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南海农庄。
夜晚的临高已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晚风拂过,带着几分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润。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一盏盏煤气灯座发出稳定的光芒,将庭院里的翠竹和芭蕉叶片映照得轮廓分明,光影随风微动。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夜花的甜香,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远处隐约传来田埂间的蛙鸣与虫唧。
一间僻静的包厢内,服务员刚把一道烤乳猪端上桌,那焦黄酥脆的外皮在灯下泛着油光,香气四溢。陈思根立刻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大的,直接放到鹿文渊碗里。“来,小鹿,尝尝。刚从北边那冰天雪地里回来,多补补油水。”说着,他又夹了一块给自己,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满意地眯起了眼。
随后,他看了一眼朱鸣夏面前那碗清淡的小米南瓜粥,嘿嘿一笑:“老朱,你就闻闻味儿吧。谁让你以前在广西军中胡吃海喝,现在只能吃草了。”
朱鸣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总比你这样好,我记得出发去山东前,你还能做六十个引体向上。现在?我怀疑杠子能不能撑得住你。”
“去你的,我这叫壮,不叫胖!”陈思根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我这是为了给元老们做表率,证明我的营养方案是有效的!”
鹿文渊看着眼前斗嘴的两人,不由地笑了起来。这种感觉很好,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屺母岛的指挥部里,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屋里是昏暗的煤油灯,紧张的战场环境,耍耍嘴皮子成了缓解气氛的常规操作。
“行了,你们俩就别斗嘴了。”他把碗里的烤猪皮咬得咔嚓作响,含糊不清地说道,“思根说得对,我是得补补。你们是没见过屺母岛的冬天,那鬼地方……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
朱鸣夏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他点点头,嗯了一声:“那会儿真的是,差点冻成冰棍。我这胃病,八成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根。”
一句简单的回忆,让包厢里的气氛沉淀了下来。昔日的艰苦,如今已是云淡风轻的谈资,但那份同生共死的情谊,却刻在了骨子里。
“小鹿,说正事。”朱鸣夏喝了口粥,暖了暖胃,也暖了暖场,“你这次回来,安静得不太对劲。我还以为你一落地,就得冲进执委会,为你的山东要人要船要预算呢。怎么,回临高享受生活了?”
鹿文渊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我一个地方干部,元老院的中枢自有大佬们运筹帷幄,轮不到我指手画脚。”
“又来这套官话。”朱鸣夏摇了摇头,还要再说,被陈思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
“老朱,别这么急,跟审犯人似的。”陈思根给朱鸣夏和鹿文渊的杯子里都倒上葡萄酒,“让小鹿把饭吃完。天大的事,还能比我们兄弟三个坐一起喝一杯更重要?”他举起杯子,“来,不管怎么样,先欢迎我们的山东总督回家。”
“欢迎回家。”朱鸣夏也举起了杯。
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喝完一杯,朱鸣夏放下杯子,看向鹿文渊:“最近军中有些想法。北上支队的老人,还有海军里的一些军官,都在私下里说和平的日子过得骨头都松了。风声传到我耳朵里,都说在等你这位老上司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大场面’。小鹿,我们之间,就不用绕圈子了。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鹿文渊沉默了。他端起酒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他也很想摊牌,因为他需要这两位过命的兄弟帮助。但发动机行动之后,他们之间便有了一个默契:同为功臣,都刻意低调,不拉帮结派。这份默契,让他开不了口。
想到这里,鹿文渊抬起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老朱,你想多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述职、休假,顺便……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他朝两人挤了挤眼睛。
陈思根哈哈一笑,正要顺着话头打趣,却被朱鸣夏抬手打断了。
朱鸣夏静静地看着鹿文渊,那目光让鹿文渊感到脸上轻松的表情有些僵硬。
“个人问题?”朱鸣夏缓缓开口,“需要特供雪茄,还是想从女仆学校挑人,五个人还不够你消遣?这些我都能帮你。但是,如果你的‘个人问题’,需要勘探连队成建制调动,需要海军绘制黑水洋的航图,需要够一个加强营在极寒地带作战的全套冬装——那这就不是你的‘个人问题’。”
鹿文渊脸上笑意有些尴尬。
“我不会逼你说出全部计划。”朱鸣夏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爱惜羽毛,不想把我们拖下水,我明白。但是,小鹿,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扛不住。”
鹿文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看着两位老战友,一字一句地说道,:“后金这几年,在辽东坐得太稳了。皇太极也太安逸了。我想在他们屁股底下,点上一把火。这次我回来就是想推进北上计划的,找了一些人聊,表态的人不多,大都是观望。”
当年发动机行动算是元老院赌上国运级别的行动,前指这些人居功至伟,可行动结束后这些人却被落在了二线,渐渐被人淡忘。大家都是人,要说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朱鸣夏和陈思根看出来鹿文渊心里那股子劲儿,其实他俩何尝没有,朱鸣夏一直在前线,可能感受不深。可陈思根却是从特侦队转到了地方,成了全民健身教练,何尝不是因为无仗可打的无奈。
陈思根也放下了酒杯:“看出来你想推动这事儿不容易,老钱那我能说上话,你要我带什么话,还是你自己去私下跟他聊聊。”
陈思根因为是在美帝读的书,后来在特侦队同薛子良钱水协有深交,跟北美众的关系一直不错钱家兄弟的宅党一直想拉他入伙,但陈思根一直有自己的盘算,跟所有人的关系处的都不错,并没有加入。不过也不妨碍宅党那些人不把他当成外人,私下聚会的时候常把他叫到一块联络感情。
鹿文渊当然知道这话的份量,宅党的实力在元老院是摆在那的,中枢有钱水廷,军队有薛子良、钱水协,宣传口有潘潘,商业上有郑尚洁,元老护卫有萨琳娜……陈思根多年一直洁身自好,没有朋党,这次为了他,到底是袍泽。他举起酒杯,:“我都记着呢,老陈,再等等,等需要的时候我会跟你开口。”
鹿文渊没有着急应下来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这次他的准备很充分,拉拢的人也都是想建功立业的人,计划大概率会在元老院通过,这么大的蛋糕,到时候谁都会把手伸进来,宅党当然也会,他不想这会儿就把底牌摊出来,也要看看对方的诚意,但是老陈的支持,他是感念在心的。
“好,你肯定有自己的节奏,需要我出面的话你就直接说”陈思根在老战友面前格外爽快。
朱鸣夏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直接问到:“陆军这边你疏通的怎么样了?”
“这几天我见了黄安德,请他一起吃了顿饭,他的部队最近在临高整训,买了房子,看上一个姑娘,听说也快结婚了,混得还可以,前一阵因为王七索的案子受了点挂落,不过没啥大事儿,政保局调查完就让他归队继续工作,我问他山东出来的兄弟过的怎么样,委委屈屈的说都还行,只是有的伤了退出现役,也有的牺牲了,没法享福。”鹿文渊突然絮絮叨叨说道。
朱鸣夏听着有些恍惚,有不少人都是他带过的兵,落士气的话他不想说,回过神问道:“你是不是想见见魏爱文?”
作为伏波军的总政治部主任,魏爱文掌管着军队的一切人事调动,当年参加发动机行动的所有军队人员在那都登记造册,这些年哪些人还在,哪些人升了官,哪些人已经故去……鹿文渊当然想看看还有多少人能作为接下来军事行动的班底。当然他见魏爱文的目的肯定不止于此,这次他的战略决心是拿下辽南并守住,面对的是后金的骑兵,屺坶岛现在的乡勇对治安尚可,无法与满清骑兵正面决战,他必须有自己的军事班底,或者至少是能够鼎力配合的合作者。说服东门吹雨的总参谋部那边他不担心,以伏波军现有的能力,守住辽西走廊滨海道不会有难度。难点在于创造一个安全的生产环境就需要长期驻守,甚至需要前凸道复州、盖州,这就需要人,能带兵的人,谁能堪用,最熟悉的莫过于他魏爱文了。
“是,但我知道他人现在广州,而我暂时又离不开临高”鹿文渊说。
“放心吧,你要闹这么大动静,到时候他肯定会回临高的,你等着就行了,我陪你一起去。”朱鸣夏说。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海军那边你找吕洋想办法吧,我们……你懂的”
“我知道,但我没去找他,海军那边我让黄骅去做工作。”
“他怎么做工作?哦,你小子算计的够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