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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见习水手先生
林淡命令下达的时候,全权商务代表德兰特隆先生的助手范·里贝克先生,正作为一位特别的“见习水手”撅着屁股在前桅杆下吭哧吭哧的擦洗甲板。 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气温很高,汗水从额头和两鬓渗出来,汇聚成股沿着他的脸颊流到下巴尖上。就在它们马上要滴下的一瞬,里贝克非常熟练的用缠着毛巾的左手把它们抹了个干净--如果滴到甲板上,他又要再擦一遍了。 他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作为船上最低阶的“见习水手”在单调重复中劳作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热带的阳光把这个荷兰人的皮肤变成了深深的古铜色,他头上带着一顶或者叫一圈草编的遮阳帽。帽子中间已经破了,漏出了里贝克脏兮兮的头巾--虽然帽子加头巾的组合很捂很热,但他可不敢在这么毒辣的日光下光着脑袋干活。 这顶帽子也算是澳洲人发给水手们的福利,至少比起以前只能裹着头巾顶着烈日在甲板上干活强了一点。 擦完了身下的一片甲板,里贝克直起身子活动活动跪疼的膝盖。风从身后吹来,后背湿漉漉的马甲带来难得凉意。 他又朝船舷外望了望,觉得远望号似乎还在加速,甲板的晃动也越来越明显。下意识的,他扯了扯烂草帽的带子,把它再系紧一些。 “李子!”王细虾登登得跑过来,朝里贝克招了招手,“你去主桅下面找大板,让他带你去提提神!” 王细虾口中的李子就是里贝克。大多数水手没什么文化,他们本来以为很多荷兰人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那个“范”字是姓氏,后来发现每一个看上去还算体面的荷兰人好像都姓“范”。但是他们懒得去研究为什么,于是便直接把荷兰人名字第一个字当成姓--里贝克作为远望号上唯一一个“姓李”的人,便落得一个李子的外号。至于王细虾提到的“大板”则是善于攀爬桅杆的德国佬罗尔夫,他那长长的马脸上长了一对颇为引人注目的大板牙。 里贝克撑着被晒的晕晕乎乎的脑袋,收拾好抹布,磨石,水桶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往主桅去,一边心里念叨着:提提神? 主桅下面已经聚集了包括罗尔夫在内的三个人。另外两位分别是帆缆部的陈春生和吉太郎。见到里贝克神志不清的样子,吉太郎轻轻推了推他,用已经非常熟练的澳洲新话对他说道:“有东西能马上让你精神起来。” “咖啡?” “那是什么?”吉太郎是个下级水手,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 “嗐,不管是什么,它都不如我们这个”他继续说道,脸上挂着孩子般调皮的微笑,“水头让咱们把顶帆收起来。” “别废话,干活!”罗尔夫见人到齐了,三步两步就跑上了主桅下面的固定台子。 吉太郎显然并不在意罗尔夫的话,继续着他的唠叨:“跟上大板,EMMM,你是第一次上桅吗?” 里贝克一边手脚并用的也爬上固定台,一边忙不迭的点头。 “那你跟在我后面,大板说今天让我带你。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里贝克学着吉太郎的样子把罗尔夫丢过来的绳圈套在腰上,然后分出的两根短绳又从胯下穿过,也固定在腰上。 吉太郎挥了挥绳圈的另一头,这里拴着一个金属的钩子。“看到这个钩子和桅杆上的那些铁环没有?你像这样……”他先把钩子钩到头顶的一个铁环上,然后开始攀爬桅杆,等自己来到了钩子的高度以后,摘下钩子,又将它勾到头顶的铁环上,如此重复。 大约爬了五六步,吉太郎回过头朝下问道“会了吗?” 里贝克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跟在吉太郎屁股后面开始往上爬。 不一会,他的脸就贴到了吉太郎的脚丫子--吉太郎爬到桅杆第四根帆椼的时候停了下来。显然刚刚远望号突然的连续晃动,使他不敢动弹了。 “起码固定环是结实的,安全绳也是捆牢了。”他扯着自己腰上的绳子,像是在给里贝克传授经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 话音未落,头上的第四根帆椼突然倾斜了,像一只喝醉了酒的铅笔摇摇晃晃。 里贝克吓得赶紧低下头收回目光,可向下看去,甲板和海水都在漂动,此时他已经离开甲板至少20米了,眼中的景象让他感到晕眩。 “我都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看好了”吉太郎这个师傅显然也不太合格,和里贝克一样被吓到了,“向上向下都让人心悬!” “看你的手!集中精力干活!”陈春生大喊道。他正从里贝克的后面爬上来。“别想着掉下去,你就不会掉下去。” 这话听起来倒像个有用的忠告,只不过陈春生本人也双手紧紧抓着桅杆,以至于他的手和脸一样惨白---在二十米的高度上应付船只的摇晃,显然很少有人能吃得消。 说话间,罗尔夫已经爬到了第五根帆椼。他用不屑一顾的眼光向下瞥了其余三人一眼:“嘿,你们这群抱在杆子上的蛆,想天黑了再干这活吗?” 里贝克三人等到晃动小了些,重新开始爬向远望号的桅顶横椼。有三个窄木条横在最高的帆椼下面,如果时间早些的话,天还大亮,海面也还平静,这个平台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藏身之所。而现在眼瞅着暮色降临,浪头也推得船身左摇右摆,这里就显得又小又窄,极端危险。 “我以前那个船,”陈春生抽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又把手上的鼻涕在桅杆上擦干净,“也是元老院的新船,桅杆比这低不少。但是那个红毛船长跟我们说,甲板倾斜一尺,桅杆就摇晃25尺。我寻思,咱这怎么也得晃50尺吧。” “50尺?你他妈咋不飞出去?”罗尔夫作为这几个人里的“头儿”,听着陈春生在下面发牢骚,火很大--来澳洲这几年,他掌握最快的便是各种地道元老口音的脏话了。 见罗尔夫动了火,其他几人不再吭声。默默得把安全绳挂钩挂住,依次沿着仅一足之宽的横椼艰难移动着。风从背后吹来,几个人的肚皮都紧紧扣在了椼杆上。 把帆卷起来是非常吃力和难弄的,收卷帆比降帆难得的多。远望号即使不使用蒸汽机也可以借助复杂的滑轮组实现升降帆和帆面的调整,但是收卷帆的工作仍然只能派人上去。当然,不论是出于对传统的坚持还是对元老院蒸汽机的信心不足或者其他因素,远望号上的几位长官都乐得让水手们继续熟悉这项古老的手艺。 在罗尔夫的带领下,他们一次次紧紧抓住一大把帆布,把帆捆成一束绑在帆椼上。在他们试图把下垂的帆捆起来的时候,远望号又开始晃动起来,几个人像荡秋千一样在桅顶晃来晃去,来回摆动。 里贝克并不是完全的新手,还在甲板上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学习过如何收卷帆:在帆的下方穿上绳索,打个结,绳索的结当然要系紧,然后把剩下部分的绳索扔过肩膀,再沿着帆椼去系帆的另一部分。 而现在远望号在海浪中颠簸起伏,站在近40米高的空中再进行这项作业时,捆帆简直像在捆一只活蹦乱跳踢的公牛---尤其是今天风力强劲,需要四个人一起用尽全力才能将帆卷起来。 里贝克成了这场高空杂技表演的“主角”。他把绳索弄的乱作一团,一会绕住了他的脖子,一会又缠住了他的胳膊。他刚在罗尔夫的指导下系了一个结,再去系另外一个时,刚刚打好的结又松开了。 “啊啊啊啊啊”吉太郎怪叫着帮里贝克拽住又一个松开的绳结,发了疯一样把它狠狠得系住,“嘿,你们谁和我换换!” 说罢,他不管不顾的躲到了靠近主桅的地方。 罗尔夫见状,立刻沿着帆的下缘非常敏捷地越过吉太郎跳到里贝克身边,补救了他的失误。这一幕看的其余三人目瞪口呆,这可是在40米高的空中! “别着急,伙计。”罗尔夫帮着里贝克打完最后一个绳结时说道,“我们有的是机会干这种活呢,到时候熟练了就好了。” 见顶帆已经收卷完毕,罗尔夫让众人排队依次向下爬。他特别强调了下去的时候切莫着急,一定要挂好安全绳。 “大板儿,咱们以前爬杆子哪用这玩意儿?”下到一半处,陈春生又活了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瞅瞅这杆子多高,掉下去,这个小绳头能有啥用,大风一吹,挂着晃吧。脑袋撞杆子上,一样是个死。大概死相比直接掉下去好看点。不过反正是死了喂鱼,谁在乎呢?”
等到四人都下到甲板上的时候,里贝克发现自己的双手由于握绳索太紧,被绳子上的焦油都染成了黑色,而且磨出了血,双腿也在发抖。
这项工作不适合我,再这么下去我要么摔死,要么成为木头人。不,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是里贝克,远望号的“见习水手”,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水头:即水手长的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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