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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0 09:5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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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撞
胡增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麦大力家的,他顺着河沿往家里走。这一次,他走得很急促,比来麦大力家以前更急了。
他要去和成首长请求改变对麦大力的处理,不然,加班让人向前冲,人吃处罚自己却躲起来,今后他胡增寿在厂里话都说不响了,上上下下,他也没脸自处了。
让成首长将当众宣布的处罚收回,胡增寿琢磨着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要去一次,他要向首长“慷慨陈词”哪怕是走个样子!
同时胡增寿又想起蒸汽机厂这段时间的改变,止不住一阵伤心:在这个厂子里,他下过多少辛苦?如今,全变啦,还落得要去顶撞首长!前途哪堪设想啊!他在心里纠结着,不留神,差点儿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不觉气得火气冲天,象是连石头都在和他过不去一脚踢飞了那块石头。
成默有一个老习惯,当他回想了一天的工作,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妥的时候,他是不能休息的。在食堂吃晚饭时同安建宋谈起生产会议。安建宋比较了解麦大力的脾气,他特别担心麦大力里不痛快,脑子会转不过弯来。
“不痛快?不痛快我还迁就着他了?这厂里的规定还要不要了?自己想不明白就到想明白为止,他有什么大了不起!这次我就是要看他的检讨书!” 成默说着,就要往外走。
安建宋拦住他说:“成首长,他人是好人,这事还是要有人帮他一下……”
安建宋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胡增寿来找成默了。安建宋忙说还要回车间里赶任务,溜了。
厂长办公室里,只留下两个男人。
开始两人都对眼抽烟,互不说话。打破僵局的还是成默:“你觉得今天的会议开得怎么样?”
胡增寿没有回答,照旧沉默着。
成默发觉,自己的开场白实在太笨拙了。自己作为元老还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必要呢?
但谈话既然已这样开始,就让它继续下去吧!
成默和声道:“今天问题的处理,没有事先听一下你的意见,我专断了。”
“首长言重了,您是首长,自然赏罚独断,我作为副厂长于情于理自当配合您的工作。”副厂长小心拿捏着说话的分寸,慢慢地回答说。
“那么,你现在来找我是什么问题呢?”成默反而轻松了,紧跟着问。
“首长的处理,没……没什么问题。 ”胡增寿低头猛口吸烟,却连看成默的勇气也没有。
成默觉得这个扭捏的土著如此明显的言不由衷未免有点可笑,就说:“是不是有人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处理这件事?”
“呼……”胡增寿长吐一口烟,“首长,底下人是有些想法。”
“有人会有想法是很自然的,我们做管理的,要成事,做大事,不可能指望人人说好!你刚才说:‘我是首长,自然可以赏罚独断’,这不对,咱们元老院的工厂讲的是科学管理,不是封建家长制。而且,了解我成默的人都知道,我是元老院里出了名的‘民主派’。所以,他人的意见我还是要听的,不然就成了刚愎自用咯!你是我副手,你的意见我是最关心的,你是什么看法?”
“首长,首长太抬举了。” 胡增寿不由站起身。
“坐下说,随便聊聊,没关系……”
“首长那我可说些话!……我是担心您今天替一贯消极怠工的张爱宋说话,却打击了蒸汽机厂干活最积极出活最多的工人干部,这以后大家干活会不会……”
“不对!”成默响亮地回答,“我既没有替某个人说话,也没有打击某个人!我是为了整个蒸汽机厂的前途,客观地批评了一种坏思想。”
“首长,麦大力是肯定有错误,可当着当着好多人面……首长,工厂里工人都是大老粗,包括我也是,所以我自从做了管理自己悟出个道理您看对不对:能让一帮大老粗听话还服气的工人干部,咱们不是一天就能培养出来的,干部威信建立起来很不容易,威信扫地,今后怎么带领一帮兄弟们加班加点往前冲啊?”
“但是老胡,麦大力这种坏思想一但姑息,形成了风气,就会严重影响蒸汽机厂的正常生产。大工业生产,最讲究互相配合,协调一致,……算了,我也不和你展开这些,说了你也不会全明白……总之,以后我们的工厂会更多,事业会更大,必须严格遵循生产计划和生产规定,原谅麦大力自行其是的错误,就是犯罪!”
成默越来越激昂的语调,让胡增寿再次成默了,但无声的背后显然是满肚皮的不认同,只是不知如何宣泄好,只能低头继续抽烟,尽可能避免和成默的目光相遇。
成默也开始把胡增寿刚才所说的话回味了一下,感觉问题比他所能预料的要严重得多,他不能逃避,用首长的姿态去压服这个规划民不是他费口舌要达到的目的。他必须冲破障碍,把问题从这些规划民的脑袋里连根拔除。他想要的是一个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同他保持统一的副厂长,对于成默来说用自己压阵获得蒸汽机厂再大的改观和成绩,这种胜利意义是不大的。蒸汽机厂终究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站,他挥挥手不会带走一个活塞环,但他要将自己的影响力,哦,不对,是他优秀的管理理念永植于蒸汽机厂,让他“先进的工业思想”永植于蒸汽机厂,并随着元老院工业的发展扩散到一个又一个工厂里去!于是他耐下心,又温和地说:“老胡,咱们为什么不可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呢?”
“谈,谈!”胡增寿挺直腰身,抬头挤出笑容回答。“我先听首长说!”
“好吧,我先说!”成默点了点头说:“老胡,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蒸汽机厂工人干活是讲究排场的!昨天我在新的镗床车间,看见康沃尔蒸汽机的巨型汽缸吊装上新来的镗床。现场的高处悬满了红色的条幅,上书“大干苦干,两个月完工”“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安全第一,生产第二”等等内容不无矛盾的标语口号,四周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彩旗。工人们昂首挺胸走进现场,每个人都有一种走上舞台的感觉,表演欲就这样一下子涌上来,他们拿起扳子或锤子,抡两下再抡两下,血液流畅了气也顺了,信心也增强了。反之见不到这样的场面,他们的情绪就亢奋不起来,气也不顺,干起活来脾气都相当地大。这时有人来批评他做的哪里不对,那可就捅了马蜂窝,这个人立即就炸开了,他把扳子或锤子往边上一扔,骂两句是轻的,赶上火烧得旺,这人就会掉头走回休息室抽,烟喝茶去,任谁来也拿他没辙。”
胡增寿身体先是动了一下,紧接着便站起来,拿起茶杯倒了杯白开水,递给首长。
成默接过水也没喝,接着说:“元老院的事业不是依靠盲目的积极性能够建成的,它需要组织,需要计划,需要领导,需要大家集中一个目标。”成默演说的激情又开始上来了,“麦大力的错误不是偶然的,它是过去领导上忽视了整个组织的组织性,盲目发扬主观积极性的结果! "
“首长,您这是批评我过去领导错啦?”
“老胡,”成默的态度仍很温和,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干工作。谁也不是没有犯过错误,问题只在于改正!我希望你能面向未来!你能认清过去。不但对麦大力好,也是整个蒸汽机厂的幸事。”
“好吧,我接受首长批评!”胡增寿再一次压抑住自己说。
“想想:技术员为什么摆在一边不用?机工车间的混乱为什么长期不能解决?麦大力又为什么只顾自己破坏整体利益?这些,都和领导思想分不开,今年第一季度任务完不成,原因就在这里!”
胡增寿就象胸口被猛击了一样。本想给麦大力出头,万没想到会引火烧身!
“我破坏了工厂的生产,我成了绊脚石!我这么为厂里呕心沥血却成了绊脚石!”这些话在胡增寿脑海里翻腾着,喉咙里象是被一种东西梗住,胸口像被这块大石头沉沉压住,呼吸也急促起来。
成默忙将自己手里的水杯递回给胡增寿,却被对方用手挡了一下,白开水差点儿泼在身上。
“首长,我有点不明白,也请您听我说一句。”胡增寿努力控制呼吸缓缓地说。
“好,我愿意听。”成默仍保持着冷静。
“首长,您来厂里不久,知不知道张爱宋一贯的消极怠工,但全厂上下都是知道,您为什么重用他?您知不知道麦大力在多次促生产运动中间创造出来的突出成绩?知道,您为什么处理他?您说机工车间因为领导原因,管理混乱,可换了车间主任,五月份完成了任务没有?还是没有完成!”
胡增寿的一连气质问地口吻,使成默有些怒了,态度便也不象刚才那么柔和, “完不成任务正是因为麦大力犯了错误,难道你也认为他没错?他应该对机工车间,多我们蒸汽机厂没完成生产任务的后果负责!”
“不,不,首长,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当众……有点让他下不来台,毕竟他也为蒸汽机厂……整个五月份,铸造车间加班赶出的活最多,工人们也都做的非常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落个做检讨的下场,我是真怕寒了人心,今后……” 胡增寿见成默动了真怒,心里已有些发慌,但话已说到这份上,虽有犹豫,终究还是豁出去了。
“是他犯错在先,我还要在乎他下不来台? ”成默忍不住用讥讽的口物反问,“你不就是怕有人闹情绪,有人怠工吗?我不怕,你作为一个厂领导,工人有怠工情绪你就怕了,没招了?请胡厂长你冷静地想想吧!”
不料这两句话更刺痛了胡增寿,觉得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用一种比自己优越的身份说话,便不由得把满肚皮的意见,全部又吞了回去。但心里缺想:你不过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中要人好看,替自己树立威信,哪朝哪代都一样。
屋外初夏暖的阳光洋洋撒撒,屋子里面那一刹那间的空气却冷得象冰一样。成默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副手,脑子却冥顽不开成这样!这还是跟随元老多年,重点培养,工厂里最拔尖的干部之一。看样子,对方如今依然嘴上不说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成默不知什么时候将制服扣子全部解开了,立在那里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站到窗户跟前,两只眼睛直向那模糊的院景看去。
未曾熄灭的烟蒂,悠然自得地躺在地上,发出呛嗓子的气息。缩在一旁的胡增寿回想起成默来厂一个月的前前后后,骤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击我!”胡增寿更进一步地明确了,“他所以表现得那么热情地要把我留下,无非是要让别人看看他的正确,我的错误!不过,他的正确又在哪里呢?他同样也没有装出蒸汽机,仅仅一个月光景,却把蒸汽机厂搅得连我都不认识啦!”
“我提议明天召开干部会,看来大家对目前生产上的问题认识还不够!必须统一认识,这样才能放开手,干好工作!”成默生气地说着。
胡增寿在背后高声回答说:“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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