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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忻城往事（1）：女土司
庆远府忻城县位于迁江西北部，东临柳州府马平县，东南临迁江，南边隔着都泥江（红水河）与柳州府宾州上林县相临，西南与思恩府安定土司相邻，西临庆远府永顺正长官司，西北临永定正长官司，北接庆远府宜山县。
忻城原本是个流官县，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至宣德三年（1428年），忻城县土人覃首、蓝公广、覃朝喜、谭团等人先后起兵反明，明总兵官云山在镇压起义后，于宣德三年任命当地人莫贤为忻城县土官知县协助流官知县抚化土人，忻城县出现了一县二令的局面，按明人的说法，当时“事柄尽入土官掌握，流官徒抱印居府城”没什么地位。此后，莫家上下打点，弘治九年（1496年），请动提督两广军务的邓廷瓒出面上奏，再由在宫里当太监的本地人韦涓疏通，获准将忻城县从流官县改为土县，由莫家世袭知县一职。因此，忻城莫家是广西土司中得位较晚的一家，但别人家被改土归流，他们家则实现了改流为土，展现了极强的沟通运作能力。
到了万历三年，莫镇威承袭土司职位，任职期间，他常年受征调外出作战，屡历功勋，受封四品官衔，把忻城土司的地位推到了历史顶峰。万历三十年（1602年），莫镇威将土官一职传给儿子莫志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莫志明又将土官之位传给长子莫恩光，但莫恩光袭职不久就死了，由于没有子嗣，按照兄终第及的规定，只能由弟弟莫恩辉袭职。
按照旧时空忻城莫氏家谱记载，莫恩辉不是一个合格的土司，据说他不理会正妻必是其他土司嫡女的传统，娶了县治寨构村民女麦氏为妻，还生了一个儿子莫昂。此时，上两任土司莫振威和莫志明尚在人世，认为莫恩辉上位“恐吾家自此多事矣！”但按照朝廷的制度只能由他承袭，遂安排莫镇威的侄儿莫志仁任权官副理，又让心腹杨双做帮理，一起辅助莫恩辉。但莫志仁和杨双觉得麦氏出身低贱，看不起她，整天对人说她不配做主母。有一天，两人一起到黄竹岩游玩燕饮时，被麦氏的心腹萧士文发现了，萧士文向麦氏报告说两人歃血为盟，准备拥立莫志明的养子莫恩耀为土司。麦氏决定先下手为强，派人杀了莫志仁和杨双两人，然后又诱杀莫恩耀。莫恩耀的儿子莫贵、莫接伙同莫志仁的儿子莫付稳等人纠结八堡的官族莫老隆、莫良获，柳州府马平县盗贼韦志贵等人起兵报仇，土司莫恩辉连夜逃往临近的永定土司，搬来救兵才把莫付稳等人撵跑。同年九月二十五日，莫付稳再次勾结龙门石牛村的盗贼攻打忻城土司衙门，这次，莫恩辉和儿子莫昂被乱兵杀死，一家三口唯有夫人麦氏成功脱逃，莫振威耗巨资修建的土司官邸也被焚毁一空。事后，莫付稳等人推举莫恩耀的儿子莫贵为土司。
莫家夺嫡之争让躺在病床上的莫振威、莫志明两任老土司十分生气，他们派出亲信找到永定土司韦世兴（莫志仁的女婿），让韦世兴出面上报庆远府知府，知府派庆远卫指挥戚辅臣率官兵剿灭了莫付稳等人的叛乱。然后由莫志仁十一岁的庶子莫恩达承袭土司之位。莫恩达年幼，实权则操持于辅佐的叔叔、堂兄等人手中。
此后，万历四十年老土司莫志仁去世后，麦氏再次出山，伙同莫振威侄孙莫付祥等人，以莫恩达系庶出，地位低微为由，认为应当由莫付祥当土司。关键时刻，嫁到永定土司的莫志仁女儿连夜赶回，召见莫家大小头目，明确表态支持自己庶出的弟弟，才让莫恩达坐稳土司的位置。此后，莫家家谱中再也没有关于麦氏的记载。
崇祯初年，莫恩达的儿子莫猛承袭土司之位，为了笼络莫付祥，让其担任江信堡头目。按照莫氏家谱的记载，莫付祥一直怀有二心，到了顺治九年，发兵反叛，杀死了莫猛父子三人，唯有莫猛年幼的儿子莫宗诏被奶妈藏到猪窝草丛中躲过一劫，到康熙元年才承袭土司之位。（注1）
本时空，麦氏引发的忻城莫家夺嫡之争已过了30年，莫恩达的儿子莫猛已经接任土司之位。对看过《雍正王朝》等各种宫斗神剧的梁达而言，莫家这场夺嫡之争水平拙劣，毫无技巧可言，莫家后人所编的家谱也漏洞百出，相互矛盾。然则元老院并不需要探寻这段历史背后的真相，说句诛心之话，只要真心投靠了元老院，黑的都能给漂成白的，真相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因此，当麦氏派人以土司名义求见的时候，梁达并不介意她其实只是前土司夫人而已，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活着，看样子手上还有一些势力。不管怎么说，一个弱女子凭一己之力把忻城莫家从巅峰拖入衰败，让梁达还是颇为钦佩的。
麦氏派出的使团其实是三人，主事之人名叫萧君智，此前他一直没有露面，以至于政保组也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事关机密，萧某不得不慎重，这几天一直住在城外。”萧君智对此作了解释。“此事不怪萧先生，实乃我们招待不周，未能尽到地主之谊。下次来，萧先生可住到我们的招待所，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和走露消息。”实际上，目前迁江并没有什么招待所、客栈之类的设施，一个人躲在野外或老百姓家中，政保组才几个人，肯定查不到。嗯，会后让张广本弄一个招待所，先不说商户们来了没地方住，将来各县的人回迁江开会，总不能让大家打地铺吧？梁达暗自思忖。
一阵寒暄之后，萧君智道明了来意，一番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归纳起来就是：麦氏愿率族人归顺澳宋，当澳宋名下的忻城土官。为了表示诚意，萧君智送上三样礼物：大明朝廷给莫恩辉的号纸、500两银子和四个秀气伶俐的小姑娘，说是可为梁达端茶倒水，叠铺暖床。
每当改朝换代，土司们投靠新朝，必须上缴旧朝所发的号纸、印信，领取新朝所发的号纸、印信，以示归降。如今，号纸已呈上来了，所附的麦氏亲笔信的朱红大印，说明忻城土司官印是也在她手里。只要梁达点头，麦氏一定会把官印也交上来，到时，再给她一个萝卜章，忻城县就是澳宋的地盘了。接受土司归降不违背元老院既定政策，说起来也是一条快捷之路。但梁达早已权衡清楚，土司制度不能保留，不管是为了元老院的长远利益，还是出于他个人对壮人的感情，土司制度一定要废除，即使这样做需要付出的成本会更大。
“你家夫人很有诚意，送的礼也很重啊！”梁达思索了一下，既然已涉及到基本原则，他决定不再打太极。“你家夫人前来投诚，我们十分欢迎。对于真心归降之人，元老院也不吝封赏。我在宾州时候就说过，元老院此次北伐两粤，是光复神州的第一步，我们的目标也不局限于伪明的两京十二布政司，汉唐故地、蒙古大漠、安南、交趾、暹罗、天竺，乃至大洋彼岸的美洲、新澳等新大陆，都要入版图的，我们需要大量的忠勇之士分守四方。以萧先生的才学，投诚过来，做个百里侯当十拿九稳，郡候乃至封疆大吏也并非异想天开。莫家两位兄弟若投身伏波军，多了不说，当上营长的机会还是有的，领兵独当一面是可以期待的。所以啊，诸位也不必只盯着忻城这个弹丸之地，跟着我们元老院再创神州，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但元老院治下各族、各业均无高低贵贱之分，一律平等，所有人都是元老院的子民，所有人都可以凭自身本事务农、经商、从军或为官。这在我们的布告上写得很清楚了，我想，贵使应该是看过的了。因此，按照我们的制度，元老院将直接领导人民，人民也直接 效忠元老院，中间不会再有土官、领主这一层级了。”
“说这么多，归纳起来就是，你们投诚，我们欢迎，但元老院不设土府、土州、土县，我们可以委任麦夫人为忻城县长，甚至是庆远知府或更高的职位，但所有职位都不能世袭，而且，都要实行元老院统一的制度，干部按一个标准进行升迁或惩处，没有例外。因此，你家夫人想当忻城土官，这不可能！你们想要的东西元老院给不了。所以，这个礼，元老院不收。但若你们愿意按照我们的条件归降，我们欢迎，也必将虚位以待。”说着，梁达把号纸递回给萧君智。“至于这几个女孩子，我会送她们到临高去上学，学成之后，或为官、或参军或自谋职业，就看她们各自的努力了，我想，她们将来会感谢我今天这个决定的。”
梁达这番话让萧君智感到十分意外，临来之前，他们推演过很多种可能，为达成目的所准备的礼物并不少，为了防止被勒索，此次并没一次性拿出来。汉人千里迢迢来广西做官，图的就是金钱美色，过去送这玩意无往而不利，这澳洲人如何就转了性呢？但听梁达的言语又不象作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说道：“首长，忻城虽地小民贫，但我等归顺之后，定时刻报效，……。”
“不！”梁达打断了萧君智的话头：“废除土司制度，是原则，原则是不能交易的。那些妄想着子子孙孙骑在僮人头上的土司，等我们大军一到，定将全部剿灭，没有例外。眼下，你们是第一个来谈这个事的，千金市马骨的道理，你们懂，元老院也懂，所以，这时归顺我们，元老院肯定不会亏待尔等。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广西这方土地，必须由元老院直接统治，广西不设土司，这一点很明确。”
“这历朝历代，皇上再如何英明，在广西都离不开土司。而且，广西乃瘴疠之地，山高林密，毒蛇众多，狼人一向粗俗彪悍，不服王化，若没有土司的管理，恐怕元老院也寸步难行。”萧君智说道。
“这个，明日正好是我们国民军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的日子，几位不妨移步一观，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大话了。”话说到这儿已经非常清楚了。梁达慢慢把话题转向其他地方，扯了一些通商往来的话，并说服萧君智等人多盘桓几天，以便加深相互了解。然后让人先领萧君智等人去休息，晚上再宴请一番。
萧君智走后，梁达和张广本继续讨论后续安排：“现在看来，麦氏处境应该比较艰难，她有归顺的诉求，要安排得力的人陪着他们，向他们充分展示我们的实力，打消他们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有，商品往来要加紧办，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土司身上。”
“有问题吗？”看到边上做记录的何群芳有些欲言又止的疑惑神情，梁达问道。“没想到女子也能做土司！”何群芳感慨到。
“土司制度源于唐时的羁縻怀柔之策，究其根本，这些地方太偏僻，无甚钱粮，所得不足以养官，若是发生战乱，用兵代价有很高的，因此，只能设立土官进行管理，对于朝廷而言，只要土司能管好族人，不造反，按时上贡，听从征调派土兵为朝廷卖命的，就是好土司。至于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因此，土司不仅有弑父杀兄上位，还有妻妾儿媳上位的，还不都认了。所以，历朝历代，女土司并不少见。”
“对对，我记得嘉靖年间田州土司瓦氏夫人还率领狼兵到浙江去打倭寇来着。”张广本培训时学过广西的社情资料，赶忙附和到。
“准确的说，瓦氏夫人并不是土司，她是归顺土州土官岑谭之女，名“花”，嫁给田州土府土官岑猛为妻，因与其夫同姓，外人用她的名来称呼她，僮语的“花”字发音和汉语的“瓦”差不多，世人就称她为“瓦氏夫人”，“瓦氏”的丈夫、儿子和孙子是土司，但她孙子承袭时年纪太小，她不得不出面代她孙子处理政务和领兵出征。”
“伪明第一个当上土司的女子，是宣德四年时上隆州土知州岑琼的母亲陈氏，岑琼死时没有儿子，侄儿又年幼，就由他母亲陈氏袭职。而且，在广西当上土司的还有汉家女子，伪明万历年间思城州的土官赵天锡，原本是江南的女优，游历广西时成了思城州赵氏土司的小妾，后来她把赵土司和原配给毒死了，由于赵氏没有儿子，而赵天锡又有些手段，笼得住土人，最后伪明就委任她为土司。”（注2）
听到这儿，何群芳吃惊得张了嘴。张广本也入了迷，那是自然，培训教材关于广西的部分并没有这么细致和八卦。
“所以呢，麦氏想当忻城土司，并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事。不过，现在看来，虽然麦氏有他丈夫的号纸和官印，但忻城莫家的官族、头目并不服她。所以她才来找我们，是想借我们的力量去镇压反对者，我们当然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为什么不先答应他们，等占领忻城后，再收回任命呢？”绍兴师爷遍及天下，何群芳在家中没少听说过这些事情，而且，自个丈夫也整天钻营、谋划，只是往往得不偿失，要不然她也不会流落此地。
“政治虽然免不了妥协和欺瞒，但信用是政府最大的优势，在澳洲，没有信用的政府只有下台一条路。对一件具体的事情来说，如果是情况不清楚，做错了，改正了就行。但是，如果明明已有了定论，不能这么做，却欺骗民众说可以这么做，等民众依照这个政令行事，然后反过来惩罚民众，这就属于欺骗了，这不符合我们的施政原则。所以，我们必须直接告诉麦氏，他们应该怎么办。哪怕他们因此不归降，等我们准备好了，打过去就是了。我们讲究一个堂堂正正，不搞这些阴谋诡计什么的。”
在张广本各种“首长英明”的马屁声和何群芳带着崇拜的目光中，梁达获得了在临高从没有过的快感，仿佛回到旧时空做项目推荐时的状态，无比的兴奋，以至于说了很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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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忻城莫家这段故事来自于《续修忻城莫氏族谱》的记载，主要参考书目：① 谷口房男、白耀天编著：《壮族土司官谱集成》，广西民族出版神1998年版；② 覃桂清著：《广西忻城土司史话》，广西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③《忻城土司文化探究》，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
注2：此事记载在明沈德符所著的《万历野获编》卷30之“土司之异”条目中。该书卷二十五记录了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作者在京城遇到袁中郎告诉他麻城刘承禧（延白）家藏有《金瓶梅》抄本全书。到万历四十一年，此书在苏州已经极为流传。相比之下，现实比小说更富有戏剧性，赵天锡同学的段位比潘金莲同学高多了。 | 
楼主: l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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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6 15: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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