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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18 09: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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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技术员
技术员张爱宋一向起身很早,连里期天也不例外。从他芳草地学生时代起,就养成了早起锻炼的习惯,到河边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回宿舍来就开始自习《蒸汽机基础》,这本书他已经坚持不渝地学习半年了。他刚刚伏在桌边念了几个字,目光却被一份报告所吸引。那是机械工业部长不久以前在技术人员工作会议上作时报告,昨天才印成小册子发下来。尽管技术员从来对会议不大热心,但这个报告,在当时的确打动过他。“一针见血,不愧为机械工业部长!”张爱宋重新翻了翻报告,点头思索着。这个“一针见血”的评语,很难说指的哪一点。象是指工业部长在报告中所热情肯定了的: "技术人员是我们元老院建设事业中一个巨大的,不可忽视的力量!”又象是某部长对某些规划民干部忽视技术人员倾向的批评; 更象是指报告中对技术人员自身的思想分析。
这次会议受到表扬和奖励的一部分技术人员中,就有张爱宋在芳草地学生时代的一个同班同学。老实说,这位同学的功课,在当学生时是远不如他张爱宋的,但这一次在机械工业部长的嘴里,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他深入实际结合生产的技术改进推动了生产,解决了生产上的关键问题。
张爱宋看着自己残破的右手掌,萎缩的肌肉,狰狞的疤痕,颓然自语道:“我还能深入实际生产吗?”回想这个厂子正式宣布胜利投产并开始生产蒸汽机的时候,他不也曾兴高采烈热情高涨地投入过钻研技改的工作吗?可是进厂不久的他,不熟悉那些机械设备,手上的活也比不上已经在厂里工读更长时间的同龄人。但一开始,这些并没挡住他想要在工厂里干出一番成绩的念头。年青人一腔热血的相信他是芳草地高小的高材生,元老亲授的老三届,芳草地的那些后辈都无比羡慕的天子门生。稍加时日就可以在工厂里在工人里成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那个“大师傅”。
但进厂后,他发现过去四年在芳草地学的,很少能在工厂里派上用处,虽然学校里他也劳动实习过,可那时大家都不知道未来具体会做什么,也就做个平时自己坐的小马扎,搓个起不了钉子的小榔头。当时自己的作业明明是得了“优”的。可到了厂里和那些已经做了四年的学徒工一笔,简直是拿不出手的小儿科。木工,他做不了木模,金工做的零件十之八九是废品,机器叫不全名字,坏了只能是站在一旁傻看的。唯一让他还有点存在感的,就是填胡厂长下发的各类统计表格。他也知道厂里有人嘲笑他是只识书本的“本子先生”,张爱宋也憋屈,也不想服输,自己只是进厂晚些,但可是芳草地的高材生,稍加时日,强过这些厂办夜校班里出来的,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现实是冰冷甚至是残酷的,年青人想多学快上,一心抢着干的热情,换来的却是一次检修机器时手掌被意外卷入,被截去了半个,再也不能灵巧地扳螺丝拆装机器了。想到这里,张爱宋不觉有点伤心:
“工业部长的报告,只能适用于一般的情况。可是我,蒸汽机厂再也不需要我了,我已经被遗忘啦!"
被遗忘对张爱宋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痛苦。现在整个临高,都是一个大工地,到处热火朝天,每天都有新的奇迹被创造,他的同学们都身处其中,成为奇迹的建设者和见证者而自豪,而他却几乎被遗忘了,没有人真正需要他,也没有什么事情真正需要他做,厂里的各种会议把他请去也无非是个摆设而已自己芳草地毕业时的各种憧憬,逐渐被现实敲击得粉碎。许多同学曾经劝他改行,走行政的路子,毕竟澳宋的事业在做大,哪里有缺人,哪里都需要人,他是芳草地的老三届,同届很多同学都已经成长成了副县级干部,县长都出了好几个,次一点的也被选入了“两广县级后备干部培训班”,可谓仕途光明。但他拒绝了。不,不能!他对这个厂还是有感情的,他不能不作出成绩就半途而废,这怎么对得起首长的期望和师傅的培养。
门外传来犹豫的敲门声。“谁呀?”技术员侧着半边身子问。
“我。可可可 … … 可以进来吗?”一听声音,不问而知是维修车间主任于怀德。张爱宋走过去打开新式碰锁房门,这才发现在于科长的背后,还跟着生产科长兼机工车间主任杜祥林。“请进吧,请进吧!”技术员连声说。于怀德仍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杜祥林带头走进屋子。
“又在看书温课呢?!” 杜祥林一眼瞅见桌上的书说道:“可惜澳宋不兴科考,不然我们的技术员一定早就是举人老爷了。”
张爱宋对杜祥林的话皱了皱眉头:“我只是随便翻翻,随便翻翻。如果能学到首长们的一点皮毛,给我个举人我也没啥稀罕,那些酸子除了能嘴上说说,能做出啥来?”
杜祥林听了反觉得好笑,你张爱宋自己已经做不了啥了,还在嘲笑别人啥也不会做?!也不再接话,而是继续盯着桌上张望。
张爱宋迅速拿起机械工业部长的报告,藏进抽屉里,仿佛担心被杜祥林多看两眼会看坏!然后又转向两位客人说“请坐,请坐!”
主人是一个不会客套又厌烦客套的人,宾主坐定以后,主人想找话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时在厂里,这二位都当自己是空气,实在想不出有何共同话题。沉默许久,还是杜祥林先开了腔:“新厂长来厂已经四、五天啦!”
“是啊,四、五天啦!”张爱宋一面回答着,一面警惕地望着客人们:难道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谈成厂长吗?
“张爱宋,”于怀德接着杜祥林的话问,“你你……对成首长的印……印象如何?”
“印象,还谈不到。” 张爱宋微笑着,很有分寸地回答,“我和他也不熟。”
“没……没……没教过……过……你?”
“你是芳草地的老三届。”杜祥林不耐烦的接过话头“天子门生,成首长当初也是你老师吧?”
原来如此。
天子门生不假,张爱宋也常为自己的出身在一般规划民面前有种优越感。成默首长当年也客串过教师,两人自然认得。但老三届同学之间却无仗势凌人的风气,谁不是首长教的,做人做事可不能给首长丢脸。更不能被这俩土鳖套去了话。
“可惜无缘,并未得到成首长许多的指导。” 张爱宋淡淡说到,心里却不由升起一股傲娇,蒸汽机厂进进出出的首长,哪个不是给他上过课的?对他来说,谁来都一样。
杜祥林和于怀德对望了一眼。于怀德长出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的节奏说道:
“兄弟我倒是很……很希望有人能把我们厂子这混乱局面澄清一下,我们每每每个月下去的计划,但但到头来,总总是落空。”生产科长依然口吃着,并为大儿子决心要到这个乱糟糟的地方来工作感到闹心。今早于怀德和高小将要毕业的大儿子发生的磨擦。大儿子表示:毕业以后,不再想再升学了,决心要到工厂工作,从学徒做起。于怀德挺赞同大儿子参加工作的意愿,家里人口多,即便首长开列自己的月薪不菲,但同时供三个小子读书吃饭却也依然让他真切感觉到生计的压力。如今终于能卸下大儿子的担子了,于怀德略感肩头些许松快。只是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大儿子首选的工厂正是蒸汽机厂!他反对儿子来蒸汽机厂,他对蒸汽机厂太知根知底了,几次他口吃地告诫儿子说:“你应 … … 应该放明白点,从计 … … 计划观点看,蒸汽机厂乱糟糟,没 … … 没前途!”
但大儿子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反倒更加坚决了,说自己是元青团员,有责任改造现实,于怀德说不服儿子,儿子也说不服老子,终于,父子不欢而散。做父亲的现在回想起这一段争论,深感过去自己太多忙于工厂的事情,只把儿子往芳草地一扔,没有在儿子面前树立威信,这“元青团”是啥,于科长还不太清楚?只是想到自己养这么大的儿子,现在不听亲爹,听外人,颇有几分懊悔。
没等张爱宋表示什么,杜祥林紧跟着问于怀德:“你觉得咱这位成厂长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吗?”
“这总是……是,是希望如此。”
“我劝你趁早不要希望吧,我觉得这个首长太爱挑剔!”杜科长旁若无人地发表对首长的看法。
“到了机工车间,就挑机工车间的毛病,到了生产科,又挑生产科好多毛病,一连气间了十几个‘为什么’。我事先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可得小心哪!”
技术员一听,忽然发生了兴趣,忙问:“挑什么毛病?”
“你们听! ”杜祥林站起来,扳着指头回答。“他问‘为什么工人时常停工待料?为什么生产科心中无数?为什么生产科不 注意克服薄弱节?……’还有,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啦,总之,问题提了一大串,叫我也无从回答!”
“提的对呀!”技术员露出他所不常有的兴奋神色,也站起来说。
“还对?”杜祥林直着脖子喊:“要是能解决这些问题,我也不愿意让工人背后骂大街。我为什么?我整天忙来忙去,又是生产科,又是机工车间,一会儿厂部开会,一会儿班组碰头, 一个人差点儿卸成八块,瘦的象只猴 ……”
杜祥林的牢骚还没有发完,又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张爱宋打开门一看,不觉惊呆住了。这会是真的吗?两位厂长怎么会一起找上门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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