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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1 09: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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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绣娘
周大波最近特别忙,一面是成首长让他准备发动工人搞一场大运动——“抢课题”运动,厂长亲自抓的任务他老周自然也更要卖力;另一面,总工会的杜首长正在厂里巡视,摆明了是对他工会工作的一次全面考核,啥事都马虎不得。周大波真是忙的颠颠的。
不过这天平两头,孰轻孰重,周大波心里头可并没忙糊涂。
杜雯见周大波兴致勃勃来找自己汇报工作,非常欢迎,两人便开始商议起来。
杜雯一直对手下的工会干部们输出这样的观点:澳宋治下的新社会应该有婚姻法而且元老也要带头遵守,婚姻法对拆散封建结构的基础很有作用。她主张在婚姻法宣传中,很好使用家属委员会的力量。
周大波却面露难色,说道:“杜首长,这事可难办啊!家属委员会我还不了解,都是些娘们,除了烧锅做饭洗衣裳抱孩子,她们懂得什么?就懂得吃!不说别人,就说我那老娘们吧!——”
杜雯把本子一合,打断他的话笑着说:”你这是轻视妇女,宣传婚姻法你就是个典型!”
周大波这才想起坐在对面的首长原来也是个“娘们”,忙解释道:“杜首长,我刚才可没有说你,你不在内,你是个女中豪杰,要不,也当不了妇联主席!”
杜雯不理会他,只在那里剋他的“轻视妇女”,周大波不得不一路低头认错,就差下跪哀求杜首长“无论如何也不能拿他周大波当典型!”
攻略昌化的时候,前线催弹药,杜雯在临高日报提出口号“不怕牺牲,不怕疲劳,连续作战,适当地快”。
到了底下执行的时候却变成了“不管牺牲、疲劳加班、连续加班、精神恍惚、只求速度”。
教训是深刻的,现在的干部素质也是让人捉急的。从此杜雯更坚信只有沉到基层,将工作做细,才能实现元老院“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带领群众来改造这个世界”的理想。
转天上午,杜雯就下到职工宿舍里,召集了一个家属委员会。周大波不敢怠慢,忙前忙后的跟着。一开始,从家属主任一直到周大波的老婆都一言不发,周大波连着启发、动员,还是没有效,他急了,正想站起来发表长篇演说,杜雯把他制止住了,向他说:“老周,我记得成厂长说是找你有事,你去一下吧!”
说也奇怪,周大波前脚走出门,家属委员会立刻象开了锅的水,咕咕咚咚,足足给工会主席提了两大筐的意见。什么工会主席不但不重视家属工作还打击家属工作啦,什么工会主席是压迫妇女的典型啦, … … 当然也还有一些琐琐碎碎无关紧要的事情。
杜雯听完意见,这才说:”嫂子大娘们,你们的意见提的很好,周主席已经在厂内作了检讨啦,放心吧,他以后一定会改!现在还是谈谈婚姻法宣传。咱们这些嫂子大娘都是家属中间的积极分子,人多主意多,只有依靠你们,这婚姻法才能宜传好。是不是?”
家属委员会的“半边天”们顿时感觉连元老院很重视自己,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兴奋。大家七嘴八舌,提出许多办法来。等周大波从厂子里折回宿舍,会已开完了。
周大波在民主评议栏上作检讨时,杜雯曾详详细细给他谈了一次婚姻法,他也感到自己的错误。因此,婚姻法重新贯彻,他最担心的是挨杜首长的批斗,所以对家属委员们的态度也就好多了。但杜雯还是不放心他,蒸汽机厂的每次家属委员会都尽可能地争取参加。
家属委员的确有家属委员的办法,她们很认真地学习了文件,在不同住宅区,把宣传工作展开了。做得最好的是丁字坝那个住宅区,杜雯听家属委员汇报说,除了陆家宝的媳妇和母亲,大家都听了婚姻法报告,还分成小组举行了座谈。
杜雯问:“为什么陆家宝家里人不参加?”
“嗨,别提啦,她们这婆媳俩就是不开窍,死脑筋!”一个家属委员回答说。杜雯一则没去过丁字坝宿舍,很想去看一看,二则觉得陆家宝不是个落后工人,家庭却这样落后,也想了解一下。
到了丁字坝。她先找陆家宝的母亲谈了谈,这老太太一听说首长,还是个大官首长,找她,有些害怕。原来陆家宝的老婆不去听婚姻法报告,和这老太太也很有点关系。老太太因为对婚姻法不了解,又听到一些错误宣传,什么“婚姻法主张婚姻自由女人可以自己选老公”,什么“婚姻法主张婚姻建立在夫妻感情生活和睦,感情不和,就可以离婚”,老太太生怕儿媳妇学了这些可怕的新玩意起来造反,弄得家庭更不和睦,真就“离婚”了,就不让儿媳妇去听婚姻法。儿媳妇自己心里早结着一个疙瘩,便也没心思去。杜雯很耐心地和陆家宝的母亲谈了一次,说婚姻法是为了男女平等,和睦家庭,这些话云云,过去家属委员们也说过,老太太不相信。现在既然出于一位大首长之口,便觉得不由得她不信了,最终心里惴惴地回去了。
杜雯接着又找到陆家宝的老婆,她第一眼便对这年轻妇女有着很好的印象:生着一双很聪敏、很明亮的眼睛,黑黑的眉毛,高高的颧骨,看得出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杜雯不明白这样的妇女,年纪又这么轻,为什么思想不开展。陆家宝的老婆抱着孩子,用她那静静的、充满疑虑的目光看着杜雯,她也不明白杜雯这么大官的首长,为什么单单找她?
杜雯亲切地问:“你贵姓?”
那年轻妇女回答:“我姓罗”
“名字呢? ”杜雯又问。
那年轻妇女害羞了,脸红了,低头看一看在怀里睡着的孩子,才半抬起眼皮说:“现在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杜雯心里很受震动,她知道许多家庭妇女不知不觉连名字也丧失了,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很悲惨,但又象是理所当然。
“小的时候叫什么名字?”杜雯更加亲切地问。
“叫绣娘。”陆家宝的妻子用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并且抱歉地笑了笑,仿佛自己不应该有这样一个名字。
“绣娘!”杜雯以极大的同情叫了一声。
陆家宝的妻子把头抬起来了,望着杜雯,她怀疑这不是喊她,因为这名字连她自己也快忘记了,但杜雯又分明是在喊她,房间里,除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再没有别的人。这喊声,使她欣熨。又使她心酸,一刹那间,她记起那久已逝去的童年。和死在逃难路上的母亲。小时候,母亲正是这样喊她的,想着想着,她把眼睛闭起来了。啊,小时候,那该多么幸福啊! 一会儿,母亲喊:“绣娘,把板凳拿来我坐!”绣娘就把板凳端给母亲;一会儿,母亲又喊:“绣娘,刮风了,加上一件衣裳里”绣娘又乖乖地穿件衣裳。可是,现在,母亲在哪儿呢?连坟都没留下!没有兄弟,没有姊妹,就剩酒鬼父亲和自己来到了临高。儿时的记忆,早淡了,生活也迫使她忘了,如今,偏又有人喊她:“绣娘! "
杜雯见陆家宝的妻子半天不说话,不明白为什么,就又问:“绣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
“什么人也没有了。 ”罗绣娘又重新让自己的神经麻木起来,淡然回答。
“没有一个亲人?”
“没有了!”
“我家里也没有人啦!”杜雯叹口气说。
罗绣娘再一次看了看杜雯,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使她对对方方发生了好感。她问:“你也没有兄弟姊妹?”
“没有。”杜雯平静地回答说,”
“绣娘……”杜雯看出罗绣娘那疑间的神色,忙说:“一个人没关系,我们妇女的前途要自己争取。我也没有亲人,但我胜似有亲人,你知道我的亲人是谁吗?是元老院,我将我的一切都投入到为元老院服务的工作中去,所以我现在并不感觉孤单。”
罗绣娘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杜雯又接着说:“你比我年轻,将来更有前途,千万不要小看自己!”
罗绣娘停了停,才又抬起眼睛冋:“首长,您贵姓?”
“我姓杜,我叫杜雯。”
罗绣娘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你跟你家男人平日里相处的还好吧? ”杜雯突然问。
罗绣娘没有回答,又把头低下去了,只那低垂着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
“不好吗?”杜雯怀着无限同情,继续追问。
“我也说不上来。”罗绣娘回答着,惨然一笑。
杜雯看透了对方的病根所在,就亲切地给对方讲:家庭妇女应该多学习一些新道理、新知识,多参加一些集体性活动,这样,两个人的思想比较接近了,就能谈到一块儿去,夫妇的感情也会好起来。
“可我还要带孩子……”
“妇女也不能整天围着孩子围着灶台啊?孩子不是有厂办托儿所吗?很多妇女走出家庭,有了孩子也去工作。” 杜雯还举出许多实际例子来论证马督工一直在睡觉前鼓吹的社会化抚养的好处。督工作为一个男人却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来解放妇女,每每想到此处,杜雯的眼里总是闪现出明亮的光芒。
说到最后杜雯问:“你为什么不去听婚姻法报告呢?”
“怕听不懂。”罗绣娘多少有些掩饰地回答。
“听听吧。”杜雯鼓励说,“听多了就会听懂的。”
罗绣娘信赖地点了点头。
“绣娘……”杜雯站起来,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说:“我以后还要来看你,你没有亲人,就把我当作姐姐吧!”
罗绣娘猛然把头埋在孩子的怀里了。这一次,她没有哭,她不愿意哭,她只是觉得杜雯的话,比孩子身上的奶香还要温暖。她怕引起对方的误会,赶快又把头抬起来,笑着说:“杜首长。我可是什么也不懂。”
“多学习学习,就会懂!”
“好,我听您的话!”罗绣娘温柔地、感激地、静静地回答,那回答是轻轻的,仿佛伯吵醒了孩子,但又是坚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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