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仓皇出逃
这下满朝一片哗然。李倧再也坐不住了。松都离此不远,虏骑快马趱行,一日之内便可到达汉城。临津江又早已封冻,根本无法阻挡虏骑南下。也就是说,朝廷只剩一天时间安排转移城中数以十万计的人了!想到这些,李倧如芒在背,寒冬腊月汗如雨下。若不是世子,嫔宫,宫女内侍,文武百官及其家属需要转移,他几乎想立即逃到南汉山城。他也顾不得什么君王威严了,在朝堂上当即宣布去邠之议已定,紧接着急令判尹金庆徵,大司谏李敏求礼房承旨韩兴一,奉庙社主及嫔宫,先向南汉山城。
安排好后宫出逃后,李倧宣布,朝议解散,匆匆入宫寻找车驾。文武大臣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匆匆退下。朝议散后,文武两班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不顾街上百姓愕然的目光和下雪后的泥泞湿滑,飞也似地回到家中,急令家人亲眷收拾细软,赶紧出逃。也不知是有人传谣,还是某个堂上官的家人泄露了消息。“大王出逃了!”汉城百姓奔走相告。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恐慌如同瘟疫般降落在了汉城所有人的头上。人们争先恐后地收拾行李细软,夺门而逃,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逃跑的百姓,以至于官员载有家眷的牛车寸步难行。官员的家人跳下牛车,鞭打驱赶逃难的百姓,甚至不同官员的家人互相争道,推搡斗殴。一时间,哭喊声,斥骂声不绝于路。其间又有不法分子,趁机行盗,劫杀行人,抢掠人家,甚至纵火行凶。
李倧本想要乘车前往南汉山城,不料入宫一看,这才发现太仆早已逃散,不知去向。这时又有人传来了更加恐怖的消息:“髡贼自仁川登岸!”这下李倧更加张皇无措了。“太仆都已逃散了,殿下还是骑马吧,这样也更快一些。”内乘李星男牵来御马,并搀扶李倧上马,大驾这才得以出发。此时已是上下惶惶,罔知所为,都城士大夫扶老携幼,哭声载路。
大驾出发时已是傍晚。由于道路拥挤,加上下了一夜大雪,道路湿滑泥泞,大驾走得很慢。刚走到崇礼门,又有一人骑马驶报:“贼兵已到良铁坪!”闻此消息,护驾的队伍一片骚动。“已经这么近了?不会吧?”“虏骑可厉害了,一天就能走十天的路呢,接下来我们还要走四十里,怕是到不了南汉山城了,全都得死在半路上!”到处都传来惊愕,恐慌和难以置信的小声议论。人们的惊慌恐惧达到了顶点。京城人士,不分老幼,无论贵贱,都在惊惶的呼叫声和哭声中竭尽全力四散奔逃,试图逃脱这座即将笼罩在死亡中的城市。
“寡人要看一看。”李倧说着便跳下马,急忙登上南大门楼,向良铁坪方向远眺。映入李倧眼中的是一片悲惨的景象:百姓在城中四处逃散,父子,兄弟,夫妇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失,哭声震天。人马车辆挤作一团,老弱妇孺与健壮的人争抢道路,被推倒在地,践踏死伤。城中盗匪见没有了兵丁拦阻,借机劫掠百姓,纵火行凶。幸好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火灾没能蔓延开,只留下还冒着黑烟的灰烬。良铁坪方向太远了,看不太清,似有黑烟,也不知是虏骑纵火焚屋,还是生火做饭。
完城君崔鸣吉听说虏骑突至良铁坪,大感不妙。大驾刚出南门,如果遭到虏骑拦截,主上恐陷虏中。“殿下。”崔鸣吉进言,“臣请赴虏阵,面见虏将,以缓其师。”
“可。”李倧知道崔鸣吉一片忠心,之所以坚持主和,也都是为国考虑。忠心不二,却遭到斥和派的攻讦毁谤。本来还想再说些话抚慰崔鸣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内侍牵来御马,给崔鸣吉骑乘。崔鸣吉上马,一抖缰绳,马踏着小步,载着他轻快地只身前往良铁坪。
崔鸣吉走后,李倧在申景禛殿后护卫下,改从水沟门出发向南而行,踏着冰面一路过江,在夜间前行了四十里(这个距离我不知道具体有多长)之后,才到达南汉山城下。李倧下马,走山路入城,与先行一步的嫔宫会合。事出仓促,群臣大多四散而逃,即便跟随而来的人,也有不少没有来得及备马,只能狼狈地步行,因此掉队。入城之时,已过了初更。狭小的山城中,顿时住满了两万以上的随行人员。李倧与王子,后宫,内侍等自然是住在行宫。其余跟随入城的官员及家眷,士兵,还有跟随逃难的百姓可就没有地方住了。山城狭小,本来就无多少人居住,房屋自然是不够的。强势的官员霸占民屋,将里面的百姓赶走,而兵丁百姓只能露宿空地,忍受雪夜天寒。城中到处都是斥骂和号哭声。黎民受害,非止一端,一夜之间,城中鼎沸。
“殿下,山城狭小,粮食不足,无法容纳两万军民长期坚守。还望移驾庆尚道,那时粮食充足,再做坚守打算。”说这话的是领议政金瑬。“领相何出此言?庆尚道远在东南一隅,如何能到?我兵退至庆尚道,难道虏骑就追不到庆尚道吗,那时要退到哪里去?如果半路上殿下被虏骑追上,又将如何?”右议政李弘胄不赞同,认为过于冒险。“我赞同李弘胄。倘若殿下移驾,世子,嫔宫,百官及其家属又该如何安置呢?”兵曹判书李圣求同样反对移驾。这么大一拨人,要想逃避胡虏轻骑追击,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可是孤城驻骅,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实在难以久留。若去庆尚道,则全罗,庆尚,江原三道粮草可济我兵。何况胡虏意在上国大明,不会久居我国……”金瑬心想反正躲过这一冬就行,至于朝鲜北部的老百姓怎么样,管他洪水滔天。
听着大臣们的争论,李倧只觉得头疼不已。其实在原时空,他还有江华岛这一个更好的选择。但由于本时空出现了髡贼这么一个怪物,海水环绕的江华岛非但不再是安全的避难所,反而成为了危险的抗髡前线。李倧自然是不知道如果本时空没有遭到干扰,自己还有一个更好的选项,但还是很清楚拖家带口的大部队很容易被日行数百里的骑兵追上的道理的。“还是右议政说得对。”李倧说,“我们别无去处,只能等待八道援军合力救援。”“可是……”金瑬还想说。“暂时先这样,一路走来,大家也累了,暂时先歇一会儿,有什么明天再议。”
“臣告退。”金瑬泄了气,率领官员告退之后便悄悄的走了。重臣退走,李倧由内侍更衣,听着离宫外的喧闹声就寝。等待他的又将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
马福塔和劳萨既没有生火做饭,也没有焚烧房屋——虽然趁着停留在这里的机会抢了一些战利品,但他还没有蠢到要把房屋烧掉,不然自己的士兵晚上睡哪里呢。
马福塔之所以在这里生火,是为了好让澳洲兵看到烧火的烟,从而及早在这片空旷的雪地上和他们会合。为了让这道烟更浓烈一些,他还特地让他手下的兵不用干柴,而是用湿柴烧火。浓烈的烟熏得烧火的兵连连咳嗽。可是左等右等,除了等来了一个朝鲜的吏曹判书崔鸣吉,连澳洲人的鬼影子都没等到。从傍晚一直等,最后天都黑了,也没有等来澳洲人。
“髡贼究竟靠不靠谱啊?”马福塔心想。他对海商向来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对澳洲人也不信任。再加上澳洲人向来无礼,双方第一次接触,他们便开炮轰塌了镇江堡,后来又占据了獐子岛与大清贸易。大清虽然十分依赖髡贼运来的粮食,盔甲,成药等物资,甚至为此免除了澳洲使者的跪拜礼节,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卧榻边睡着的是头老虎。总之,大清充满了对澳洲人的不信任。
这天早晨,正当生火做饭的时候。马福塔从漫天的风雪声中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抬眼望时,只见一枚火箭划出了一道炫亮的白光。“来了。”劳萨说,“只是到的有点晚了。”马福塔和劳萨心里有点不高兴。不过到了就好,他手下只有先遣队300人,既没有把握继续去追赶朝鲜国王,也没有把握攻下重兵守卫的汉城。
“他们到了,快放火箭。”早有准备的士兵得令后,立即点燃导火索,回应给远处的澳洲人以同样的火箭。被雪覆盖的平野上,一支约有一千三百人的部队从风雪中浮现出来。前队是约三百人的骑兵。中军和后队是鸟铳手的队列,如同切好的豆腐一般整齐。
“看到了吗?”
“看到了。”崔鸣吉回道。
……
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是北洋纵队纵队长杨宁。这位上级的外表实在是太奇特了,以致所有的人在人海中多看了他一眼,从此就忘不了他的容颜。他面如白玉,眼如点漆,更兼蓄得一头罩住整个脊背的浓密长发,仅从相貌而言,比大多数的女仆都更能讨穿越众的欢心。他的衣着更是浮夸至极:深蓝色带黄铜扣子和大号肩章的短上衣,侧面镶着金条的纯白裤子,闪亮的马靴,镀金的马刺和佩剑,还有装着红色羽冠黄铜颊带的钢盔……简直处处都在向缪拉这位骑兵老前辈致敬。如此浮夸的外表,使得前PLA出身的陆军元老对他很是不喜欢。而身为英法近代军队的爱好者的他则又被属于德棍的大多数少壮派军官排斥。正因如此,他选择了留在济州岛,好让其他的陆军元老们眼不见心不烦。
他身后紧跟着原来的骑兵教导队,而今的骑兵一连。后头紧跟着的则是谢梦桥和他的的骑兵二连。望着两只风格迥异的骑兵,杨宁心中很是恼怒:“这小子懂个屁的骑兵,他简直是把他的部队给毁了。”
按说,谢梦桥不反感他浮夸的外表和装束,也并非狂热的德棍,两人应该至少处得来吧。可惜,杨宁和谢梦桥的关系,只能用冷淡两个字来形容。一方面是生活习惯的迥乎不同。杨宁是一个时常以女装示人的傅粉何郎,对形象的要求是很精致的。谢梦桥则是很容易被晒黑的体质,又由于在户外经常训练,他的面容看起来和黑鸡差不多了。可是工业部门又没有搞出防晒霜,这使得谢梦桥颇感烦恼。为了不被晒太黑,谢梦桥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馊主意:用身上的污垢遮挡皮肤。为此,他一个月只洗一次澡,每天甚至连脸都不洗了,只洗头发而已。要不是考虑到个人卫生,他连一个月都不想洗澡。结果皮肤没能被污垢遮白,倒是变得又黑又脏。谢梦桥形象如此邋遢,自然是和杨宁格格不入。
另一方面,骑兵的发展观念的不同,使得两个人根本无法尿到同一个壶里,这才是两人关系冷淡的最根本原因: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两人对骑兵的定位就有着本质的区别。杨宁的骑兵以冲击作战为核心任务,兼顾多种用途。在杨宁看来,手中的刀和矛是骑兵最主要的武器。骑枪和转轮手枪固然火力凶猛,使得骑兵如虎添翼。但过于依赖远程火力,会使得骑兵短于近战肉搏,从而退化成为欧洲同时代的回转骑兵。这种鸡肋部队,只敢放枪袭扰,不敢近身肉搏,撕开阵型缺口,是注定会被时代淘汰的。
他抱持着火力与近战并重的观念,训练的成果则是骑兵教导队。平心而论,骑兵教导队是一支非常优秀的部队,他们身着胸甲,头戴骑兵盔,配备霍尔骑枪,转轮手枪,以及英国1796年重骑兵剑。他们的战术常常是以两列横队,向前高举骑兵剑,先行冲击敌人的阵型,用如墙的骑兵剑击溃敌人,然后再拔出手枪迅速的解决掉开始溃散的敌人。至于骑枪,则是在下马作战时的武器。
但这支善战的队伍,所需训练的项目太多,要训练骑兵剑,手枪,骑枪三种武器的乘马和下马使用,这无疑极大地加重了士兵的训练负担。此外配备的武器太多,连军服也一改500废能省则省的风格,显得过于富有装饰性(不过比近代的骑兵还是有所简化),这也显著地增加了后勤压力和军费开支。杨宁为维持骑兵教导队是不计成本的。
谢梦桥同杨宁一样认为有发展骑兵的必要性。可是在路线上,谢梦桥更加强调侦察敌人,消灭敌人前出的侦察部队,袭扰敌后的能力。路线的分歧,使得谢梦桥的骑兵采取了另一种不同的战术。杨宁使用骑兵先行冲击敌人阵型,然后使用手枪歼灭敌人的战术。历史上采取这一战术的时代,广泛使用的枪械是前装滑膛燧发枪,射程近,精度低,装弹时间慢,别说是骑兵了,就连步兵也时常白刃互搏。可是现在的骑兵装备的霍尔骑枪射程远,装弹时间快,精确度高,完全可以在安全距离外击垮敌人的阵型,何必非得冒着敌人的箭矢弹丸和枪尖冲击敌人的阵型呢?因此谢梦桥改变了这一战术,要求骑兵在150米以上的距离迅速的在马上用骑枪射击更多的目标,以此达到击垮敌人阵型的目的。当然,谢梦桥也没有就此放弃马上的白刃交战,骑兵高举骑兵剑,以两排阵型向敌人冲击的训练也没有少做,但设想中的敌人也不再是步兵的阵型,而是向己方冲击的骑兵,而且这样的敌人往往并非齐装满员养精蓄锐的精锐,而是在骑枪,火炮和搭枪卡不断攻击后的幸存者。
此外,杨宁的骑兵装备太多了,有骑枪,转轮手枪及其弹药,骑兵剑,胸甲和头盔,马面甲等。尽管与人马俱披重甲的具装骑兵相比,还是轻了不少。但缺乏优秀的马匹,使得这样高负重的骑兵注定不会成为主流。为了减少负担,更为了减少军费开支,谢梦桥把骑兵的装备能砍就砍:胸甲,头盔,转轮手枪,全都弃之不用,军服也是大幅度地减少了装饰。就这样,依靠着进口的蒙古马和南部马,才算是训练出了一支比较满意的猎骑兵。
当看到如此离经叛道的骑兵时,杨宁的愤怒可想而知,白皙的脸差点被气成了猪肝色。“这样的骑兵,不过是只敢在远处放枪的胆小鬼,迟早要步回转骑兵的后尘!”他气呼呼地下了这样的论断。这样的顶头上司,自然不会给谢梦桥什么好脸色看。好在谢梦桥由于这几年辛苦训练骑兵,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再加上在江华岛立下的战功而被荣升为副营长,兼任骑兵二连连长。当然,这其中也有两广战争扩大,大量的军官火速提拔,以及北洋纵队的优秀军官士兵被大量的抽调南下,又有大量新兵补充进入北洋纵队的缘故。
此外,这个副营长的职位多少也有一个安抚之意。他向上级要求组建新的骑兵部队,并且补充一些优良的马匹,免得让他老是当着名不副实的骑兵指挥官——现在的骑兵连更像是骑马步兵。营长杨宁虽然与他关系紧张,但作为骑兵训练的老前辈,对骑兵的发展同样极为重视,在向上级要钱要资源这方面和他同声共气。可得到的却只有一纸回复,大意是说元老们对骑兵团大量消耗资源,战斗力却不能实现成倍的增加的现实感到十分不满意,因此短期内不会再组建新的骑兵部队。此外由于资源的紧张,不得不限制正规军的规模,要想扩大消耗资源远远超过步兵的骑兵的规模更是不可能。总之就是希望他能够理解上级的难处,多多忍耐云云。
这么多年来,谢梦桥对上级忽视骑兵发展已经见怪不怪了——愤怒除了消耗铅笔,还能有什么作用呢?看在自己终于成为了副营长的份上,谢梦桥也就宽宏大量,不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