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企益与张筱奇 于 2020-11-18 10:59 编辑
十三节 跨线
1637.03.25 星期三 中雨 风力4级 浪高1.5米 当前船位 107°9′E, 8°2′N 今日航程121海里 总航程2035海里 上午8时离开头顿锚地启航,8时40分绕经迎封岬,转向东南偏南廖内群岛方向。十一时左右帆缆部水手李二根被浮标绳索甩出甲板,颈部受伤严重死亡。已按规程处理并登记。 ---林淡 在李二根不知道真实年龄的一生中,这条船长日志成了关于他的最后记录。对于17世纪的普通水手而言,这是几乎是将近一半人的归宿。 李二根的死并没有让林淡费更多的笔墨---相比而言前几天风暴里船上被冲走的十几只鸡,反而更让他伤心。 这些笼子里咯咯叫的家伙将是长途航行里难得的新鲜家禽,而溺死的水手则容易补充的多。林淡已经决定利用自己东南亚公司的职务和预备役军官身份,在经停巴达维亚时从附近澳宋船只上强行征募一名合格海员为元老院服务-----对于遂行元老布置任务的舰长来说,这是合法的。当然从被征募船员所在船只的船长角度来说,他也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低贱的下等人冒与林淡冲突的风险。 在当时的人眼中,海员或者水手完全是人渣的代名词(当然事实上也差不多),他们的生命是最不值钱的。即使100年后也是如此。比如伴随库克船长环球大发现的“努力号”上,很少有人知道那些船员的名字,只是称呼他们是“那些人”---库克作为船长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相比而言17世纪的元老院愿意为每名水手登记详细资料和履历已经是跨时代的进步了。当时“努力号”上的船员作为整体是相当年轻的,很多只有十来岁,最小的才12岁---这同样低于了“好管闲事”的元老院对海员最低年龄14岁的限制。这些水手来自于世界各地,有些船员身份还是双重的,既是船员又各有其职业:理发师、裁缝、屠夫、家禽贩子。 不过一旦到了海上,他们的名字几乎是没有机会出现在航海日志上的,除非他们当中有谁被鞭打,丢弃或者死亡。 总之,李二根如果还有灵魂,大抵会觉得他的后事料理的还算体面。 1637.03.26 星期四 晴 风力2级 浪高1米 当前船位 107°18′E, 5°52′N 今日航程114海里 总航程2179海里 全天晴朗,弱风。 ---林淡 1637.03.27 星期五 中雨转小雨转阴 风力3级 浪高1.5米 当前船位 107°15′E, 2°14′N 今日航程216海里 总航程2395海里 早9时半风力转强,航速提升至9节。下午四时,雨停。诸事顺利。 ---林淡 1637.03.28 星期六 小雨 风力5级 浪高2米 当前船位 107°16′E, 1°39′S 今日航程240海里 总航程2635海里 风力持续加强,航速稳定在12节左右。早8时跨越赤道,收帆举行小型仪式。下午五时10分遇土著袭击,击沉小型船只三艘。本舰水手轻伤两人,阮阿福重伤。 ---林淡 17世纪的欧洲船只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当船只跨越赤道的时候会降帆并举行一个全体人员参加的仪式。 没人知道这个仪式最早出现的时间,也没人知道它的由来。但是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越来越多的欧洲水手离开了地中海、北海、波罗的海以及比斯开湾的狭窄水域,向着广袤无垠的“南方海域”进发。 在最开始十几年的探索中,他们有的半路折返有的沉没死亡,终于在某次成功的远航时发现在跨越这条线之后,天气与季节都会发生彻底的改变。这些底层的水手与受过教育或者拥有学识的军官、船长们不同,他们不懂得“赤道”的意思也看不懂海图,但是直观的感受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愉悦的跨越困难后的“胜利”感,并乐于在长期与世隔绝的船上借此机会放松庆祝一番。 于是在这一天,船上的等级次序也将完全颠倒过来。有过最丰富“跨线”经验的老水手会短暂成为船只上最高领导者,他们主持一个类似宗教仪式的活动---比如用朗姆酒洗礼那些没有这种经验的“生手”予以祝福又或者将他们抛入“新世界”的海水中。 与欧洲人不同,中国人在很久之前就往来于大陆和东南亚诸岛之间。大量的穷苦农民或背井离乡去南洋博生路或成为商船水手或投奔海盗。他们穿越“赤道”如家常便饭一样,自然也没有这番矫情的“规矩”。 只不过原本历史上两者的隔绝被闯入时空的元老院打破了。随着元老院雇佣的大量欧洲水手涌入,现在南海洋面上的船只都慢慢开始举行这种仪式-----谁不喜欢在枯燥无味的大海上,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找点乐子呢。 杨彦迪抬头盯着主桅中层帆椼,在帆椼的尽头用缆绳捆着一串木桶,两侧加起来足有七八只。木桶有的是临时赶制的有的是旧水桶,里面装着那些没有经历过“跨线”的新瓜蛋子。 “一过水喽!” 伴着老何塞不标准的新话,甲板上的水手们松开手中的绳索,木桶纷纷掉入水中。 一些胆小的人在桶落水的瞬间发出大声的尖叫,惹得船上的水手们放肆的大笑起来。 “起水!” 充当副手的林六斤还未等那些水桶在水里安稳一下就马上吼道。 “起水”“起水”“起水喽” 众人向后转身将绳子背在肩上,光着脚丫子在甲板上轻快的踩过。 七八只木桶又纷纷被从海里拽起来,重新升高到帆椼的位置。杨彦迪看到里面的人不论表情如何都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头发盖住了半张脸,像极了像落汤鸡。 “再过水!” 就在杨彦迪的注视之下,这些人本因喘气张大的嘴瞬间因为惊吓而忘了闭上。他不禁摇了摇头,但愿不要呛死人。 杨彦迪的担心有点多余了,作为一个老海狗,何塞在分寸上拿捏的很准。三次过水完毕后,这七八个人都全须全尾的爬上了甲板,并没有人受伤或者呛水。只不过好几个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摊在那里了。 “来,酒!今天杨二副请客!” 甲板上的一众水手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把下一批“过水”的新手塞进木桶里,另一拨负责给刚刚上来的这些人端上大杯的雷州产朗姆酒。 那些摊在甲板上家伙本已经吓得连酒都要别人喂了,可一听到何塞又喊起“过水”的号子,立刻弹起来跑到船舷边,和众人一起朝着海里那些在惊恐中嚎叫的家伙大笑起来。 看着他们的窘态,杨彦迪庆幸自己当初听了林淡的指点没有选择装大,而是用额外的配给和酒水交换免于“过水”。现在看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船上的欢乐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午晚饭时间。 林淡和别的船长不太一样,他喜欢将这种庆祝活动放在白天。在他看来,既然这群人渣无论什么时间只要有机会都会喝的酩酊大醉,那么白天躺在甲板上睡觉总胜过晚上自己把自己绊进海里。 剧烈惊吓后的心情释放驱使年轻的水手们狂饮了大量的朗姆酒,一个个变得无比兴奋和狂躁,就连短暂减弱的海风都难以幸免。 很多人朝着下垂的主帆咒骂着,从桅杆到老天(上帝)无一幸免---除了船长和船上的军官们。中间夹杂着大概是世界上最下流的嚎叫,如果没人告诉你那是一首歌的话。 “海边的女人都朝我招手, 我是冲浪的人 我一个一个骑着她们……” 那边立刻有人用更粗野的喊声接上: “女人多的像成堆的砖头, 我是泥瓦匠, 我把她们一个一个放倒……” 林淡站在艉楼上盯着乱七八糟的甲板一言不发,他身边是毕承和杨彦迪以及船上的基干民兵小队。依他看,这场面比起以前在诸彩老手下每次满载而归时的“犒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毕竟这些人只能吼两句女人,却不像那时真骑得上女人。他所担心的是这群渣子不要喝多了引发大规模斗殴----他不介意用手里的鞭子狠狠“教育”那些不清楚规矩的,然后再把他们吊上桅杆醒醒酒。 毕承作为一名老兵也见怪不怪。三人中只有杨彦迪这个军校生略有不适。林淡看他手里的皮鞭越捏越紧,便歪过头去悄声说道: “这里不比海军,更不是军校。这群人渣得一手拿鞭子一手发糖才使的住。” 说话间,艉楼上的警铃响了。 “船尾右舷,三艘!”值星官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汇报。 “哦”林淡举起望远镜朝着值星官指示的方向看了一会,镜中出现的是常见的东南亚土著小艇,使用一张小帆和划桨提供动力,足可以用来往返中南半岛与婆罗洲。 林淡等了一会,又举起望远镜。船上的细节清晰了不少,林淡看到三艘船都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于是便吩咐道:“照常航行,注意监视。” 三艘小艇靠着划桨的优势,渐渐从后面赶上了“远望号”。 “今晚不如执两剂啊?睇你有波有咯。”游荡到艉楼附近的水手最先发现小艇上坐着不少女人。一声呼啸,甲板上的死鱼烂虾们立刻涌到右舷。口哨声,叫喊声混合着怪叫不绝于耳,一些人对着小艇解开裤子,撒起尿来。 见此情景,两艘小艇开始划离“远望号”,但有一艘小艇却加速冲向远望号右舷。小艇上几个健硕的年轻人从船舱里抬出了什么东西。 “有枪!” 正在船舷边调戏小艇上女人的水手中有几个眼尖的,一看形势不对,大叫一声向后滚去。 话音未落,小艇上的火枪也响了。 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只有两个倒霉蛋被乱飞的弹丸糊脸,躺到了甲板上。 听到枪声,已经在离开的两艘小艇突然也调转方向向“远望号”驶来。 “敌袭!”“敌袭!”“远望号”上铃铛和哨声响成一片。 林淡本是为了预防水手斗殴而准备基干民兵们,却歪打正着免去了集结的时间,在枪炮官那里领到武器后直接冲向右舷。 “远望号”作为飞剪型船,干舷不算高,但也足以碾压土著们的小艇了。自上而下的弹雨让小艇上的人纷纷落水。回过神的来的水手们领到枪的迅速加入到民兵的射击队伍里,朝着小艇上每一个活人开火,没拿枪的便举着砍刀把丢上来的抓钩逐个砍断。 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小艇上的人始终没能爬上“远望号”。最后三艘小艇全部死气沉沉的飘在那里,水面上时不时传来伤者的哀嚎,应该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人了。 “艹”毕承扫兴的朝海里啐了一口,“真不经打~” 刚刚林淡强令他不准碰哈乞开斯,让这位一直眼馋机关炮的老兄满肚子气。毕竟“打字机”有上岸的,毕承也见过。但哈乞开斯只在海军的船上才有。 林淡并不是故意“护宝“。作为海军预备役军官他已经服役很长时间了,也亲身参与过元老院的战斗。他清楚的知道发射的弹药也许能在巴达维亚找到补给,事实上出发前王企益元老也确实告诉过他已经协调了一艘船在巴达维亚为他提供弹药补给,但作为一个有了“武器寿命”概念的海军预备役军官他更知道,无论如何元老院是不会给他更换船上的两挺哈乞开斯机关炮的。 这个道理嘛,林淡讲了不止一次,毕承也懂,可他就是眼馋。 眼下这位闲不住的毕大副正在甲板上指挥水手们下去“清扫”战场。这属于惯例,水上讨生活很是艰难运气成分又大,自然也要讲究“不走空”。 两艘离得近一点的小艇上没什么值钱的玩意,毕承在“远望号“上大声命令水手们不准摸死人身上的零碎---这是预防传染病。水手们将受伤的土著一一补刀,然后下到进水的船舱里,把残存的火药搬上划艇后,将船凿沉了事。 离得较远的那艘小艇已经倾覆,倒扣在一圈漂浮的尸体中间。毕承命令罗尔夫和阮阿福带着四个人上去看看。 罗尔夫下午朗姆酒灌的有点多,战斗之后反而觉得有些脱力,便摊在划艇船头,看着阮阿福一脸兴奋的指挥众人晃动小艇,想把它翻过来。 小艇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阮阿福干脆跳上了小艇左右脚来回使劲加快速度,忙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小艇周围的尸体里多了几个叼着短刀的黑色脑袋。转眼间这些幸存的土著就摸到了罗尔夫他们身边,挥舞着短刀朝众人砍去。 罗尔夫从船头跳起来,随手抄起一块长木板拍打着水里的土人,一边大吼着让后面的人抓紧摇桨拉开与这群亡命徒的距离。 “救命啊!” 眼看着划艇要离开,孤零零站在土著小艇船底的阮阿福一下没了刚才打的气势,面对围上来的两个土人,吓得哭喊起来。 “娘们!”罗尔夫丢下木板抄起砍刀一步跳上了土著小艇,抓住已经快滑进水里的阮阿福,“想活命就砍人!”说罢,朝左边土人兜头就是一刀。那个土人刚手脚并用从水里爬到小艇上,刀子还在噙嘴里,罗尔夫这一劈又快又狠,土人只哼了一声就倒了回去,水里撒开好大一片褐色。 另一边的土人眼见自己变成了一打二,站在船尾一时不知如何下手。阮阿福立刻来了胆气,嗷嗷叫着冲过去和罗尔夫一起对着土人左杀右砍。瘦小的土人招架不住,两三下就被砍翻在地。阮阿福觉得不够解恨,又去踢土人的脑袋。没想小艇的底附着的水草混杂了血水之后变得更加湿滑,他一个不稳就滑了下去。 “啊!~~~”撕心裂肺的叫声吓了罗尔夫一跳,他侧身一看,一根长长的木刺从阮阿福的左脸扎了进去。 划艇上这时候也解决了剩下的几个土人,急急划了回来。众人也顾不得凿沉土著小艇了,七手八脚把阮阿福抬上划艇朝“远望号”驶去。 “远望号”上的林淡看的真切,一众水手上了船之后,他便打发等在旁边的船医把阮阿福抬进船舱,接着拍了拍罗尔夫的肩膀。 “是条汉子!小子你说,想要啥?” “嘿嘿”罗尔夫经历了下午的醉酒,晚上的战斗之后,脑子还有点不灵光,干笑两声好像没听懂林淡问的什么。 看到罗尔夫这幅样子,林淡不敢再给他朗姆酒了,眼睛转了转,看到唯一活口-----一个年轻土人女子,浑身湿透的捆在船帮上,立刻有了主意。 “小子,这娘们今天晚上归你了。” 罗杰斯在悬挂的救生艇下面放肆地吹着口哨。罗尔夫勇救兄弟,船长奖了他一个女人的事儿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作为一起从欧洲过来的老兄弟罗杰斯当然要“祝贺祝贺”了。 黑暗中救生艇的门打开了,一个半裸的男人探出身来:“谁?!”言语里充满怒气。 “老哥我上工前,特地来祝贺祝贺你~”罗杰斯一边故意操着阴阳怪气的澳洲新话,一边借着月光打量罗尔夫。 “还没得手?”罗杰斯问道。 艇上的人没应声,砰的把门关上了。里面又传来女人被塞住口呜呜压压的声音。 真是雏儿~罗杰斯心里笑道。 他蹲下身子在船帮的排水沟里摸摸索索了一阵,拎出来一段不知道谁丢下的破缆绳。他先使劲甩了甩水,然后又把缆绳一头打上两个节,把另一头撕成一缕一缕的小条。 做完这些,罗杰斯试了试手里的鞭子,感觉非常顺手,于是朝救生艇抽了几下。 罗尔夫削瘦的脑袋又探出来。 “接着!”罗杰斯把鞭子丢给罗尔夫,不等他回答转头就向舰桥走去。 半夜时分,值舵完毕的罗杰斯晃着混混沉沉的脑袋准备去二层甲板食堂找些吃的,一下舰桥就看到罗尔夫鬼鬼祟祟站在楼梯旁边。 “兄弟,怎么了?”罗杰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莫非还没上成? “嘿嘿”罗尔夫又露出他标志性的大板牙,“好兄弟,鞭子太好用了。” 哼,罗杰斯从鼻孔里甩了一声,表示对罗尔夫的看不起。 罗尔夫并不以为意,继续嘿嘿笑着说:“好兄弟,我等着你一起去……” “一起?那土人娘们看不上!” “嘿嘿,我和你讲,那个女人好看的很,就是难弄。刚开始扒她衣服时候解开了腿上的绳子,怎么都捆不上。还是你的鞭子管用,抽得她连哼哼都不敢。” 哼,罗杰斯继续呆着脸。 “抽完就老实了,啧啧”罗尔夫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好像还在回味,“你要不也来尝尝,这娘们比埃姆登港里最贵的婊子还要专业!” 听到这里,罗杰斯转了转眼珠,好像动了心思,问道:“女人现在呢?” “又捆上了” “嘿嘿”这次轮到罗杰斯咧嘴笑了,“你下去偷偷喊上老何塞。” 三个多小时后,救生艇的舱门又打开了,何塞和罗杰斯先钻出来,在黑暗中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跳到“远望号”的甲板上,随后罗尔夫从救生艇船舱里把烂泥一样的女人拖了出来,也丢到甲板上。 “林船长安排的?”罗杰斯接住女人,一边用根破麻绳勒住她的嘴,一边小声问道。 “嗯,船长说了不留女人,”罗尔夫好像有点不舍,两只手继续在女人胸脯上摸着,“勒紧点。” “愿上帝保佑你……”罗尔夫嘟囔着扛起女人走到船舷边,肩膀一翻,把她丢了下去。 天水线上,启明星正从东方慢慢升起。
注:1、埃姆登(Emden)德国主要港口之一。在北海多拉尔特湾右岸、埃姆斯河口附近。2、本章内容根据哥伦布、库克等航海家的真实事例改编(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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