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米怜 于 2020-8-7 11:45 编辑
本来以福船的结构而言,船梁断裂的结果并不会像西方船只一样撕裂整艘船,因为水密舱的结构将力均匀的分在整个船上。不过郑鸿逵造的这些福船多了一层船舱,船梁断裂会不会让船体撕裂还是未知数,但很显然郑家并不想冒这个风险,仅用绳子拴住老孙头就让他扛着木板去加固横梁。
雨水打在老孙头的脸上,狂风夹杂着咸腥的味道灌进他的鼻孔。他使劲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想要把木板固定在横梁之上,不过显然乱舞的大风让他每一锤都难以挥动。
远处的海浪甚至快贴近桅杆的高度,也不知道是船斜着的错觉还是浪真的有那么高,时不时有浪花冲击着他的双腿,让他险些站不稳。郑家的大撩也带着仟夫慌忙地捆着帆,以免收下的帆被风随意吹开,非常重的中式帆如果在风中乱飘,打到人那可是非死即残。
忽然间,不知道哪来的大浪拍在了甲板上,一个伙计被大浪给拍晕了。老孙头赶忙伸手去抓着那个被拍晕的人,可是老孙头抓住那人之后,刚一上板的钉子就被狂风刮了下来,凑巧不巧的直接扎进了老孙头的小腿中。
“啊!”老孙头感觉到了钻心的痛,不禁惨叫一声。而边上的郑家伙计们很快反应过来,赶忙带走那个被拍晕的伙计。
“押工!你赶紧钉上船梁!”郑彩赶忙冲了出来,扶住了老孙头。好歹他也是在海上漂泊那么多年的,哪怕曾经身居高位,却仍知晓船上的轻重缓急。
老孙头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钉子钉到木板上,没多久就将木板固定了上去。
等到苟承绚再见到老孙头的时候,老孙头已经整个身子都成了落汤鸡,而且早已脱力昏迷了过去,是郑彩带着两个水手将他抬回船舱的。
见到老孙头的苟承绚赶忙靠了过去,喊着:“老孙头!老孙头!你怎么样了!”
“好了别叫了,你手给我。”郑彩抓过苟承绚的手腕,从他的袖子上扯下了一片布条。被郑彩用力抓住手腕的苟承绚刚刚感觉到被钳住的疼痛,还没来得及出声,郑彩就松开了手。
紧接着他就看见郑彩从老孙头的腿上用力的拔了一根黑漆漆的铁钉出来,鲜血也顺着那个口子流了出来,郑彩再用撕下来的布条给老孙头包扎了上去。所有事情做完了之后,郑彩也脱力了一样瘫坐在边上,也不顾船舱里头究竟有多臭了,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现在的他们只能静静的等待这场风暴过去了。
“老孙头,他没事吧?”苟承绚握着老孙头给他的铜锁,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老孙头。
“不知道,出海死人是经常的事情。”郑彩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仿佛把生死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苟承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却又不免愤恨,若不是髡贼,自己何苦落到这种地步呢?
…………
就在船队遭了风暴的时候,郑鸿逵正在干船坞内观察着被迫退回来的那艘福船。一般而言中式帆船都有水密隔舱,一两个隔舱漏水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为了抬起船头破浪前行,船员们还会凿穿后方的水密隔舱让其故意进水加重后方重量。
不过显然这艘船的水密隔舱失效了,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直接在船腹部割出一个大口子,破了一半的水密隔舱。若是寻常船只早就沉了,也亏得水密隔舱的功劳,它还能返回月港。
“怪了,我行船那么多年,还未见过附近海上会有什么暗礁可以开如此大的一个口子。”郑鸿逵有些惊讶,船只破损是常有的事,只是从未见过破的那么厉害的。
还未等他细细思考,仆人郑玮就在他身边说道:“老爷,钱太冲召集郑家之人,说是新任福建巡抚不日就要到了。”
郑鸿逵冷哼一声:“还真当自己是郑家家主了。”他绝对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人下之人,虽然钱太冲披了一身官皮,本质上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说归说,但现在还不是和钱太冲撕破脸皮的时候,福建官场大都还站在钱太冲那一边,而自己也需要慢慢培植自己的力量。
“备马,去看看这钱太冲想干什么。”郑鸿逵吩咐道。
没多久,郑鸿逵便到了平常议事的地方。表面上郑森坐在主位,以示其家主之位。但是实际上,在座的诸位都清楚钱太冲才是做主之人。除了郑芝莞和郑鸿逵以外,就是十八芝的洪旭、甘辉、何斌与郭怀一了。
眼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甘辉率先说道:“钱先生,此次召集我等有何事吩咐?我等必效犬马之劳。”
听到这话的郑鸿逵心中冷笑,这下把在座的人都囊括进去了,真是慷他人之慨。
钱太冲笑着摆摆手,说道:“新任福建巡抚就要到了,福建官场上下都在做准备,据闻巡抚大人到任就要看新炮厂,我等要做好准备。”
此时在边上眯着眼的郑芝莞开口说道:“哦?不知新任巡抚是哪位大人?”这也是在座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沈犹龙,沈大人。”钱太冲说道。沈犹龙是松江府人士,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但是大家对他并不是非常了解。
“一来就要看炮厂?”郑鸿逵眯着眼说道。之前郑芝龙还在的时候就在办新式炮厂了,只不过在髡贼的进攻下破坏掉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之前福建官场都不怎么在意,连邹维琏也只在意船而轻视炮,主要还是在钱太冲说服之下才重视火炮的。没想到新任巡抚还未到地方,就想先看炮厂,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很快就到了沈犹龙的上任之日,不过到任的沈犹龙并未像以往巡抚上任一样挨个在酒桌上接见本地官员,而是直接带着福建官员前往漳州炮厂。
见到如此重视炮厂的巡抚,钱太冲感觉到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会,原先他只是邹维琏边上可有可无的幕僚之一,但这回说不定自己的地位可以大大提升。
他们首看到的就是漳州炮厂的反射炉,这里的铁匠异常忙碌,大都赤着身子捣鼓铁水。钱太冲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向沈犹龙以及福建大大小小官员介绍道:“此乃反射炉,整个炼铁坊的精华所在,比之土炉不仅出铁快,质量也高,适合铸炮。”
沈犹龙看着散发着红彤彤光彩与热量的炉子,不禁擦了擦汗,问道:“这是髡贼的铸炮术?”
不过钱太冲摇了摇头,说道:“髡贼的铸炮术有所不同,他们看的紧,匠人们至今搞不明白其中奥妙。此法是南洋神匠那边传来的,但威力比之髡贼毫不逊色。”
紧接着他们就到了炮厂外的演武场,上面已经摆了好几门安了木轮子的大炮。钱太冲指着一个绑着红绸带的大炮说道:“此乃灭髡大将军,炮厂最早铸出的一门大炮,还请沈大人赏脸祭炮。”
虽然这个新式炮厂是在邹维琏任期内办的,本来钱太冲都准备好让邹维琏来祭炮的,但是谁知道述职一趟邹维琏就被罢官了。不过这不妨碍钱太冲把祭炮的官员换成新任巡抚,重新准备一下就是了。
只见一群人抬上香案、点上了鞭炮,一阵响声过后沈犹龙和福建大大小小官员都坐在了看台之上,只待钱太冲示范了。
没多久,一群兵丁忙碌操作之下,火炮装填完了,只等命令一到就能点火开炮。钱太冲看向了沈犹龙,后者颔首示意。随后钱太冲挥舞令旗,示意兵丁点火。
一阵火光从炮口冒出,紧接着是滚滚白烟而上,一声巨响传到看台官员耳中。而后远处的山坡上陡然间炸起一阵尘土,紧接着又扬起一阵更小的,想必是炮弹弹跳翻滚的作用。
看台上的官员们议论纷纷,沈犹龙听见有人笑道:“这炮和红衣大炮差不多嘛,也没神到哪里去,邹维琏真是劳民伤财。”
不过沈犹龙知道,这人是借着讽刺前任来捧现任,再正常不过。但是当上巡抚的再庸才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于是招来钱太冲问道:“一门大炮造价几何?”
“三十两银子。”钱太冲犹豫了一下,报了个价格,这个价格总的来说比平常铸炮要贵上那么一半。
听到这个结果,众官员反应不一,还未等沈犹龙开口,有的官员甚至直接指着钱太冲鼻子骂道:“这么贵!这是何等劳民伤财!”
在一旁的郑鸿逵心里也打量了一下,官办炮厂相比他私铸的价格是要高出那么几两银子,大约打点花了不少钱。
沈犹龙点点头,走到大炮边上轻轻抚摸着火炮炮管,这大炮铸出来的比起他见过的红衣大炮要厚实一些,表面看起来也光滑一些。而沈犹龙一句话不说反而让钱太冲有些慌张,他从髡贼那边回来自然知道大炮的重要性,明显不是一些官员所理解的那样肤浅。他很担心沈犹龙被东一嘴西一嘴的影响之后裁撤炮厂,让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便赶忙说道:“这炮厚实耐用,不易炸膛,况且此炉即使造刀刃甲具亦是便利高产。”他在攻克火炮技术之前,就是拿比土法制造更迅速的冷兵器堵住邹维琏的嘴的。
“这造炮花费不菲,却还听说福建去年足量上缴饷银,但是我这一路上却看见福建各地都遭了天灾,这福建的银子够么?”沈犹龙语气平淡的问向钱太冲。
听到这里的钱太冲心跳加速,面色有些尴尬。本以为沈犹龙来看炮厂是因为重视火炮,结果现在看意思却是怪他劳民伤财,于是乎赶忙说道:“福建遭灾一事学生亦有耳闻,但学生官职卑微,赈灾款项之事并不清楚。这铸炮之银皆来自漳泉开埠海贸,铸炮亦为护我大明船只安康,换取更多财货为大明效力,望沈大人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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