本帖最后由 xiaohero 于 2021-12-3 22:22 编辑
十七、复社 “如今你们已经闯下滔天大祸,还有何话说?”张溥横眉怒斥。 这边厢赵引弓正坐在书房中思索下一步的对策时,那边厢复社的核心们正聚集在杭州的一座书院内争论不休,且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座书院本并不起眼,在江南名仕时常光顾讲学的书院中只是普通的一座,而赵引弓却在张岱、方以智等人的教唆下来过几次。赵引弓来这座书院当然不是听腐儒们“之乎者也”的,他只是抱着游山玩水、便览山中的洞天福地的心态来的,而赵引弓游玩时不知道的是,当年几次流连这座书院后结识交好的那位另临高皇汉们闻声就怦然心动的、郁郁不得志的、委身书院讲学的教书先生,就是日后屡次跟他和元老院作对造成了大麻烦的石翁! “髡贼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此番犯上作乱,干我等何事?”郑鄤听到张溥的话虽然心中已然大叫不妙,但此时仍是硬着头皮回怼。 郑鄤自前几天从沈廷扬家听到沈廷扬的话,就已经发觉不妙了。当时沈廷扬当场挑明不让他再与澳洲人作难,凭沈廷扬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不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放肆的,沈廷扬敢如此说话已经是摆明了他背后的势力已经忍耐到极点了,而沈廷扬又当场点明髡贼出兵之事是自己这伙人前番谋划的后果,这让他迷惑不解,怎么会怪到他们头上?前番与石翁谋划擒髡之事时,虽说未与旁人和盘托出,但谋划的初衷却并非要取髡贼性命,而是要带真髡前来作质,一来人质在手另髡贼将来不至轻举妄动,二来如带来携澳洲秘术的真髡亦可为己所用,生财多少自不必说,交于复社里对髡贼有好感的派系亦可换取其支持己方,孤立张溥一系。但最后怎么会搞成刺杀,郑鄤也是摸不着头脑。对于事败后髡贼可能的报复,他们不是没考虑过,派去的人如若被擒也并不知晓幕后是何人,带去的那个叫司马求道的人虽说见过自己,但并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况且自己在其面前只是掮客的身份,亦有不少人也曾带他四处拜访,难道髡贼会挨家挨户找上门不成? “哼,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本不想提及,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提了。前番你们筹划擒拿真髡之事早已败露,此番髡贼兵犯广东就是尔等前番作为的后果!”张溥不依不饶,说话丝毫不客气。 其他人除了孙淳外听到张溥的话均举座震惊,虽然在坐的人中有的已经听说髡贼兵犯广东据闻是报复所谓的刺杀之事,但没想到是郑鄤他们这伙人干的。 “你有何证据?” 张溥也不说话,而是拿出了几封信甩给他。信中署名有的郑鄤听过,有的没听过。这几封信中虽然提了不少琐事,但每封信中均提到了广州传出了髡贼出兵是为了报复临高刺杀之事的传闻,更有一封直接提及写信者在广州紫明楼亲耳听见名为裴丽秀的真髡说漏嘴谈及此事,信中写道虽然裴丽秀意识到说漏嘴后极力掩饰,澳洲人全力封锁此事,但消息仍不胫而走。 郑鄤是出身官宦世家地道的东林党人,但在消息获取上却较复社的张溥等人相较甚远,随着丁忧期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其现下的关注点主要在朝堂之上,探查髡贼动向之事目前都是石翁在筹划,他已不再染指。此时看到这几封信,一时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裴丽秀他郑鄤是知道的,广州公开出现的澳洲人他早就一一查明了,但当初谋划时却没有将这几个澳洲人列为应予擒拿之人。石翁等人与他的看法均是这些人最多只不过是和赵引弓类似的商人罢了,马前卒们虽是干将但却非真正重要之人,擒拿真髡还是必须要在髡贼的大本营临高动手才是。而他们也不想重蹈当年引来髡贼大军进犯广东的覆辙。 “这些证据可做得数?”张溥继续厉声向他质问。 郑鄤点了点头,面红耳赤羞怯难当,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石翁等人与自己本想借机有一番作为,但此次却闯下大祸,虽然各人的文名举世皆知,但将来在东林或复社控制的朝中的地位却已经岌岌可危了,已经给了他人办事不力肆意闯祸的印象。 “天如兄也莫要再气,此事原委我等已早知其原委,峚阳等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如此行事,如若早知如此后果,断然不会像这般鲁莽行事。”孙淳忙着打圆场,但说出口的话却也带着责备,“现下最为紧要的,是如何应对澳洲人的进犯。诸兄都已知晓了澳洲大军不止于南国攻城略地,此时已屯兵于定海卫,随时有兵进江南之危局。我等今日聚于此地,必要商讨出个计策托峚阳陈于朝中。” 会中各人都知道郑鄤的身份,虽然在坐的都是复社核心而郑鄤只是作为代理人出席,可郑鄤的显赫家世可是他们拍马都追不上的,哪怕不论家世,单论与前阁老住一条街的先发优势那也是叫旁人望尘莫及的,如今在野之人能对朝局间接产生影响的人多如牛毛,但能直接产生影响的人却并不多,郑鄤算是这不多之人中的一个。 通过复社多年来在内部传递的情报,复社的核心成员们早就意识到占据临高的澳洲人是大明的心腹大患,而这点在复社的核心中已经形成了共识,但如何对待澳洲人却分裂成了三个派系。 以张溥为首的派系主张重整朝纲、“清君侧”后对澳洲人和东虏、流寇一视同仁的徐徐图之;以孙淳为首的派系则主张全面接触澳洲人以便招抚澳洲人融入大明,一来可习得其种种秘法,二来可凭其强大武力平定流寇和东虏,不动干戈的防患于未然;而以石翁为首的派系则主张在澳洲人羽翼未丰时将其扼杀在襁褓之中。 虽然张溥通过复社的关系网早就对澳洲人的不臣之心洞若烛火,但髡贼兵伐广东的大事仍彻底震动了张溥。张溥选在此地将复社的核心成员们聚集在一起,一来是赵引弓的凤凰山庄就在杭州近在咫尺,遇事可直接与其摊牌亮明态度直接进行交涉;二来是要借此地给石翁的派系一点惩戒。虽然石翁此时已经不在杭州回了老家,但石翁派系的干将郑鄤却代表石翁出席了这次会议,敲打郑鄤也有敲山震虎之意,免得他们再次无事生非的大动干戈干扰自己的大计。 “只是如今之际,如何是好啊?”会中一人道。 “如方才所言,既然五梅已于那凤凰山庄的赵引弓探了口风,只要我辈不去触其逆鳞,江南应可保无事。”孙淳停顿下来环视一圈继续道,“某观澳洲人向来言而有信,而那赵引弓也不是信口开河之辈,遑论如此兵家大事其也不会信口雌黄的乱说。” “只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况那赵引弓未必是个澳洲人。”张采道。他可没有孙淳那么乐观,“纵使他是个澳洲人,古语云“兵不厌诈”,你听信他的话亦是不妥。” 张采是在太仓特意与张溥一起来参会的。复社中的事物张采本就很少理会,但张溥的主张确实张采竭力支持的,此番他是特意出席为张溥壮声势的。 “赵引弓是否为澳洲人暂且不论,且说他显现出的与澳洲人非比寻常的关系,纵观江南一带,可还没有谁能及得上吧。” “这也不见得,孟朴兄忘了还有德隆钱庄这个所在啊。”郑鄤提醒道。 “如若把德隆钱庄也算进去,那澳洲人的营生可是着实不少了,起威客栈是否也要算进去啊?还有其他发迹于临高与广州有澳洲人参与的营生,是否也要算进去啊?”孙淳听到郑鄤的话一脸的不屑,“您郑大人家里也与澳洲人参与的营生做过生意啊。” 听到孙淳的话,郑鄤可有些怒了:“你这话时何意?” “无意。只是想与诸兄言明澳洲人的营生甚大,但赵引弓却是我辈于江南所能触及的最为接近澳洲人之人。至于其他所在,诸兄除了在钱庄进出了些许银两,在货行买卖了些许物品,甚或被那起威保着来往于州县之间,可与其幕后东家有其他深交?” 郑鄤听了此话顿时泄气,其他人不知道有没有深交,他郑鄤除了和赵引弓打过几次照面外,就连赵引弓都没深交过,更遑论其他的店掌柜,他可是不屑与其为伍的。想来若非那赵引弓搞了个书坊结交复社之人,复社一干人也是与自己同样瞧不上这个髡贼的。 张溥见众人说话越来越不投机,赶紧说道:“孟朴前番与我出面保那凤凰山庄之事,虽说招来不少非议,此事还是拜孟朴兄痛陈利害后才得以成事,但如今看来此番作为亦是留下了日后与那赵引弓继续交往的余地。为今之计,复社中人绝不可再鲁莽行事,须得谨言慎行。”张溥说着此话看向对面的郑鄤为首的一众人,发觉其均脸有不悦之色,“然澳洲人既已揭竿起事,我辈却也不能不有所回应。” “天如有何高见?”郑鄤见张溥如此表态,看来是翻过了他们前番之事这一页。 “高见不敢,某以为如过往我等商议之对澳见解,三管齐下作为应对为佳。我等此番虽在此议事,然则朝中仍被奸臣把持朝政阻塞圣听。首要之事乃是谋得诸兄及我复社中人在朝中的官阶。届时诸兄身居要职,与朝中诸事游刃有余,对澳之事进可攻退可守岂不美哉?”张溥看向众人,见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的态度很是满意,接着道“这第二嘛,则是需要孟朴出面代表我辈与澳洲人暗中接触,但绝不可为外人留下通髡话柄。赵引弓虽是极好的渠道,但其澳洲人的身份只是我辈妄加揣测,仍需与明面上的澳洲人接洽才是正途。我听五梅所言其对澳洲人的经济之道崇拜之至,与澳洲人接触当以此为契机,设法将其诸般秘技为我所用,但绝不可如前番铜山那般行事。此多事之秋我等如若要匡扶正教重整朝纲,这银钱确是必不可少的。这三嘛,澳洲军兵非我军可与之比肩,两广熊督缺兵少将,我料两广兵事或与当年兵伐临高之何镇同等结局。既然伐兵力有不逮,便需暗度陈仓。现下需谦止兄修书于铜山询问其尚在谋划诸事是否可予成行,如兼天时地利与人和便无须商议即刻成事,要让那澳洲人知晓,想要安稳占据我大明土地,也绝非那么容易!” “只是如若铜山对澳洲人再次发难,澳洲人借机扩大战事,岂不是会另我大明处境雪上加霜?”郑鄤可是真的怕了。 “澳洲人以言而有信著称,难道兄忘了澳洲人散发的檄文吗?” “这......”郑鄤清楚的记得髡贼散发的那份大逆不道的檄文的每一个字,但他可是对髡贼的做派极不放心。 “修书时务必加上一句,对澳洲人只可于两广之地扰贼,绝不可于他处击寇!我知你等心有不甘,但现下时局只能如此行事!”张溥严肃的说道。 他对澳洲人的檄文内容已于复社的同道商讨过多次,已经确信澳洲人此番出兵定会止于两广,哪怕扩大战事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檄文中的那句“六军将定南粤”已然划出了底线,两广他们是非占不可的,但也算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想必朝中已经有人揣摩除了髡贼檄文中明确的含义,只要自己发动复社影响朝廷的进剿方略不给髡贼以口实扩大战事,那么凭髡贼以往的作风绝不会肆意北进。 “我如何接触澳洲人呢?总不能跑去广州或临高挑明意图吧。五梅虽去过广州和临高,但也只是赵引弓引其前往,我如去直接拜见,其岂肯相见?” “那赵引弓便是桥梁。至于说辞嘛......”张溥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前朝廷次辅钱稚文戍定海卫,髡贼水师已然占了那处地方。可以此进行交涉打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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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1、钱龙锡(1579年-1645年),字稚文,松江华亭(今上海)人,明末大臣,次辅。 2、郑鄤(1594年9月22日—1639年9月23日),字谦止,号峚阳,明代常州横林人。 3、张采(1596—1648),字受先,号南郭,明代苏州府太仓(今属江苏)人。 4、沈廷扬(1594年-1647年7月2日),字季明,号五梅,南直隶苏州府崇明(今属上海)人。 5、孙淳(生卒年不详)字孟朴,一字长源。——本文取其孟朴的字。 6、对于石翁的称呼,之前发布有误,误写成现代名字,重新修改成明朝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