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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田凉的烦恼
“这是要做什么?”邝露对假髡正在挖的坑饶有兴致,问曾鲑鱼。 “前些日子县父母发了公告,说是要在我们这些新渔村里修公共厕所。哎,首长啊啥都好,就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JJ,拉屎拉尿都要管。”曾鲑鱼答道。他也不太理解,以前拉屎拉尿都是随地解决,直接进了江里。 邝露略一思索,似乎看穿了髡贼的意图。屎尿确实污秽臭不可闻,但不代表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恰恰相反,广州城还有众多大小粪霸把持着粪道,从收集到销售的各个环节都有食利者,只不过这些大小粪霸如今多半已经遭了髡贼的黑手。看得出来,厕所的位置并不是随意安排,而是选在了地势较高的地方以防涨水的时候被淹,看样子为了避免损失肥料。髡贼号称以工商立国,凡事脱不了一个“利”字。 令他不解的是,旱厕只要挖一个坑就行了,用不了假髡搞这么大阵仗,似乎坑挖得还特别长,运来如此多的火砖,这茅坑的造价不是一般的小。邝露索性留下来看看髡贼葫芦里究竟卖些什么药。 侯大夫正在向一个年轻人叮嘱着什么,她瘦瘦小小的身形在男子强健的体魄对比下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可是年轻人俯首帖耳,很是恭敬的样子,这个场景令邝露大为震撼。据曾鲑鱼讲,年轻人叫何荔枝,也是疍户,后来跟着元老院的流动医疗队学了点医术,成了赤脚医生。还是他推举何荔枝当的村长,村民们也都没有意见。 珠江的疍户在明朝治下均归河泊所管辖,上岸后按元老院的要求建立了新的村管理模式。疍家新村里住的都是散户,不像岸上人有宗族体系。岸上人一村之内多为单姓,至多两三姓,凡事有宗子、族老做主。这年代,会一门人人都有需要的手艺很容易成为权威。 “这种三格沉卵厕所,主要是用来截留粪便中的寄生虫卵,你在流动医疗队学过一些医术,还记得粪便是怎么传染寄生虫的吧?”侯大夫问何荔枝。 “记得,记得,”何荔枝答道,“寄生虫就是一些藏在人体内的虫子,会吸取人的营养,还会让人生病。有些虫子藏在肠子里,还会下很多很小的蛋,下的蛋就跟着大便排出来了,其他人如果接触到这些粪便,就可能把虫蛋吃下去,一传十,十传百。” 侯大夫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对于基本为文盲的疍民来讲,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就已经很好了,所以她并不急着纠正他的错误,当年她刚学医的时候可是天天被时院长骂得狗血淋头。 “根据医疗队的调研,水上居民普遍感染有一种甚至多种寄生虫,健康状况不好,所以一定要管好粪便。这些虫卵不仅会影响你们的健康,还会随着水流传播到下游地区。三水、四会地区还有一种叫血吸虫的地方病,顺德是没有钉螺的,但医疗队调研的时候却在顺德发现了少量病例,大约是江水上涨的时候,从上游带到下游去的。”侯大夫解释道。 “小的明白。” “经过前两格的沉淀,第三池的粪便基本上已经没有虫卵,可以直接用来种田。前两池的粪皮和粪渣要堆肥腐熟彻底杀灭虫卵之后才能用。我们的农技员会教你们怎么堆肥,你作为村长,务必要尽到管理责任。” 何荔枝拍拍胸脯,“首长放一百个心,谁敢乱拉乱尿,直接没收作案工具!” 侯大夫没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 “清姐,清姐……”田校长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你说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咋就不想要呢?” 侯清知道他招生不顺,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田首长,你们学校只收小孩子,不然我就报名啦。”何荔枝开玩笑道。 “你就跟着扫盲队和医疗队学习,干好村长的工作,以后争取进农民讲习所进修。”田校长没好气地说。 “是啊,你安安心心地,跟着元老院总会有好日子的。”侯清接着说,“我听说首长们要因地制宜,在广州府推广养鱼技术,你们虽然上岸了,但比不上岸上那些世代务农的,现在让你们学种田是难事。至于养鱼,你们学起来不会太难。” 何荔枝摸了摸下巴,显得有些顾虑,“首长有所不知,养鱼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整个广府的鱼花都是从海里(西江)捞的,而且捞鱼花的窍门只有九江乡民才知道,已经垄断了上百年。首长要推广养鱼,怕是少不了九江人的合作。” 田校长道:“首长做什么都比别人做得好,或许有别的办法呢。” “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田校长答道。 “阿凉,现在学校招生情况怎么样?”侯清问。 “哎,别提了,比打仗还难……”田凉拍了拍脑袋,一幅头疼的样子,“城里各家士绅基本都有族学私塾,多是送了一两个庶出的孩子报名,权当向元老院示好。中产之家要积极一些。你也知道,首长们对大户没什么好感,对不同背景的学生名额做了限制,更希望能多收穷人家的孩子,但穷人家哪有钱养个不干活的孩子。” 侯清问:“今天的考试结果怎么样?” “周嫂家的大小子脑子灵活,考得最好,”田凉一脸愁容,“只是……她男人刚死,她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实在是困难。” 侯清看了看何荔枝,何荔枝道:“我来想想办法,我们去周嫂家看看吧。” 三人离开茅坑工地的时候发现村里不少村民和孩子正围着曾鲑鱼和一个陌生男子,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哇,真好看!”一个孩子叫起来,围观的人群也发出阵阵赞叹。 “你认识字吗?光说好看。”旁边的村民起哄道。 “怎么不认识?”孩子辩解起来,“冬去春来,什么东南西北什么什么,苦什么什么,什么江河庆什么生……”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是冬去春来,喜东南西北辞旧岁。大好江山。苦尽甘至,望湖海江河庆新生。”一个孩子说道。 “可以教我写字吗?”一个孩子问。 “先生帮我也写一幅吧……”又一村民请求道。 侯清和田凉面面相觑,眼前男子的这身装束、气质,特别是那一手漂亮的楷书,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人写的字还要好,若不是名师指点、自幼苦练是不可能写得出来的。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人肯定是哪户世家的公子,怎么会到渔村里来写春联? 一想到自己身为南海国民示范学校的校长,不仅经常写错别字,还写得歪歪扭扭的,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田凉的脸突然就涨得通红。 侯清不经意间发现了,关心地问:“阿凉,怎么脸这么红?感冒发烧了?”说着就把手伸到田凉额头上摸了摸。 “没,没生病……”田凉慌张地答道,脸却变得更红了。 何荔枝已经找来了周嫂商量她家大小子读书的事情,说着说着周嫂就哭了起来。何荔枝又跟曾鲑鱼交头接耳一阵,走到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村里很热闹,首长派人来帮我们修公共厕所。周嫂家的小子考试最好,可以去首长办的学校读书,这都是我们村的大事。但是,周嫂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荔枝啊,我怎么觉得读书没啥用呢。”一个村民答道。 “是啊,首长免了我们的鱼课,又准我们上岸,这样就够了。”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反正没人表示出愿意出力帮周嫂一家的意愿。 何荔枝感觉很没面子,小心地看了看侯清和田凉。 此时田凉已经平复了情绪,他决定向眼前这位世家公子请教,“这位先生,你写得一手好字,想必是读书人,我是一名军人,不太会说话,能否请你说说读书的好处?” 田凉的举动让邝露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个假髡会来请教自己。眼下的情形他大约是看明白了,髡贼不问出身招收学生,倒是契合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主张。只是自古读书这件事就不是穷人能负担得起的,好歹家里要有良田十数亩,养得起一个读书人才行。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些村民原本只是水上漂泊的疍户,本来就生计艰难,相互之间并无多少情谊,如今成为同村只是因为髡贼准许他们上岸建屋,要指望他们在这个时候守望相助是不太可能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大道理,说破天也没人理会的。 邝露整了整衣衫,说道:“读书嘛,好处很多。譬如大家见我的春联字写得好看,便都想要一幅。我这字,在广州城里,若非亲朋挚友,没有几两银子的润笔费,是决计拿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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