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算一笔账
铁角城到目前为止拥有步兵五千骑兵两千,一千人为一营,设正副管营各一人,一营分十小队,每小队有正队长一人副队长二人,一小队又分十个班,一班十人设正副班长各一人,这样一来全军小队级以上的军官有两百多人,余志诚还是采用之前的老办法,让各部队正副职军官轮流来参加扫盲,只不过最近扫盲课程之外又加了些老师的私货。
“我在这给大家算一笔账。”
余志诚合起笔记本,下面的一群军官围坐在从地主老财家抄来的各式方桌旁,要不是因为课堂设在铁角城附近的废弃庙宇里,这场景简直就是一群打进城的流贼强占酒楼在听说书。“咱们活在世上,总是要算一些账的,账算的好算的勤,那就能活得更滋润些,我今天要算的这个账不光关系到在座各位日子是否能过得滋润,更会影响很多人的前程和性命。”余志诚停顿片刻,看着军官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端正坐姿,随后开口问道:“有谁能说说,咱们为什么要造反?”
这个问题对军官们一点都不算难,余志诚在举手的人里挑了三四个,得到的回答基本可以用苦大仇深四个字来概括,是这个时代底层人民的真实写照。不过余志诚并不满足,他继续追问:“如果官府来劝我们说,只要招安就能当兵吃饷,或者放下兵器各自还乡,官府不但不追究罪责还发给银两和免罪文书,那我们该不该投降呢?”话音刚落就有手臂呼地高高举起,余志诚记得这人是神一魁那边出来的,就点名让他发言。“官府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与其说是发言不如说是低吼的声音似乎能把破庙里的浮尘震得簌簌而下,“洪承畴那狗官骗俺们回去当兵,俺们也没指望吃饱,只想能过上安生日子,可没过多久狗官却派手下设了鸿门宴,害了许多头领性命。俺们这才明白,官府其实根本不想搞什么招安,他们打的主意就是一边不费力气地骗头领们的人头领赏钱,一边把被招安的军队拆成空架子来喝兵血!”余志诚摆了摆手,让这名怒气冲冲的军官坐下,并没有责怪他的失礼,如果并肩作战多年的上级、战友甚至亲朋死于卑鄙的暗算,任谁都无法保持冷静。不过这名军官恐怕因为愤怒而太想当然了一些,实际上前任三边总制杨鹤的政策确实是以招抚为主,只不过杨鹤并没有实施自己政策的资本,因为明朝挤不出安置所需的钱粮,就算能挤出来也会被官绅层层贪墨殆尽,何况杨鹤手下的洪承畴惦记着上位不停地拆台,招抚政策能成功就怪了。
解释过杨鹤的失败,余志诚继续给众人算招安这笔账,“即便官府良心发现不杀降,那么投降就能有饭吃吗?恐怕不是,如今九边除了辽东镇以外何处不欠饷?原有的兵都吃不饱饭,又哪来钱粮发给新降的部队呢?有的人可能觉得如今吃不上饭,或许过两年光景好了就能多发些饷,先弄一身官皮披着不会吃亏,咱先不论这世道和光景会不会变好,就算变好了官府凭啥给你多发饷啊?招安的叛军是打仗的时顶在最前,领赏的时落在最后,官老爷和将军们只会把喝兵血弄来的钱揣进自己腰包或者发给自己的嫡系,无跟脚没靠山的部队只能自生自灭。别说是咱们这些人了,就连戚继光带去蓟镇的戚家军,在戚继光离任后都被狗官欺压拿不足饷,起来闹饷却被朝廷调兵屠杀十不存一。”这个时代的人大多知道戚继光大帅是保家卫国的传奇英雄,却大多不知戚家军的结局凄凉,听余志诚说出这一段军官们不由得纷纷咬牙切齿,只是纪律所限不能叫骂出声,一些在边军中待过且消息灵通的人则表情沉痛地缓缓点头。
余志诚稍作停顿,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定,又继续讲下去:“还有一种可能,有些人本领出众,想投官军挣一个人上人的位置。我不能说这种想法是白日做梦,但难度确实挺大。首先受招安之后可能遭遇杀降,人头被拿去领军功,也可能被命令去和昔日的造反兄弟厮杀来立个投名状。等过了这一关,或者官府良心发现没搞这些事,接下来还得赌投靠的官员官运如何,赌赢了就有机会跟着升官,赌输了被投掷闲散算是好的,运气不好又要被调去当炮灰,继续过领不到饷保不住命的日子。就算过了这两关,想靠建功立业升官一样很难,朝廷对建奴是一败再败,边事糜烂至此哪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要想在官军里往上爬,要么巴结上官指望人家提携,要么就拿内地的各路起义军的人头挣功劳,无论哪条路都不容易,天下这些起义军也不全是任人宰割的软骨头。也许真有人能够成功爬到上位,可在这条路上要付出多少同袍和部下的性命呢?说到底,就算当上了大明的官又能怎么样?大明一向重文轻武,武将头上始终有一群文官骑着,东江总兵毛文龙乃是枭雄人物,却被袁崇焕说杀就杀,大同总兵满桂是从总旗一路积功做上来的猛将,还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脚下。且不说在官军那边活着有多难,大明本身已经是一条四处漏水的破船,十多年来对建奴未尝一胜,甚至被建奴打进关内,不光蓟辽被打成了筛子,从全国调集的精锐也损失殆尽,同时越来越重的赋税逼得越来越多的士卒百姓起来造反,这样下去大明要么被建奴打破边关要么被起义军推翻官府,改朝换代只在十年左右。现在投明军就等于说过不几年又要另投新主,投起义军那是叛而复降,搞不好直接就被拉去砍了,投建奴那不光辱没祖宗,还得连累子孙后代做鞑子的奴仆,合着去大明那边冒着生命危险混一圈,结果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寄人篱下,这又是何必呢?这两年官军虽然剿了很多起来造反的头领,但我们一路打下来已经知道官军绝非不可战胜,最是凶恶的曹文诏在山西与王嘉胤大帅连番激战始终不能取胜,如今义军活动在山西河南境内仍然声势浩大,宁夏总兵贺虎臣去年被咱们杀得大败亏输,你们大部分人都参加过那一仗,都是俩肩膀抗一个脑袋,辽东的建奴能把官军揍得屁滚尿流,咱一样能行!反正一样是提着脑袋做事,杀狗官打土豪分他们的酒肉金银,自己做主不比给别人伏低做小委屈钻营强多了?”
余志诚讲了一阵,估摸着军官们脑袋里的缓存已经快满了,就道:“今天又拖堂了,我不耽误大家吃饭,就讲到这里为止,道理其实很简单,大家下去把不明白的地方搞清楚,互相讨论或者来问我都行,十天后各营自行选三个讲得最清楚的人出来给士兵宣讲,下课!”军官们一起站起来行礼,余志诚还礼后人群嗡嗡地飞向铁角城,诶,为什么用了飞字,余志诚搓搓手,把书本塞进包里翻身上马,带着亲兵飞快越过疾行的人群抢先奔向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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