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企益与张筱奇 于 2021-1-16 16:51 编辑
1637年03月12日 星期四 小雨转晴 风力4级 浪高1米 船位 110°53′E, 17°6′N 今日航程103海里 总航程103海里
09:03离开三亚湾一号码头,约半小时绕经鹿回头岭灯塔,航向调整为东南偏东。全程左舷侧风平稳,左舷侧流,航速保持在13节。召开全体会议,重申纪律。各岗位表现良好。 范·德兰特隆信步走在“远望”号的甲板上,旁边是被指定来陪同自己的二副,一个非常稚嫩的孩子,看上去至多十五岁。在这个时代,作为船上的水手和小厮,十五岁是个恰当的年纪,甚至很多人刚满十岁就被送到船上工作了。但是十五岁的二副,德兰特隆摇了摇头,感觉澳洲人行事还是太过草率了。倒是船长和兼任步兵指挥官的大副,沉稳冷静,短短两天的交流就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公司不惜动用最奢华的“弗雷德里克”号运送自己前往临高的举动让德兰特隆嗤之以鼻,范·迪门总督的“好意”对他来说也已无足轻重。最后一刻败给法兰索斯·卡隆,让之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他成了整个巴达维亚的笑话。在登上“弗雷德里克”号之前,他几乎拒绝任何外出。他也很清楚所谓“新地区的高级商务代表”意味着,不仅要让他从巴达维亚消失,还要把他从最熟悉的澳洲人身边踢开,以免对“尊贵”的卡隆先生造成不好的影响。 了以慰藉的是,本次航行的资助人,两位掌握澳洲财政大权的元老对自己的到来非常欢迎,在两天的时间里双方进行了坦率亲切的交流。加之今天能登上并以“贵宾”身份乘坐传闻中的澳洲“飞剪”船,对于一个也曾经长期在海上漂泊的人来说,多多少少还是让阴霾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德兰特隆刚刚在艉楼客舱门口观摩完船长的全体训诫。面向全体船员和乘客,这让他感觉有些吃惊。 早上10时左右,航行平稳,所有不当值的人都被召集起来,集中到中部甲板上----澳洲人的飞剪船主甲板非常拥挤,空间狭小,夹在前桅与主桅之间是低矮的舰桥,艉楼则隐藏在后桅后面,只有简单的一层,三个舱室。船长占据了最大的带有套间的船舱,德兰特隆和兼任步兵指挥官的大副则在侧面各有一个略小的单间。 一个穿着整洁的人从下甲板通道走出,脚步轻快的顺着舷梯登上艉楼前小小的二层平台,喊道:“都听着!”他是这条船的船长林淡。相貌平平,除了个子比常人要高一些,并没有什么特点。但是如扎根在甲板上一样牢稳的站姿和小臂古铜色的皮肤以及锐利的目光,无不显露出这是一个饱经风浪的老海狗。 他的口气非常强硬,似乎很习惯这样发言或者说训斥他人。“你们必须听好了,现在已经出航。我是船长,我要求你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对于违抗的人,我有权进行最严厉的处罚!” 他朝下面招了招手让大副毕承上来。这是一个脸上带着长长伤疤,态度粗暴的人。他的左手已经不见了,但并不以为意,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抓着栏杆吼道: “这里就是军队!如果你们没有当过兵的话,我告诉你们,那就赶紧学会!” 他和舰长一样训斥着众人,“你们必须记住的第一件事--‘能吃能睡是好兵’!有机会睡,就都给老子抓紧睡!有机会吃,就都给老子拼命吃!”毕承把嘴巴朝右舷撇了撇,那边有两排用绳子挂住,摆放整齐的灰色木桶,“第二件!看到那些桶没有。没出过海的人最好把它们当媳妇儿抱着。晕船的时候找个背风的地方,把头伸进去吐……杨彦迪你上来!” 紧接着就是孩子一样的二副开始强调安全问题。澳洲人的精细在这里没有发挥作用,和大多数船只一样,船上的职位很多时候仅仅是个名字,况且船上也没有三副。 他的发言要温和许多,带着浓浓的书卷气。“首先是武器的保管与使用,请务必……然后是照明与火的使用,必须做到……”他照本宣科一样说了很久,比船长和大副加起来的发言时间还要长,说话时语速急促眼睛一眨不眨,不断蹦出的新词让众人包括他的两位长官也暗暗摇头。 “最后是落水自救。虽然我们的干舷不高,但是当你意外落水的时候,一定要先护住鼻子,不然还是很可能被海面打折鼻梁。”他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又舔舔嘴唇才继续说道,“同样原因,尽可能在落水前将两腿交叉。还有,在水里要尽量抱成团。这不一定能救你,但是起码能让你多坚持一段时间。” 然后他不顾台下的人能不能听懂,又警告注意“吸气反应”, “因为海水很凉,所以会感觉透不过气来。此时一定不要大口吸气,否则容易带入海水造成呛肺,引发生命危险。” 他的发言就这样结束了,留下整船茫然的人。他绕下舷梯,按照船长安排来到德兰特隆身边引导他参观整艘船。德兰特隆发现这个孩子后背的衬衫全部湿透了,显然刚才的发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于是便邀请他先去自己舱室喝杯格瓦斯休息一下。 年轻的二副拒绝了德兰特隆的好意,坚持要按照船长的指示马上开始参观行程。 “我得利用所有时间进行观测和计算”他解释到,“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会是我们年级里第一个真正见过大洋的人,而且还是作为二副,真正的二副,不是见习士官什么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德兰特隆默默看着这个孩子,不由想起自己已经葬身在比斯开湾的侄子,死的时候也正是十五岁的年纪----但愿大海能对他更仁慈一些吧。于是德兰特隆服从地走下艉楼。 他们绕过马上就投入了擦洗工作的水手,从艉楼下方的楼梯进入二层甲板的黑暗甬道。第一个房间是饭堂。十几张桌子被绳索吊在天花板上,下方用一根棍子固定住。旁边是盛满水的桶,大大的储物箱和一排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架子。储物箱两个并在一起就是一张长椅子,每个箱子都有六个环,可以固定在地板上。架子是木质的,同样被牢牢固定在墙边,上面摆放着很多方方正正的托盘,都恰好卡在格子里。所有托盘都覆盖着一层纱布,德兰特隆好奇的摸了摸,发现是布是潮湿的。 “发豆芽,吃的。”二副用非常简洁的语言介绍道,“慢的话要一个星期才能发出来。” 德兰特隆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他对于船员的味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责任感,于是耸耸肩跟着继续向前走去。 饭堂天花板很矮小,人在其中几乎不能直起身子。二副很贴心的慢慢边走边说。 “这里的饭堂可以最多坐50人,是预备给那些人吃饭的用的。他们分组在这里吃饭,然后从后甲板楼梯上去放风,再从前甲板楼梯回到舱室里。”他指了指用网兜卷在一旁的帆布吊床,“这里没人的时候用作临时储藏和休息室。” 德兰特隆知道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船上人数最多的乘客,两位元老称之为“首批驻留人员”。按照计划他们会在“远望”号结束它的环南中国海之行后,从巴达维亚上船。至于包不包括现在船上50名携带武器的正规士兵,就不得而知了。 二副非常熟悉在颠簸黑暗的船上行走,而且尚未发育完全的矮小身材也给了他很大的便利。但是德兰特隆这几年来地位渐长,已经不太习惯在狭窄阴暗的下层甲板里穿行了。结果就是二副经常要停下来等待荷兰人跟上。 他们依次穿过为船上高级海员和军士准备的几个双人舱室,其中一个是二副与德兰特隆将要在巴达维亚上船的助手共用的房间,来到水手们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布局善法可陈,毫无新意,一个大舱被水密板隔成两个部分。但德兰特隆非常仔细的扫视了两个舱室所有角落,心理默默估算了下水手数量,大约在六十人左右----这对于一条排水量上千吨,拥有看上去无比繁杂帆索的船来说,有些过于少了。 德兰特隆猜测其中的关键应该在于澳洲人使用蒸汽的机器替代了大量人工。至于机器的位置应该就在烟囱下方,但是二副似乎有意略过了。 水手舱左边的凹处是进入底层甲板的楼梯,二副朝德兰特隆摆摆手说道,“先生,底层我们就不要去了吧。除了货仓就是牲畜室了,味道太大。” 德兰特隆点头表示认同,但还是站在楼梯口观望了一下,“似乎你们带了很多朋友。”他笑着说。 “没错”二副说起来像是在炫耀什么,满脸都是高兴,“我们带了至少10头猪,4对山羊,还有整整两大箱笼鸡!” “我知道,我知道”德兰特隆附和着他的说法,“和你们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舌头会感到难受。这正是我最欣赏你们的地方。” 荷兰人的话收到了他预料中的效果,年轻二副脸上硬憋出来的严肃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再向前是三个大型 “驻留人员”舱室。舱门紧闭,二副看上去也没有带他参观的意向。德兰特隆稍微拖延了一下脚步,试图推开最近的一个舱门,但失败了,于是只好跟随二副转身走上中部甲板舷梯。 “这里”二副站在主甲板右舷中部靠近船舷的一个舱门口神秘兮兮的挥着手,“这是我们这艘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德兰特隆走到近前发现这个舱室设计的非常狭小低矮,而且在左舷也对称的布有一排。 “和你们舱室里的一样,这是为大家准备的方便之处。”二副得意地笑着说,“没想到吧。” 德兰特隆确实没有想到。他连自己舱室里的方便之处都没想到。即使在奢华的“弗雷德里克”号上,人们考虑的也只是贵宾和高级海员的如厕问题。
而海员和水手则只能使用“方便椅”----船头向外延伸出一块凿着洞的厚木板,完全暴露在外,毫无任何遮蔽可言。在颠簸摇摆的大海上,如此方便,危险性不言而喻。仅仅德兰特隆在这些年里亲眼见目睹的,就有六人因此掉入海中而丧命。 将荷兰人送回艉楼的时候,他敲了敲固定在自己舱室上方,涂成黑色的箱子问道:“杨二副”德兰特隆在澳洲生活已逾五年,不会再犯喊错姓氏的低级错误,“这个装满水的铁皮箱子用作什么?” “汲取淡水”杨彦迪回答道,“但是数量不多,要非常合理精确的使用。比如发二层甲板上我们看到的豆芽,或者供应给您特殊情况的洗浴。” “谢谢你周到的讲解,”德兰特隆满意的点头致谢,但心里对澳洲人如此在海上浪费淡水充满鄙夷,“晚饭时我也会向船长表示感谢。” “十分荣幸”年轻的二副不卑不亢的向他回礼,“祝您在船上享受愉快的时光。我先去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