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企益与张筱奇 于 2020-12-14 23:18 编辑
第二章 向南!
第一节 再见,南海
黄金时代的巴达维亚永远都是忙碌的。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启航的铃声便不绝于耳。 半个小时前,里贝克*就已经蹒跚着爬上甲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对于一位住在高级海员仓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奇怪的安排。 他的官方身份是VOC驻开阜屯全权商务代表范·德兰特隆先生的助手,作为船上唯一高级乘客的随从,与“远望号”二副杨彦迪共用一个双人舱室。 与住宿条件相反,他的船上岗位则是最低一级的“见习”水手。谁都能指使他干活,包括那些比他早上船不足一年的人。 这正是德兰特隆专门的要求-----既然出航前,范·迪门总督曾明确指示他“尽量”多了解澳洲人船只的各项性能和操作方式,那么没有比安排一个人进到水手队伍实际操作更有效果的了-----至于里贝克是范·迪门总督表亲的传言?相信没有实证的传言显然不是一个绅士应该有的判断。 德兰特隆的提议在林淡船长那里没有受到丝毫质疑。林船长不仅爽快的一口答应下来,而且专门指派老水手何塞“帮助”里贝克尽快成为合格的水手。这个还未满18岁的毛头小子也让林淡大感兴趣。他非常想搞清楚这个年轻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王企益首长专门提及他。 在出航前的言谈之中,林淡感觉到似乎王首长对这个叫做里贝克的荷兰人非常了解。他被要求密切关注并评价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具备果敢、坚韧、心思细致以及团结众人的品格-----这是作为一个拓殖地总督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 “如果他表现的非常出色呢?”林淡问道。 “那就尽量向他展示我们的强大,优秀的人才应该是属于元老院的。” “如果不是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刚刚撅着屁股擦完舰桥露台的里贝克显然不知道他已经被数双眼睛盯上。从起床开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现在又在水手长的骂声中跑到起锚机旁边站定。 这是个木头的大滚桶,要八个人一起摇一个齐胸高的铁质摇柄。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里贝克,吃力的一圈一圈摇着,感觉整个人昏昏厥撅,就好像是蒙着眼罩在磨谷物的驴子-----这真是一个牲口一样的工作,配合着吆喝牲口用的口令:“使劲”“吁……”“拽住!”之类的号子。 每个人都在使劲,每个人又都好像在睡觉。大家眼睛闭着,嘴巴闭着,只有鼻孔在喘气,耳朵在听,手臂仿佛也是摇柄的一部分。 “水手的生活就是这样,”老何塞走过来踢了踢瘫坐在起锚机下面的里贝克,他是一个西班牙人,但长久的海上生活让他已经不逊于那些语言学家甚至可能更出色,“日复一日。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做,你只要去做,然后喝酒,然后尽可能的睡觉。相信我,连自己都不要想,你就会慢慢适应这一切的。” 他又踢了踢里贝克的屁股:“站起来去干活,晚班我帮你找了个好差事。”*
这确实是一件能将里贝克从没完没了的苦力中解放出来的差事。 下午晚饭时间他被水手长指派到船头去值班。也就是说,在8米长的不停摇晃的船艏斜桅下面,瞭望海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漂浮物,例如原木、浮标或是小船之类的。如果看见了什么,就马上拉动右手边的铃铛,并告诉一个靠在护栏边的“信使”-----这家伙运气显然比里贝克还要好,他只需要悠闲地等在那里就可以了。当然坏处是,每一个小时换班一次并且占用休息时间。
里贝克用双肘支撑着身体趴在那里,温柔的海风拂面而过,让里贝克觉得自己好像是装饰船头用的船首像----澳洲人的“远望号”上很奇怪的没有这个东西。此时的他不再是昨天上船时衣冠楚楚的高级商务代表随从,而是看上去非常滑稽打扮的水手。他裹着仅仅一个早晨就变得肮脏的粗布马甲,头上是一顶低低的几乎遮住眼帘的宽边草帽,用来有效阻挡阳光的直射-----澳洲人在里面加了竹篾条,可以让帽檐变得十分硬挺,足以对抗海风。 当里贝克进入角色以后,他发现在船头瞭望比擦洗甲板和拖拽缆绳更适合自己的性格。听从别人的号令,然后机械的,麻木的,整齐的像牲口一样的在甲板上重复做着同样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无论是身份上的还是智力上的。而在这里,在船头,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观望,然后报告危险。这对于天性喜欢观察和思考的里贝克而言,毫无困难。 “残骸,左旋两个点!”里贝克向“信使”喊道。这是在横跨船头,他消磨的的两个小时里,发布的唯一的一个“号外”。
“嘿!”里贝克听到头上有人喊道。 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笔挺的高级海员制服,一只脚踏在船艏栏杆上,在那里探头问他:“这个工作还不错吧。” 里贝克第一眼就认出上面的人是与他同舱的,“远望号”二副杨彦迪。 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三岁的二副浑身上下透着古怪-----他的身高和肤色最初让里贝克误以为是马来或者爪哇土著,虽然后来的介绍中里贝克知道了他来自于澳洲人刚刚占领的明国广东地区,但还是很好奇他是如何以15岁的年纪当上二副的以及他是如何懂得西班牙语、荷兰语和那种奇怪英语的-----他从别人那里听说明国以中央之国自居,明人自然也素来傲慢,大多根本不屑于学习别人的语言。 “Ik voel me prima!(我感觉很好)”里贝克回答道。 “继续工作!”杨彦迪指了指主桅的方向,“马上要出海峡了,满帆航行,保持注意力。”
杨彦迪走后没多久,里贝克听到头上传来绞索和滑轮的声音,很快一片阴凉就遮挡住了自己---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船艏帆完全展开了-----这一般代表着正在吹平稳强劲的侧后风,对于全横帆装的“远望号”来说是极为有利的-----迎面的海风逐渐变得有力起来,远处海面的粼粼波光也慢慢连成数道白线。 他转身望去,深蓝色与松绿色交汇的水线后面,巽他海峡已经隐入天水线。 刚刚熟悉的南中国海就这样离开了?他突然感到即使从代尔夫特起航前往巴达维亚时都没有过的慌乱,一种前途未卜的无力感-----不知这艘船将把我带向何方?
注*:里贝克既前文提及的约翰·安托尼斯宗·赞·范·里贝克,历史上1651年成为开普敦首任总督,并成功建设了开普敦殖民地。 杨彦迪又名杨二。是一位明末清初反清复明的农民军首领,以及明郑王朝的军事人物。曾率部占据广西防城县的江山半岛,活跃于钦州、防城港一带,成为海盗,自称杨王,被郑经封为礼武镇总兵。根据《嘉定城通志》记载,杨彦迪见恢复明朝无望,遂同副将黄进以及高、廉、雷三州总兵陈上川、副将陈安平等人率部三千余人、战舰五十余艘逃往广南国的沱瀼港(今岘港)。后杨彦迪、黄进率部驻扎在美荻(定祥)一带,陈上川、陈安平部驻扎在嘉定、盘辚(边和)等地建立村庄和城市,使当地成为了贸易繁华。 元老院的水手排班是按照现代制度制定的,既6小时一班,交叉排班,每人每24小时两班。 开阜屯:开普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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