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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初号班的社会实践课题(8.27更新67节,197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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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翰林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33 | 显示全部楼层
30. 戒严(上)

“胡闹!”钱朵朵强忍住把话筒砸在地上的冲动,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刚刚,是常驻工业园区的“隐干”来了电话——原本佛山只铺设了从管委会到警备营的磁石式电话线路,工业园区建好后,又以警备营为中继,部署了到工业园区的电话。

“隐干”汇报说,工业园区有数百名工人要求回各自宗族领取年例钱米,询问集体请假的事宜。本来想请示小卓元老,可是小卓元老并没有按计划抵达工业园区,反而是他的马车和警卫员都到了,还装作一副他也到了的样子。

钱朵朵打开对讲机,呼叫卓小敏,没有反应。半分钟后,她又呼叫了一次,仍然没有反应。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新时空的无线电环境非常干净,一马平川的珠三角,又没有高大建筑物或者山脉的阻隔,对讲机的通话半径能达到接近10公里,不应该联系不上卓小敏。她改为呼叫张允幂,立刻接通了。张允幂正在宿舍里躺着休息,听到钱朵朵的消息后,立刻就坐了起来,她顾不得换上外穿的衣服,直接跑下了楼,在尚羽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小尚!小尚!”

尚羽正在准备明天上午新春招待会的发言稿,听见张允幂急促地敲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连忙打开门,发现张允幂穿着印有可爱卡通图案的睡衣和毛茸茸的拖鞋站在门口,上衣只随便系了两粒扣子。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张允幂的话就令他大惊失色:“卓小敏丢了!”

两人跑到宿舍一楼的通讯室,接通了钱朵朵的电话。

钱朵朵介绍了更具体的情况,她方才再次给工业园区打过电话,直接找到了卓小敏的马车“司机”和警卫员。尽管两名警卫员不敢违背卓小敏的指示,但钱朵朵分管警卫和内务,现在又代管整个佛山经济开发区的安全保卫工作,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两个人更不敢对她隐瞒什么,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卓小敏怎样在栅下突然下车,又让他们按原计划去工业园区,还特意吩咐不要惊动其他人的事。

“他说有事会用对讲机联络,说明他确认过对讲机的有效。让五点钟去新涌的平政桥头等他,说明他不打算离开栅下铺很远。栅下离这里才三四公里,不可能超过对讲机的通话范围!”钱朵朵言简意赅地在电话里说。

张允幂面色凝重,一旁的尚羽却打了个呵欠。——用鼻子想也知道卓小敏干什么去了,他觉得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男孩子谈起恋爱来,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对讲机通不通?说不定丢了,说不定没电了,说不定掉在了广信炉里,这都是没准儿的事儿。卓小敏连警卫员都没让跟着,他们还要往里掺和、岂不是太没眼色了。再说,佛山即使不比旧时空,好歹也是几万人聚居的市镇,要是他躲到某个旮旯里和妹子卿卿我我,上哪儿找去!

“尚羽同志,请你严肃一点!现在是有一位元老失联了。元老院近年来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听了尚羽的话,钱朵朵很不高兴,“已有的证据表明,他检查过对讲机的状态,也交代过自己不会远走。那么现在联系不上,就不能否认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你认为他只是去泡妞了,我也认为他十有八九是去泡妞了!可是只要有百分之一遇险的可能性,我们就不能不采取对策!是我分管安保和元老警卫工作,又不是你,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要是他真的被绑架了!受伤了!掉河里了!困在什么地方了!早一分钟行动,结果就可能完全不一样!”看样子,钱朵朵也认为卓小敏是去钓妹子了,而她却要被迫做这种两难的选择,难怪气得不轻。

“允幂姐,你说句话吧。我认为必须要去找,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给临高发急电,说卓小敏现在失踪了!联系不上了!但99%的可能性只是去谈恋爱,问问元老院,该不该去找人!”钱朵朵的态度极为强硬。

警备第2营有专用的电台,张允幂怀疑自己若是不同意,钱朵朵真的会把事情闹到临高去。到那时,元老院会做出什么决定,是不言而喻的——元老安全大于天的政治正确红线,根本没人敢碰。

她想了想,对着电话说道:“这样吧,既然基本可以肯定卓小敏是去找广信炉的那个女孩子了。我们就先去广信炉找找,但是悄悄地去,别闹得太大动静。毕竟第一,没那个必要;第二,也打扰群众过春节;第三,传出去影响不好;第四,万一卓小敏真的被人控制了,也容易打草惊蛇。”

说完,她看了一眼尚羽,尚羽耸了耸肩,他也被钱朵朵激烈的语气吓了一跳,张允幂的提案还算周全,便决定不在这个时候去触钱朵朵的霉头。

“那好,我去广信炉。我负责警卫工作,出了这样的纰漏,不亲自去现场解决,以后没办法向元老院交代!允幂姐,警备营和国民军这边不能没有人,请你过来坐镇,如果真出了事,还需要你在这里统筹指挥全局。尚羽去工业区处理那边的问题。我带一个连去栅下找卓小敏!另外,我已经命令曹清带着国民军3中队进入镇区,以增强节日安保的名义控制各个要点,让他在管委会盯着。哦,对了,再把李永薰找来,让她直接去栅下,她负责联络那边,熟悉广信炉的情况,林铭是地头蛇,也有用。”钱朵朵大约是早就打好了腹稿,提出了一连串的布置,要求张允幂和尚羽点头。

尚羽心想一个连未免也太多了,不过在这样的态势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

钱朵朵并没有像尚羽担心的那样,带着一个连直接冲进栅下铺。警备第2营驻地在老镇区的东面,她吩咐连队在东头的平安桥外休整,暂时不要进入镇区;又把卓小敏的马车和警卫员调了过来,先是臭骂了一顿,然后让他们去栅下南边的平政桥头等着,以防过一会卓小敏真的去那里找他们。而她自己,只带了钱玄黄和两名警卫员乘着马车来到了广信炉的门口。李永薰和林铭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得出,他们也来得极为匆忙。

广信炉没有人。

钱朵朵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头却是一沉。她当即让一名警卫员去镇外调一个排分批进来,在广信炉集合,尽可能不要惊动铺区里的人。然后招呼了一声李永薰,走向旁边的“江记铁铺”。

江记铁铺的小伙计认出李永薰是时常会来店里的东家“朋友”,心里很是纳闷——东家没在,她怎么跑来了?不过,他暗暗打量了那辆红旗马车和两名精悍干练的警卫员几眼,知道这伙澳洲人来头不小,不敢多问什么。钱朵朵让李永薰询问他是否见过卓小敏或者广信炉的女儿,他便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下午卓小敏来找陈英、还和好几十名栅下炉工子弟大打出手的事情。

钱朵朵大吃一惊,拨开李永薰,亲自盘问那名小伙计。那名伙计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首长走了过来,身量很高,穿着笔挺的全套伏波军军官制服,英气勃勃、目光凛凛,被她的气势所慑,竟身不由己地打起战来。面对钱朵朵的问话,自然也是大气都不敢出、问一说十。他是个卖货的伙计,口才和逻辑都还不错,把前后情节完整复述了一遍:先是卓小敏寻访陈英不遇、被一些青年找麻烦;然后他打了那些人、又被更多人围在屋内;接着陈英回来后撵走了其他人、和最开始的几个青年一同进了屋;最后是那批青年和卓小敏、陈英先后离开了广信炉。

钱朵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从这一系列陈述来看,卓小敏没吃什么亏,最后似乎是了结了事情,和妹子一同逛街去了。然而,她不得不考虑更坏的可能性——几十人和他斗殴、还是争风吃醋引起的,她可不敢赌这些年轻人中就没有一两个鲁莽想报复的。想到这里,她让那名小伙计仔细回忆先前参与过围攻卓小敏的人,写一份名单下来,特别是那吃了大亏的七八名年轻炉工子弟和学徒,一个都不能漏。

小伙计的记忆力毕竟有限,没办法记住那么多的人,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名青年以外,就只记得不到十人,最开始那些青年中,也有两人他不认识。钱朵朵和林铭、李永薰一同参详这份名单,林铭找了一张纸,简略地画了张地图,把他所知的几个人家所在的位置标了出来。

这时,被钱朵朵调入镇内的警备第2营第2连第1排的战士陆续集结到了广信炉。钱朵朵索性把广信炉作为指挥部,留了一个班警戒,其余人分成三组,一组往卓小敏和陈英离开的方向去寻访他俩的行踪,一组负责在铺区内的其它街道搜索,最后一组则按着名单把下午参与斗殴的人逐个带来讯问。钱朵朵还通知曹清调动国民军对栅下铺的所有出口严加监视,一旦有卓小敏的踪迹马上通知她。最后,她与张允幂和尚羽再次通过对讲机开了个小会,觉得横竖已在栅下铺动起手了,不如把流动宣传马车统统调来,沿着大街广播找人。

……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看起来愈发不妙。

警备营的战士已经把栅下铺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梳了一遍,完全没有发现卓小敏的踪迹;沿途询问了许多人是否见过卓小敏和陈英,也没有人肯提供任何消息。流动宣传马车甚至覆盖了附近两个铺区的一些街道,仍然没有音信。顺藤摸瓜、先后被带到广信炉的斗殴参与者已有三十余人,他们都很恐慌得罪了元老的事,却看不出谁有胆量报复。以梁三为首的那些青年更是被全数拘来、背对背地反复盘查,然而,这几个人叙述的内容都十分一致——他们道歉后,小卓首长原谅了他们,然后和陈英两个人离开了。

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卓小敏并没有出现在新涌桥头。通往工业园区的大路上也派了几波人来回搜索,同样没有任何收获。而天,已经快黑了。

钱朵朵又一次呼叫了张允幂和尚羽,说明了当前的情况,对讲机的另外两端陷入了沉默。此时,连尚羽也不再提起卓小敏可能只是去钓妹子的事了。钱朵朵在栅下铺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还没有找到这两个人,连他也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反而是张允幂先开口说道:“要不然,请示一下临高方面?”

钱朵朵和尚羽都没有作声。请示临高方面就意味着事情彻底闹大,目前,上午刚出发回临高的佛山元老们可能才到广州不久,元老院极可能指示叶孟言当即带人马返回佛山,甚至连文总和刘市长都可能会亲自过来指挥搜救工作。

“至少,先在佛山镇内戒严吧。”过了几秒钟,钱朵朵说道。

她见张允幂和尚羽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说:“我们表决吧。”

“……同意。”

“同意……”

事到如今,张允幂和尚羽都表示了同意。

就这样,春节期间留守佛山经济开发区的四名小元老中,除卓小敏下落不明外,经其他三人一致同意,通过了佛山自三年前“和平解放”后,第一次的戒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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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34 | 显示全部楼层
31. 戒严(下)

“呵呵,其实我还是觉得,小敏应该没什么危险,说不定躲在哪里呢。既然镇内这么闹腾他都没出来,很可能是去镇外了。你们说,他不会是把人家女孩子骗到野外去想用强吧?”戒严令已经通过,尚羽似乎是想缓和一下紧张气氛,说了个不大高明的笑话。

张允幂和钱朵朵都没有笑。尚羽十分尴尬,心想幸好是远程会议,否则就太下不来台了。

钱朵朵并不接话,直接说起戒严的安排来:“我联系曹清,让他维持镇内的秩序、宣读戒严决定。夜间实行宵禁。让流动宣传马车到各铺区广播让群众尽快各自回家,清出街道,如果卓小敏真的在其他铺区,听到这个消息也该赶回来或者联系我们了。让警备第2营第2连第2排封锁镇区的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第3排先从栅下开始,逐户搜检盘查。允幂姐,请你再派一个连,分头去其它铺区搜查。最好让国民军2中队也动员起来,随时准备支援。还有,栅下已经被我们翻得底朝天了,广信炉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任何人,也很可疑。听人说陈广信是去陈家大宗了,他的几个儿子也在小敏来之前就已经离开,我带着第1排,现在去陈家看看。”

张允幂和尚羽同意了她的安排,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请示临高的事。

……

钱朵朵让李永薰领一个班留在广信炉、暂时拘着那几十名参与斗殴的栅下子弟,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来到了陈氏宗祠。她看了一眼林铭,林铭明白她的意思,赶忙凑上前说道:“首长,陈家是本地最大的宗族之一,这里是大宗祠,是全佛山陈姓民众的根,如果可能的话,还请稍存体面……”

钱朵朵点点头,林铭也不知她是表示同意、还是只表示知道。只见她一挥手,命令道:“围起来!”

钱朵朵身后的警备第2营战士中立即分出一半人,牢牢守住陈氏宗祠的前后所有出口。陈玉京等族老在宗祠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都慌忙走了出来。

“陈英在不在?陈英的哥哥和父亲有没有在这里?”钱朵朵没有废话,不待陈玉京等人开口,就咄咄逼人地问。

“陈英?”陈玉京一呆,他不知道陈英是谁。

“就是陈广信和他的儿子、女儿!”钱朵朵不耐烦地说。

陈玉京身后的族老脸色都是一变,连陈敏勉也微微动容。

只有陈玉京不慌不忙地答道:“首长明鉴,陈广信的确在这里。只是不巧……”,他露出一丝沉痛的表情,“一个时辰前,因急病刚刚过世。他的三个儿子现在这里,首长有事的话,我叫他们出来答话。至于他的女儿,我也不知。”

“暴病身亡?陈广信死了?”钱朵朵有些吃惊,——这未免也太巧了。但这个时候,她顾不上想这个消息的内幕。盯着陈玉京的眼睛看了一会,见他始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钱朵朵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嘴角却露出一抹微笑:“那,今日就不得已,得罪了!”

然后她侧头对身后的钱玄黄说:“跟我进去搜查一下!”举步就带着另一半人全数进了宗祠。

陈玉京面色不变,始终在一旁陪笑着。

宗祠正院自然不可能给陈广信停灵,此时空空荡荡。钱朵朵让警备营战士去厢房、耳房、正厅等处细细搜索,她自己则继续往前走、进了后院。后院的角落里放着一口棺材,陈广信的三个儿子已经换上了孝服,双眼哭得通红。

“这里就是陈广信?”钱朵朵问跟进来的陈玉京等人。

“正是。”陈玉京恭谨地答道。

“打开看一下。”钱朵朵命令道。

“这……”这下连陈玉京也迟疑了。

旁边的林铭忍不住提醒了一声:“首长——”

陈广信的三个儿子则立刻抬起头来,怒视着钱朵朵。

钱朵朵毫不动摇,用眼神催促陈玉京。

“好吧……”陈玉京的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转向陈英的几个哥哥,吩咐道:“请这位首长看一下吧。”

陈英的几个哥哥走到棺材前,掀起了棺盖。钱朵朵朝棺材内部看了一眼,里面确实是陈广信,也没有藏人的空间,才点点头道了声歉:“对不起,职责在身,只能不敬了。改日我再来给你们的父亲上香赔罪。”

然后,她又问起陈广信的死因、以及陈英的去向。

陈广信的三个儿子听到钱朵朵道歉的话语,面上的怒色稍微消退了一些,但他们对陈广信死因的描述与陈玉京的说法完全一致:父亲来宗祠领取年例,突发急病,只来得及找到他们三人,交代了几句遗言后就过世了。至于妹妹,他们只知道午间去买年货了,后来的事则完全不清楚。

钱朵朵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然而,正当她打算离开宗祠,重新寻找线索时,陈英的三哥突然开口了:“禀报首长,小人知道妹妹有个喜欢去的地方,在新涌南面不远,却很是偏僻隐蔽,一般人找不到,妹妹有可能是去那边了。”

陈英的大哥和二哥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连他们两个以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钱朵朵心想,这大概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能预感到,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于是当机立断:“好,请你马上带路。这里在禁令解除以前,不许擅自出入!”

“陈委员,麻烦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她又瞥了一眼陈玉京,补充道。

“这是自然,自然。”陈玉京满口答应。

……

卓小敏睁开眼睛,面前是钱朵朵冷冰冰的目光。陈英惊讶地站起来,看着鱼贯出现在空地上的人。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身穿孝服的两个哥哥。

陈英的二哥几步走上前来,抬手就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不要脸的东西!爹过世了,你居然在这里和……”正要再打,手臂却忽然动弹不得了。他回头看去,却是大宗的嫡孙陈敏勉牢牢抓住了他的手。陈敏勉眼神严厉地看向他,警示他消停一点、别看不清场合。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委顿了下去,蹲在地上,抽泣了起来。而陈英的三哥自从领着钱朵朵等人进了这块空地,就一直在榕树林边缘的入口处站着,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鲜红的手印挂在脸上,一侧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陈英却好像丝毫觉不出疼痛,双拳攥得紧紧,完全没有用手捂脸的意思;但她又仿佛感到极为痛楚,即便紧咬着嘴唇,泪水仍然止不住地从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沿着光滑的脸庞流淌而下,滴在脚下的草坪上,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卓小敏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他看了看钱朵朵,又看了看进入空地的这群人,忽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连忙也站起身。

钱朵朵没找到卓小敏的时候已经快气疯了。可是,从她当先进入这片空地的一刻起,看见这道风景、看见靠在篝火边熟睡的卓小敏,还有安静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不知为什么,胸中的坚冰似乎有些融化了。

“看来自己真是操心的性子,大概快向‘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方向靠拢了。”她忍不住自嘲地想。——孩子闯祸遇险时,恨不得马上将其拎到面前掐死;可是当真看到他平平安安地出现在面前时,多大的气,也开始消了。

她心一软,目光也稍微柔和了些,见卓小敏还搞不清楚现状,便简短地对他解释说:“你的对讲机呢?好几个小时都联系不上,还以为你出事了。为了找你,现在全镇已经戒严。我们又去陈氏宗祠找陈英的家人,这才寻到这里来。可惜不幸的是,陈广信因为急病刚刚去世……”她的语气一时扭不过来,免不了还是硬邦邦的,但三言两语间,就交代了全部原委。

卓小敏把握了情势,不禁向钱朵朵投出了求恳的神色。钱朵朵心里一叹,没有催促他离开,而是不易察觉地往侧面默默让了一小步。卓小敏朝她送出一道感激的眼神,走到了陈英的身边。他本想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臂,然而刚动了一下,便察觉不妥、又缩了回去。只是陪在她身边,轻轻地说着安慰的话。

陈玉京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目光闪烁。他认得那种眼神——那位小卓元老看向陈广信闺女的眼神。是爱慕。他一面在心中细细盘算,一面缓缓向前走去。

这时,卓小敏对蹲在地上的陈英二哥说道:“很抱歉,是我因为下午饿了,硬要求陈英带我来这里弄点吃的……之后我又睡着了,她也没法离开,结果错过了你们父亲的……”

他心知陈英的几个哥哥是在他到广信炉之前就走了的,但此时必须要这样讲,不仅是为了表示歉意,更是要替女孩子澄清她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是清白的。毕竟两人的确只是在这里吃了顿饭,别的什么也没发生。

“卓首长言重了”,陈玉京此刻突然插话说道,他已经换上了一副肃穆的表情,语气也很沉重,“事情的确太突然了。也怨我们,广信来宗祠领年例的钱米,本来说是有些不舒服,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没怎么在意,还急着和他商量扩大炉房规模的事情,这才多留了他一会……”

陈家人一共来了五个,除了陈玉京以外,还有陈敏勉、陈广信所在那一房的族老,以及陈英的二哥和三哥——大哥自然得留在宗祠守灵。此时听到族长忽然这样说,都略感诧异。尤其是那名族老,表情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唉,广信过世是我们陈家的损失啊……”,陈玉京面上惋惜之色更浓,他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陈广信那一房的族老说:“这样吧,我只有两个孙子,还没有孙女,就让英囡到大宗来,给敏勉他们当个妹妹吧。你看……”

“这……”那名族老很快反应了过来:“这自然是陈英的福分,我替广信谢谢族长了,他若是在天有灵,也必会感承族长的心意……”

他又召唤陈英和她的两个哥哥:“还不谢谢族长?”

陈广信的两个儿子连忙收敛了悲容,过来行礼。唯有陈英,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话一般,只是木然地跟着哥哥们动作,依旧无声地流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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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32. 马车里的谈话

马车里,卓小敏和钱朵朵并肩而坐,对面挤着钱玄黄和钱朵朵的两名警卫员。

卓小敏有些发呆,他还在担心少女的情况。钱朵朵却不屑地出声说道:“哼,这个陈玉京,倒是会见风使舵。竟想出这种手段来示好!”

卓小敏一愣:“你是说他要收养陈英的事?”

“嗯,当然。”钱朵朵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怎么回事?能具体和我说说吗?”卓小敏急问。

“唉,你这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很明显的嘛!”钱朵朵看到他急切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首先就是身份。之前陈英只不过是个小炉户的女儿,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陈家嫡支的小姐了,自然更配得上你这位首长了。其次,就是孝制啊,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她斜眼瞟了卓小敏一眼:“陈英现在热孝在身,别说找你鬼混了,饭都不能多吃、衣服都不能乱穿的。但如果过继,以小宗入大宗、又是女儿,这礼法上就没那么严格了。”

她示意钱玄黄给她倒一杯水,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放回到车内的小桌面上,才不紧不慢地说:“先是‘降服’。原来她是陈广信的未嫁女,严格来说是要斩衰三年的——当然,她家不是大户,可能没那么大的规矩,但是嫁娶大事,总是要顾忌,和男人出去冶游,也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过继了以后,只算为本生父亲服丧,最多不过齐衰期年(一年)。而且,就算是这一年里,也不会像她几个哥哥,被人盯得那样紧。”她又看了一眼卓小敏,“有什么丑事,大约也能够想办法混过去。”

卓小敏听得目瞪口呆:“这,和这个有什么关系?!陈英的父亲去世了,过继后难道她就不伤心了?这是什么混账逻辑?你是说,他们弄出这样的后门来,只为了讨好我?”

钱朵朵冷笑道:“不止是讨好你。而是在他们自己心里,也觉得这样就更合乎规矩了,或者少犯些规矩了,更加心安理得了。”

“这种规矩,是什么混账规矩!混账礼制!虚伪!呸!”卓小敏气得直拍身前的桌子。

“哎哎,要拍,拍你自己的去,别把我的水碰洒了。”钱朵朵拦住他,“而且,是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难道你愿意让陈英27个月里只能吃粗食,穿最粗的麻布衣服?她可还是长身体的阶段呢~难道你愿意让她不能和你接触?”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们了?”卓小敏声音转冷:“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人的意识本来就要更新。为亲人过世而悲伤,应当遵从个人的意愿、而非外在的礼制,重在自我内心的感受、而非他人眼中的表现。守孝、五服、祭祀这些礼制上的东西,本来就是儒家用于‘定尊卑’‘别亲疏’‘收宗族’的核心意识形态工具,元老院早就决定要废除的!”

儒学在国家意识形态、政权组织和社会治理中的影响力,并不仅限于科举。宗法制度同样是传统王朝赖以生存的基础,其根系深入到社会的最基层、其血脉融化进普通人的生活中,比只针对读书人的科举更厉害、更隐蔽、更根深蒂固。“礼制”就是集中的体现。

以最核心的“服制”为例:

臣民为君主服丧,君主不为臣民服丧,这便是君尊臣卑;子为父服丧三年,父不为子服丧(嫡长子除外、另有缘由),这便是父尊子卑;妻为夫服丧三年,夫为妻服丧一年,这便是男尊女卑。

庶子为嫡母服丧,嫡子不为庶母服丧,嫡长子、承重孙加服,这便是嫡庶之别;为未成年人服丧,比之成年人要降服,这便是长幼之别;支系族人为宗子服丧,宗子不为支系族人服丧,这便是大宗小宗之别。

出嫁女降服,未嫁女不降,出嗣子降服,继子女不降,这便定义了“家”和“族”的范畴;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衣料依次精细、丧期依次缩短、规矩依次宽松,这便量化了亲疏远近。

在守制期间,举凡衣、食、住、行,全部有严格的规定,不可出仕、科考、饮酒、食肉、嬉乐、赴宴、嫁娶、行房,甚至出入不走正门、上下不行中阶,从时长、从装束、从饮食、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处处体现着尊卑、处处体现着等级、处处体现着远近、处处体现着规矩、处处体现着儒学的思维和主张,巨细靡遗、无孔不入。

数不清的这样的规矩、制度,合在一起,便叫做“礼”。是儒学思想的具体呈现形式,规范着全体国民的行为。

在明代,这些礼制是明明确确的“国家法律”——礼律,从上到下都要遵守,体现了儒学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也是朝廷治府县、宗族治乡里、彼此相互支持的二元统治体系的内在要求。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大明律》不是已经作废了?怎么这一套还在搞?”

“哼,作废了?废的只是纸面上的《大明律》,可人们心里的《大明律》呢?那些他们祖祖辈辈都已经习以为常、上千年来固化在衣食住行里的‘礼制’呢?废了吗?并没有。离了这套东西,老百姓连吃饭、喝水、穿衣、人际交往都不会!哪个人想‘叛逆’一下,他身边所有持着旧观念的家人、族人、乡人,眼光就能逼死他、唾沫就能淹死他。我们为什么要以工业建设为龙头牵引社会改造?不彻底改变人的生存环境、打破聚族而居的小生产方式、粉碎‘熟人社会’的社区形态,怎么可能真正改变人们的意识呢?”钱朵朵听了他天真的话,不禁哑然失笑。

“而且,你能提供一整套全新的生活方式、并让他们立刻学会吗?就算是有,能符合他们现下的生产生活状态吗?旧……以前,我们搞了多少年,100年!又是战争,又是运动,又是改良,又是革命,又是开放,又是文……来来回回地折腾,直到我们走之前,还在继续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即便这样,就改好了吗?哼,不说别人,就说我们自己——你仔细想想,元老院里若是有和你来自同一个家乡的,你会不会觉得和他更亲切?元老院里都叫我爸爸他们“北美帮”,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天天嚷嚷着要让嫡长子继承,从哪儿来的?搞了一堆生活秘书,就是不娶她们为妻,到底是为什么?哼,自己影子都不知歪到哪里去了,还想着改造别人呢。”

她这一番话,吓得对面的钱玄黄连连对她使眼色,两个警卫员更是一副恨不得马上滚下车也不想听这些东西的表情。

“咳,咳。”卓小敏也觉得她太过大鸣大放了,试图转移一下话题:“你不说,我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些,总觉得自己和明人完全不同……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传承’。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

“因为我和爸爸妈妈在……你懂吧……生活多年啊。”钱朵朵回答。

“那为什么就……”卓小敏更迷糊了。

钱朵朵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越是身在异乡,越能够体会到、认识到自己血液里的文化基因啊。别看大家都觉得我们被洗了脑,说我们香蕉什么的,其实……呵呵。”

她苦涩地笑了笑,见钱玄黄和警卫员都说要去“透透气”、出了车厢,才继续说道:“即便在21世纪,真的就已完全瓦解了宗族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了吗?没有啊。真的就已经去除掉两千年来,儒学在我们衣食住行、语言文字、思维习惯……一言以蔽之,在方方面面的生活细节中留下的、刻在文化基因中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吗?没有啊。我们家在美国,感受尤为明显。我那时还小,和小朋友们都玩得很好,不是很明白啦。但是听我爸爸妈妈讲,正因为在美国生活久了,面临真正要失去这一切的时候,才会有一种恐惧感。——没了这些,我们还是我们吗?”她似乎有些疲劳地靠在椅背上,双目看着前方的车厢壁,罕见地露出了落寞的神色,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童年的玩伴。

不过,稍微出神了一会,她就恢复了正常,看到钱玄黄和警卫员回来了,便话题一转:“所以,人心中的这些东西,是不可能一味否定、全面否定的,必须要随着时代发展,逐步地扬弃。社会改造,哪里有那么容易!元老院以新的法律体系代替《大明律》、要搞“政权下乡”,必然会与控制基层权力上千年的宗族势力发生冲突。而这些宗族,现在就是在用人心中的武器,和我们对付。”

“我说一件事,你先别着急。”她忽然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陈广信的死,有点太巧合了……”

“你是说……!”卓小敏嚯地站了起来,不防在车厢顶部磕了一下脑袋,红着脸又坐下了。对面钱玄黄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得出来,那两名警卫员也忍得很辛苦。

卓小敏十分尴尬,但却意外地因此冷静了下来:“怎么说?”

钱朵朵犹豫着说道:“我没什么证据哈,只能说是我的直觉……”

“如果另有隐情,陈广信的几个儿子怎么会毫无异状?”冷静下来想了想,卓小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钱朵朵又恢复了犀利的状态:“哼,这说明你还是没有看透宗族。族权族权,那是切切实实的权力啊。两千年了,没有牢固的支撑,能存续这么多年嘛。”

“宗族在思想上,用礼制来控制成员的观念——不是那种大的思想,而是小到‘谁更亲近’、‘谁更尊贵’、‘谁更值得依靠’这样最基本的直觉和潜意识里的思想。亲亲相护、亲亲相隐,懂的吧?这不仅是儒学的核心内容,更包含着儒学思想对人性的深刻洞察,所以连……澳洲……也还在争论不休、甚至借鉴!”

“宗族在组织上,满足了‘社交’这项人的基本需求,是成员在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它沿袭上面的思想理念,以宗老、男性、和有功名的族人为核心,体系十分严密。不同宗族之间、本地宗族与外来族群之间的对抗,也客观加重了成员对宗族的依赖。”

“宗族在经济上,承担着成员生存互助的职能。有祭田出产的祭祖分例,作为普惠性质的年节福利;有学田供养的宗学,满足族中子弟的基础教育需求;有义田提供的钱米,本质是恤孤、养老、扶弱的基本社会保障体系。”

“宗族在暴力上,对内有以家法、私刑为主的暴力工具,能够对族人实施直接的硬性控制与制裁。对外,则团结一体,保证族人在乡里的安全与地位。”

“你现在——我们现在,能提供代替这些的东西吗?我们能轻易改变人们沿袭千年的生活方式吗?我们建立起完善的基层政权了吗?我们提供基本的社会福利体系了吗?我们能保障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受其他宗族欺侮吗?就算能,他们相信吗?总要有个过程吧,这不是三月五月、一年两年就可以完成的。”

“那么,谁更亲近?自然是家人最亲近,然后是族人,然后是乡人,最后才是你这个外人。谁更尊贵?自然是宗子(族长)、嫡支、长房、老父亲更尊贵。谁更值得信任和依靠?自然是本家、是宗族,更值得信任和依靠。”

“所以,就算陈广信死得有蹊跷,宗族也能凭借思想、组织、经济和暴力等多种手段,把这件事情摆平。你觉得他的儿子会在我们这些外人面前,揭自己族里内部的事吗?你觉得他的儿子是听族长和本房族老的吩咐,还是你的意见?他若是不顾宗族的整体利益,执意引入你这个外人来解决问题。就算是为父报仇,结局也是被宗族所排斥、为族人所唾弃!被宗族抛弃是个什么下场?到时,他在这佛山就是孤魂野鬼,随便一个谁都可以欺负死他家!他敢不依靠宗族,来依靠你这个便宜妹夫吗?”

卓小敏想起了之前和陈英在天后庙看到的那个疍家小男孩,想起那些本地宗族孩子们的眼神,想起连陈英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那种理所当然的歧视——面对外来族群的优越感和优势地位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她和她的家庭、也是宗族的一份子。他顾不得挑钱朵朵话中的毛病,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实话和你讲,刚才你说你和陈英是一路买东西、问行情走到了天后庙。可是我们的人,沿途逐户询问盘查那些商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啊,愿意提供陈英的行踪给我们!就因为我们是外人!这是什么?这就是邻里!这就是乡人!这就是宗族!这就是旧社会!我们靠伏波军打下了佛山,但今天的事实证明了,伏波军进不去老百姓的脑袋,也撬不开老百姓的嘴!”

钱朵朵一席长篇大论之下,卓小敏低头不语了。

“那……总要验个尸,至少我们心里有个数吧……”好半天,他嗫嚅地说。

钱朵朵气笑了:“怎么验?凭什么?民不举官不究,连人家儿子都说自己爹是病死的。”

“我可是毫无证据。你想想,如果我今天不和你说我的怀疑,你会想到要去验尸吗?陈广信腿脚不好,常年缺乏运动,生活谈不上宽裕,年龄也不小了,这个时代,五十多岁的人,暴病死亡,难道不正常?佛山每天多少人生老病死,意外死亡也不在少数,你还能个个去验尸?这是一样的呀!”

“说来可笑,当时我怕你被藏在棺材里,让他们打开棺盖看看。你是没看到陈广信那三个儿子当时的目光,真是要把我撕碎生吃了一般。而陈玉京一句话,他们就乖乖去了。你怀疑有隐情,想当青天大老爷,人家也得领你的情啊!我是不去了,想去验尸,你自己跟大舅哥商量去。至于陈英?她在宗法上,都已经不是陈广信的女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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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翰林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19-7-22 20:04 编辑

33. 谣言

卓小敏既已找到,戒严便草草解除了。控制广信炉和陈家宗祠的兵都撤了、警备第2营全部归营,只留国民军3中队处理这次事件的扫尾工作。鸡飞狗跳之后,自然是一地鸡毛。收拾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首先是流言四起。有说是朝廷打回来了;有说是镇里进了土匪;有说是澳洲人的大官过境;有说是朝廷的大官过境;有说澳洲人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另一个更详细的版本则说是管委会张主任的大印;有说是一个干部偷了钱、藏到了镇里;有说是一个士兵偷了澳洲六星连珠手铳、躲到了镇里;有说是一位元老在镇里迷了路;有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刻满字的石碑……

这其中,最离谱、却意外地有鼻子有眼的一个,是说澳洲人为了抢栅下陈广信家的漂亮闺女,发兵围了陈家宗祠,逼死了陈广信;而陈家大宗宁折不弯,公开宣布要把陈英收养到嫡支,澳洲人这才无奈退去。

这传闻乍听起来荒诞不经,可仔细一想,却又处处有理。

澳洲人重点封锁了栅下是事实,澳洲人直奔广信炉去的是事实,澳洲人四处查问陈英的下落是事实,澳洲人围了陈家宗祠是事实,陈广信死在了陈家宗祠是事实,陈家大宗收养了陈英是事实,而澳洲人荒淫无度好女色,更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据小道消息,还有人看到某位小元老与陈广信的闺女一同出没在栅下天后庙的集市里。

在这么多事实的佐证下,尽管陈家大宗反复辟谣说陈广信是病故的、收养陈英亦与此事完全无关,谣言却还是在佛山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全镇。就连一些管委会的干部——不论本地干部、还是北上干部——也都半信半疑。或者不如说,似乎北上干部中相信的比例还高些。

……

卓小敏不知道自己在许多佛山居民眼中已经成了马文才之流的形象,他此时正在深刻检讨自己无组织、无纪律、不顾自身安全、擅离职守……的错误。

为了给今天的事做个了结,另外也要讨论一些善后事宜,春节期间留守的四位佛山开发工委小元老正围坐在宿舍活动室里开“民主生活会”。

也许是刚才在马车上已经说得够多了,钱朵朵没怎么发言,反而是张允幂,罕见地严厉批评了卓小敏,尚羽则在一边打圆场。

他们之前已经向广州和临高分别发电汇报了这一事件——如此大的动静,迟早会传到广东大区和临高去,还不如主动一点。毕竟,就算管委会有宣布戒严的权力,也得加以解释原因。卓小敏也发了私人电报给父亲,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临高和广州均很快回电了。临高回复的电文非常简短,仅仅表示已知晓相关情况,再没有一个字。而广州来电则长得多,但同样没有提及处罚或者嘉奖,只是再次指示春节期间一定要注意保证佛山经济开发区的稳定,也提醒小元老们多注意自身安全。

最后,便是讨论如何处理参与围攻元老的那几十名栅下青年,以及如何处理陈广信之死了。

“这事……若是被元老院知道了详情,恐怕有些叔叔阿姨要兴风作浪了。”尚羽紧锁着眉头说,“肯定……有说元老打人该批的,有说应该严惩这几个人的,有说你敢爱敢恨的,有说你无组织纪律性的,总之一团乱。”

卓小敏没怎么吃亏,又过了一把“快起来我们不兴这一套”的瘾,倒是并不打算“严惩”那些青年:“他们确实没认出我来,我又没说过我是元老。而且后来把他们吓成那个样子,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现在陈英家出了大事,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折腾了。”

张允幂刚才板起脸来训了卓小敏一通,现在也重新舒展了表情,掩嘴笑道:“这件事,捂是捂不住的。虽然刚才我们电文里没说这些细节,但迟早也会传回元老院里。如果小敏你不打算对这些青年做进一步的处置,我看会有很多人说你太软弱、开了坏先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说不定就成了新一代‘元老院之耻’啦。”

见她拿父亲调侃,尚羽和钱朵朵都没敢笑。卓小敏就更笑不出来了。

“咚咚。”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小姐,是我。”是钱玄黄的声音。

“进来!”钱朵朵回答。

钱玄黄推门进来,递给钱朵朵一张纸条:“大小姐,紧急情报。”

钱朵朵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她把纸条递给张允幂,张允幂的脸色也变了。尚羽和卓小敏凑过去,脸色都变了,卓小敏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正是政保系统收集到的“强抢民女”谣言。

“这TM……绝对是别有用心!其心可诛!”卓小敏惊怒交加,没忍住爆了粗口。

张允幂则冷静得多,她沉吟了一会,说道:“这个事情,要找出造谣的人,怕是很难了。但是可以这样想,谣言对谁最有利?”

钱朵朵本来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听了此言立刻眼睛一亮:“陈家!”

“还有呢?”张允幂再问。

尚羽也明白了过来:“还有那七八个参与过斗殴的青年!”

卓小敏只顾生气,没怎么跟得上他们的思路。

张允幂点点头:“这样的流言一起,想要彻查陈广信的死因就变得极为困难——无论我们主动做什么,看起来都像是欲盖弥彰,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听凭陈广信的儿子报上来的暴毙、草草收场了事,因为这样对我们也最有利。而且,多亏了小敏当初在广信炉门口打的那一架,那些与广信炉关系最密切的炉工亲眼目睹了陈英对小敏的态度,也是最了解传言并不可靠的人。陈广信在栅下很有威望,把他们全数放回去,有利于避免在栅下引起骚动,反之,如果把他们都抓起来,就会激化矛盾。”

“太可恶了!”卓小敏终于没忍住,“啪”地把一个瓷杯摔碎在地上,“陈家就不怕我们翻脸,真的把他家抄了?”他恶狠狠地说,一瞬间想起了文总的话,几乎真动了杀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张允幂说道,“那些青年没这个能量,而陈家是大族,恐怕不敢冒这个险!这个谣言确实对他家最有利,但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这一点来!”

“所以说,也可能是和陈家不对付的其他家散布的谣言?”钱朵朵以手扶额。

“真TM狗屁倒灶的事!”卓小敏用鞋把地上的瓷杯踩得粉碎。

“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各位首长,陈敏勉带着陈广信的大儿子求见。”还是钱玄黄在门外说道。

陈敏勉一进屋,不顾满地的碎瓷片,立刻跪在地上先行了两个大礼,手掌被瓷片割破,鲜血直流。但他似乎顾不上在意这些,惶恐地膝行两步,说他们是得知了市面上的谣言,特来告罪。说他祖父听到传闻后就气倒在床上,否则定会亲自过来解释。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让所有小元老都大吃一惊——竟然主动承认,之前是因为担心节外生枝,才谎称陈广信暴病身亡。说其实陈广信是因为宗族内部经济纠纷——有族老不满他擅自把铁货订单发与外族人,他迫于族中声名等压力,才自杀而死。有遗书和他的儿子亲眼目睹,都可以证明,并甘愿为此受罚。如元老院不能相信,可以任凭仵作验尸。

陈敏勉说上面的一切交待都是为了澄清那个谣言绝非陈家所传出。而陈家之所以按先前的说法辟谣,则是为了避免给元老院添麻烦。

陈广信的大儿子也一同跪下,保证这次的供述完全属实。他说父亲确实是自己走进房间,服毒自杀,当时的表情、动作都很平静。之后,又是他本人第一个进入房间,从父亲怀中发现了遗书。虽非父亲亲笔,但也按过手印。

卓小敏抢过遗书,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前面是让自己儿子们兄弟和睦、照料好妹妹、手艺不能荒废、铸品须兢兢业业、自食其力等语;最后面,赫然写着陈族对自己、对自家、对广信炉都有大恩,要求儿子们以后还需遵照族里的安排行事。

他面色阴沉地问陈敏勉——这小子本来就是他在建设科的下属:“陈英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有告诉她。”不知是演技还是真的紧张,陈敏勉的额头见汗了。

“哦,对了,还有,祖父让我给——”他罕见地结巴了一下,“给您带句话,说考虑到不利的流言,也考虑到舍妹现在的状态,请您最近一段时间尽量不要去找她了。”

“呼”,卓小敏吐了口气,却并没有因为陈敏勉后面有些越格的话生气。他看了一眼张允幂,张允幂似乎也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最后还是钱朵朵喊来警卫,让把这两个人先带到警卫室去,顺便也给陈敏勉包扎一下。待他们讨论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经验不足的小元老们都有些手足无措。陈家来这么一出,对于“真相”,他们知道得比刚才更少。

“不管怎么说,陈广信这条线恐怕是到此为止了。”钱朵朵无精打采地说:“陈家敢这样坦承,就一定不怕我们查验。”

“我看,验还是要验的,既然陈家说是服毒自杀,至少我们内部要搞清楚这件事。公开的方面,就还是沿用他们之前的说法?”张允幂看向卓小敏。

“嗯,这样也好……”卓小敏忧心忡忡,比起自己,他更担心陈英。

“真可恶!这样一来,我们倒是还要承他家的情了!”钱朵朵又生起气来。

“所以说,也有可能确实是他家传的谣言,然后又来澄清,借故坦承一部分真相,做出姿态、争取更轻的处罚?”尚羽问道。

“有这个可能,但是并不比其它家陷害他家的可能性更大。”张允幂答道。

“谁知道呢,我们大概永远也不可能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可见他们对一件事的掌控力、反应速度和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管陈广信怎么死的,恐怕是他们下手的时候,就做了多手准备。能瞒,自然就瞒。瞒不住,就是暴毙。出了谣言,就再退一步、说是自杀。无论停在哪一步上,陈广信的儿子恐怕都要乖乖配合。这次,大概还准备抛一个族老出来当替罪羊,口供自然也是早就串好的。”钱朵朵有点烦躁。

“他们看得很准,这样的情势下,我们确实没办法罚什么。明里不能罚,因为和公开说法相违。甚至不能太打压,免得又坐实谣言。私下里呢?人家既有这样好的认错态度,又是自杀,又是家务事、族内矛盾,模模糊糊一句经济纠纷,连死者儿子都是一副希望到此为止的态度,还能怎么罚?最多不过是申斥一番、警告不许私刑,再留个档案黑材料而已。而且,小敏也不希望这件事再闹得太大吧?”张允幂看向卓小敏。

卓小敏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几个人都觉无趣、而且有股深深的疲惫,也无人想再去见陈敏勉。又讨论了几句,就这样散了。只有卓小敏留下来扫地板上的碎瓷片——其实又怎么会用得着小元老们亲自扫,他不过是想借此平静一下心情罢了。另外,也算是对自己过于冲动的一个警醒。

尚羽留下来帮他。

“你明天是不是有几个活动?”快收拾完时,卓小敏突然问尚羽。

尚羽一愣,但他马上明白了卓小敏的意思:“嗯,明天好几件事。先是新春招待会,咨议局的委员们都会到。原本招待会不过是走走形式,有个纪念意义,不过看今天这架势,写好的稿子算是废了,明天肯定要变成解释、辟谣、安抚、警告之类的大杂烩了……回去还得琢磨琢磨……”他有些苦恼。

“然后是祖庙的民间传统活动,抢炮头。说让我去点炮,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估计和点鞭炮差不多吧……”

“最后是去参加陈家的族会……”本来是可去可不去的,不过眼下谣言四起,看样子是必须得去了。

“嗯……就是那个,有什么要求吗?需要发言吗?能不能……带我去,或者,换我去?”卓小敏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就一起去吧。”尚羽早料到是这个话。

---

注:本节感谢@举个栗子 提供部分对话及心理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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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23-8-5 13:15 编辑

34. 祭祖

陈英是第一次参加大宗的祭礼。

自从8年前全家搬去栅下,除了父亲和大哥偶尔会参加大宗的活动,几乎没了来往,她也从没有来过宗祠。不过,她此刻无心留意这里的格局雕饰、器物摆设,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父亲昨天就是在这里过世的。

可她现在却必须穿上从没穿过的华美衣衫,戴起从没戴过的精致妆饰,不能做出悲容,不能流下眼泪,只能机械地跟在“嫂子”身后,按着规矩谨立、行礼,不敢多说一句,不敢踏错一步。

祠堂内外站着满满的人,井然有序。正厅内东侧以族长陈玉京为首,身后是大宗的直系子弟,右手边站着几房的族老及近支族人,一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族老排在最前,还要稍稍超出陈玉京的站位;西侧以陈玉京之妻为首,身后是大宗的女眷,陈英与两个嫂子亦排在正后方,左手边是近支族人的女眷。更远的族人则按同样规矩立在院中。只闻金铃玉佩叮当之响,不闻一声人语。

陈玉京待诸人立定,方一丝不苟地拜了拜前方的神龛,在侧旁的铜盆里象征性洗了手,用一条狭长的白色巾帕擦干,打开神龛、请出了始祖及昭位的神主。接下来,他的老妻也按照同样的流程,请出了穆位的神主。

再接下来是陈英过继后的“长兄”——陈敏性。他与陈敏勉的父母,即陈玉京的长子夫妇早殁,故而是族中地位仅次于族长的“嫡长孙”。他沉稳地走出队列,净手并请出了昭位的祔主。

然后轮到了陈英——她现在是“嫡长孙女”了,地位还要在两个嫂子之上,参与到祭祖中,算是在族中正式确立了身份。嫂子早给她讲清了规矩,倒不至于太慌乱。她暂时收束念头、集中精神,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穿不惯的盛装,小心翼翼上前,有样学样地把穆位的祔主也请了出来。

陈英感到身后一道道视线在盯着自己,手不免有些发抖,她强自镇静,总算并未出现差错、顺利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部分。站回原来的位置,她的心仍在砰砰乱跳,左右偷偷望了望,庄严凝重的气氛下,所有人都全身心地沉浸在合族祭拜共同祖先的仪式上,并没有谁多留意这边,心情方稍平复。

这时,陈玉京走到香案前,先拈香而拜,而后焚香、再拜。早有陈敏勉在一旁亦净过手,捧酒注(酒壶)恭立于他身后右侧,陈敏性则执盘盏立于左侧。

之后便是令陈英眼花缭乱的繁琐流程,她再记不真切。只记得初献是前面的祖孙三人斟酒、奉盏、跪礼、叩首、站起、再跪礼、再叩首、再站起……反复数次,一板一眼。而她也如同木偶一样跟着跪下、磕头、站立。接着又有陈玉京老妻上前斟酒奉盏,她及长嫂捧注执盏,并跪拜复立,乃是亚献;最后则以嫡长孙陈敏性为主,仪礼如前,陈敏勉及另一名族中较近的子弟为辅,是为终献。

整个过程,除了初献时陈玉京诵了几句祝词外,人人表情肃穆、全场鸦雀无声。堂内院中,男女老幼上百人,长居前,幼居后,男列东,女列西,嫡守中,支守旁,亲在内,疏在外,子侄循着尊长的动作,妻女循着夫父的动作,合族循着宗子和嫡孙的动作,在祖先的注视下,诚意正心,各安其位,蹈矩效法,整齐划一得好似一个人般。这样的氛围下,就连首次参加祭礼的陈英,内心也生出了一丝合族一体、兴亡与共的奇异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礼毕,准备辞神了。辞神依旧是一套繁复的仪式,陈英也少不得再次出列参与,而后才跟着退出了祠堂。

祭礼并没有就此结束,后面还有团拜、报功、会讲、族宴等环节。

祭祖以后,便是“团拜”。此时不分亲疏,只论长幼,陈玉京及几位族老立于阶上,受族人拜揖。拜过尊长,又有同辈互拜,心不在焉的陈英也被陈敏勉引着,向大宗的近支族人一一见礼。

团拜完毕,是“报功”的仪式。族长及众族老立于宗祠正厅廊下,包括陈敏勉在内的子侄们则按序排列在侧边两廊,随着嫡孙陈敏性的唱名,依次前往堂前汇报过去一年的功过。有功绩者,或考了功名,或添了田宅,或贩了商货,或积了赀财,族内依功劳大小赏田赏银不等;若无功绩,自然无赏,但一般也无罚,由陈敏性喝令跪于堂下,叩首向祖宗及族长、宗老告罪,请求宽宥。族长便令其起身,仍加勉励。如果连续两年毫无功绩,则连长辈也要一同告罪,请求宽宥。只有连续三年一事无成之人,方才告了祖宗,打二十鞭子。

陈英与女眷们站在内院门口处看着报功仪式——她们自然是不需要报功的,女人只要安生呆在家里,就算是尽了本分。

她开头还觉得十分新鲜,分散些注意力,久了却又想起父亲来——想着父亲每年也要参加族会,是否也曾像今日这些族人,报着一年的功过?再望着人丁兴旺的祠堂院落,想起自己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心情更加黯然。

陈玉京站在正厅前,把陈英的表情看得清楚,他瞥了一眼已报完功劳的陈敏勉,陈敏勉会意,悄然走到院子后方,他不方便挤进女眷的人群中,只在外围朝妻子打了个眼色。她的妻子微微颔首,转头劝了陈英几句,便带着她不引人注目地先行离开了宗祠。

陈敏勉没有走回自己开始的站位,而是站到了兄长的背后,接下来是合族的“会讲”了。会讲,或称“宗讲”,是在“祭毕之后,敬心犹肃”之时,趁热打铁,由族长或族中的进学子弟宣讲乡约家训,进行道德训诫,以期族人能够“闻善言而有油然自省之心”。

今岁的会讲,陈玉京完全交给了陈敏性兄弟,他与族老们只在一旁镇场。陈敏勉当先一步,见族人已经规矩站好,便开口领诵家训:

“孝、友、勤、俭,最为立身第一义,必真知力行……”
“子弟以儒书为世业,毕力从之。力不能,则必亲农事,劳其身,食其力,乃能立其家……”
“童子年五岁诵训蒙歌,不许纵容骄惰。女子年六岁诵女诫,不许出闺门。若常啖以果饼恣其欲,娱以戏谑荡其性,长而凶狠,皆从此始,当早禁而预防之……”
“修斋、诵经、供佛、饭僧,皆诞妄之事,而端公圣婆,左道惑众,尤王法所必诛也。凡僧道师巫,一切谢绝,不许惑于妇人世俗之见……”
“男子刚肠少,常偏听妇人言,离间骨肉,争长竞短,嫌隙横生。妇初入门,当先谕而禁抑之……”
“子孙故违家训,会众拘至祠堂,告于祖宗,重加责治,谕其省改。若抗拒不从,及累犯不悛,是自贼其身……”
“遇昏暮即闭门,不许夜出,世情难测,宜备非常……”
“僮仆十四岁以上,不许入后厅。凡内外传呼,击云板或木鱼……”。
“累世乡居,悉有定业,子孙不许移家。住省城,三年后不知有农桑,居外乡,十年后不知有宗族。骄奢游惰,习俗移人,鲜有能自拔者……”
“小家婆妇往来,类多拨弄是非。窥窃饮食,甚或诱引祈卜、煽惑妇女,因而盗骗财物,当不时诘问,如无故往来者,重治而禁绝之……”
“蒸尝房屋、田地、池塘,不许分析及变卖,有故违者,声大义攻之……”
……

家训诵过,是女眷们诵女诫,无非是“贞女从夫、事夫如天、爱敬舅姑、教子读书、妯娌交好、婢仆多恩”等语。而伴随着女诫诵完,祭祖也终于进入了尾声,只剩最后一项、族宴了。

族宴,也称“馂”,“馂”的本义为“祭祀余物”,即神灵歆享后的祭品。用这些东西设宴而会族人,是许多宗族的惯常做法,一般是“祭毕会食,止用祭品,毋得增加”,取节俭惜福之意,故又名“饮福”,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收族睦族、融洽感情。这是宗族共同的祖先所享用过的东西,合族共分会食,不仅并不被认为是对祖先不敬,反而被解释成是“饮福”、是受到“护佑”,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也暗合避免浪费的美德。对大多数中下层族人来说,平日很难吃到祭品那等好东西,因此在刚刚经历庄重肃穆的祭祀活动后,又立刻参加充满仪式感的族宴,令他们难得地满足基本物质需求的同时,精神上也受到荡涤,最终潜移默化地强化“共同体”的意识。

这一活动传统上亦可邀请乡里尊者和地方父母官出席,是很有体面的事情。早在上个月的时候,陈家就恭送了帖子到管委会,礼节性地请小元老来参加族宴。

由于当地稍大些的家族都会发出邀请,故而对于地方官来说,本是可去可不去的事,婉拒也并不会失礼,各家亦不会当真盼着小元老能来赏光。然而今日一大早,陈家就接到了管委会的通知,说会有尚科长和卓科长两名小元老过来。

陈敏勉见老仆“张叔”进院来对祖父言语了几句,陈玉京面色沉凝,把他与陈敏性招过去吩咐道:“两位元老已经到了,正在老宅那边奉茶。我等几人过去迎接,你们两人且在这里布置,该交代的话也要讲清楚。女眷仍与往年一样,回内宅会食。”说完便与几位族老匆匆离开了。

大多数族人都在等着吃饭,见族长先走了,不免有些窃窃私语。陈敏性轻咳一声,站上台阶,扫视了下面的人群一眼,压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方才吩咐女眷从与老宅相连的角门回返内宅。又安排剩余的族人在院中布席恭候。

而他自己却点了十几个地位较高的族中骨干,与陈敏勉一同领着他们重新进了祠堂大厅。

待所有人都进了祠堂,陈敏性语气一沉,开门见山地说道:“过了年,都回去老老实实地做活!澳铁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你们也要多多学着,实在不成的,族里也会想办法。年后,族里的大炉房也要筹备扩大规模,各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钱无力,也要出工!‘子孙不许移家,不许改业,不许分家析产,不许住省城、居外乡’,这是你们刚刚背过的祖训,都记清楚些,不得违犯!当然更不得私自去外面做工!若是有人做出什么有碍族中大计的事,必然拿回此处,重加责治,全族共讨!”

陈敏性是嫡长孙,名正言顺的纲华陈氏下一任宗子,说话很有分量。下面的族人都老老实实地听他训话,无人敢吭一声。

“陈六呢?”说到这里,他表情一肃,寒声问道。
“陈六病了,今日未到。”有人替答道。
“病了?哼,我看是心病吧……”陈敏性冷笑一声。
“算了算了,为着广信叔的事,他们那房这次也算为族里牺牲不少,三叔祖父昨天连夜就去了派出所‘自首’……”陈敏勉在兄长身后低声劝到。

陈敏性便不再穷究,语气稍缓:“你们回去,这层意思不要公开说,但各家都注意约束子弟和学徒!澳洲人现在压我们为他们做工,我们更要稳住,不能乱,更不能散。看着澳洲人的气象,你们也该明白,以后的生意还大着,好光景都在后面。此时大家被拆成一盘散沙,日后就只能跟在别家后面吃些残汤剩饭。只有拧成一股,方能争一争。所以,族人才是一切,一定要把人都守住,万不能放任他们去外面野了心思。其它的事,都好说——这次过了年,各家的分例再加一成,等大炉房开工有了起色,再加三成……”

“大哥,时间差不多了。”陈敏勉提醒道。

陈敏性最后又叮嘱了几句,才领着人重新出了祠堂,各寻席次,等候小元老们过来。

---

这一节的参考资料:

首先还是《庞氏家训》和《朱子家礼》,都没白话翻译,还都是竖排,费了老大力气……总之,错漏的地方,请不吝指正。另外,祭礼的场面,自然少不了参照《红楼梦》第53回。
1. 邓智华. 士绅教化与地域社会变革——基于庞尚鹏《庞氏家训》的分析[J]. 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 2007(1).
2. 科大卫, 刘志伟. 宗族与地方社会的国家认同——明清华南地区宗族发展的意识形态基础[J]. 历史研究, 2000(3):3-14.
3. 赵克生. 明清时期的族会与宗族凝聚[J]. 史学集刊, 2018(3):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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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大宗的规矩

卓小敏坐在上首的位子上,放眼整个院子,席间全是男性族人,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陈家作为大族,自是男女有别。这种重要场合、又有外人,当然不可能让女眷露面。尽管他只想着远远能望陈英一眼就好,但看来也是无法如愿了。

他不便太明显地流露出失望之色,还得强打起精神,帮衬旁边的尚羽把场面应付过去。毕竟今天他们不得不出席这索然无味的活动,一方面是为了强行搜查宗祠的事安抚陈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面向全佛山公开做出姿态、破除不利的谣言,二者都与他昨日的擅自行动脱不开干系。为了达成更好的效果,他们还带了一名照相师和一名宣传员一同来到了宗祠,尚羽交代一定要抓拍到体现元老院与陈家族人“亲善”的照片,再写篇通讯,年后登在报纸上。

正式发言均由尚羽负责,卓小敏闷闷地坐在旁边,只偶尔说两句话,打打招呼。没一会儿,他便又开始走神,想着陈英是不是就在一墙之隔的内宅里、也不知她的心情有否好转……之类的事。

--

陈英的心情不怎么好。她没有去参加女眷们的会食,在自己的房间里心事重重地摇着纺车。陈家还没有分配丫鬟给她,只有一名陈敏勉的贴身侍女在旁边陪着。

“啪!”棉线断了。

陈英幼时丧母,家里是父亲、哥哥、学徒一帮男人,冶铸的事情耳濡目染、了解甚详,却没个女人能教她女工,纺绩织纴实在不怎么会。以前在家的时候,她也只是偶尔给父亲哥哥缝补缝补,技术差劲得很。她笨手笨脚,又心不在焉,一小会儿的工夫已经弄断好几次线了。

“小姐……这哪里行得啊,您已经十六了,一两年就要出阁,这样的手艺,到夫家怕要被笑话的!”那侍女大约地位不低、颇受宠爱,虽然看起来并无恶意,但也不怎么掩饰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根据家规,陈家族人是不外购衣物的,女孩子从六岁起就由族中每年发给棉(吉贝)10斤,麻1斤,十岁以后增加至棉30斤,麻5斤,均要自己纺绩,以作日用及积攒嫁妆。而嫁进来的女人,同样要负担织做自己和丈夫、孩子的日用衣物,不许雇人代劳。在本地大族中,这是普遍的家风。只有仆役的衣服才会从外面购买。

“哼。最多我也去‘梳起’,不嫁人就是了。我——”陈英正有些心虚,又被侍女揭短说破,不免脸红了一下,但她口中却不肯服软。

“小姐——”侍女听到这话吃了一惊,连忙压低声音阻止她说下去:“在家里千万不能提什么‘自梳’之类的话。连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更别说您了,要挨打的!”

“自梳”是指未婚少女通过特定的仪式,自行易辫而髻,打破“未婚蓄辫,婚后束髻”的规矩,以示决心不嫁,独身终老。更有年龄相近的多名少女互结姊妹,相约不嫁,称“金兰契”。若是娘家不许未嫁女在家长住,她们就搬出父系家族,共同生活、相互照顾,作为归宿。

这是珠三角地区特有的一种风俗,于明代中后期兴起,至清末民初时盛行,直到解放后才渐渐衰落。后世一般认为,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明代以来,礼教对女性的压迫达到了最黑暗的顶点,而岭南女性向来在社会劳动中占有极大的分量,独立意识较强,二者产生了严重的冲突。更重要的是,珠三角地区兴盛的棉、桑、丝、织等种植业、养殖业及手工业,使得女性能够经济自立、生活自足,为抗婚不嫁并结伴自梳提供了必要的社会经济基础。同时,自梳女为了立足乡里,往往会将大半劳动成果归于娘家,换取娘家对不嫁行为的默许。偶尔,也有女性因娘家经济贫困、无力负担嫁妆且缺少劳力,而被迫“自梳”的。

这种风俗在文化上的渊源,则可以追溯到岭南地区受到苗、瑶等少数民族文化中所遗存的母权制习俗影响上,甚至还有民间信仰的影子在里面,故而受到了自我标榜中土汉家、儒学正统的大宗族的排斥与打击。陈家也不例外。

陈英说得不过是气话,听了侍女的提醒,便不再言语,抿着嘴继续摇动纺车。

然而,没过多久,“啪”一声响,线又断了。

“我不做了!我要再去看看我爹!”她赌气地把手里的棉条掷到一旁,站起来说道。

“小姐!小姐!您现在是大宗的人了,说话要注意。况且今日是祭礼,去吊唁是不合规矩的……”侍女见陈英要换上孝服,连忙劝道。

“什么规矩?我才不管!你凭什么拦着我?我要去找族长禀报!”陈英又怎么会听从这一套,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按规矩,过世的老爷才是您的父亲。您原来……那个,叔老爷只能算是您的本生父亲……而且您也不能唤‘族长’,应当唤‘祖父’……”侍女懂得还不少,唠唠叨叨地继续劝着。

“还不住口!”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冷喝,吓得她一哆嗦,回头看去,只见陈敏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原来,他在宴中见到卓小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清楚这位小卓首长心里想得是什么,便寻机离席、到后面来看看情况,恰好在门口听到了这番对话。

陈敏勉走进房间,表情阴沉地训斥道:“什么浑话!不懂不要乱说。连世宗皇帝继承大统,也是尊睿宗为皇考,斥责了什么“本生皇考”之类的谬论。你倒敢在这里卖弄。胡言乱语!罚回去自己掌嘴五十!”

不过,趁着陈英不注意,他却向侍女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后,他转向陈英说道:“小妹,你对广信叔的一片孝心,我们为人子女,自是能理解。你只管去好了,不必禀报祖父,他只会赞赏你的孝心,不会责怪你的。”

“只是嘛——你别嫌兄长啰嗦——的确是要多注意些。一则,礼仪要有分寸,孝服不要错了,现在全佛山都知道你进了纲华陈氏的大宗,是嫡亲的孙女了,倘若出了岔,别人不会笑话你,却会指摘我们陈家不懂规矩;二则,如今你的身份不比以往,要回广信炉,我安排一个丫鬟和两名可靠的家人跟着你去。我晚些时候也会过去,你就在那边等我,晚上就不要留宿或者守灵了,跟我一起回来……”

这一番话软中带硬、恩威并施,陈英也没法再坚持更多,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

陈敏勉回到席间时,族宴仍在继续。尚羽正在与陈玉京谈话,说些社学改造和文化水平考试方面的事情。卓小敏也一改之前的神思不属,相当严肃地对陈敏性和一群陈家的冶铸业炉户说道:“……宗族办社会,教育、福利、养老,你们还是做了很多工作,族人有归属感,也说明了你们工作的有效,这是好事。”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们要注意,宗族不是法院,不是军队,更不是**!家法、私刑,要完全废除!宗族、族群之间的武力争斗,要严格禁止!对于族人的人身控制,要彻底取消!元老院要建立的新社会,是最大程度发挥每个人的能动性的社会,是最大程度挖掘社会生产力潜力的社会,是允许人们自由选择工作内容和居住地点的社会。大家都要解放思想,适应元老院带来的更新、更好的社会制度。”

他心里想着陈广信自杀的事,语气和表情也就很不客气——就算没有陈英,他对当日那个有些顽固的中年炉户的印象也不错,这样“被自杀”,很是惋惜。而且小元老们已经在佛山主事几个月了,多少都带了一点“官威”,几句话说得锋芒毕露。这下连陈敏勉亦十分意外,他是卓小敏的直接下属,也从没见过小卓首长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又过了一会,尚羽结束了谈话,他见照相师也照得差不多了,向卓小敏耳语一句,准备告辞了——毕竟他二人又不是当真来吃饭的,没必要等到宴终人散。至于卓小敏没能见到妞,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可不打算迁就更多。

尚羽让陈玉京等族老留步,陈玉京推让不过,只得打发陈敏性和陈敏勉兄弟代他们送送两位元老。出了宗祠,陈敏性提起陈家也计划扩大冶铸作坊规模,询问能否从元老院购置机器、外聘师傅,引进新式的“澳洲铸法”。

卓小敏和尚羽对望了一眼,心想这些大户的鼻子倒灵得很,前几天李崇问刚刚前往管委会,和卓小敏、王暮清以及马袅钢铁集团等企业的派出人员开了大半天的会,探讨了李氏兄弟铁行扩建、技术升级和改制的可能方案。

李崇问打算以相当高的代价,从元老院引进几条准备淘汰的民用铸铁制品生产线。小元老们本以为他已经算是新时空敢冒险的资本家代表了,没想到陈家反应也这样快,不等年节过完就主动找上门来。

不过,扶植本地冶铸业资本进行产业升级、建设若干家大型机器化民营铸造企业、取代遍地开花的小手工作坊,原本也是佛山开发规划案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是乐见其成的。有了之前与李氏兄弟铁行的协议成果,依例而办便是。

卓小敏答应让陈家年后遣管事的人到管委会联络,只说到时会安排他们与元老院的相关企业对接和协商——眼下自然尚不能做出更多的承诺,作坊选址、元老院是否占股、出资比例、产权结构、技术转让水平、原料采购及商品销售渠道和定价……需要讨论的细节还多着。

陈敏勉一直将卓小敏他们送到巷口,临别前,他看到卓小敏欲言又止,心里一笑,主动说道:“关于昨天的事,广信叔的棺木已经抬回了自家。舍妹现在还是很难过,方才又回广信炉去了。事情的原委还没有对她讲,如果今天要去验尸,烦请首长们稍加关照一下,能避开她最好……”

---

注:本节的参考资料,主要是几篇关于“自梳女”的文献。

1. 乔玉红. 明清岭南“自梳”与“不落家”风俗的再思考[J]. 中华文化论坛, 2015(10):44-52.
2. 李宁利, 周玉蓉. 珠江三角洲“自梳女”兴起背景探析[J]. 云南社会科学, 2004(4):89-93.
3. 欧阳婉娆. 珠江三角洲“自梳女”风俗初探[J]. 广西民族研究, 1999(2):92-96.
4. 邵一飞. 试析自梳女习俗的起源、构成和基本特征——以广州地区自梳女习俗为例[J]. 文化遗产, 2012(2):148-156+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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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21-3-20 22:50 编辑

36. 接踵而至(上)

卓小敏来到广信炉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起了很多人,陈广信在炉工群体里的声望可见一斑。

尚羽没有过来。他不太赞同卓小敏这时去广信炉吊唁,不过也知道拗不过他,便把自己的马车连同一名警卫员都借给了他,还让秘书赵传一也跟来盯着,自己只带了剩下的一名警卫员,乘着照相师和宣传员临时借调的“流动宣传马车”回去了。

卓小敏在警卫员的护送下走进大门,里面一片缟素,院中已经搭起了灵棚。人虽然多,却相当安静,特别是他进门以后,原本少数低声交谈的人也止住了话语。他感到周围一道道充满敌意的视线投了过来,连气温都似乎降了几度。

——昨天刚刚折腾了一通,不仅拘走了许多炉户的子弟、更有不少人家被警备营的士兵闯进搜检盘查,栅下的人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兼之谣言仍在继续发酵,澳洲人的整体形象怕是都要下行,遑论卓小敏本人了。只是,看到小卓元老身后跟着三名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警卫,这些人又纷纷把目光移了开去。

陈广信的几个儿子均不通世务,广信炉里主持大局的是陈广信这一房的族老,卓小敏昨天在那片林间草地也见过一面的。这族老自然清楚澳洲人和陈广信的死毫无关系,得知卓小敏亲自过来慰问,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卓小敏摆手让他自去忙碌,又示意警卫员留在灵棚外面,只带着赵传一进了灵棚。

灵棚是用木板临时搭起的,上下蒙了白布,没有太多的装饰。后墙写了一个大大的“奠”,黑字白底。正中央是棺木,棺前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供品、供果、香炉等物。地上有个火盆,里面还有未烧完的纸钱余烬。

陈英就跪坐在几前,呆呆地看着棺木出神,手中不时往火盆里扔一沓纸钱,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的三个哥哥都没有在灵棚内,身边只有一名婢女,门口则守着两个家人。

卓小敏向灵位致了一礼,在陈英身边蹲了下来。

陈英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平时总是亮闪闪的眼睛有些黯淡。

卓小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拿起一叠纸钱,往火盆里放去。

“你放得太多了,会压熄的。”她说道,用火钳夹出了大半,只留下一点:“一会再慢慢放。”

果然,火渐渐烧得旺了些。卓小敏便依言,几张几张地往里放纸钱。

“谢——”陈英想说谢谢,可是第二个谢字却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她的眼圈又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传一见状,走去与那名跟着陈英的侍女搭话。他是刘大霖家的仆役小厮出身,对大户家族里里外外的事情熟悉得很,三句两句就套出了不少信息,还把那小姑娘的注意力引了开来,方便卓小敏在旁边劝慰陈英。

卓小敏哄了好一会,陈英才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她的三个哥哥也回来了,只是脸色都不大好看。陈英只顾伤心,没怎么在意,卓小敏却以为陈广信的三个儿子是看自己碍眼。他感到有些奇怪——按说他们也该知道自己和陈广信的死没半点关系吧。

不过,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打算久待,这里多数人的眼神并不友好,令他很不自在。

卓小敏正想琢磨一句什么话表示告辞,让陈英节哀,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听到“噔”“噔”“噔”的军靴声,一股凉凉的新鲜空气被来人带进了灵棚,驱散了地上火盆发出的熏人热浪。

正是钱朵朵。

卓小敏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钱朵朵会来这里,有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钱朵朵斜睨了他一眼,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她走近棺木,先是仔细观察了几秒,然后朝陈英的大哥一伸手:“香呢?”

陈英的大哥还搞不清楚状况,愣愣地呆着没动。陈英的三哥拿起手旁的长香递给了钱朵朵,口中也不落礼数:“谢谢首长。”

钱朵朵燃起长香,大大方方站到棺前,十分标准地鞠了一躬,又把长香插在小几上的香炉中,才转身对陈英的三个哥哥说道:“昨日开棺检查,实在是迫不得已,当时说了要来上香赔罪,我已经做到,就此两清。”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

钱朵朵又继续对陈英的大哥说:“昨天晚上——”

“嗯咳”卓小敏这次反应倒快,知道钱朵朵肯定是要说验尸的事情——就知道她不可能单为了上香赔罪专门从警备第2营的驻地跑过来。他连忙轻咳一声,向她丢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仍在烧纸钱的陈英,示意她说得隐晦点。

钱朵朵点点头,微微压低声音说:“人从广州过来了,在院门外待命呢,那就等晚上再抬回卫生所检查?”广信炉里现在这许多人围着,的确不可能公然直接开棺验尸,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小元老们昨日决定要验尸以后,就向广州发电,要求紧急调专家到佛山支援。广州那边也十分重视,由慕敏的学生乌项带队,特地调了一名临高培养的法医、外加一名旧衙门留用的老仵作一同过来,还带了不少设备和药品。他们一清早就出发,午后刚刚赶到佛山。钱朵朵想着让这几个人在马车上歇一下午也好,眼下是年节期间,平均气温也就10度上下,多停一个下午估计问题不大。他们都是见惯了各式犯罪现场的“专业人士”,想来也不至于因为大晚上抬棺材走夜路就心里发毛。

卓小敏不知道钱朵朵是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到晚上,还是晚上再过来。刚想与她商量一下,外面又是一连串杂乱脚步,七八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进院就放声大哭,想要扑进灵棚,却被钱朵朵和卓小敏的警卫员拦在了外面。

卓小敏拨开挡在门口的警卫员,朝外一看,原来是以梁三为首的那几名和他打过架的青年。

这几个人昨天被钱朵朵重点“照顾”了一番,吓得不轻。放回家后,便被各自家里管着不让出门。还是梁三觑了个空子,从自家偷偷溜出来,又去接应其它几个人,一同赶了过来。

他们是“斗殴事件”的当事人,知道卓小敏不可能是为了抢陈英把陈广信逼死,对他倒没什么敌意,反而还有些不打不相识的好感。然而下一秒,他们就看见钱朵朵从小卓首长的身后露出半张脸来,认出正是昨天带兵横扫了栅下铺的那位女首长,立刻紧张了起来,连哭声也憋了回去。

卓小敏有些无奈,这几个人的哀悼之心倒是蛮真诚,眼泪看起来也像真的。他对警卫员挥挥手,示意放梁三等人入内,又交代了一句:“都收敛点,这边刚劝住了,你们别再招惹出来。”

梁三等人噤声地点点头,畏畏缩缩地迈进了灵棚。那两名跟着陈英的陈家仆役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放这些乱七八糟的男人进去,然而连小首长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好再拦阻,看了一眼还低头跪坐在棺前的陈英,便没多说什么。

梁三等青年规规矩矩地站在灵棚一角,排了次序一个个地上前行礼,又简单问候了陈英和她的哥哥们,陈英的大哥也代为回礼致谢。他们这几家原本就是与陈广信家相当熟络的炉户,这些青年和陈英的几个哥哥自然也是极好的朋友,若不是被家人拘住,早就过来帮忙了。

又宽慰了陈英的大哥几句,这几个人就急忙出去了。——和钱朵朵呆在同一个屋檐下,让他们如芒在背,连眼神都不敢往她那边瞟一下。

梁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磨磨蹭蹭到最后一个出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咬牙,低声对陈英的大哥说道:“松哥,能出来一下吗?有……有件事想打个商量。”

陈英的大哥不明就里,木讷地点点头,跟了出去。而陈英的二哥朝门外看了一眼,也跟了出去。陈英的三哥则留在灵棚里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哼,订单的事你问他?我告诉你,不如问他日后的丈人家算了!”这是陈英二哥的声音。
“你不要胡说!”紧接着是陈英大哥的声音,少见的激动。
“胡说?你不如把爹留下来的产业全都送给丈人家吧!”老二冷嘲热讽。
“你们!这是什么时候?说这种浑话!”这是那名一直在外面张罗的族老,过来训斥。

陈英的二哥毫不在乎,卓小敏往外看去的时候,他正蔑视地瞪向对方,口中惟妙惟肖地学出那名族老的语气和声音:

“松仔,你爹不在了,你就是一家之主。有什么难处和我说,我支持你……”
“我老婆那边有个娘家侄孙女,年纪、人品、样貌、性格、家世,都没得说,正与你般配,等你出了孝……”
“你家二仔三仔都大了,手艺又不好,是打发还是改行,你要拿定主意,早做打算……”
“对了,你家的那批澳洲人的铁货订单,还有?现在是你说了算吧,依我说,订单还是先紧着陈家人……”

院中聚着的人本来就被陈家兄弟的争吵吸引了注意力,最后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可想而知,来吊唁的人中,心里算计这件事的怕不在少数,只是碍于陈广信刚刚过世,无人能拉下脸来提及而已。

听到自己与陈英大哥私下里的言语被揭破,那族老的脸色变得苍白,再说不出一句话。

梁三等人极为尴尬地站在旁边,劝也不是,走也不是。方才是他忍不住想要问问年后从广信炉发出的澳洲人铁货订单的事。他家人口多,生计实在困难,为了过好这个年,便想打听一下能否多接订单,另外还有些帐能不能提前结了。没想到,竟引爆了陈家兄弟争产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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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40 | 显示全部楼层
37. 接踵而至(下)

卓小敏也感到很尴尬,虽然这事与他毫无关系,但老父尸骨未寒,儿子就在灵棚门口吵作一团,这一幕无论放在哪个时空都实在算不得什么佳话,更何况当事人还是陈英的两个哥哥。

陈英的三哥就更难堪了,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紧紧攥着拳头,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低下头似乎不愿再听到两个哥哥的争吵。陈英停止了烧纸钱的动作,但她没有站起来,还是沉默地跪坐在原处,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

族老劝不住,其余人都在围观,而家里人却缩在灵棚里。争吵愈演愈烈,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首长。”赵传一唤了一声卓小敏,意思是问要不要让警卫员过去把两个人分开。

卓小敏心中拿不定主意,钱朵朵那天在马车上所说的话言犹在耳,他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掺和进广信炉的继承争端里去。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钱朵朵,却发现她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陈英的脸。

卓小敏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招呼警卫员,不管怎样,先平息了事态再说。就在此时,围聚在门口的人群后面响起一声狂怒的喝骂:“都TM给我住口!”

陈敏勉到了。

陈敏勉本该更早过来的。可是卓小敏先前在族宴上对那些陈族炉户讲的话起了作用,让他们对于抵制澳洲人招工的事产生了不小的迟疑,纷纷要求大宗拿个对策出来。他和陈敏性两人费了许多口舌,软硬兼施,才算暂时稳住了大部分族众的心思,就算仍有少数几人未被说服,也顾不得了。他没想到的是,紧赶慢赶来到广信炉,却恰好目睹了这丢人的场景,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陈敏勉怒不可遏地迈步向前,围在外圈的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给他。卓小敏没见过相貌清秀儒雅的陈敏勉愤怒到粗口骂人的程度,只见他大步走到陈英的两个哥哥中间,一人赏了重重的一脚:“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滚到那边跪着去!陈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陈英的两个哥哥是打铁的出身,不知比陈敏勉强壮多少。可此时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相互瞪了一眼,乖乖地跪到了灵棚的门侧。

陈敏勉刚才在广信炉门口就看见了元老专用马车,知道卓小敏必然在里面。但当他进了灵棚、看到小钱首长也在的时候,心里的狼狈感更增了几分。他勉强忍住窘意说道:“这……两个陈家的不肖子孙,首长们见笑了。”

卓小敏没有开口,钱朵朵反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答道:“笑不笑的倒在其次。我想说的是,陈家兄弟固然有各自的错误,可是你家这位长辈,也太心急了点儿吧。还有,元老院发铁货订单给广信炉,那是信得过陈广信的技术。现在他不在了,我们自然也要重新考虑。”

陈敏勉镇定了一些,他看了眼仍一动不动的陈英,避重就轻地说道:“这个自然,一切全凭元老院的安排。只是族中近来生计困难的族人也多,我那位长辈才稍微心急了点……”

“哼。”钱朵朵不喜欢这种不软不硬的虚伪话,哼了一声,扭头不再搭腔。

“首长,上次英囡说过,您答应让我家出两个人去钢铁厂上班。现在听说东平河那里的厂子已经建好了,这话还作不作数?”一直难堪无语的陈英三哥突然问向卓小敏。

“当然,我们很欢迎,年后你就可以去报道了。”卓小敏立即答道,想着他大约是不愿再陷入什么家产的纠纷里了,心里挺高兴——总算陈英还有一个哥哥是有几分骨气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陈枫。”对方回答。

卓小敏点点头,轻轻吐了口气。自从他来到广信炉,麻烦就没停过,每来一拨人,就起一桩事。眼见陈敏勉能压住陈家人,觉得总算能清静下来了。

“钱首长,卓首长……”事与愿违,门外又一次探进来一个脑袋。

李永薰来了。

李永薰其实只比陈敏勉落后一点,已经到了一会。她是钱朵朵警务科的下属,钱朵朵便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李永薰见灵棚里有好多人,眼珠一转,回答道:“首长可能不知道,租了这家炉户铺面的铁商东家,是我在临高认识的朋友。听说广信炉出了事,他不能分身过来,特意嘱咐我到这里看望一下。”

钱朵朵暗自皱眉,心想书记的手还真是长,算时间她现在应该都还没到临高,居然在船上也没耽误了掌握佛山的形势,准是看到了相关的电报。然后她又突然想到,佛山明面上一共只有5部电台,警备第2营2部,经开区管委会3部,现在都在自己的控制下。李永薰是怎么接到书记的指示的呢?

——看来,元老院竟然大方地给书记配备了独立的电台。钱朵朵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毕竟她是政治保卫局驻佛山的特派员,应该对所有情报了若指掌才对。不过,她也没什么脾气——书记又不是她的下属,本也用不着事事向她汇报。钱朵朵想了一下,招手让李永薰过来,耳语吩咐道:“昨天我们盘问过的那个铁铺的本地伙计,知道得太多了。你布置一下,把他悄悄弄回临高去工作,我会另外安排人去当伙计。”然后才放李永薰去慰问广信炉的家属。

李永薰致过礼,也跪坐下来,陪陈英说了会话。她这几个月一直负责江记铁铺和管委会之间的联络,明面上的身份又是东家的“朋友”,自然也与陈英这个房东家的女儿相熟。

她向陈英转述了江公子让她带过来的安慰话,见陈英的精神又恢复了些,才有些为难地对两位小元老说道:“那个……东家的意思,因为通过江记铁铺发给广信炉的铁货订单一直是由陈英帮着参详分配方案,既然老炉主去世了,他说,不如……不如把铁货订单的分配事宜收回铁铺,但还让陈英来主持分配。”

陈敏勉吃了一惊,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结果。原本他没怎么在意过这个租了广信炉店面的铺子。管委会分配下来的铁货订单,毕竟还是针对有威望、有实力的大炉房的。这里不过是因为那次上访事件所开的特例,而广信炉并不代理其它小炉户的产品,有这样一个相对统一的供销机构比较方便些。李家那边的订单,就是由李崇问的李氏兄弟铁行代理的,他们既有生产的炉房,也有销售的商行。

可是现在听李永薰话中的意思,这家铺子竟然也能在这件事里说上话,话语权还不小的样子!

他不免多看了几眼李永薰,他在管委会大院经常能见到这个女人,也一起开过几次会,知道她是这次随小元老们一起上任的北上干部之一。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这家不起眼的“江记铁铺”的东家“朋友”。此时见她能全权代表东家直接和两位小元老谈订单配额的事情,心下便把李永薰的重要性提高了一个等级,同时对这个“江记铁铺”也多留了几分心思,——既然是海南来的,又有这样一层人脉关系牵扯,必然是背景深厚的商家,说不定还有元老做后台。

卓小敏和钱朵朵自无不可,李永薰便走出灵棚,对外面跪着的两人、以及那名族老,宣布了年后铁货订单分配的方案。

陈英的大哥和二哥面面相觑,那名族老如遭雷殛,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外围众人则呼啦一下围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李永薰,盼她说得细一些。

李永薰却转身回了灵棚里。

那名族老紧赶一步跟了过来,被门口的警卫拦住,只得急切地朝里面大声说道:“这怎么可以!陈英一个女娃,懂得什么?怎么能把这样的大事交给——”他的话戛然而止,嘴巴开合了几下,可是喉咙却像被捏住了一样,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他忽然发现钱朵朵站在里面,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那名族老的冷汗涔然而下,讪讪退了出去。

此时另一个人又挤了进来。陈英的二哥被警卫拽住胳膊,努力把半个身子探进灵棚,朝卓小敏说道:“首长,还记得我吗?我是陈英的哥哥,我叫陈桐。刚才您也看到了,我在这也做不下去了,我能不能去钢铁厂……”

卓小敏直皱眉,这场面太乱了,灵棚外还围着不少炉户。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收拾。

最混乱的顶点,陈英站起来了。

她环顾灵堂一周,又深深望了一眼父亲的棺木,转身走出了灵棚。

夕阳照在她的身上,素白的孝服染成了金色,秀气的脸庞镀了一层光影,显得五官格外立体。清风吹动额前的发丝拂过脸颊,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晃动着,生动而又天真。

陈英站在门口,面向围在外面的炉户,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近处还有不甘心的族老、垂头丧气的大哥、刚甩脱警卫的二哥、仰慕里带着关切的梁三等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我愿意来做这件事。”她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吐字却十分清晰。

“订单分配的事,我愿意来做。”她又重复了一次。

“以前,我爹在的时候,大家都信他、服他,我也看在眼里。我想,没有什么别的诀窍,无非是‘公正’二字。还和以往一样,谁的活计做得好,就把订单给谁;谁的活计做得快,就分得更多;谁的家里更需要,就优先结账。如此而已。如果大家信得过我,我也保证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

人群里,或焦急、或镇定、或冷漠、或热切、或不屑、或期待,种种的眼神都变了,卓小敏即使站在陈英的身后也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眼神都变成了——认真。他们愿意给她一次机会。

陈英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再次站直身体时,她的身形依旧单薄,泪痕犹挂在脸上,然而瞳中却重新焕发出流溢的神采。卓小敏觉得少女的灵魂似乎染上了一丝特殊的气质,又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只是一瞬间,她少了许多青涩,多了几分坚毅,令他更加着迷。

而钱朵朵想得却是,书记的眼光果然毒——仍把订单分配的事交给她——别看陈广信有三个儿子,可真正继承了他在栅下的人望的,竟然是陈英。

---

注:需要说明一下,以前版本的30节中写到过江记铁铺的小伙计认出李永薰是“东家丫鬟”。这句描写与前文不符,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把李永薰定位成“东家朋友”比较恰当,她本身在管委会上班,往来联络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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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翰林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19-7-19 02:47 编辑

38. 曙光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连日阴雨,今天佛山难得地放了晴,日间温度也回升至20度以上,只是空气湿度依然饱和。野草上挂着水滴、折射过阳光,绘出一片最顶级的画师也调配不出的翠绿色彩。

脚下,整齐的枕木铺在平坦的地面上,两条平行轨道不断向前延伸,在广阔的天地间笔直通向远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天梯。

石出由无心欣赏景致。从清早起,他就在室外奔忙,出了一身臭汗,然而被潮湿的空气抑住、无法挥发,粘乎乎地附在皮肤上,说不出地难受。

“这特么鬼地方,要煤无煤,要铁无铁,搞什么钢铁厂!还得专门建码头、修铁路!”石元老一**坐在铁轨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口中抱怨着。

“二五”规划中,马袅钢铁公司不再大规模扩展,钢铁产业的发展重心将移至广东。韶关不仅兼有煤铁,还有铅、锌、铜等多种有色金属矿藏,在旧时空即为重要的钢铁工业基地,是元老院在广东建设煤钢联合体的首选地点。石出由便是在韶关建设钢铁产业的支持者。

然而韶关钢铁厂却被本来只规划作为机械加工基地的佛山截了胡。

原因是多方面的,不同部门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算盘。

尽管韶关距离煤铁产地较近,物流上亦可依托北江的航运。但在企划院、财政省、民生省、国土省甚至农业省的眼中,钢铁厂这样的核心企业选址,不能只盯着其自身的原料产地,还要充分顾及上下游产业链的布局、区域经济拉动、工业区对粮食/人力/行政/教育等各种资源的需求,以及产业集群对社会的工业化和现代化改造的带动作用等因素。

从这些角度来考虑,工业中心必然需要周围有较大规模的农业区来支持。在旧时空,鞍山-抚顺的工业区在辽河平原,武汉的工业区在江汉平原,平津的工业区在华北平原,长三角的工业区在江淮平原。那么,以此类推,广东的工业区显然应该优先布局在珠三角,这里有充足的人力、丰富的农产品供应、便利的交通条件,也更容易发展成工业城市、推动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化,使元老院带来的工业文明最大程度地辐射周边的人口密集地带。

反观韶关,今年已是“二五”计划的第四年,韶关钢铁厂的建设却依然困难重重。韶关通衢三省,是岭南门户、交通要道,地处伏波军与明军对峙的核心区域,安全形势较为复杂。此地不仅长期存在明军的攻击和渗透风险,而且境内山地陡峻、峡谷纵横,剿匪至今未竟全功,兼之瑶寨众多,民族关系亦十分微妙。

这里没有工业基础,要建成钢铁产业的核心基地,势必移民大量的工人及家属进来。而韶关的平原地形只有20%不到,外来户没有土地,几万、十几万非农业人口窝到山沟里,衣、食、住、行都是问题,需要周边农业区的支持。粮棉等生活资料、机器等生产资料还是得从珠三角溯北江运过去,并不比煤炭、铁矿从山里顺流运出来更省事。工人家属要充分就业、子弟要入学、工厂要建设附属的技术学校/专科学校,等等,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此外,建设钢铁联合体,少不得会有大量元老长期在此地出差,安保工作压力很大。而且韶关的煤、铁及有色金属矿藏并非猬集一处,而是分布于整个周边地区。铸造、机械加工等下游产业却又位于珠三角。无论矿石开采还是钢材外运,交通线的建设和保卫都将是沉重的负担。军方并不愿意在这里新增如此一个大包袱,亦不愿大搞工业建设所需的各类物资挤占北江的航运容量、进一步加大前线的补给压力。

最后,韶关毕竟是上游,下游就是珠三角的农业区。以元老院粗放式的技术水平,搞重污染的钢铁产业、有色金属什么的,农业省也有顾虑,很是乐见其往下游挪远一点。

归根结底,元老院现阶段并没有同时在两个地方铺摊子建设工业基地的人力、物力、财力。若选择其一,则必然是有更好手工业基础、地处珠三角中心的佛山,而不是投入巨大、安保吃力的韶关,更不可能为了等韶关那边的建设条件成熟,就因噎废食、忍着不扩张钢铁产能。

多方博弈的结果,佛山工业区的规划方案中添上了钢铁厂的建设目标,在编制上算是马袅钢铁集团的分公司。而韶关钢铁公司的建设方案,仍躺在不见天日的保险柜里。

“韶关高炉、平炉、煤矿、洗煤厂都是第二个五年计划的重点项目,眼看‘二五’过了一多半,这些项目连影都没见着……”石出由还在念叨。

他的听众是罗海涛,人称老罗,在旧时空正是佛山人,其实颇期待把这里好好建设一番,不由暗暗吐槽:“那‘二五’计划还说放弃页岩油、直接考虑浅层油田开采呢,还不是让你给翻了盘?”

不过罗元老明智地没有说出口,递过一瓶汽水:“来一瓶解解渴?”

汽水是冰镇过的,虽在包里放了半个上午,拿在手里仍有丝丝凉意。石出由接过汽水,熟练地压下弹珠,咕嘟嘟一口气灌下一整瓶。

“嗝——”他舒了口气,感觉爽快多了,把喝空的玻璃瓶握在手里,问道:“荔枝汽水?汽水厂投产了?”

“嗯,昨天刚刚试运行,灌了几十瓶。”老罗答道:“怎么样,不错吧?这里荔枝多得很,不做这个可惜了。暂时定个年产50万瓶,小意思。”

“50万瓶!”石出由吓了一跳:“多了点吧!卖给谁去?老百姓喝得起这玩意?”他抬手看了看做工还颇为精细的玻璃瓶。

“佛山仅镇区就5万人,每人每月喝1瓶就60万瓶了。还没算广州城20万人呢。”罗海涛扳着手指头算道。

“你卖多少钱一瓶?”石出由对本时空居民的平均财力能否达到每月消费一瓶汽水的程度表示怀疑。——先不说汽水,尚羽搞“新卫生运动”、弄了大户们不少钱四处打井,佛山直到目前仍有许多人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唔,当场退瓶的话,2分左右。连瓶大概8分左右吧。具体售价得等厂子生产稳定下来再核算。”罗海涛一边说着,自己也打开一瓶弹珠汽水喝起来。

说是厂子,其实不过是10人不到的一个车间、外加几名管理和销售而已,一个熟练的封装工每天能灌装1200瓶汽水。汽水里荔枝果汁含量大概只有5%,在佛山,成本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原料上最大的开销是充作防腐剂的苯甲酸钠,每年一百多公斤也就够了,是老罗靠以往的人情从药厂的元老那边“讹”来的。玻璃瓶暂时从临高调拨,佛山玻璃厂正在建设中,建成后可直接在本地生产。

“艹,当初我就说用铁瓶盖!这玩意真累人!”他舌尖上的技术不太好,弹珠总是会掉下来重新堵住瓶口。

“铁瓶盖得有橡胶垫片,现在哪儿有橡胶给你的汽水用。”石出由往旁边看了一眼,两人的警卫离得较远:“穿越时带的那批橡胶苗这两年刚刚开始产胶,年产1吨都不到。就企划院那德性,恨不得全搂在仓库里。邬德这个守财……”

他话中颇有些怨气。石元老是儋州长坡页岩油开采和炼化的主要负责人,为了炼化设备所需的那点橡胶,没少和企划院打官司。

“咳,你觉得汽水味道怎么样?未来我们还计划开发橘子、话梅、桃子、糖盐、凤梨等口味的……”罗海涛一看石出由的牢骚又有爆发的迹象,连忙把话题往回拉。

“味道还不错。”石出由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把玩着手里的玻璃瓶说:“不过,330毫升,卖8分,定价还是高了点——连瓶的价格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一整天的工资了。听说现在两广粮价压不下来,我看你在佛山肯定卖不完,还是琢磨琢磨广州的市场吧。”

“费那个事作甚。现在伏波军和国民军三四万人都在两广,我已经和索普打过招呼了,汽水可以作为士兵‘福利’,每人每月1瓶,按成本价计算,联勤部买单。”罗海涛毫不担心销路。

“快过期的优先供货?”石出由会意地看向罗海涛。

“嘿嘿嘿……”二人一齐猥琐地笑了几声。

工业园区的基础设施和工厂厂房已经建成大半,建筑口的元老撤走了不少,工业口的元老们则带着各式机器设备紧随而来。石出由和罗海涛便是春节后来到佛山支援建设的工业口元老。

元老们现在人人肩负多责,在工业口和科技口更是如此,有人手里甚至同时运转着十七八个项目。他们两个自不例外。

石元老一方面要指导钢铁厂、机械加工厂、铸造厂等处的设备安装调试,另一方面也监督煤炭以及柴油、重油等石油炼化产品的储运体系建设。

这些石油产品来自于页岩油。

在石油产业发展问题上,元老院内始终存在两派意见,一派主张去文莱搞优质的原油,以石元老为代表的另一派则主张立足于现实、尽快搞长坡的页岩油。

随着各项事业的推进,石化产业的短板日益凸显,与石元老耿耿于怀的韶关与佛山之争结果类似,相比于2000公里以外的文莱石油,元老院的天平终于偏向了距百仞城不过40几公里的儋州页岩油。

再者,这两年绝大部分的人力物力都投到了两广攻略及治理上,连工业的自我复制和升级都耽误了不少,以至于现在和3年前相比,无论工业产能、还是技术水平,都没什么实质性提高。31年开始服役的H800已陆续进入了大修期,对明局势紧张,旅顺、登莱、济州、台湾、杭州等各处基地的补给又消耗了不少运力,哪里有资源再去文莱开什么分基地。

长坡油页岩就简单多了,其浅层矿脉才30米,可以露天挖掘。对于已有田独、鸿基露天矿开采经验的元老院来说,毫无门槛。油页岩干馏是旧时空成熟的工艺,技术含量低,石出由拉起队伍,夜以继日地奋战了半年多,搞出了一套“土法炼油”设备,成功迈出了元老院石化产业的第一步——只是产量实在可怜,年产柴油还不到200吨,至于汽油,页岩油中轻馏分更少,大概还不到10吨。

眼下,过去一年多产出的柴油,近一半被装在铁桶里运到了佛山,这可是石元老的心尖肉,当然要亲自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些柴油的下家正是罗元老。罗元老搞汽水厂只能算是个人兴趣,连**都谈不上。他到佛山来的主要任务是为工业区安装两套80千瓦煤气发电机组,指导建设一个内燃机修配站和一个小型履带拖拉机厂。

佛山一直没有电力供应。管委会里的电报、电话、对讲机、扩音器,以及小元老们随身携带的各种用电设备,目前全靠大型电池和不多的几台手摇/脚踏发电机供电。手摇发电机只能勉强为几个小容量电池充电,更多笨重的电池则必须定期运回临高充电和检修,极为不便。

工业园区建成后,尽管工厂里多是蒸汽动力的自产设备,但也有部分需要电力的仪器仪表,再靠电池供电就不现实了,亟需自备发电能力。这套设备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机械口和电力口联合攻关的重点项目,刚刚定型不久,包含煤气内燃机、煤气发生炉和发电机三个主要部分。

其中,煤气内燃机干重2.5吨,6气缸,通过单分配式气体混合阀供气,电池启动、火花塞点火,每分钟转速1000,水冷,排量27.5升,额定出力100千瓦,每千瓦时发电约耗煤气2-4立方米。煤气发生炉内径700毫米,单位小时耗标准煤0.25吨左右,可发生煤气250立方米。发电机则是电力口试造的一台直流发电机,额定功率80千瓦。

这两套设备虽然还没法拉条线直通佛山老镇中心的管委会,但起码不用再把大型电池运回临高充电了。

修配站算是配套工程。罗元老原本是一力主张在佛山再建一个蒸汽机厂、一个锅炉厂和一个内燃机厂,怎奈反对声实在太大——原动机的制造技术是元老院在本时空赖以立足的核心竞争力,别说佛山,大约除了百仞城,放哪儿元老们都不会放心。最终,企划院只批复同意在佛山建设蒸汽机和内燃机的修配站各一座。

尽管如此,这个小小的工业园区,也已站到了元老院工业技术发展的最前沿。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曙光,悄然出现在佛山的地平线上。

---

注:本节中的内容,参考了部分其它的同人内容。主要是@晚到的约瑟 - 石出由元老的《神灯计划》,@动力先声罗海涛 - 罗海涛元老的若干同人,以及与他们的若干次讨论。

本节涉及到的技术既多且散,大都是我不懂的。欢迎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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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橡胶遇油膨胀软化,130度液化,绝对不能用。合适的材料是铜,熟铁,银,金。  发表于 2022-4-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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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19-7-14 12:13 编辑

39. 招工(上)

远处,一列小火车喷吐着浓烟驶了过来,罗海涛提醒了石出由一声,两人懒洋洋地站起身,往后稍退了几步,一同望向那边。

这是工业园区内部的客货混用线路,在各工厂、码头、仓储和工人居住区之间形成了一条环线,总长度超过8公里。钢铁厂里已经修好了支线、直通专用的焦煤和铁矿石码头,其它几座工厂内部的支线则仍在建设中,未来还有增加复线的计划。罗海涛和石出由今天是帮着国土交通省、铁路总公司和建筑总公司的元老们一同验收已建成的部分。

这是条窄轨铁路,轨距762毫米,机车轴式为0-6-0,蒸汽动力。安装200马力蒸汽机一台,每列拖带5节左右20吨以下的车皮。设计时速30公里/小时,实际运营时速20公里/小时。

尽管这条线路与预计采用准轨的广佛铁路规格不同、并不互通,但也有为其储备人才、检验营运体系、调试车辆的意图在里面。目前广佛铁路沿线区块依然受阻于征地问题,施工计划一再推迟。

等了很久,小火车才慢吞吞地从面前开过。

“咳,咳。”忘了站到上风口,两位元老呛了几口煤烟,灰头土脸地又跑远了些。

“你们不是装了一台内燃机车?”小火车过后,石出由问罗海涛。他的柴油现下产量太少,大规模上马柴油机怕供应不上,只用在旧时空带来的设备上又用不完,有些鸡肋。老罗的内燃机项目组是主要用户之一。

“嗯,热球机。临高那边每月能造两三台吧。可惜,热球机现在功率还不够,拉一两节客车跑跑还凑合。”罗元老正在仔细查看铁轨和枕木之间的螺栓。

这条铁路有不少铁件是发单给本地的手工业炉户铸造的。螺栓等精密部件,则会统一发给模具。然而即便这样,能做的炉户也不多,工业园区要求每户候选炉房试造100个样件,合格率超过95%的才能获得承接订单的资格。能铸造铁轨的就更少了,这条线路的轨道是40号的——每米40千克、灰口铸铁。每根铁轨12.5米,就是1000斤。别的条件且不说,有能力一次性铸造1000斤铁件的炉房,在全佛山3600多家炉户中,不超过50家。

不过,令罗海涛意外的是,这些承接订单的炉户,手艺倒真的不坏。——民间果然还是有能工巧匠啊,用那么落后的铸造技术,也能造出合乎近代标准的零件来。他心里感叹着,看着螺栓出神。

“太少了,太少了。”石出由在一旁摇头:“年产不到50台,这够干什么?我们的产能受限,头一条就是工人队伍成长太慢!我早就说,芳草地的全日制教育太奢侈,既费钱、又太慢,应当控制规模!工读制才是当前最合适的人才培养方式。缺少足够的熟练工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元老院的事业……”他没注意到罗元老的心不在焉,又开始兜售起自己策划的初级工业教育体系。

“……对了,不知这几天工业园区招工的情况怎么样了。”石元老忽然记起这件事:“走,走,过去看看。”

在临高时,他手下有两名骨干工人就是佛山炉户出身,颇得器重,因而对本地的手工业工人印象一直不错,对转化这些手工业者成为元老院体系下的产业工人也抱有相当大的期待。

……

今天已是佛山工业物流园区“联合募工”的第5天。这次“联合募工”计划招募3000-5000人,除一部分留在此处的工厂里、在临高等地调派过来的熟练工人指导下直接工作外,还计划送一部分回临高培训,之后再回来做工、或充实进海南、济州、台湾、香港等地的其它工厂。如果人数还有富余,多多益善,可以进修后进入临高的工厂“实习”。

石元老很关心这次能送多少人回临高。这两年元老院的主要工业企业都是超负荷运转,多些冗余人手可以减轻工人压力。另外,储备人力也很重要,毕竟不可能那边修好工厂,这边才开始培训,都要有个提前量。宁让人等工厂,不让工厂等人。

他兴冲冲地拉着罗海涛来到工业园区码头前的广场上。园区内有不少工厂尚在建设中、还轮不到装饰这里,目前这里还只是平整了地面而已。广场相当大,一侧搭了两个棚子,棚前摆了几张桌子,一块牌子竖在一旁,上面写着“招工处”三个大字。牌子下稀稀落落地排了3、4个人。冯海宁、赵传一等几名管委会的干部坐在桌子后面,正在为这些人办理招工手续。

围观的元老比应募的工人还多。

石出由看到卓小敏心浮气躁地坐在边缘的一张桌子后面,其它元老或坐或站,有香港造船厂的负责人施建涛,有今天组织小铁路验收的国土交通省林布和,还有一个胖子,看着眼熟,却忘记了名字,只记得好像是殖民贸易部的。

“阿布,我们那边完事了,质量还不错。”罗海涛一边对林布和说,一边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卓小敏的肩膀:“精神点,小伙子!情况怎么样?”

卓小敏没留意石元老和罗元老过来,这时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招呼他们。冯海宁和赵传一也暂时停了下来。

石出由摆摆手,示意他们只是路过,并不坐下,站在桌边观看一旁的招工流程。

卓小敏只好也陪站着,让冯海宁等人继续照常问询应募的人。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石出由朝站在旁边的胖子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施建涛。

“还不是船厂的事,H-800陆续要大修了,去年老王又开始在我们厂造飞剪船,任务实在太重。都说佛山的工人底子不错,想着能不能也分点人过来。”施建涛答道。

石出由想起来了,这次来广东的船上,见过这个胖子。

春节期间,在广东任职和援建工程的元老们回临高开年会,往返坐得是一艘几个月前刚下水的“元老专用舰”。

该舰是艘复刻了“海女巫号”的飞剪船。随着大陆攻略和济州、台湾的进一步建设,元老们搭船航行的频率显著增加。为着乘船时的优先级、指挥权、舒适度和安全性等问题,许多经常出差的元老和负责这件事的海军撕过好几次。这王胖子正是摸准了这个脉搏,以打造更快、更舒适的元老专用舰的名义从办公厅张罗了一笔钱,为飞剪船立了项。

海军对此是有些不爽的,海军影响力极深的博铺造船厂自然也就“实在没有产能”接这个单子,最后还是香港造船厂接了单。他们去年通过经开区向佛山手工业炉户下了不少船用铁件的订单,亦是因为的生产和维修任务陡然繁重的缘故。

“你们想要多少人?”这大概是竞争对手了,石出由心里警惕起来。

“两三千人吧,最好能多储备点人手。”施建涛狮子大开口。

石出由的脸色有点难看,问向林布和:“阿布,你也是来抢人的?”

林元老年龄不大,他与石出由和罗海涛较熟,十分随意地回答:“嘿嘿,别紧张。我倒不是非要挑手工业工人。白鹅潭西港水陆联运中心的建设需要不少人手,农民、疍户都可以。而且看来——”他拉长了音调,朝招工现场努了努嘴:“只有我能达成目的了。”

几位元老的目光这才转了过去。

“姓名?”“李三才。”“年龄?”“三十七。”“原先做什么的?”“种地的。”“为什么想来这儿干活?”“地卖了。”……
“姓名?”“方大成。”“年龄?”“属狗的。”“原先做什么的?”“种地的。”“为什么想来这儿干活?”“东家不租了。”……

……

一连数名应募者,个个身躯瘦弱、面有菜色、眼神黯淡、表情麻木,不问可知都是些普通的失地农民。石出由的脸更阴沉了——难道这就是工业口寄予厚望的佛山募工?

总算下一个是名颇为健壮的大汉,石元老没看到他的赤脚,心里不禁又开始期待起来。

“姓名?”“古金。”“年龄?”“三十三。”“原先做什么的?”“疍家的。”“为什么想来这儿干活?”“想住到岸上。”……

TM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期待越大,失望的冲击也就越大。石元老强忍住骂娘的冲动,压低声音问卓小敏:“这怎么回事?我们要得是有一定技能基础、受过手工业熏陶的工人!是工人!不是这些货色……”

卓小敏从刚才起就觉得这名大汉有些眼熟,直到冯海宁开口问了几句他才想起来——这不是那天自己和陈英逛天后庙时见过一次的、带着小男孩的疍家大汉么?没想到他也来应募工人了……正想着这些,耳边却传来石元老语带质疑的话。

卓小敏面露难色,他对此也很苦恼:“前几天也是这样。4天下来,手工业作坊出身的工人只招到60多个,而且大多是技术比较差的炉户子弟或者学徒。眼看工厂就要开工,起码人手不能短了,所以今天我才交代他们放宽募工条件,先把数量凑足了再说……”

“这怎么行?”石出由大为光火,罗海涛的面色也很不好看。

这些人连他那汽水厂里的活都未必能做好。三四十岁的失地农民要从头学习铸造、机加工、冶金之类的技能,几乎是天方夜谭。大批这样的工人进入佛山工业园区里工作,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培训、才能做那些最基础的工种,单产下降、事故率上升、机器损坏……想到一系列可以预计的后果,工业口的两位元老头都大了不止两圈,旁边的施建涛也皱起了眉。

卓小敏苦笑一声,这几位不满意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就这水平的应募者,现在还不够呢!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起之前新安县那边的建议——是不是从外地招募些疍户来应应急。

“姓名?”“陈樟。”“年龄?”“三十一”“原先做什么的?”“炉户。”“为什么想来这儿干活?”“受不了族里的鸟气。”……

“咦?”难得有个炉户出身的应募者,卓小敏有点意外,转头看到石元老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招手示意那人过来,让他讲讲铸造方面的本事。

陈樟便是年前在陈家宗祠门口罚跪的那个“陈六”,手艺稀松、人品不堪。石元老问了几句,见此人虽比那些零基础的农民疍家略强些,却也有限,大约是个在作坊里混不下去的角色,很快变得意兴索然。不过此人就算是应募者中拔尖的了,他不好表现得太过嫌弃,不耐地挥了挥手,让他接着去办手续了。

“你们的招工条件是不是太低了?有没有讲清楚我们的工资待遇?”施建涛也是满脸失望。这件事确实令人费解,若是在临高,一提到工厂招工了,应募的人简直要挤破头。而佛山这里居然如此冷清。

卓小敏解释说,佛山的手工业炉户属于小资产者,大多以家庭作坊的形式组织生产,宗族有福利和接济、商贸又发达,在农业社会里,这些人家的经济条件是很不错的,他们确实没有到工厂里做工的迫切动机,这是根本原因。此外,根据政保系统的情报,佛山的各家大族普遍加强了对族众的约束,纷纷要求族人“不许到工业园区做工”,这算是直接原因。

“艹,反了他们了!”罗海涛脱口而出。

“大型浴室伺候!”林布和也在一旁大叫。吓了正在登记的陈六一跳。赵传一和冯海宁对视一眼,见反正没什么人,把摊子又挪远了些、在一处棚子里继续。

“是不是和你们年前报上来的要扶植民营铸造企业的事有关?这帮大户是想把族人都纳入到宗族办的铸造厂里吧。”石出由忽然想起来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要重新考虑那个案子了。”

---

注:本节鸣谢@动力先声罗海涛 的技术支持,另外文中借用了@巴拉莱卡大尉 同人中的飞剪船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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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贡献勋章翰林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1:5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23-8-5 16:57 编辑

40. 招工(下)

他说得是李家和陈家分别请求元老院转移部分生产线、帮助他们的大作坊进行技术升级并扩大规模的事。技术转让与技术扩散的审批原本是企划院的管理范畴,然而春节期间召开元老院年度会议后,情况却发生了改变。

本次会议是1635年启动两广攻略以来,出席元老最多的一次会议,也是两广形势基本稳定后的第一次会议。会议总结了三年来的得失,重新理顺了经济体量巨大的“地方”——即广东——与中央的关系,在元老院的议事制度上也再次进行了重大改革,建立了“委员会”制度。

“委员会”制度是旧时空各国立法机构普遍实行的制度:在议会中建立多个常设或临时的委员会,每个委员会负责不同的具体领域,如对外事务、防务、预算等。一般来说,所有议案均需首先提交至相关委员会进行研究、审查并提出建议。委员会可以批准、修改、否决或不理睬任何提交的议案。未得到相关委员会的通过,议案不能直接在议会中进行全体表决。委员会也负有监管和审批职责,监督对口的各**机构运行、项目的实施、甚至人事的任免,是立法/监督机构分领域地针对行政机构的制约的体现。

这一制度也有现实的需求。议会成员们不可能每个人都关注、熟悉所有领域的事务,把事务按领域分门别类,由熟知该领域的成员预先加以审查、日常进行监察,可以减轻绝大多数其它成员的负担,也避免了外行和荒谬的议案会频繁提请全体表决的情况出现。须知,全体表决时的大多数人,其实也是并不真正了解议案的专业背景的。

元老院有500多人,放在旧时空也是相当大规模的议事机构了,成立专门负责各领域议案预审的委员会也就更加重要。同时,进一步明确和规范元老院在政权中的地位和作用、拓展元老院的实际职能、避免权力过度集中在政务院体系下,也为绝大多数元老所乐见——第三次全体会议后,由于企划、财金、工业、法务、殖贸、武装力量等部门被降格统一划入了政务院体系,相当一部分人是颇有微词的。

反复博弈后,最终元老院设立了9个常设委员会和1个临时委员会,常设委员会分别是:“军事与安全委员会”,“对外事务委员会”,“工业与技术委员会”,“财政与经济委员会”,“预算委员会”,“情报委员会”,“文化、教育与新闻出版委员会”,“法律与司法委员会”,“农业委员会”。临时委员会则是“南海事务委员会”。每个委员会设主席1人,委员30-50人不等,几乎人人都有机会进入某一委员会。委员会之下,还可能进一步细分为若干小组。

委员会成员以相关领域的元老为主,同时也留出少量名额给那些对本领域感兴趣的非专业元老。为了体现普通元老的重要性、避免“自己监督自己”的尴尬情形,还特别规定在政务院担任部长以上职务的元老,不得进入相关领域的委员会,也不得担任任何委员会的主席。

当然,在现行体制下,这些委员会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摆脱“自己监督自己”、“自己审批自己”的糊涂局面。但长远来看,在元老院或上议院设立这样的机构,并不是叠床架屋,而是对未来必将越来越臃肿、归化民干部比例越来越大、归化民干部级别越来越高的政务院体系,未雨绸缪的一种制衡。

这些委员会的职能范畴、名额多少、谁进谁不进,无不经过了冗长的讨价还价。

“军事与安全委员会”中,留给非相关领域元老的名额比例是最高的,许多军事爱好者挤了进来,当然,这里并不能干涉具体的作战指挥。更多是军政方面的事务,如扩军、编制更动、授勋、军事装备研发等。

“情报委员会”也类似,驻外站、宗教办、殖贸部、商务部、对外情报局、政治保卫局以及陆军、海军的情报系统都需要定期向委员会汇报重大事项并接受质询。

“对外事务委员会”的成立,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研究和决策对明关系以及对后金、对农民军政策的问题。

“财政与经济委员会”、“工业与技术委员会”、“法律和司法委员会”、“农业委员会”,顾名思义,负责各自领域的规划、监督、审核事宜。

“文化、教育与新闻出版委员会”听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并非是关心下一代归化民教育的地方。它的真正职能是元老院所有统治地区的意识形态建设与监管。

“预算委员会”,是中央与地方的博弈场,委员会里中央和地方元老参半。目前元老院地盘不大,地方的预算也须提交到财政省批准,中央占据绝对优势。这个委员会则负责审查中央和地方的年度预算,地方元老得以在这一环节加大了自己的声音。

最后,“南海事务委员会”,是由一大批“南进派”元老所组成的临时委员会,专门负责策动东南亚攻略事宜。

--

石出由元老是本届“工业与技术委员会”中很有影响力的委员。这个委员会不仅有监督工业运行、规划工业发展及科技研发路线等方面的权限,也有着工业布局和技术转移的最终决定权。

几年前,为了研究和评估李洛由求购火炮和炮厂的问题,科技部设立了“技术统筹办公室”。后来,这个办公室又根据职能被调整到了企划院。在地盘越来越大,对外交往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技术扩散和转移成了元老院里的**话题,小小的技术统筹办公室已经难以独立决策、渐渐变得只能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在南洋式步枪流入两广明军手里的问题上,又跟着殖民贸易部一起吃了挂落,在元老院里被喷得够呛。

在这样的背景下,“工业与技术委员会”接管了这一块的事权,借着此次制度改革的东风,权限甚至还有所扩大。目前,只有1750年以前的技术,可以由企划院——实际是技术统筹办公室——批准后进行扩散。1750年以后的技术,输出到境外的,须经“工业与技术委员会”批准,且一事一议。1800年以后的技术,扩散到民营企业的,须经委员会批准。批准后,同类技术的扩散则不须再次由委员会审批,只经技术统筹办公室审核即可。

采用1850年以后技术的工业设备,整体转移或建设在临高以外地区的,须经委员会批准。涉及1900年以后技术的任何设备、仪器、装置,布置在临高以外地区的,须经委员会批准,私人物品除外。对于这两种情况,批准后,同类技术或设备再次转移、布置到同一地区的,不须再次审批,转移到不同地区的,则需要再次审批。

这样严厉的审批制度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然而,工业口的元老人多势众,投票时很有优势,又在其它方面做了不少让步和妥协,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这块权限。工业口、科技口和大图书馆的元老们将其视为制约“迁都派”、保证临高始终是工业技术制高点的主要工具。

--

石元老发出的威胁不容卓小敏轻视。他思考了一会,十分郑重地对石出由说道:“石叔叔,我认为,向本地较大规模的冶铸业作坊转移民用铁制品生产线、帮助他们扩大生产规模、提升技术水平,是有利于进行社会改造、有利于手工业作坊向机器工业转化、有利于手工业者向产业工人转化的。”

“现在的形势相信您也知道,临高产的铁制品虽然把本地铁货基本压制住了,但我们的弱点在于产能有限、人手有限,不可能、也没必要全力投到民用铁制品领域,和本地炉户去竞争造锅造盆。”

“退一步说,即便我们能把产能全数投向民用铁制品、彻底击垮佛山冶铸手工业,也会因此而受到本地炉户们的敌视。他们将视我们砸了饭碗,会认为我们与民争利。元老院想转化这批手工业者,是想作为产业工人的种子。一旦他们普遍陷入到这种敌对性认知中,对于元老院事业的未来发展是很不利的。我们前几个月始终避免炉户大面积破产、始终避免社会陷入动荡的努力,也会付诸东流。”

“我现在的想法是,分为两手。一手是**行为,光明正大,通过技术含量高、工艺要求严格的订单,汰弱留强,让那些技术水平比较好的炉户能够继续生存,甚至占据竞争优势、兼并其它炉户、扩大规模。”

“另一手则是市场行为。即首先把民用铁制品生产线转移给大户的大作坊——不必担心他们抢夺工人,佛山的手工业者超过两万人,几个大作坊,能雇佣一两千人最多了。”

“转移后,我们就逐步退出民用铁制品领域,专心控制和调节上游原料供应来影响市场和获取利润。必要时,诱导这些大户的作坊之间进行价格战。他们成本低、产品与手工业炉户同质化程度高,那些拿不到、做不好**订单的小手工作坊,会很快被他们挤跨。这样一来,社会上便不会认为是澳洲人和澳铁抢走了饭碗、造成了大规模的失业,可以避免过度激化我们同工人之间的矛盾,反过来增加大户彼此之间、宗族与族人之间的矛盾。破产炉户的敌意也就不会集中在元老院身上了。”

“所以,我们恰恰应该尽快转移民用铁制品的生产线,帮助大户们扩大生产规模,提升技术水平。这样才更有利于佛山手工业工人的转化。”

“唔……确实有些道理。”石出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沉吟了一阵,说道:“好,如果是这样,我会支持你,也会动员大家支持你。你爸爸虽然是搞建筑的、和我们经产省不是一个部门,但是我知道,他做事是很靠谱的。希望你和他一样靠谱。”

“你们已经形成决议了?”他又问道。

“呃……还没有,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初步想法。私下和大家讨论过几次,有几个人非常反对,毕竟这样做会对佛山手工业者的生活境况造成极大的冲击。我自己其实也还在犹豫……”卓小敏老实回答。

“哼,瞻前顾后,还能做大事?咱爷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到这鸟不拉屎的大明来,是来搞慈善的?”石元老撇了撇嘴。

然后,他正色说道:“收起你们那一套小资产阶级的温情吧。社会改造不是请客吃饭,是很严苛,甚至很残酷的过程。我们来这十年了,一拳一脚打下如今这片天地,靠得是什么?其实答案就写在你们那1637-1638的规划里。——先进的工业技术、先进的农业技术、先进的经济和社会管理制度是元老院力量的源泉。还记得吧?”

石出由教训的口吻愈发重了,卓小敏有些听不进去他的说教,但见其它的元老都是一副大为认同的模样,只得耐下性子听着。

“这不是空话。不搞工业建设,行吗?不搞社会改造,行吗?我们比明人是拳头更大,还是脑子更聪明?不充分运用先进的技术和制度,吴大令、黄老爷、梁公子、苟秀才、刘进士这些人早就把咱灭了100次了,还想着归化别人?还想着同情别人?没有工业建设和社会改造带来的强大力量,土著还能老实做工?宗族势力不翻天?快醒醒,我们现在还没到能奢侈地谈温情、讲人权的时候。我们没有那份余裕!”

石出由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想清楚你们来佛山是为了什么,想清楚什么才是工作的最终目标。有的时候,温情是奢侈、同情是奢侈,遵从内心的所谓‘良知’,也是奢侈!以后我们老了,你们就是元老院事业的接班人,怕自己心里不忍、怕挨民众骂、怕后世名声不好,这都是不合格的表现。你们真正需要的,是‘担当’。当元老院事业需要你们挺身而出的时候,克服内心的软弱、不计生前身后名,做你应该做的,这才是有‘担当’。实话讲,我是不怎么喜欢钱议长的,但在这点上,你们都得向钱议长家的千金学学!”

“你先前的思路,很不错,我还是支持你的。”他最后说:“希望你们也好好想一想,丢掉学校里的那份天真吧。你说佛山有2万多手工业者,我看,到年底之前,起码要转化掉1万人。进厂、或者送临高培训!否则,你们改造的是哪门子社会?”

说罢,也不再看惨淡的募工状况,转身走了。

罗海涛、施建涛、林布和等人,朝卓小敏笑笑,纷纷起身一同走了。只有王胖子过来按了按他的脑瓜,说道:“总之,招工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我那儿几十艘船的计划,只等工人到位就开工了。——对了,今年你没回临高,没坐上我的船。小林和小艾是坐了的,听她们说,你交了个小女朋友?哈哈,什么时候带去香港,坐坐我的船兜风!”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下接7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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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2: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ol 于 2019-7-9 02:05 编辑

真服了这敏感词。改是不会改的了,大伙连猜带蒙,对付看看得了。。。都不难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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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07:19: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返不是在外网吗?怎么也有敏感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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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08:45:08 | 显示全部楼层
冯诺那你可以同步更新到知乎和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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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09: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澳宋网络工程师 于 2019-7-9 09:09 编辑

楼主,你这个没有更新啊,直接搬运的Wiki上的?前两天刚把你在Wiki上发的看完,就到帖子41楼位置。你要不甩个二维码,我也给你催催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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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09:2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澳宋网络工程师 发表于 2019-7-9 09:02
楼主,你这个没有更新啊,直接搬运的Wiki上的?前两天刚把你在Wiki上发的看完,就到帖子41楼位置。你要不甩 ...

嗯嗯,知乎上最后一节是6号更新的。不过这帖是刚发的,总不能标7.6更新。。。所以,本帖是7.9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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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0:37:5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你骗人,我要看真正的更新(っ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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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1:41:46 | 显示全部楼层
adol 发表于 2019-7-9 01:59
12. 餐厅里的临时会议(下)

会议进入第二项议程。

我觉得参与过广州治理 还亲身经历过干部培养的张允幂更可能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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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7: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如果招工的重点是在旧产业工人上,会不会有旧产业工人固守他们的手艺而不肯学习元老院的技术的情况?现实中这样的情况很多的,而且这样的人对生产的阻力远比怠工偷懒要大。是不是我们都觉得元老院掌握了先进的技术了,土著都应该跪舔新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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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7:4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速度更新冯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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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8:06:35 | 显示全部楼层
堂堂元老  竟然光明正大水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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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9:5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还是论坛看同人爽!
骄、奢、淫、逸,是元老院科技进步的真正动力!
拯救全人类,那不是废废们的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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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9 22: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盧韡 发表于 2019-7-9 17:22
话说如果招工的重点是在旧产业工人上,会不会有旧产业工人固守他们的手艺而不肯学习元老院的技术的情况?现 ...

手工业者是小资产者,无论是否固守手艺,他们都是不愿意进厂做工人的。然而当机器工业大潮淹没手工业的时候,就由不得他们挑肥拣瘦了,不进厂,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固守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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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22:43:43 | 显示全部楼层
啦啦啦   第一个回帖给冯诺
临高启明:东方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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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0 08: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果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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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0 11: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adol 发表于 2019-7-9 22:41
手工业者是小资产者,无论是否固守手艺,他们都是不愿意进厂做工人的。然而当机器工业大潮淹没手工业的时 ...

手艺?他们有什么手艺?面对元老院的科技和机器工业化,就他们那点手艺一文不值 不肯服从?那就等着被廉价工业品冲击到倾家荡产饿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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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0 12: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懂了,现在元老院就像玩V2,富人税拉低,中产税调高,倒逼手工业者转化成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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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0 14:28:22 | 显示全部楼层
adol 发表于 2019-7-9 22:41
手工业者是小资产者,无论是否固守手艺,他们都是不愿意进厂做工人的。然而当机器工业大潮淹没手工业的时 ...

我绝对支持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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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0 18: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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