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初号班的社会实践课题（8.27更新67节，1976楼）

李大仁

六月还有更新吗？

emyiaRin

催更催更~一个月又过去了 adol大大

klaim

adol 发表于 2020-5-11 01:51
同人写了大半后，深夜突然冒出来的设定：小元老们的阵营应该是怎样的？

相比书记，我觉得钱朵朵更偏向混乱邪恶一点，然后书记应该是混乱中立，林子琪是守序中立

adol

（上接1365楼）

62. 民营经济（上）

听到台风消息后，小元老们明显开始有些神思不属了。

钱朵朵的要求终究没有得到批准，尚羽、王暮清、卓小敏和林子琪都反对这个时候另开战场，把大量精力和资源牵扯在清查会道门的问题上，最后只定下了“加强情报搜集工作”、“加大政治审查力度”、“加快思想改造进程”等几条方案。

这种官样文章说了等于没说。钱朵朵耸耸肩：“好吧，我也知道现在立刻开始大规模清查有难度。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虽然我们会尽量去调查，但这种所谓的‘外松内紧’能有多大效果，可不好说。”

“好好，工厂这边也会尽力配合你们的。只要工业园区稳得住，就佛山这里，风浪再大能大到哪去？”石元老忽然开口说道，他担心突如其来的台风消息冲击了原有的议题，瞥了一眼张允幂，打算直接谈起招工问题、拿过会议的主导权：“现在工厂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工人——无论数量和质量都严重不足……”

没想到张允幂再次把他阻住了：“石叔叔，不好意思，我要先布置一下防台工作……”

见石出由脸色转黑，她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工业园区，是防台防汛工作的重点，早一点部署就能少一点损失。”

这下石出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也确实很担心工业园区的那点家当能不能顶住16级的台风——即使只是台风尾巴。

张允幂见石元老默许了，把自己的秘书唤进来吩咐道：“通知管委会的所有干部，1小时后到大会议厅开会。另外让警卫班派人去通知各铺区街道办的主任，让他们也务必过来，不许缺席。”

她又对卓小敏说：“之前编制的应急预案在你那儿？一会儿多印几份给干部们发一下。”

卓小敏答应了一声，急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接下来，张允幂不断地叫人进来布置工作，时而停下来和其他小元老交换几句意见。尽管是些琐碎事务，但又的确相当紧迫，石元老只好耐着性子等着。见她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心中也油然升起一股“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直到卓小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张允幂才停下来，朝石元老歉然一笑：“好了，石叔叔您讲吧，请尽可能快一点，我们只有——”

她低头看了看表：“——50分钟时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石出由今天本来是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的，被这么一折腾，又惦记着台风的事，此时也意兴索然。然而他还是强打精神道：“这两个月工业园区的招工形势不错，你们前一段时间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

先夸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在工人的分流和培训中发现，现行的某些政策还是很有问题！”

“让炉户在竞争中破产，进而吸纳进我们的工厂，这是既定的政策。思路本来很好，但执行上出现了很大偏差！特别是，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给炉房发订单养活他们？而且还专挑那些技术好的炉房发放订单，自相矛盾嘛！”

“你们想想，这种操作下，熟练工都留在了小炉房里，进工厂的反而是那些技术不好、生存不下去的，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我们要的是佛山手工业的精英工人、有经验的老师傅。你给我们弄来一堆学徒和混子算怎么回事？”

石元老说着说着，情绪渐渐酝酿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向张允幂发问。

张允幂并不为石元老的情绪所动，想了想后礼貌答道：“石叔叔，从我们掌握的情况，不能这样说。佛山各类手工业作坊约4000家，从业者2万人以上。在近期的经济调控下，已有近1/4的手工业作坊破产或陷入经营困难，工业园区这段时间的招工形势很好，总招工人数超过了3000人。上次报上去的计划，今年的转化目标是1万人，年底完成计划，问题是不大的。”

“已经招工的3000人里，也不能说都是学徒和混子。这个我想解释一下——实际上，每一家炉户都会有技术较好的工人和技术不成熟的学徒，这是很自然的。那么在炉房破产后，熟练工和学徒自然也是同时释放出来，然后被我们的工厂所吸纳。”

“或许在工厂方面看来，招到的人是学徒多、熟练工少，但这是小炉房的人才结构所导致的。技术好的工人少、不成熟的学徒多，这是手工业作坊的普遍情况，那些经营不善、最先破产的小炉房更是如此。我们用的是经济手段而非行政命令，不可能定点迫使那些有经验的老师傅离开作坊进入工厂。就算可以做到，也不能这样做，熟练工都走了，留下一大堆只剩学徒的小炉房，怎么支撑下去？工厂不要的学徒，怎么解决就业？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如果一定要重点招募有经验的熟练工，我的建议是工厂方面提高熟练工人待遇，只有这样，才能以较为温和的方式吸引到好的人才……”

“这正是你们的问题！”石元老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她的话：“为什么要让小炉房支撑下去？既然总的政策是让小炉户破产，就不该开后门给那些技术好的炉房支持，这不就是一边往池子里放水，一边又敞着下水管？”

“唔……”石出由忽然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万一传出去，说不定会被人笑话“跟孩子一般见识”——自己毕竟是和他们爹妈平辈论交的。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稳了稳情绪：“而且，即便不能精准迫使有经验的老师傅离开作坊，也不应该像你们这样做法，精准地扶持技术好、熟练工多的炉房。眼下形势一片大好，宜将剩勇追穷寇，正要把那些技术好的工人都逼到我们的工厂里来为我们服务！”

听到这，尚羽忍不住了，不客气地开口说道：“你把这叫做‘形势大好’？你知道佛山现在有多少人人心惶惶，多少人吃了上顿担心下顿？伪明统治期间，这里还都欣欣向荣，刘四和林铭当镇长，这里也能保持稳定，偏偏我们几个来了一年，就搞得民不聊生，你让归化民干部，让老百姓怎么看我们几个？你们工业口是好，拿了工人一拍屁股走了，佛山的经济垮了、社会乱了，烂摊子就这么丢给我们？”

张允幂看了尚羽一眼，示意他别激动，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对石元老说道：“这是我们班子的一致看法。主要是出于两方面考虑：其一，我们需要有一个抓手来控制佛山手工业的改造进程，避免破产工人陡增，引起社会动荡；其二，我们也需要为佛山的发展留下一批种子，汰弱留强，让那些最有经营头脑、技术最好的手工业作坊生存下来、慢慢壮大，培育成佛山民营经济的基石。”

石出由不停摇头，只觉这几个娃娃太天真：“民营经济，为什么要扶持民营经济？自己不发财，让民企发财？不合理。民企只能用血汗工厂的模式榨取利润小头。如同旧时空的贴牌代工厂，利润空间被上游压缩，只能靠量和成本控制赚钱，这样才对。”

“对元老院来说，佛山土炉房的价值，在于一批有经验的炉工，这些炉工的型模技术和我们铸造上的型模工艺有相同之处，可以经过较短的培训，转化成能在直营厂高水平工艺和设备下生产的合格铸工，扩大我们自身的工业产能。现在我们是生产设备容易，培养技工难，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道咱们工厂里熟练工有多缺！如果让这批宝贵的工人留在原来的炉房，用土产能生产，浪费宝贵的人力资源不说，扶植的民企也不过是个刘阿斗，这样对元老院有啥好？”

他话音刚落，一句不怎么客气的回答接踵响起：“张口元老院，闭口元老院，难不成只有您的工厂是元老院？佛山经开区就不是元老院？我建议咱们还是有点建设性——今天在这里，您不代表元老院，您只代表您自己。”

张允幂在桌子底下轻踢了尚羽一脚，不让他继续放炮，圆场道：“正因为土产能的落后，所以我们才用灰口铸铁和孕育铸铁的订单去促进普通炉户的分化，尽可能留下那些技术较高、脑筋灵活的炉户。这不是在帮他们发财，而是为了培育适应新工艺、适应新时代的炉户。”

“佛山的钢铁产业，不应该是在民间手工业的累累白骨上，开着孤零零的直营工厂这一朵花、吸干地方的所有养分和潜力。我们需要的是让整个产业欣欣向荣。应该以直营厂为龙头，有意识地逐步扩散简单技术，并以此改变竞争环境，让那些更有发展前途的炉户生存下来、脱颖而出。”

“没有这样的锻炼，佛山的手工业就永远是土产能，优胜劣汰后，民间冶铸业的整体技术水平也就向前迈进了一步。佛山现在、而且以后将一直处于元老院治下，是未来的工业重镇，佛山钢铁产业的壮大，也是元老院力量的壮大，我们对这种可控的发展应该是乐见其成的，没必要与之锱铢必较，更不须忌惮什么。”

石出由撇了撇嘴，心里对小元老们的“小资产阶级温情”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元老们当然是要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向上攀科技的，哪有什么余裕同地方土著共同繁荣，教训道：“我们来到新时空，是要建立一套新秩序。改天换地哪有不累累白骨的，温情脉脉换不来民营资本家的感恩戴德。合资的民营企业都没控股，还敢说‘佛山钢铁产业的壮大，也是元老院力量的壮大’，人家做大了是宗族的强大，和咱们有什么关系？现在你输出技术、输出订单，人家有求于你，所以哄着你、敬着你！商场如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以后他们翅膀硬了，还不是要绕回老路用实力去压服？”

他的说教口气颇重，张允幂也不大痛快了，略有些冷淡地回复道：“您这个思维方式从根本上是有问题的，不是牧羊人思维，而是肥羊思维，总把自己当成一只羊，整天只想着多吃几口草……‘商场如战场’，呵呵，谁跟他们商场如战场？这是自我矮化、把元老院降到了和宗族对等的水平上。您听说过正府和民营企业一起商场如战场的么？我们几个来这里快一年了，最突出的感受就是元老院已经是一个政权了，要有牧羊人的觉悟，牧羊人应该盼着所有的羊都多吃些草，长肥了好宰，而不是把草只留给一两只羊——还是宰不得的羊。”

听了这话，石出由更不乐意了：“你们啊，眼光要放长远，你们几个在这佛山还能待多久？半年？一年？迟早是要回去的，不要把注意力只放在脚下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从全局看，那些技术好的工匠留在民企小炉房或者进入国企大学堂，哪个发展会更好？一目了然嘛！而且，我早就说，灰口铸铁技术扩散出去还太早……你们不懂，这个技术说穿了就是那么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连土炉都能大幅提高铸铁质量，万一泄露出去给大明后金怎么办？”

“唉，这个先前不是说过的嘛……我们下发的订单说明上只是写了工艺，没有原理，而且本地炉工也没有检验的意识，我们完全能够建立金相分析和工艺设计的技术壁垒。再说，那些小炉户的土炉炉温条件差、很难控制增碳增硫，我们又捏着上游的孕育剂供应……这样的技术扩散是可控的，不必担心土著的铸造能力有什么我们不想看到的飞跃性提升——从我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他们也确实没有这种提升。”书记手中的笔一刻不停地唰唰记录，一边说道。

“嘿，我可是听说民间有私下贩卖孕育剂的现象。”石元老冷笑道：“看看，我们冤大头到什么程度？那些孕育剂可是用宝贵的电力生产出来的，自己都不够用，结果却供给土著从中倒卖、赚取差价！你们可知道冶金部的季叔叔，为了让电炉多产点孕育剂，白天黑夜吃睡在电炉边，连自己生儿子的时间都没了！”

他一不留神，平时同事间插科打诨说季无声“搞孕育剂耽误了女仆孕育”的段子就溜出了口。

书记听得红了脸，扁扁嘴不说话了。

“石叔叔，跑题了，咱们还是说招工的事吧。”张允幂连忙打岔，又朝钱朵朵使了个眼色。

钱朵朵说道：“倒卖孕育剂的问题我们已经在查了，查明后肯定是要严惩的。”

“哼，你们最好快一点。”

石元老没再发难下去，又说起民营企业的事：“由此可见，这些民间炉房有什么好扶的？不好好当血汗工厂，都一门心思倒卖孕育剂去了。还是应该尽量消灭！”

说着，他还劈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这动作稍显浮夸，以至于小元老们都略有些尴尬。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才有一个不高的声音说道：“消灭手工业是不可能的。”

石元老目光看去，却发现是广东财税局王企益的闺女在说话。只听她慢条斯理地讲道：“首先，元老院执行的并不是一条消灭私有制、消灭商品经济的路线。那么在私有制和商品经济的前提下，小生产者是必然存在的，我们不可能动用任何政治性的强制手段消灭他们，只能运用经济和市场手段去推动改造。”

“而目前，民间手工业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您想把那些最优秀的炉工统统变成直营工厂的工人，就算我们不对小炉户和民营企业进行扶植，仍然非常困难。”

“民用铁制品千千万万种，元老院的直营机器工厂不可能生产一切——即使技术上能生产，对于需求量小的铁制品，成本上也不划算。而这种程度的需求，却足以养活许多民间炉房了。修锅补盆这些事，也可以成为手工业工人的生计。”

“所以，不论通过怎样的经济手段挤压，手工业总会有生存空间。旧时空还有做白铁皮的作坊呢，消灭不了，这是历史证明的。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代呢？放眼全国、放眼东亚、放眼世界来看，是我们哪怕再扩张100倍的直营工厂产能，民间的铁制品依然极度匮乏的时代。”

“粤北的瑶区就极度匮乏铁器。请您想想看，那些手工业作坊，即使完全用旧工艺，单做瑶民用的铁器，贩过去卖给瑶民，行不行？出口伪明后金，行不行？出口东南亚，行不行？炉工投亲靠友搬到粤东粤西在当地做生意，行不行？需求近乎无限大的情况下，手工业就算效率再低、成本再高，只要直营工厂有覆盖不到的品种、地域，或者不能完全满足数量上的需求，他就总有赚头的。”

“反观直营工厂，生产的都是啥呢？大宗的铁轨、机器、军火……对吧？生活用品是不可能完全满足市场的。就算我们短期内用铁锅、铁灶、刀具把民间手工业打得狼狈，但当土炉数量少了大半以后，剩下机灵的，难道不会改做别的、钻空子吗？人家船小好调头，今天生产这个，发现卖不出去了明天就换别的，直营厂可能围追堵截吗？不可能的。这是市场经济的基本原理，看不见的手嘛。”

“我们现在之所以能用市场和经济手段打压佛山铁货，主要是通过铁锅等少量佛山最重要的外销商品进行针对性的打击——突然袭击。我们控制了铁料供应、控制了贸易渠道，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暂时在局部形成了生产过剩状态，结合金融整顿政策，造成了小炉户资金链的断裂，这才能迫使相当一部分炉户破产。但是，只要剩下的人熬过危机，面临的竞争压力大减，反而会活得更好。”

“目前，广州等地来佛山的商人，有嗅觉灵敏的，已经加大了铁货的收购力度，毕竟那三家合资企业的铁货产量也并不能完全满足市场需求，他们即便是按高价收购作坊产品，贩运出去仍然有利可图，短期失衡的供需关系正在慢慢取得新的平衡。无论我们扶持与否，技术好的和脑子灵的炉户终究是能够生存下来的。”

……

（下接1516楼）

薤露梦浮桥

不要停下来呀。（指更新）

z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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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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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知恒

开心的一天

terenc

不要停下来啊

俞贵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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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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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民

说不定临高时空一百多年后的历史学家会凭借这一资料写出一本《钢铁帝国》
工业资本主义的巨大力量恰恰来自于它持续地将不同劳动制度联系在一起的能力——斯文 贝克特 《棉花帝国》
所以我觉得两广建设其实是一件很有政治风险的事情，如果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旧体制结合了，那几乎必然导致A House Divided

ilucky.lau

矮油竟然更了意外惊喜

sukidakara

adol 发表于 2020-7-2 21:07
（上接1392楼）

62. 民营经济（上）

这样生存下来的炉工最后也应该是极少数的
只要不进行扶持的话？ 这样对元老院的利益说不定更大一点？
最后赞美更新！

song

终于更新了，

adol

（上接1504楼）

63. 民营经济（下）

王暮清的话条理分明、娓娓道来，俨然又变回了文文静静的女孩，完全看不出一个月前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的那个她的影子。

石元老的态度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说一定要彻底消灭手工业，没那么极端。但不能彻底消灭是一码事，扶植又是另一码事。你们不扶植，我们还是能吸纳到那些技术好但经营不善的手工业熟练工，你们这样一来，最好的那批工人就都跑掉了。这能一样吗？既然不扶植也有相当一部分炉房能生存下来，你们这种扶植到底有什么意义？”

听了他的问话，王暮清温婉一笑，反问道：“你们给佛山交税吗？”

“……”石元老语塞——绝大部分工业品事实上只被元老院自己消费、也只由元老院自己生产，因此元老院直属主要企业实行的是物资划拨/利润上缴的计划模式，与民间的经济循环相对隔离，自然也不会向地方缴税。

王暮清继续说道：“从长远来看，发展民营企业，不是发不发财的问题，也不是技术扩散的问题，而是一个意识形态问题，是涉及到整个旧社会的改造政策的问题。”

“元老院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或者再具体一点，元老院要长期统治下去，要发展壮大，依靠谁？”

“农民？工人？不是吧。即便短期内要优待国企工人，那也只是暂时的。”

“咕。”书记轻笑了一声。

“咳，小艾，这段别记了。”张允幂轻咳一声对书记说。

王暮清没有受她俩的对话影响，自顾自地说下去：“干部、军人、新知识分子？是，但有局限性。”

“完全靠干部，结局是内卷。完全靠军人，结局是军国主义和拿破仑。完全靠新知识分子，也包括技术工人，结局是民智速启，元老院下台。”

“元老院本质是个贵族共和的体制，就算治下的民众生活水平比伪明后金要高，也不是为了人民的福祉才这么做的。那么，维系元老院统治的到底是什么？过了30年，过了50年，100年以后，谁在支持元老院对全世界的统治和扩张呢？还是这500人和万把名二代三代吗？显然不可能吧。”

“所以——元老院的基本盘是农业资本家、工业资本家、商业及运输业资本家、金融资本家。最后才是干部、军人、新知识分子。”

“现在干部、军人、教师有了，资本家在哪儿呢？”

“需要培育，需要分化。需要从旧明精英中，从手工业作坊主阶层中，从有经营意识的地主富农中，从商人中，从宗族炉房、商铺、钱庄的管理者中，从冒险家、骗子、流氓、兵痞、海盗中……发掘出资本家的苗子，促使这一群体的出现、并让其成为元老院的附庸。这种人在传统的地主阶级中是不易出现的，而在城镇化程度较高的佛山，市民阶层却是很好的土壤。”说到这里，她的话中隐隐透出一丝狂热，旋即又平复了下来。

“比资本家更重要的是资本。倘若资本成了气候，它自己会去寻找合适的代理人、继续壮大。然而以现在的社会条件，不靠元老院的政策，资本、特别是工业资本，是很难迅速成长起来的。同时，元老院自身作为最大的资本集团，也不应坐视民间的野生资本任意生长。扶持民营企业，可以有序地引导民间资本聚集在元老院的周围，形成我们主导下的新体系，更富有战斗力，成为未来向全世界扩张的动力源。这一次的经济调控，不就是通过三家合资企业，充分调动了民间的资本乃至社会力量，才打破了佛山旧有的冶铸业格局吗？如果单靠我们自己，就会事倍功半了。”她最后说。

石出由正欲出言争论，张允幂适时接道：“石叔叔，暮清刚才说的，也是我们几个的共同看法，是大家到佛山以来，耳闻目见、亲力亲为，经过许多次探讨得出的结论。”

她看了看表说：“今天时间不多了，您看……”

石出由呆了一下，听出了张允幂话里隐含的坚定态度，犹豫了半刻，还是坚持继续说道：“说那么远的事没意义。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自己的核心工业还没有得到充分发展，说什么培育民营工业资本的发展不嫌太早？你们要有大局观，工业园区吸收优秀工人、蓬勃发展起来，对佛山难道是坏事？我们给你们带来了元老院大笔的投资，产生了旺盛的基建需求，城区得以扩张，我们给你们解决了那么多就业，又拉动民间消费，还有工业园区附属子弟小学和技术学校的进驻……这是经济、文化、教育、社会，全方位的好处，不比从几个炉房收那仨瓜俩枣的税强得多？现在好手艺的工人不能被我们充分利用，是严重的浪费！”

张允幂皱了皱眉，没想到石元老如此固执，待要再说什么，一旁沉默了半天的尚羽又开炮了：“石叔叔，您这个意见是有问题的，您别怪我说得难听，工业口不以发展技术为己任，过分强调手工业工人手艺的重要性，这是什么思想？规模化工业生产的优势就在于弱化了个体技艺的重要性，这些老师傅留在民间，可能成为钢铁产业集群中许多企业的种子，您弄到直营工厂里，则只不过是几颗略强些的螺丝钉——这种螺丝钉，稍微多花几个月培训，手艺不那么娴熟的学徒也能够胜任，何必要和地方上抢这一点的人才？”

石出由被他话里的钉子激得微恚，想给这些娃娃普及一下工业发展的规律，又不太想直说元老院现在的“工业生产”比手工作坊先进得有限，正在琢磨从哪个角度来讲，林子琪出来救场了：“石叔叔，我看咱们各退一步好了……允幂，怎么样？”她朝张允幂眨眨眼。

张允幂低头看了看手表，又和别的小元老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

林子琪便说道：“石叔叔，您一直说要让最优秀的手工业工人进入直营工厂。那我想问问您，您知道哪些人技术好么？您知道他们住哪儿吗？知道他们的流水吗？又打算怎么样考察他们的技术好坏呢？”

石出由立即回道：“至少不是现在那些连灰口铸铁订单都做不成、被淘汰下来的工人。”

林子琪轻笑一声说：“我记得原本的规划是佛山招工的1万人里4000人继续做铸造，剩下6000人分到其它产业？”

“唔，差不多是这样。”石元老不知小元老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含糊应了一句，又抱怨道：“炉工不继续留在铸造厂，还要往别的产业分，我们的人力资源现在这么富裕了吗？也是醉了……”

“嗯嗯，这样好了——”林子琪貌似随意地说：“在工业园区的招工分流时，给铸造厂多划拨1000人，而且都是熟练工人……”

“哦？”石元老来了点兴趣：“人员分配计划已经订好了，你们有什么办法？”

“这也是我们遇到的现实困难。”林子琪解释道：“失业炉工们尽管希望能招工进厂，但又十分抗拒背井离乡，情况很普遍。而且，一下子拉走那么多工人，对佛山的经济也会有不小的影响。我们近期准备以经开区管委会的名义打报告上去，争取这批工人里再多留1000-2000人在本地工业园区的工厂里。既然——”

她见石元老听得专心，不再卖关子：“既然这些人原本就是冶铸业的熟练工，那么优先分到铸造厂也是合理的吧~到别的产业可就未必比那些学徒强了。”

石元老心说正该把这伙炉工分到外地去，如此才好瓦解土籍势力、消除宗族影响，免得他们在厂子里抱团——这问题已在佛山工业园区初显了。不过他并未吭声，如果能把这批熟练工弄进铸造厂，他当然乐见，没必要现在提起这事扫兴。

沉吟了一会，石元老才谨慎地回答：“如果你们确实有困难，我们倒也可以在报告上联署。不过这些所谓的熟练工，仍然不是我们最想要的那些技术尖子……”

林子琪心想对方果然还是有这个要求，回应道：“这样吧，目前管委会已经为香港造船厂、雷州糖业和佛山建设集团公司牵线对接了11轮次的铁件订单给技术较好的炉户，除了灰口铸铁、孕育铸铁和可锻铸铁以外，还有一些锻件的订单。那些炉户的表现我们是掌握的，可以提供一份详细名单给工业园区……”

石元老眼睛一亮，做了个手势，表示“继续说，我听着呢”。

林子琪莞尔一笑：“这样，你们就可以按图索骥，以较好的待遇单独挖人了。但是我们也有几个条件：第一，不能动用强制手段，逼着人家不愿意进厂的进厂；第二，挖到的人必须要留在佛山工业园区工作；第三，我们还会继续为技术和经营水平较高的民间炉房对接铁制品订单……”

石元老有些不悦，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停止对小作坊的支持，高待遇挖人还要他多出钱，说道：“工人薪资都是有标准的，破例为一些新招募的工人提高待遇，恐怕很难。”

林子琪却十分笃定的样子说：“这个，你们如果能自己解决一部分，经开区也可以给一些支持——这批人可以算作引进人才，只要留在佛山工业园区，管委会将给予他们每人每月0.5元的额外生活补贴。另外，我们还可以从工业园区新建的干部楼里划拨100套带厨卫的房子给你们机动掌握。”

这个意思就是即使不挖那些熟练手工业工人，这些房子也算白得。眼下从海南到佛山来支援工业园区各厂的技术和管理骨干急剧增加，住房是个大问题，能有这100套房子，可以解决不少困难了。石元老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不要白不要，又试探着说道：“只补贴这些新人的话……海南来的干部可能会有意见啊……”

林子琪没搭腔，心里有点不爽石元老的得寸进尺。

此时张允幂笑着接口了：“工业园区是佛山发展的重中之重，骨干人员我们当然也要支持。正好，小敏之前有个方案，您可以考虑一下。”然后示意卓小敏讲一讲。

卓小敏刚才一直没有发言——他的位置比较尴尬，既是佛山开发工委的成员，也是工业口诉求的代表，说什么都不好。

此时看到矛盾有解决的希望，也积极介绍起来。

原来，自两广平定后，雷州糖业在珠三角的甘蔗种植业和制糖产业上大肆扩张，产生了很大的制糖设备需求。当初他父亲曾提过，佛山应该和周边府县增加交流、优势互补，卓小敏便觉得可以从雷州方面争取一些生意。

雷州糖业所需设备的技术含量不高，佛山传统上又是糖业所用铁锅铁釜的供应者，双方一拍即合。恰好他的秘书冯海宁家里还是雷州糖业的股东之一，于是由其搭桥，又通过陈英作保，一批佛山炉工协会的民间炉户与雷州糖业签订了煮糖、榨糖设备的长期供应协议。

不料好景不长，此次危机冲击之下，这些炉户十分恐慌，使得本就处于优势地位的雷州糖业不仅压低了设备采购价格，还迫使炉户们答应以白糖折抵50%的账款。

糖毕竟不能当饭吃，卓小敏有些过意不去，在妹子面前也十分尴尬，颇烦恼了一阵子后，某天忽然听张允幂说打算提高一点干部福利，他灵光一闪，提出由管委会出面，以70%的市价、从经开区财政拨款收购这些白糖。然后再给干部发放等值市价的副食品票，把白糖作为福利兑换出去。张允幂觉得办法不错，雷州糖业毫不吃亏，管委会也不吃亏，干部福利有了着落，白糖也没有浪费。炉户虽然被两头剥削，但眼下的经济形势，能把白糖换成钱，他们还得感激涕零。

事便这么成了，皆大欢喜——后面四个字是书记用她那特有的阴阳怪气的调子说出来的。

所以，张允幂的意思是，反正低价收来的白糖还有不少，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了石元老的条件。

卓小敏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对石元老说道：“经开区现在给北上干部发一点福利，海南到工业园区来的技术骨干也可以比照这个标准。愿意在佛山落户的，或者在这里长期工作的，比如已经连续工作1年以上，每月补助副食品票2张，可以换2斤菜油或者2斤白糖。只不过，菜油的供应比较紧张，通常都是白糖……”

石出由听了卓小敏的话，心想这不就是旧时空国企常见的实物福利套路么？这点儿蝇头小利，他的厂子只要计划外超额生产些民用产品——锅盆或者农具之类，直接换现金发福利岂不是更爽？可惜，这几个小家伙铁了心想搞什么“地方经济”，净弄些民企来锅里抢食，真是讨厌！

不满归不满，现在佛山是小祖宗们当家，看样子是不会再让步了，以自己的身份，也不便穷追猛打……想到这，石元老觉得今天总算还有些实惠落袋，便有了七分同意的心思。

但长辈的架子还是要端一端，总不能主动向几个毛孩子妥协吧？于是只稍微点了点头，并无更多的表示，似在深入思考。

张允幂等了片刻，见石元老仍有些犹豫，再次看了看手表道：“石叔叔，就是这样。您看这么办是不是可以？如果还有顾虑也没关系，只是今天实在来不及讨论了，给干部们开会之前，我们几个还得稍微商量一下防台防汛的总体方案。要不就等台风过后再说？”

石出由听到张允幂这样说，也明白她的意思——面子已经给了，这是在催自己下决定了，便不再作态迟疑，当即表示“感谢经开区对佛山工业园和元老院工业发展始终如一的鼎力支持”；而张允幂也代表小元老们表示“期待工业建设为佛山经济发展和佛山人民生活翻开新的篇章”，算是揭过了这一页。

（下接160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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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感谢@晚到的约瑟 为这两节提供的个人真实观点。

emyi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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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henwu

adol 发表于 2020-7-3 01:26
（上接1531楼）

63. 民营经济（下）

赞美更新！千呼万唤始出来。

木头人

石出由干什么鸭，他不知道佛山是种子基地，是锻炼小元老的地方吗？

QDD

冯元老，一个小建议，最后一个“防台方案”改为“防台风方案”比较好吧。防止某些部门敏感

stephenwu

QDD 发表于 2020-7-3 07:48
冯元老，一个小建议，最后一个“防台方案”改为“防台风方案”比较好吧。防止某些部门敏感 ...

繁体字“防颱方案”就没问题了。

yjr

木头人 发表于 2020-7-3 07:07
石出由干什么鸭，他不知道佛山是种子基地，是锻炼小元老的地方吗？

工业园区不归佛山管

凉知恒

不亏是adol大大，小元老的想法太有意思，看得出来要花很心思，月更突然又可以理解了

陈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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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主张国有制占主导地位，但是小微企业也是有其存在的理由和价值的。
建议组织地方行政元老学习下八大的政治报告。

王企益与张筱奇

二话不说 先顶再看

adol

马新民 发表于 2020-7-2 22:30
说不定临高时空一百多年后的历史学家会凭借这一资料写出一本《钢铁帝国》
工业资本主义的巨大力量恰恰来自 ...

我倒觉得，这个问题不必太过担忧。

明末的社会条件本来就说不清楚能不能自发产生资本主义，假如两广建设真的带动了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那么这种发展一定是和元老院密切相关的。野生资本可以忽略不计。

就像书里描写的高举、孙可成、林全安这伙人——说到底，这些人尽管个人能力不错、冒险精神或许也值得肯定，但都不是绝对的。他们现在的成功，或者未来可能的进一步发家，本质是搭上了元老院的线。

所以我认为元老院体制下的第一批（民间）大资本家肯定都是些大买办，元老院的白手套和狗腿子，元老的徒弟、亲信、外戚。这些人聚集在元老院这个最大的资本集团周围，出于对市场和资源的渴求，成为向世界其它地区扩张的发动机。

adol

sukidakara 发表于 2020-7-2 23:23
这样生存下来的炉工最后也应该是极少数的
只要不进行扶持的话？ 这样对元老院的利益说不定更大一点？
最 ...

佛山对民间炉房的扶持，不是对小炉房的无差别扶持，而是一种对竞争环境的改变。目的并不是让更多的炉房生存下来，而是让技术水平更高、更具有发展前景的炉房生存下来。

这种扶持可以看做是对民间手工业的改造和变革，包括技术和体制两个方面。技术方面，就是让能适应元老院扩散的新工艺的炉工更容易生存。体制方面，就是让那些能意识到雇佣生产、分工、扩大规模控制成本、善于寻找市场机会的炉房生存下来。

最终活下来的民间炉房数量，我的设定是大约在原来总数的5%左右。当然这不意味着95%的工人都进了国营厂，而是这些活下来的民间炉房规模也都有所扩大，能够出现相互吞吃兼并的现象，不惮在低技术含量的岗位上使用童工、女工、失地农民等。生存下来后，这些炉房的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应该更高。单纯的产量甚至可能不少于原本的佛山民间炉房产能，成本则有所下降。

这才是“扶持”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而不是单纯让更多原本的炉户避免破产的命运。

adol

QDD 发表于 2020-7-3 07:48
冯元老，一个小建议，最后一个“防台方案”改为“防台风方案”比较好吧。防止某些部门敏感 ...

索性删了

adol

yjr 发表于 2020-7-3 14:03
工业园区不归佛山管

工业园区应该还是归佛山管。基础设施建设，港口仓储，商店银行，甚至工人生活服务等，但是园区内的企业独立性应该是比较强的。

王企益与张筱奇

冯老师爆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