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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统一思想 和连盛的客厅内,北京站的核心人员与和连盛的两位打头镖师对向而坐,晦暗的光从栅门的柳叶槅子透了进来,拉出一道道斜光,无数浮游的微尘在光中飘浮,让空气显得浑浊而压抑,屋里的气压低的可怕,偶尔一两声痰嗽,才透出些许的活气。 李儒风身子贴在官帽椅的靠背上,左手摩挲着颌下的胡须,右手虚搭在的扶手上,手心中揉搓着的两个胡桃不住的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涩涩的声音。 沉默半晌,李儒风的目光看向乌开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老乌,我们起威,随元老们办差,不是一趟两趟了,都是近身侍候的,从来没出过岔子。这里是北京城,天下中枢,京畿重地,有形胜之利,有金汤之固,城禁最是森严,白日里有五城兵马司、晚间有巡捕营,昼夜不息,轮流巡惕,城内的各个坊巷又都设有军巡铺子,各有铺头、火夫维持地方。如今大明虽然衰微,京城中近些日子颇出了些喧哗、偷盗之事,但只要不出京城,绝不会有大的纰漏。贼人不敢在城内下手,也正是为此。” 李儒风咳嗽一声,接着道:“所以北京站的规矩,冷老爷如果出城,要先知会‘和连盛’、出行要加人。可是今个儿,我没得着信,而且……”说到这,李儒风顿了下,才接着道:“乌先生是冷老爷的影儿,今日却怎的没有跟了去?”李儒风的语气淡淡的,淡的没有感情。 乌开地被李儒风盯的颇不自在,听了这话,不由一下自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铁青的抗声道:“怎的?李镖头莫非是心里影了我吗?” 李儒风还未开口,廖三娘在旁轻轻一笑,插口说道:“这茶好香,清心去火,二位请了。”她的嗓音沙沙的,带着一丝媚音,说完也不管旁人,先自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廖三娘面色一收,对李儒风正色道:“二位心中窝着火气,我自体谅,但却不要自家人相互怨怅,乌先生若当真有心卖人,这镖局子、这票号子、这里几进几跨的大宅子,早早的就叫人家抄了,你我首级也早就号令西市了,还用等到今日吗?” 乌开地在一旁道:“三娘子公道。” 李儒风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说到这,廖三娘自座位中悠悠站起,她二十五、六年纪,即便在室内夜依旧穿着几乎拖地的披风,长圆的脸庞上一双细长的凤目,鼻梁上缀着几粒浅白色的麻子,七尺的身躯甚至高过许多男子,给在座诸人一种难言的威圧感。 廖三娘站起后环视众人一圈,顿了下,接着说道:“出了这事,在座的诸位,首先想到什么?” 在座几人全都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却没人说话。 廖三娘咯咯一笑,道:“我替诸位挑开了说吧。大家心中思谋的,都是灼灼之华,桃之夭夭。”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诸人都脸色一变,立时就有一个北京站人员站起,大声呵斥道:“廖三娘,你在这里胡沁什么!” 廖三娘冷笑一声,道:“肖经理,方才你出家门时,吩咐小厮什么来着?什么收拾收拾?什么卷包烩?什么德隆的银子?” 众人眼色一下异样起来,齐齐看向那肖经理,同时面上颜色变幻,显是全都心中有事。肖经理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厉声喝道:“淫妇!敢行厂卫之事!” 稍停了片刻,肖经理想了想,脸色突然一下子变得惨白,颤声道:“你、你是政保局的人!” 座中诸人一片骚然。 廖三娘走到厅门前,透过半掩的门缝看向院心,院中古树枝叶寥落,秋风萧瑟,摇落秋叶一片。 廖三娘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喃喃自语道:“天凉了,一叶而知秋。” 廖三娘自语完了,才回过身子,对肖经理摇了摇头,说道:“肖经理多心了,起威便是起威,不是政保,也不是军情,只是身在险地,非常之时,当有非常手段。”说完旁若无人的慢慢的踱起步来。众人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缓缓移动。 廖三娘接着道:“失陷元老,是大宋于临高立国至今,未曾有过之事,于大明怕是等同失陷亲王。这是天大的窟窿,便是女娲娘娘来了也填补不上,没人顶的下来,便是将我等统统拉去枪毙,也未可知。大家怕了,也是有的,要活命,也是人之常情。” 座中诸人听了这话,全都额角见汗。 廖三娘又道:“可是要说走,又能走去哪里?投纳大明吗?元老院逐鹿之心,只有这北京城的崇祯爷和诸位阁臣、大珰还在装气迷,不出数载,大宋禁军就将天下席卷,改朝换代,只在眼前。 廖三娘略一顿,冷声道:“此时投暗背明,大明保的住你们吗?还是想要卷了德隆的银子,归隐山林?要知道,这天是元老院的天,这地是元老院的地。待到天下混一之时,则天虽大,叛贼无藏身之处;地虽广,奸徒无缩首之窟。元老院虽然心善,不兴株连夷族之祸,可在座诸位的亲眷、身家都在广府,到时候父母妻儿尽为贼属。贼属如何,大家在广里时都看到眼里,不能入学,不能进工厂做工。不能考公、科举。大宋国祚有多长,这贼属的名份就要背多久,子女代代为奴为婢、儿孙世世做盗做娼,使祖宗蒙羞于地下,留骂名遗千载于后。” 廖三娘接着道:“北京站不是冷老爷一个人的北京站,冷老爷不在,事情就不干了?有人想着冷老爷现今不在,救不回来了,北京站眼瞅着就要垮了,大明的厂卫便要冲进来抓人了,所有人立时便要被千刀万剐了,有人怕了,可是怕了,这事就能过去了吗?过不去的。这是个事,既然是个事儿,他就得办。” 廖三娘语气一峻,又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否极泰来,文主席教诲,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办事情,不过看的是人和钱,我们人不多,但我们有的是钱,事情还大有可为。冷老爷短时不在,当此危局,人心浮动,我等更要拧成一股绳子,和衷共济,生为大宋忠臣,死为新朝烈士,担一身之险,博万代子孙福禄。” 此时李儒风也站了起来,道:“三娘子事情见的明。今日,按冷元老的说法,叫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力量。不管之前各人怀着什么别样心思,都只一篇掀过,但今后若再有哪个三心二意,李某认得他,手中刀子须认不得,外派的久了,怕是许多人都忘了,北京站的身后,是元老院。” 廖三娘接过话头,对诸人道:“起威有秘匣传信,莫要想着卖了旁人,自己还能独善其身。” 在座诸人口中不说,心中早就惊的木了,而且现在最怕溃散,有人肯出头来挑事最好不过,众人感觉有了些主心骨,反而不再那么慌张不安了。 话说到这里,被三声敲门声打断,接着在院子中把风的趟子手推门进来,禀道:“小八子他们回来了。” 李儒风和廖三娘对视一眼,立刻知道方才回来时候布置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廖三娘冲趟子手点了下头,不多时,两个趟子手押着一个头上套着麻布袋子的人走了进来,趟子手一踢那人腿弯,那人立刻噗通跪倒。趟子手接着一把揭去头套,露出那人面目,却是个二十出头面目俊美的青年。 廖三娘向那青年走去,走动时披风下摆不摇不动,如同一个漂浮的幽灵,她走到那青年身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挑起那青年的下颏,咯咯一笑,道:“好个风标博浪的粉郎,可儿可儿的叫人心怜。” 那青年见了廖三娘,身子不住哆嗦,连连磕下头去,求饶道:“三娘子饶命。” 廖三娘柔声说道:“哦?饶你什么呢?” 青年道:“男女这厢不知如何恶了三娘子,还望三娘子明示。” 廖三娘却不看他,而是看了眼青年身旁的趟子手小八子。 那小八子会意,对廖三娘道:“三娘子,这捣子叫王世珍,先前起家时霸了几个土妓,后来赚了些钱,做的大了,在咸宜坊聚了十五、七个闲汉,占了二十几个歪妓,每日将晚之时,命歪妓们在各家酒肆外头站关,招揽狎客索唤妓弟,一月前他忽然找了个上厅行首来,他一个土底下的腌臜泼才,哪里巴的上那等好货,而那个行首女妓不几日便攀上了德隆的张管事,那张管事又恰好能拿到冷老爷的行程单子。” 廖三娘听了,叹了口气道:“我们在北京的势力终究还是太小,德隆的摊子又铺的大了,人多了,这裤裆里、钱袋里乌七八糟的事体着实是看顾不过来,终究是疏失了。张管事这等行货子也招了进来。” 廖三娘将脸转向王世珍,淡淡道:“哪个叫你做的?我要听实话。” 王珍世磕了个头,直起上身,道:“三娘子明鉴,男女如何敢欺瞒,实在是不知何事。” 廖三娘突然手一抖,用右手打了王世珍一记耳光,她打耳光的姿势很奇怪,肩膀和上臂不动,只是小臂一抖,动作幅度极小,甚至连披风都没动一下。 王世珍的脸上挨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左边脸上立时起了五道血岭子,一下肿了起来。 廖三娘面色毫无变化,依旧是淡淡的说道:“我要听实话。” 王世珍吐了一口血沫子,道:“男女不知何事。” 廖三娘小臂一甩,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王世珍的左脸也马上肿了起来。 廖三娘语气生硬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听实话。” 王世珍依旧道:“男女不知。” 廖三娘不再问话,她有节奏的抽打着王世珍耳光,廖三娘的手极硬,比衙门里专门用来抽脸的鞋底子更硬,每一次抽打都让王世珍的脸肿上一层,皮肉接触的脆响令人浑身发冷,肖经理浑身起了一层的冷栗子,不住的哆嗦。 这时门外把风的趟子手又走了进来,对廖三娘道:“三娘子,张管事找到了,他昨日便没来上班,本来已经走脱,不知想些什么,今日却返回家寻他儿女,被我们掏了来,少时便到。” 廖三娘停了手,从怀中抻出一条丝帕,优雅的擦着手上的血迹,微微颔首,道:“人若到了,带他进来和王世珍对词。” 那趟子手一哈腰,快步出去。 廖三娘笑了笑,对在座诸人道:“在临高时候,政保局来起威培训,人被劫了,头三天最是要紧,叫做黄金七十二小时,万万耽搁不得,想到此,不觉有些急性,儿家这厢做事不免粗野,倒让各位老爷看了笑话。但各位老爷请看,这事情做起来,立时便有了些眉目,也不是那么难,是不是?” 一旁坐着的乌开地等人见了廖三娘做派,全都吸了口凉气。 乌开地摇摇头,道:“人都说三娘子的翎羽是金子做的,我今日才知道此言大谬。” 廖三娘转过脸来看向乌开地,用沙沙的声音略带疑问的“哦?”了一声。 乌开地苦笑一声,道:“三娘子的羽翼,是刀子做的。” 廖三娘听了,用手帕掩住嘴角,咯咯的娇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笑了片刻,廖三娘用左手微扶了下腰间的双刀,轻声道:“我的刀子,没人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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