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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5 11: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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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傅钱也不够用
从张爱宋家出来, 胡增寿认为这种无边无际的闲聊完全没有必要,打心眼里不愿意再这么“浪费时间”,本想要回去,怎奈首长还硬拖着他还要再走访下一家,只好浑身不自在地跟着。
下一家要去的是装配车主任安建宋家。
安建宋这几日很高兴,老是红光满面的。今天一清早,太阳刚出来,他照例到文澜河沿上逛了一趟风景,然后进“大凯撒皇宫”的大混汤里泡了澡、理了发,刮了刮胡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来,本想同闺女聊聊闲话,爷儿俩亲热亲热,不料正遇上机工车间陆家宝来邀安小红参加厂里办的集体活动,安小红便随着小陆走了。
这让安建宋心眼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他觉得闺女不象过去那样和自己亲热了。闺女没有娘,从小是任性惯了的,记得半年前,她刚刚高小毕业,坚持着要到蒸汽机厂当学徒的时候,安建宋很有些不乐意。不同于别人家:“女娃迟早要嫁人,送去读书就是赔钱”的想法,安建宋看出闺女挺喜欢上学堂,如今的临高有文凭的女娃最时髦的去机关当干部,穿着对开襟的制服,青山秀水的,又光鲜又体面。安建宋也希望自家闺女能再上进几年,将来跟在首长身旁也好有出息,家里如今又不是缺吃少喝的,短她这份工资要养家。但自己这个女儿并不唯父命是从,终还是不声不响地参加了招工报名。就蒸汽机厂招工装到篮子里都是菜的那副吃相,高小毕业,自然是通过了,最后被分配到机工车间去当了名学徒。
“小鬼仔!能耐啦!长翅膀啦!”父亲—面骂着,却也无可奈何。去闹,去阻止自己女儿进自己厂?首长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安建宋还没失心疯到丧失了“觉悟”。
安小红进机工车间也颇经过一番周折。当她第一次拿着人事科的分配通知,去见车间主任的时候,一点也不怯生,硬声硬气地问:“谁是车间主任?”
虽说如今澳宋治下见了官,不必下跪叩头,但哪个新来的不是对他杜祥林弯腰作揖行大礼的?因此对她的印象很坏!故意把她交给活塞组组长陆家宝。他知道陆家宝是个楞头青,当面就能给人下不来台,暗想:“哼,够你受的!”
一开始两个月,安小红和陆家宝的确发生过磨擦。陆家宝认为太受“管制”,有了女人在旁边连说话也不能随随便便,更别说去车间后面畅快了,一再表示不愿收女学徒,为了达到赶走女徒弟的目的, 陆家宝有时还当着安小红的面故意摔工具。安小红这女孩子脾气也倔,她不但没有让步,还几次在小组会上、班前班后会上,对师傅提出了公开的批评。徒弟批评师傅,这在大伙眼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很有一段时间,陆家宝觉得面子磨不开,心眼里记恨安小红。
可日久天长,问题反倒无形中解决了。陆家宝挨了批评,总是憋着一股劲教安小红学技术,心想:“学不会,我正得好好训你! ”没想安小红心灵手巧,不管学起什么来都满对路,整日围着机床转,既不怕脏,也不怕累,早晚还短不了帮助陆家宝补习识字算术。俗话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 陆家宝和安小红就这样成为了一对欢喜冤家。
这一切,让车间主任杜祥林看在眼里,心中特别不自在。但人们一把这前前后后的经过向安建宋学舌时,父亲却喜得眉开眼笑,这时安建宋又骄傲地想:“‘龙生龙,凤生凤’这话可一点不假!”
不过当父亲的也不是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他总觉得女儿不如当学生时那样和他亲密,父亲在装配车间,女儿在机工车间,再加上学习、会议、经常的一早一晚翻班加班,父女俩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了。
今天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凑到休息日,安建宋的心情也好些,偏偏女儿又要去过集体活动……
安建宋一个人呆住家里,心中未免有点寂落。正在准备戴上老花眼镜,做几道夜校回家作业的计算题时,可巧又遇到机工车间的老工人冼世荣来找他下象棋。
冼世荣和安建宋是同时从龙的,曾经跟同一个首长学艺,论手艺可以说“顶刮刮”。六年过去了,安建宋一步步又被提拔为装配车间主任,但冼世荣照样还是一个普通工人,干活拿钱,别的事一概不问,用工人的行话说:“脑子里油泥太厚”他今天来找安建宋,表面上是说下下棋,老哥儿俩谈谈心,实际上是来发发他对杜祥林的满肚子牢骚,顺便探听一下最近有没有涨工资的消息。
安建宋沏上一壶茶,冼世荣早把棋盘摆好了,说声:“红先黑后”,就飞起一个当头炮。
安建宋一面挪动棋子,一面问:“冼大嫂怎么不出来走动走动?”
“这老八婆,别提啦!”冼世荣马上借题发挥,“一大清早就跟我叨叨没完,说钱不够用的啥! "
“你们家实际上就是五口人,你一个大师傅,还能月月存不下钱?”安建宋假装不明白地间,心里却想:“这老家伙,又跟我耍滑!”
没料想这一下正触动冼世荣的心病,不住地摆着左手说:“咳,咳里什么大师傅,废物点心! 眼看徒子徒孙都快比我强啦!"
“那也好嘛!”安建宋头也不抬地回答,“多替首长们培养几个人材不也是功劳?象咱们这份年纪,还能干几年?”
“哼,功劳!谁记得?”冼世荣忍不住从鼻孔里出了一口长气。
“怎么啦?老哥!”安建宋一个劲地用眼睛盯住对方说,"胡子都快白了,还值得犯这份肝气?”
冼世荣将车在棋盘上用力一揽,吃了一匹死马,然后迸着唾沫星子说:“我犯肝气?我讲的是这点意思!咱们远了不说,就说小陆,刚进厂他会什么?什么都不会!他知道五分螺丝得挑几扣?他知道白钢刀跟灰口刀有什么区别?屁!屁都不懂!问问他的手艺是谁扳着手指头教出来的?现在可倒好,连头加尾还不到四年,他现在也要评高级工,还是我冼某人的组长。哼!活了四十多岁反倒受毛娃娃辖治!”
“你是有点不服气,闹地位?要不,我去跟你们车间主任提提,让他给你也来个组长当当,怎么样?”安建宋笑眯缝眼说。
“不,不,不!”冼世荣急忙否认道,“我可当不了组长,组长说出话来总得一套一套的,拿得上桌面,咱算没那份能耐!”
“那你说这一片话,就不怕风吹掉了你的舌头?”安建宋仍装着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问道。
冼世荣见安建宋不上路,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嗨,跟你挑明了吧,每天夜里我一想起来,这心口都窝的慌!……”
安建宋这时突然大喝一声道:“将!”
冼世荣吃了一惊,这才看出棋势已造成不可挽回的败局, 索性把棋盘推开。
安建宋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象在提醒对方说:“窝的慌?”
“可不!”冼世荣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年前赶任务的时候,杜祥林这位车间主任跑到我的面前低声下气跟我套近乎,冼师傅,好好干,我看你这月气阀产量有希望创历史记录!凭这成绩过了年就给你升高级,小陆中级,谁能不服气!’”
“这不是挺好吗?”
“嗯,说起来咱澳宋工厂里不按大师傅小师傅发薪水,只论高中级工定薪金,可我也不是那种眼睛里只有钱的人是不是?”说到这里,冼世荣停下,特意期待地看着安建宋。
可安建宋强忍住笑,就是没接他的话。
“真的!高不高级我倒不在乎!” 冼世荣见安建宋这种坏笑的表情,急了拔高嗓门道:“可人说话总得算句话!再说,我赶任务那一阵子干得不好吗?伏波军在两广冲锋陷阵的哪一天我不响应号召加上两、三个钟头的班?吃饭我都压到一刻钟吃完,撒尿我都两泡并一泡才去浇地,可人家当车间主任的就会过河拆桥,到现在连点音信也没啦!”
“看你气倒不小! ”安建宋笑着说。
“你别笑,你这是事不关己,轮上你了,你生气不生气?”冼世荣反问了一句,又接着说:“抓工夫,我到办公室去找他,他总是一推六二五。昨天班前会,我们组拿的气阀的生产任务却突然加了两成!就是说我多干两成活以后才能拿到超产奖了!我去问,他也没见我,手底下人说,根据年前生产情况,各组产量都提升了,这是用大伙的平均产量作为标准定的新任务。这!这算什么事?真是太缺德了,还说这叫科学,是泰什么罗生产制,这不把人当猴耍吗? "
安建宋闭紧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到了今天,我说到他家里去一趟吧,钱不钱,高级不高级,我老冼都无所谓,咱总得讲讲这点意思,哼,结果,连见都不给见,躲起来啦!”冼世荣又说:“老哥,要是你,你就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你想想:这是人办的事,人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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