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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6 12: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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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晚到的约瑟 于 2021-6-8 17:14 编辑
蒸汽机厂的会
而与此同时的蒸汽机厂会议室,各车间汇报这个月的生产完成情况。这是一种十分枯燥的数字汇报,铸工车间主任麦大力一向在胡增寿眼中是最好的车间主任,他中等身材, 虎头环眼,说话如同出膛的枪弹,总是他第一个发言,然后是锻工、铆工、机工 … … ,车间主任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只谈等成绩是如何努力取得的,闭口不谈车间存在的混乱现象和问题,更不谈各种生产指标完成的具体情况,即使谈,也不涉及到具体数字,而是代以,基本、应该、确保等字眼。 安建宋是最后发言的车间主任,他汇报了装配任务没有完成,还想提出一些问题,却被胡增寿制止住了,说:“别的事,以后再谈吧 。”
代理厂长胡增寿照例要在结尾总结,胡增寿在总结时一连串地表扬了许多人,其中特别是铸工车间主任麦大力;也批评了一种思想,那是安建宋的“悲观主义”。但这表扬和批评也不具有丝毫吸引力。
“是不是也有人不够负责任呢?肯定地说,也有,但那是极个别的。”胡增寿讲到这里,故意用眼睛看了看技术员张爱宋,然后说:“我希望这样的人自己能够觉悟过来!尽快改进工作中的不足。 ”
张爱宋在听报告过程中,一直半闭着眼睛,至此,才算把眼睛睁开,仍然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但张爱宋心里默念着:“我张爱宋这个技术员‘名不符实’,我应该负最主要的责任。”仿佛自动在接胡增寿的话。
“我的报告就到这里。”胡增寿最后说。
张爱宋如遇皇恩大赦,悠长地松出一口气,暗自庆幸。谢天谢地,总算完啦!不料代理厂长又继续宣布:“接着进行,我希望大家表示态度。”这无异于宣布了张爱宋的死刑,尤其听到“表示态度”这句话,更使他不寒而栗。
是啊,象自己这样“极个别的人”,该如何当众表态呢?态度诚恳地承认:我孤芳自赏、缺乏主人翁态度,和工人们不相容,我现在才算初步认识到了……张爱宋低着头思索着发言,手心里不由渗出了汗。
“都说完了吧?我还有几句。”和胡增寿遥遥相对、坐在会议长桌另一端的工会主席周大波站了起来,将两只手交叉地一起.垂到两腿之间.这是他每当准备发表演说时的姿势,一向自认为这姿势是很有气魄的。
“刚才胡厂长谈的是生产,我呢?我谈谈婚姻法。”周大主席开言道。
会场立即迸发出笑声,这笑声在周大波看来,是对他演说的拥护,他点点头,更加得意了。“你们不要笑啊,我谈的是正事!这宣传婚姻法,如今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他一本正经地说,格外加重“压倒一切”四个字。“胡厂长说,咱们第一季度生产任务完成得不错,等成品超额了,成绩是肯定的。这意见我拥护。可反过来想一想,这成绩也跟婚姻法宣传分不开,没有婚姻法,小伙子们的生产积极性从哪儿来?各位千万不要以为这宣传纯粹是工会的事,行政干部也不能放弃责任。当然罗,工会和行政有个分工:行政负责生产,工会负责婚姻法。
但这分工并不是机械的,任何工作都讲究结合,我们要做到生产不忘婚姻法,婚姻法不忘生产!" 听了最后的警句,许多人都支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会场呈现出空前未有的活跃。
胡增寿无奈,忙摆了摆手说:“婚姻法以后再谈,今天是生产会议。”但要想在这时刻制止工会主席的演说,却比让一个正玩得高兴的孩子规规矩矩坐在桌子旁边还要困难。他面不改色地向代理厂长说:“不,不,这个工作很重要,临高大区钱首长对贯彻婚姻法设有专项办公室,还有专门工作会议布置,宣传方面总工会的杜首长则在亲自抓,要求务必一定要做到家喻户晓!”
工会主席就这样眉飞色舞地继续讲下去,胡增寿只好闭住耳朵装没听见。他真希望企划部的首长能在这时候从百仞城里赶来参加会议。来看一看和他在一起做配合工作的都是些什么样水平的干部。自己一个人再有能耐也托不住天啊!“要是我的干部都象麦大力那样猛打猛冲,退一步说,那怕都象杜祥林那样服从领导,蒸汽机厂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会议室里,骤然掀起震耳的哄笑,胡增寿一惊,忙集中注意力,这才看到工会主席正向大家频频点头,似乎是感谢人们对自己的赞许。
“我再补充一点。”工会主席的屁股刚要挨上板凳,又欠起身来。“我首先表示态度上完全拥护胡厂长的报告。现在我站在工会立场号召大家,应该为第一季度的胜利而鼓掌!”
会场响起不太热烈的掌声,技术员发觉代理厂长的目光扫射过来,也不得不让两只手轻轻接触了一下。
憋着一肚子话要说的安建宋,到这时刻,再也不能忍耐了。他不等掌再结束就站起来,习惯地将老花眼镜摘下挂在胸前,说道:“我劝大家还是不忙鼓掌吧!”
他的话说得低沉而平静,也许正因为这样,整个会场反倒起了一点小小的风浪,连历来最能保持“置身事外”的张爱宋, 也睁大了眼睛,等待着下文。
“各位!”老工人的声音是痛苦的“咱们第―季度能算完成任务吗?”
只要肯动动脑子,答案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出来的,但在座的人屁股都没动一下,只拿眼睛瞅着胡厂长,谁也不吭气。
停顿了大约半分钟,铸工车间主任麦大力才说:“反正我们车间超额完成了任务!”
“那么全厂呢?机器为什么装不出来?”装配车间主任紧跟着问。
“那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的力气都算卖到家啦!”麦大力吼叫着,用拳头敲着桌子,然后把手一扬,继续道:“我们铸工车间的工人,哪一个不是一颗汗珠掉八瓣?你们去明察暗访,只要看到铸工车间有一个工人偷懒,不论谁都可以挖瞎我这一双眼!就拿大件组梁师傅来说吧,亲爹死了都没有请假,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生产,为了咱全厂!可在座的各位领导,谁敢拍着胸脯说一句:我把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谁?谁敢?”
这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质问,却让张爱宋油然而生“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悲凉!
就在昨天,张爱宋收到了芳草地时要好同学的来信,给了他很大刺激!
前方披荆斩棘,浴血奋战,只用了3个月就平定了广东!同学作为北上干部,现在也进驻县里,走马上任才一个月,工作有声有色,首长就说要提拔他当副县长,可自己所在的工厂连第一季度的生成任务都没完成。听到同学谈及,广东完全没有蒸汽机等机器,前线的将士枪支都紧张,张爱宋作为产业工人的一员,被元老院培养这么多年的芳草地毕业生,脸上像火烧了一样,感到无比的羞愧!我们工厂拖了前线的后腿!张爱宋很悲观,即为自己的前途悲观!也为工厂的前途悲观!“骓不逝兮可奈何!”
会场变得鸦雀无声,当维修车间主任于怀德忍不住要咳嗽的时候,也赶快用手捂住嘴,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你这话我听不下去。”安建宋不但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反用眼睛盯住麦大力说。“别急,小伙子,沉住气,听我说!别看我是一把老骨头,我也不甘心‘吃饱蹲’,白拿首长开给咱的工资。可汗珠掉十六瓣又顶什么用?我还是要问你:小伙子,咱们厂的蒸汽机为什么装不出来? "
“我不知道,这跟我没关系!”麦大力赌气回答。“不对,你应当知道,这和大家都有关系,蒸汽机厂的好坏都是咱们大伙儿干出来的!”老工人含怒地反击,把脸转向胡增寿。“胡厂长,你刚才批评我,我还是没有搞通。今早上班,有几个年轻人找我诉苦,说是浑身上下闲得连四两力气都没有了,掏心窝说,我很同情他们。人要是不知道每天干什么,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老哥哥,你这就是悲观情绪,胡厂长说的对!”周大波一面说着,一面欠身,看样子又想发表演说。
“呆着吧,大主席!”安建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又转向胡增寿。“叫我看,咱们主要的缺点不是什么悲观情绪,也不是什么个别人的不负责任。蒸汽机厂现在就是有问题,就是生病了,而这病根应该先从咱们带头的自身上来找。"
老工人钢铁一样坚定的声音,就象磁石般地把会场上人们的注意力全吸引住了,人们变得深思起来,连张爱宋那麻木的、倦怠的心弦,也激发出清脆的响声。胡增寿的面色更加苍白,背也显得更加弯曲,安建宋居然在会场上当众驳了他的话,直接反对他,并且以下犯上地批评他,这是很出乎他意料的。他原本希望通过大家表示态度,扭转一下安建宋的看法,至少也携众将安建宋怼回去,不料现在竟然是安建宋在扭转大家的看法。“我刚才批评了他,他不满意,这都是个人情绪!而且,不居于我的位置,站在一边,谁都能说漂亮话。”胡增寿在心里下着结论,勉力做出掩盖不住怒容的微笑,说道:“还有什么意见,都提吧!”
安建宋又想到早上和他谈话要求离去的三个年青人,更无暇顾到胡增寿的笑容,又指名点姓地说:“杜祥林,你是生产科长,又是机工车间主任,我要问问你:三个月了,为什么机工车间拿不出整套的零件来?”
“这个,”杜祥林的瘦长脸越发瘦长了,慌忙推脱道,"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铸工车间也没有给我们完整的铸件。”
麦大力哪能听得下去这话?虎地站了起来,将桌子—拍:“什么?你杜祥林真是个刁人先告状!铸工车间计划是你们生产科分配下去的不是?我是按你给我的计划生产的。”
麦大力和杜祥林一吵不打紧,滚来滚去,会场沸腾了,四面八方叽叽喳喳,仿佛谁的心头都有一股怨气。
“好啦,好啦,不要互相埋怨啦!”胡增寿用铅笔敲了敲桌子,毅然结论道:“咱们看问题要从实际出发,第一季度的成绩还是肯定的,大家也都卖了不少力气。必须肯定这一点,否则,就会丧失信心!”
胡增寿刚说到这里,厂办女秘书张李妹推门进来,低声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整个会场的人都看得出代理厂长的脸色骤变,急匆匆地将记事本放进口袋里。
“这个问题大家先带回去考虑考虑吧……”代理厂长向大家说,也没有正式宣布散会,就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会场上的人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涌向女秘书问。“来了一位新厂长!”女秘书压低声音说完这句话,就飞也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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