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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7 16:2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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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anda 于 2024-7-23 17:50 编辑
第二十九章 八寨风云(8)
“首长这次是要哪儿去啊?”麦夫人问道。陈年老病,治好不易,麦夫人便趁此在北泗多逗留了几天,当然,她也想趁机看看这澳洲人如何行事,几天下来,和梁达等人熟络了不少。从澳洲人的安排看,北泗显然不是他们此行的终点,而且北泗紧邻忻城,这不得不让人多心。
“我想去一趟八寨!夫人有向导的话,也可以推荐一下!” 麦夫人一行住营寨里,没有电台,没有手机,更没有QQ、微信、脸书之类的玩意,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去,梁达自然能畅所欲言以展示其大度。
所谓八寨,指迁江西部、都泥江(红水河)以南的大山中的八个大寨子,合称“八寨”,其地东临柳州府迁江县、南邻柳州府上林县、西邻思恩府古零、白山两个土巡检司,北隔都泥江(红水河)与庆远府忻城土县相望。都泥江巨浪滔天,东、南、西三面崇山峻岭延绵不绝,把八寨围得像个世外桃源,这里居住着不服王化的壮、瑶等化外之民,当然,也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逃难而来的汉人。
事实上,八寨到底包括哪八个寨子?在旧时空,从明末开始就已是一笔糊涂账了。按照嘉靖年间镇压八寨起义的明军将领,例如张任、王守仁等人的奏章、战报,“八寨”指思吉、周安、古蓬、古卯、罗墨、古钵、剥丁、都者(注1)等八个寨子。万历二十三年成书的《宾州志》里,八寨增加了龙哈、咘咳二寨,变成了十寨,到了万历末年,瞿九思编撰《万历武功录》时,八寨变成了思吉、周安、罗洪、古卯、罗墨、古钵、古蓬、都者。到了崇祯十年(1637年),徐霞客从上林三里启程途径八寨抵达庆远府,在其笔记中记到,八寨系罗洪、古卯、古钵、都者、寨垒、那良、何罗、剥丁。由于瞿九思本人并没有到过广西,而明朝哪些写意山水画般的舆图,极易把人带到沟里,其描述的八寨名称,多不被后世学者认可,而徐霞客,很多人认为他只是途径八寨,了解不深,主流观点还是采用张任、王守仁等明军将领的说法。
但梁达认为,张任、王守仁等人口中的八寨名称,自然没错,毕竟他们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不可能连目标都搞不清楚,但他们口中的八寨,是鼎盛时期的八寨,而不是每一个具体历史时期的八寨。八寨起义前后持续了二百多年,多次被官府镇压,很多寨子被反复破坏、焚毁,而后重建,在战争中被证明为不利于防守的地方势必要放弃。另外,壮人崇信鬼神,一个地方死人太多会被认为不吉,大明官府镇压手段又十分野蛮,很多时候是整寨、整屯的屠杀,新建定居点时,死人太多的地方势必要避开。因而,八寨应是本地区最大或最有影响力的八个寨子,而不是固定的某八个寨子。因此,徐霞客笔记中的“八寨”,是崇祯年间或者说元老院当前要面对的八寨。当然,梁达从一开始就没有纠缠细节,对他而言,有意义的是这个区域,不管是哪八个寨子坐头八把交椅,这片区域最后都要纳入元老院的治理之下。
在旧时空,八寨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广西来宾市忻城县红渡、古蓬、遂意三个乡镇,面积合计521平方公里,与广大元老们熟悉的帝都朝阳区、魔都嘉定区、广州黄埔区或南沙区差不多;总人口大约11万左右,在旧时空,也就是帝都北四环到北五环间7-8个小区的人口;从GDP来看,也就是这些核心城市某个普通中小型企业的产值,如果再做进一步的百度,还能看到当地脱贫致富的先进事迹,总之,穷乡僻壤的几个乡镇,哪怕是在广西,甚至是在来宾市,也是个不值一提的地方。在本时空,经过多年的战乱,八寨当下的总人口估计也就2-3万左右,除了一些山货,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与元老院星辰大海般的梦想相比,类似于苍蝇腿上的肉。故而,对穿越时空而来的广大元老而言, “八寨”这个的地方,绝大部分人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八寨”之名,在伪明朝廷和广西当局眼中,乃是大凶之地,实为广西治理的关键,按照大明头部大咖王守仁的评价:“八寨之贼实为柳、庆诸贼之根柢。盖其东连柳州陇蛤、三都岭、三北四等处贼峒以数十,北连庆远忻城、东欧、莫往、八仙等处贼峒亦以数十,西连东兰等州及夷江、土者等处贼峒以十数,南接思恩及宾州上林县诸处贼村亦以十数。……。各巢之贼皆倚恃八寨为逋逃主,每有缓急,一投八寨,即无所致其穷诘。八寨为之一呼,则群贼皆应声而聚。故群贼之于八寨,犹车轮之有轴,树木之有本。若八寨不除,则群贼决无衰息之期也。”归纳起来就是,八寨不平,广西难安。
历史上,“八寨”一词最早见于元代的史书,只是一句“八寨瑶寇横州”,出场便自带杀气。明初,大明在迁江设立屯田千户所,八寨归迁江屯田千户所管理,由韦镛等八个土官带兵镇守。但没多久,这些土官便从管理者变成了庇护者,与山民们愉快地大碗喝酒,大秤分金了(注2)。
到明孝宗朱祐樘弘治六年(1493年),广西镇守总兵官吴山将八寨地方划归思恩军民府管理,弘治末年,思恩军民府的土司岑浚造反被灭,八寨也趁机起事。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明廷对思恩府实行“改土归流”,八寨则在正德中被划给了归顺州管辖,该州土官岑璋将此地转给其侄儿岑梧代管,但归顺州与八寨并不接壤,归顺州实际上也管不过来,八寨之乱越闹越大。
到了嘉靖七年(1528年),王守仁将八寨起义再次镇压下去,便筹谋后续的治理方案,他决定在八寨中的周安筑城,调南丹卫官军及家属约2000余人居住此城,又让原先与八寨山民勾结的迁江所八土官戴罪立功,带兵入驻该城和八寨各处,协同镇守。同时,又将思恩府辖下无实际辖区的流官县凤化县搬到三里建立衙署,让凤化县与南丹卫互为犄角。但王守仁为心学大宗师,行事只求问心无过,得罪了嘉靖皇帝和朝中重臣,他刚一过世,便被大臣们交章弹劾,著作被禁,平定广西之功也被彻底否认(注3)。次年,王守仁生前力荐才获职的广西巡抚林富便上书推翻了他的设想,周安的南丹卫城被废弃,南丹卫则搬到三里与思恩参将同居一城,凤化县迁址一事也不了了之。历史上,徐霞客于崇祯十年(1637年)经过周安时,仍能看到原先的南丹卫城残垣。在旧时空,直至元老们出发时,忻城县古蓬镇凌头村周安屯白虎山上,仍能看到关于王守仁委派官军修筑南丹卫城垣的碑文。
到了隆庆四年(1570年),南京兵部尚书兼任两广总督殷正茂准备进剿广西古田农民起义,担心八寨趁机造反,便在八寨设立长官司,以那地土官黄旸为长官、黄昌、韦富为土余,拨上林的循业里、抚安里、古城里归长官司镇守。没过多久,八寨山民便捣毁长官司,杀死镇守长官,改循业里为龙哈寨,抚安里为咘咳寨,于是,八寨又有“十寨”之称。
万历七年(1579年),两广总督刘尧诲再次镇压了八寨起义,事后把八寨分为三镇,其中:北边靠近都泥江的思吉、古钵、罗墨三寨为一镇,名思吉,西边的古蓬、剥丁、都者三寨为一镇,名古蓬,中部的周安、古卯两寨为一镇,名周安,然后调东兰土司的官弟韦应鲲、韦显能及田州总兵黄冯充当土巡检司,带兵镇守,三镇隶属于宾州,由思恩参将统管,此后韦应鲲、韦显能等人陷入东兰土司内部夺嫡之争,后人未能继续充任土巡检司。徐霞客途经八寨时,发现古蓬已“为贼踞”,只有“周安”仍在官方手中,但也已经残破,而且,其镇守长官是名叫吴承祚的小孩。而《殿粤要转》所记载的古蓬、思吉、周安三镇土兵各三百名,也不见了踪影。
有明一代,八寨农民起义持续了200多年,大明朝廷和广西当局组织的大规模征剿就多达16次,其中,兵力号称10万以上者为4次。正德至嘉靖年间,八寨起义更长达数十年之久,直到明廷派出王守仁这张王牌,才得以短暂平息,即便这样,王守仁仍因此行而油尽灯枯,乃至客死异乡。直到万历间,才形成思恩参将和南丹卫驻三里,枕戈待旦随时出击;庆远府和忻城土县在都泥江北岸设立堡寨沿江防守,在西边和东边通过土司、卫所控制山路隘口进行钳制的综合防范体系,类似于旧时空仙剑小说中,仙家对恶魔的层层封印。
当然,持续的用兵,导致宾州、迁江等广西中部地区一贫如洗,反复的杀戮,也导致八寨和官府、周边土司、卫所之间的巨大仇恨和矛盾。例如,万历八年的进剿,官方记录在案的斩首和俘虏人数便高达一万六千九百多,因兵燹而死于野外沟壑的不可胜数,按后世学者的估计,此役八寨壮瑶死亡超过3万多人,相比之下,大明官方记录的万历十年八寨周边县份人口数量为:宾州18,174人,上林13,067人,迁江4,282人,也就是说,广西当局在八寨一口气杀掉了相当于3个县的人口。显然,这样的仇与恨,除非改朝换代,否则,绝无化解的可能。
旧时空,教员曾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八寨人民遭受了持续镇压,也一直在反抗,就在元老院光复迁江前,他们刚刚洗劫了上林县库。既然本地的各种势力对元老院采取阳奉阴违的态度,梁达自然会非常乐意给八寨人民送去一些温暖和关怀,从中间开始破去这层层封印。
“我们莫家和八寨有些仇怨,双方互不过河,见面就要打架,这次就帮不上什么忙罗。”麦夫人解释道。当然,梁达也只是随口一说,忻城莫家是在莫振威任土司期间达到历史顶峰的,而莫镇威正是靠在万历七年征缴八寨时,攻破龙哈寨,斩获乱军首领樊公宾首级的才获得高升的,忻城莫家和八寨之间的仇恨,犹如都泥江之水延绵不绝。但元老院不打无准备之仗,向导一事何春早就安排了多个备手,除了以货郎名义多次进出八寨的侦查员外,她居然在宾州找到了伪明周安镇土巡检司吴承祚,他们家世袭周安镇土巡检司之职,但他祖父常年穿着青衫躲在宾州当富家翁,周安反而去的极少,他父亲袭职没几天就驾鹤西归,此后,家族世袭的镇守职责一度被指派给临近的思恩府古零土司。年初,周安山民洗劫上林县库后,家族世袭官职竟重新戴回他头上,虽说他虚岁才十岁,手下一个土兵也没有,这官帽竟然求都不用求,便自个从天下掉了下来。另外,迁江国民军临时2中队还有两个从上林大牢里放出来的八寨乡民,估计也能发挥一些作用。
“八寨蛮夷一向桀骜跋扈,不服王化,连新建侯他老人家亲自来过,也收不服这帮子人,不知首长有何良策?”麦夫人沉吟道,八寨乃粤西治理之关键,澳洲人关注此地不足为奇,但大明从没有哪任官吏治理得了这个地方,而且,八寨人一向对官府恨之入骨,宾州、上林的官儿可从不敢去八寨的。这澳洲人仗着会两句壮话,却忒托大了一些。
“八寨之人也是人,只要是人,总是讲道理的,平等待之,没什么谈不拢的!”所谓八寨山民狼戾蛮横,在梁达和绝大多数元老看来,这其实只是一种偏见罢了。诚然,打家劫舍刁蛮无赖好吃懒做的壮人自然不少,但绝大多数普通壮人其实非常老实淳朴,只是他们听不懂官话,讲究公平却在与汉人商贩交往中屡遭欺骗,不愿受束缚也懒得跟当官的打交道,被人欺辱习惯于诉诸拳头,实则是没有太复杂的律法来调整社会关系罢了。元老们自然很容易理解这种现象,毕竟在旧时空,大家或多或少都读过一些社会学或民族学专著或小豆腐块,或者看过各种历史人文纪录片。
在旧时空,广西作为自治区,除了GDP排名不高之外,其他各方面与兄弟省份类似,壮族的社会发展水平和汉族也并无实际差距。在大部分元老脑海中,广西的概念大多是桂林山水、北海房地产泡沫、南宁民歌节、百色起义、桂系军阀之类的标签,在日常新闻中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但在本时空的士大夫眼中,广西则是另一个标签。例如,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编纂完成的《广西通志》序言中,广西巡抚杨芳写道:“方今士鼓掌借箸,皆辗转于北之虏、南之蛮。虏号为天骄,……。蛮非虏比,其衣食、寝处、好尚犹然中国也。……。”便把其治理下的广西当作蛮荒之地了,只是与“倔强阴山之外”不入中国舆图的北虏相比,广西“今职方版而列之为内地”且“其衣食、寝处、好尚犹然中国也”。也就是,广西只是“犹然中国”,而非“中国”,相比之下,次年成书的《广东通志》序言,广东系“中国南境”,早就是中原版图的一部分了。 从历史上看,广西与中原文化的交往源远流长,传说上古三皇之一的舜帝就是巡视南方,最后死于广西梧州,但广西实则一直是百越人的地盘,直到秦始皇派屠睢征岭南,设桂林、南海、象郡,广西才纳入中原政权的统治之下,但这种统治其实浮于表面。长期以来,广西一直属于边疆区域,对中原的贡献也十分弱小,明清之前,也没培养出太多有分量的人物来,以至于旧时空广西某县还专门成立一个历史文化研究工作组来考证“武则天她妈在钦州”这一课题,当然,西晋首富石崇的小妾绿珠系广西博白梁氏女一事,倒是有书可查,但绿珠除了成为后世文人墨客感慨的对象外,对广西各方面的提升并无意义。唐朝时,柳宗元被贬到柳州,仍不由地发出“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的感慨;北宋时,广西仍是流放犯官的地方,黄庭坚便客死在广西宜州。而且,唐、宋、元几代,中原政权在广西执行的是羁縻怀柔之制,除了宗主权之外,没有太多的实质管理。历史上,广西全面融入中原文化是在清中晚期,从清的改土归流开始,再到太平天国席卷南中国,民国时期新桂系李黄白以洪杨第二自居逐鹿中原,以及二代目凭借百色起义而步入核心圈,进而改变历史,一连串的大事件,才形成了广大元老们所熟知的旧时空广西形象。眼下,元老院所面对的广西,则是一个充满矛盾和斗争的广西。
平定八寨的良策自然是有的,梁达随即向麦夫人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民族政策,只可惜没有太多震人发聩的话语,让麦夫人听来不免有些敷衍之感。梁达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态,却没有太好办法,毕竟他近期持续颁布的措施是十分具体的,不止一个土著跟他说过,这些政策听起来是好,就是太杂乱,不知道先听哪条。这很正常,其实也不止他迁江一地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地方元老的很多政策措施都是些具体的“术”,而这些“术”背后的“道”,也就是旧时空的政治学和社会学理论,其内容和传播是被严格限制的。另外,在元老院眼里,制定一个专门的民族政策有些多余,所谓的民族政策,本质上是主体民族对于落后地区和落后民族的特殊化治理安排,包括政治优待和经济扶持。但元老院是所有民族的统治者,本时空的所有民族而言,哪怕是大明治下的汉族和工业化前期的西欧人,在元老院的知识和技术面前,统统都是蒙昧无知的,无知程度多一些少一些,并无本质区别,他们都是需要元老院去履行启迪教化任务的对象。当然,这并不是说,梁达对攻略广西没有做过理论思考,而这样的思考,很大一部分仍得益于梁达自身的经历。
梁达小时候,各村各寨的小年轻跑到其他村寨串门、走亲戚、撩拐(桂西北土话,找女朋友、泡妞之意)、打架都是常事,但从没谁把这些跟民族挂钩,在日常社会交往和婚姻组合中,对方的社会地位(早时是家庭成分)、政治前途、家庭财富才是关键,汉族娶瑶族官员的女儿是高攀而不是丢人,壮族嫁女也不会选本族的烂仔和穷人,考上中专、大学或公务员的孩子,不管什么民族成分,都是香饽饽。那时,班里某些同学的民族成分跟班花的衣服一样,时常变换,大家都习以为常。上大学后,他才发现,民族间的隔阂、仇恨是存在的,而且还很大,隔着报纸、电视、互联网扑面冲出来的新闻,很多都是以“民族”为名的暴力、恐怖袭击、战争乃至于大规模的屠杀。这个反差,给了他第一个思考,为什么建国初期各路大军席卷全国,深入西南、西北各民族地区,改天换地,易如反掌?要知道,那时候,很多前线指战员和地方工作队干部对地方民族语言一窍不通,处处还要找向导,请翻译,长期的负面宣传也让民族群众觉得来的是一些青面獠牙、共产共妻的恶魔,不敢与之打交道,而且,很多人都是刚脱盲的干部战士,理论水平高不到哪儿,但即便如此,没几年时间,所有的问题都被扫到历史的垃圾堆去,各民族亲如兄弟。但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国力日渐强大,交通越来越通畅,可投向民族地区的资源越来越多,民族干部也实现了批量化培养,建国初期就提倡的民族团结、民族平等、民族照顾政策措施更加细致,但民族问题反而闹将出来,其中的道理何在?
旧时空,苏东集团倒台后,亨廷顿写了本《文明的冲突和世界秩序的重建》,提了一个著名的观点,认为世界范围内的冲突已从意识形态决定认同,转变为按文化或民族决定认同,冲突将沿着文明线展开,在其开篇引用了一个观点:“如果没有真正的敌人,也就没有真正的朋友,除非我们憎恨非我族类,我们便不可能爱我族类。”只是这哥们的观点,有些政治不正确,竟然遭到东西方各国不约而同的批判,当然,批判的理由和出发点五花八门,但到了元老们出发的时代,他的很多预言已慢慢成真。
亨廷顿的观点并没有让梁达觉得很新奇,因为教员在其巨著中开篇便写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我们的革命……,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
在梁达看来,人类从蒙昧时代开始,便是群居的社会性动物,因此,通过一定方式划分群体(自己人和他人),并确认自己属于哪个群体,是一种本能。这种划分的标准,自然从最确定,最容易判断的方式开始,首先,便是血缘,不管是摩梭人以母亲为纽带的家庭,还是以汉人的父系家族,都是依托于血缘来进行辨认,血缘的扩大,便是家族或者宗族。华夏文化的核心,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齐家指的是士大夫的家族治理、治国指的是诸侯国之治理、平天下指的是周天子的天下安定,这一套从血缘开始,由小至大,层层推演出来的家国一体认同体质,在这个过程中,服饰、语言乃至共同生活生产劳动方式,都成为了区分敌我的外在标志。西欧的民族国家,本质上也是以血缘、生活方式连接在一起的敌我认同圈,这种划分敌我的方式,可以理解为纵向的划分,从人类社会诞生开始,就一直存在,其根本在于人类的动物性。人类便是在这种划分与异族进行交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是人类对非本族人群的警惕。同时,人类又是社会化的动物,但凡有了社会,在社会生活中,便有了上下的层级,不管这种层级是冠以“阶层”还是“阶级”的名义,而资源总是匮乏的,上层总是占据更多的元远超出其正常需求之外的资源,下层则未免入不敷出,“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其写照。被统治者不管身处哪个民族,都是穷人,彼此之间总有共同感悟,这样,在纵向的划分之外,自然而然产生了基于社会地位不同的横向划分,统治者和被统治着,君主和臣民、富人和穷鬼的划分方式,是超越民族、血缘的存在。例如,所有的世界性宗教都宣称其信徒之间平等,借此突破了血缘、民族、国家这种天然形成的划分标准,在不同族群之中获得成功。直至最终,人类学会了从意识形态(包括按社会阶层)角度来划分敌我,这种划分方式是一种横向的划分工具,对于纵向划分工具具有天然的破坏力,可以轻而易举突破纵向划分工具的篱笆,在不同民族之间都获得成功。
建国初期的阶级划分法,便是横向划分工具的一种,按照阶级来划分,对民族这种纵向群体划分工具而言,具有极大的切割力,可以忽视民族、语言等种种障碍,无往而不胜。但横向划分工具,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因为人的智商和容貌的出现是随机的,任何民族的统治者能无法保证其后代的智商和能力永远超人一等,阶层再固化的社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阶层都会发生变化,因此,横向划分工具,必须建立一个持续的、可供辨别的敌我划分标志,来保证其划分方式(理论方式)的持久性,因此,宗教必须有教堂寺庙、经书、教会僧侣团阿訇乃至宗教法庭火刑等外在的东西,不停提醒大家敌我区别在哪里?但是,对于现代以意识形态为核心的横向划分工具而言,持续保持区别敌我的标志则很困难,比如说,资产阶级被打跑了,地主阶级被消灭了,只剩下原先处于被统治地位的阶级了,那谁是敌,谁是我,自然会模糊起了,教员显然看到了这个问题,提出了一个继续革命的理论,但大家革命显然为了更好的过日子,哪有革命都胜利了,还为了革命而继续革命的道理。因此,原先犀利无比的阶级分析方法,在革命成功后必然的钝化掉。苏东集团倒台后,对立阵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的方法便是,不停地找出一个敌人来,扣上各种“独裁”、“不民主”的帽子,本质是区分敌我,团结队伍,而这种划分工具,在本集团内部成员实际上更不民主的情况,显得极为可笑,也没有说服力,也注定了其崩溃的命运。
而纵向的划分工具,虽然面对横向的划分工具时,虽然有时力不从心,但其划分方式是基于天然的,可持续存在的标准,一眼就看到,也就不需要像横向工具那样时时刻刻需要找出区分敌我的标志。在横向工具失败时,便能自然而然的重新占据主动地位。人类社会的敌我划分,就这么在纵向标准和横向标准之间不停地来回摆动和博弈。
在梁达看来,伪明对广西壮族的治理,用的是纵向工具,通过“蛮夷”的观念,划分敌我,采用强制同化和镇压的手段,试图使“蛮夷”变成驯服的“民”,这种划分方式必然在不同族群之间形成冲突,其扩张受制于民族和地域限制。对元老院而言,解决起来也非常容易,用纵向工具进行敌我划分,在所有的族群中,都要找到认同元老院的受压迫者和阶层,把他们划到“我方”之中,然后,找出一个跨越不同民族、族群的共同的“敌方”,这种方式可以毫不费力的突破地域和民族的限制,把元老院的光辉撒向四方。而元老院掌握着各种先进的社会学理论知识,随便找一条出来,都能起到明确敌我的作用。因此,元老院禁止政治学和社会学理论传播是完全必要的,的确,这些工具的威力远甚于枪炮。于是,在麦夫人等这些土著眼中,元老院犹如无头苍蝇,而梁达则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他的计划:
“右江清,红河红,天下贝侬一样穷。……”嘹亮的圣歌随着蜿蜒前行的队伍飘扬在都泥江河谷中,振奋人心!当然,梁达把原曲中的“工农”两字改成了“贝侬”(壮语:兄弟的意思),但气势依旧(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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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按现代史学家实地考察(参考书目:篮承恩:《八寨新考》,广西民族研究,1987年第3期),结合卫星地图标注,八寨其实位于上林至忻城的交通要道两边,分别为,(1)思吉寨,亦成苏吉,位于忻城县红渡镇思吉村;(2)周安寨,位于忻城县古蓬镇凌头村;(3)古蓬寨,位于忻城县古蓬镇;(4)古卯寨,位于忻城县周安镇旧镇村东南;(5)罗墨寨,位于忻城县红渡镇,红水河以南;(6)古钵寨,位于忻城县古蓬镇古钵村;(7)剥丁寨,位于忻城县古蓬镇北丁村;(8)都者寨,位于忻城县遂意乡堡流村。
注2:(明)王阳明《处置八寨断藤峡以图永安疏·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七月十二日》:迁江八所皆土官、指挥、千、百户等职,旧有狼兵数千,以分制八寨瑶贼之势。后因贼势日盛,各官皆不敢复入,反遂与之交通结契,及为之居停指引,分其劫掠之所得,共为地方之害,已非一日。官府察知其奸,欲加惩究,则又倚贼为重,不可根极。
注3:明朝直到隆庆年间才给王守仁恢复名誉,追赠新建侯,谥文成。万历十二年才从祀于孔庙,成为官方认可的一代宗师
注4:歌曲名为《闹起革命把头抬》,歌词为:“右江清,红河红,天下工农一样穷。为何穷?都是土豪来剥削,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剥削我们工与农。工与农,快起来,闹起革命把头抬;打倒贪官和污吏、土豪劣绅,从此不受穷。”系韦拔群(广西东兰县人,早期农民运动领导人、百色起义和右江革命根据地领导者之一)所做,电影《百色起义》曾用作插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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