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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范进计划(二)
“对呀”时成耍了个漂亮的收扇“我早就想去了,一直被老头子拦着,这次真是机不可失啊。” 其他几家的少爷们一时也都是欢呼雀跃。 “使不得、使不得。”陈孟敬擦擦眼泪赶紧站起来“玉清啊,你和子腾今科新中,明年便要赴京会试,应当加紧温习,切不可荒嬉了学业。” 周铭钰刚要回话,一边厢时秀过来插嘴“哎呀,老先生!富贵贫贱自有天定,考前谁能想到我辈有人中式?结果如何?一科两举人,玉清更是得中经魁,您老就别担心啦。子腾,你说是不是。” 周铭钰心中暗挑大拇哥:这“时家双璧”果然不是吹的。 “我,我……”耿跃知道自己这个举人是怎么来的,嚅嚅喏喏不好回答。 陈孟敬横眉竖眼:“休要拱火!子腾家里遭了兵毁,哪有余财去那销金之地!” “哈哈哈哈,老先生真会玩笑。子腾今科得中,乡里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过来送礼、投献,难道还担心贫穷吗?” “就是就是,我们只是去采风,能花几个银子?莫说子腾,就是咱们这几个都去,我们几家也供得起!是不是,玉清?” 周铭钰一旁赔笑:“是。恩师,无论明年会试结果如何,我等或是外放、或是等官,怕再无闲暇远游;何况我自改宗门以来,尚未拜见嫡母,是大不孝,心下不安,也想借机去了了这一桩心愿。” 话说到这里,陈孟敬实在不好反驳,只得道出实情:“唉。我在学政任上多年,明春就该卸任了。徐州文气薄弱,我任内能有弟子中式合当知足,只是我……”说着眼泪又开始下来。 原时空陈孟敬确实是1636年卸任,但是对于现在黄河站的教育改造计划来说,陈孟敬还有继续留任的价值,回头得想办法帮他运作一二。 “恩师莫要伤怀,我等会试尽力就是。恩师既不愿去广州,可到杭州完璧书坊一游,我家书籍泰半购自彼处。现下正要差两个家丁再去采办新书,劳烦恩师和不愿远游的同窗过去帮忙掌眼挑选。”好容易把陈孟敬他们弄出来,决不能让他们再两眼一抹黑的回去,必须“绑架”到松江、杭州见见世面不可。 “好、好、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时成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两天吧,总要我和子腾谢师之后才好起行。” 长久以来,只靠杭州站在复社敲边鼓,虽然也有成效,但外人终究是外人,事倍功半不说,自从郝元大闹凤凰山庄,赵引弓愈发被动,所以有必要在江南士林打入第二根楔子。 1636、37年绝对是打入复社内部、介入晚明党争的绝佳时期之一,顾炎武、陈子龙、方以智、夏允彝、冒辟疆、陈贞慧、黄淳耀,这些后世叫得上名字的江南大家此时多半都不满30岁,而且几乎都在这两年涉足南、北两京的科举。 这些年杭州站的种种渗透工作颇见成效,江南明显能感觉到“髡学北渐”,“上海招商局”成立时,许多世家都参了股。最重要的是,张岱游历临高结束回到绍兴,其种种见闻给江南带来极大的震动。 张岱在临高时被一群髡人首脑反复填鸭式的洗脑折磨,虽然说不上体验有多好,但确实是难忘,恍惚中仿佛也认识到明髡实力之间的巨大鸿沟,而这远非建虏、流贼可比。所以他既有对髡人于粮、铁之类国计民生物资生产能力的震惊,更有对其勃勃野心的警惕。 不管髡人尝试建立的社会究竟是“礼崩乐坏”还是“圣人之治”,反正传统的依靠土地过活的乡绅在其治下必然是“不值钱”了,既指经济地位,也指政治地位。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积极转型,天下有变也不至于顿失依靠;要么致力于维新变法,求自强以图后效。而不管哪一条路,眼下似乎都只有“以髡为师”一条路。 所以张岱回来之后便通过关系网四处鼓吹习办髡务,通过他带回来的种种器物、图书和自己见闻编纂的小册子,在江南士绅之间不遗余力地奔走。这股风吹遍江南的时候,年轻士子的反应尤为积极。 与周铭钰玉树临风形成对比的是,章旷天生是歪头,脸上还有一颗很大的黑痣,虽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是没几个人能免俗,章旷殿试之后就因为长相问题而被人为的将名次往后压,只得了二甲第三十九名,而一个素昧平生的经魁在考前放低身段来结交自己,让他心里颇为感动;而他“倜傥不矜小节、致意高远、神智警敏”,虽然周铭钰没有什么家世,但是对方于时局、农业、实业等颇多切中要害的见解还是获得了他的好感; 章旷出身华亭书香世家,其祖、父辈及兄长都曾在朝为官,江南髡风来袭,他不能不受其影响,可当周铭钰来邀请他同去广州时,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虽然他很想到南方去看看,但大考在即,不能不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而且现在得中解元,乡里免不得要庆贺一番,所以他反倒请周铭钰到松江暂歇几日,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章旷的兄长章简中举后,被天启皇帝钦点为广东惠州的博罗知县,因故未能赴任,现在髡人占据两广,就是想去也去不了了,心里反而有种失落感。他们家几年前没能入股招商局,现在又听到复社传来的种种坏消息,愈发后悔,正愁没办法找补。而章旷才情名满江南,只要不误了考期,得个进士小菜一碟;不少缙绅已经开始往南边转移产业,也没听说有什么风险,所以综合考虑之后也就同意了。 “玉清兄,喜事。”章旷得到准信就赶到起威客栈通知周铭钰。 “哦,于野兄。”周铭钰施礼,一面请章旷就座“可是广州行程定下来了?” “正是”章旷端起茶碗来猛灌了一通,这里没有外人也不用客气“不过,还得再等几天。” “却是为何?” “陈人中、黄蕴生二位仁兄早有南下考察之意,我想邀他们一同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章旷接过冰镇帕子轻拭汗珠。 周铭钰仔细回忆这两个名字,记起来这是华亭陈子龙和苏州黄淳耀。 这些年北有建虏、南有海寇,流贼蜂起,末世景象的若隐若现促使一批年轻士子对王阳明后学的空谈误国产生强烈不满,大声疾呼“经世致用”,以改变残酷的社会现实。 陈子龙时年28岁,此时正在编纂《皇明经世文编》,除了文学科举,还涉及外交、军事、边防、火器、贸易、灾荒、农事、水利、海漕、财政、法律等涉及国计民生的方方面面。这些年他多次委托完璧书坊代购髡书,但所得极少且文辞佶屈聱牙难以理解,待见到张岱带回的书籍,更是对临高藏书心向往之。 黄淳耀时年31岁,对愚蠢的八股文深恶痛绝,曾经专门写了一篇《科举论》,痛陈八股取士的种种弊端,与门人陆元辅组织了“直言社”,倡导经世致用、言之有物的文章。更骚的是,1642年考中进士之后,因为厌恶官场竟拒绝出仕,颇有一点“我妈不让我跟傻子玩儿”的意思。听说髡人的科举吏治颇有可取之处,也想实地去考察一番。 真没想到这次来上海还有意外收获。 “呃,这两位的大名如雷贯耳,弟仰慕已久。只是明年大比,不知他们……?” “嗨,你放心吧,他们铁定会来。贤弟有所不知,人中兄前两届会试都该高中的,周阁老和祭酒倪大人都是青眼有加,只恨奸党温体仁两次从中作梗。他现在也从不温习,正在删改徐阁老的《农政全书》;蕴生兄更不用担心,他对这八股取士本就没什么兴趣,早一科晚一科全不在乎。” “果能得见二位大才,自然是三生有幸。” “那就这样说定了,五日后起行。” 时成、时秀兄弟及其他几个世家少爷腆着脸说自己结识了复社大佬,要在江南游历、学习,早早的把各家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管家打发回徐州了,只留了几个伶俐的小厮在身边伺候。他们对于时务农工什么的兴致不高,体验了一把火轮船、火车、四轮马车过过瘾直接扎进广州大世界以及各家紫氏单位消遣。 公子哥在楼上花天酒地,下人们也凑在一块儿品尝各种澳洲美食。 陈底吃饱了饭,正学着其他人擦嘴:“奋哥,你说这澳洲人怪不怪?” 时奋还在扒拉碗底儿:“嗯什么怪不怪?” 陈底把餐巾纸折成条:“啧,当年老爷们用这玩意儿擦屁股的时候,咱们用土坷垃;现在咱们也用纸擦屁股了,澳洲人却用它擦嘴。” “噗”时奋喷了一桌子饭“哈哈哈哈。” 虽然各家都交代了管事回去之后立即到上海德隆存钱,但是他们实在太能作了,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没过几天带的现银就花的差不多了,竟然搞得青黄不接。时家兄弟知道周家和髡人过从甚密在德隆柜上有存款,最后还是找周铭钰借了五千两银子才把各家的窟窿堵上。 “回去必须得劝说周老爷把宝丰钱庄和德隆银行联兑,好家伙的,下次再来也太不方便了。” “就是就是。” 周铭钰见目的早已达到,也怕他们闹得太过,回徐州之后面对各家家主不好交代,便借口要去临高见母。时秀几个已经见识了髡人的森严法度,也担心一不留神进了局子没人捞,所以意犹未尽的玩儿了半个月后启程回乡。当然,各家公子都免不了要带一些“纪念品”回去安抚自己老子。 在江南士子看来,张岱在广州、临高的这些日子,也算和真髡大佬有些交情了,所以章旷、陈子龙他们来的时候,直接拿的张岱的帖子,而不再去杭州找赵引弓帮忙。 黄淳耀醉心于科举改革,而广州已经进行完第一次公务员考试,因此他很想深度了解这一套髡人抡才方案。令他惊喜的是,广州市**接了他的拜帖之后,甚至还专门派人予以接见,不过他提出的希望和投髡旧士子从当事人角度进一步探讨两种方案对比的要求没有立刻获准。 虽然这次过来的士子专业性和目的纯粹性远非张岱可比,但是毕竟广州城内依然有暗流,对于可能出现的串联不能不做防范。而元老院内部对于未来究竟如何处理这些旧文人,从来都没有达成过一致,吵架扯皮不可避免。 “这些酸子除了写几句歪诗,有基吧用?当年你们接待张岱我就不同意。” “他们至少不会像你这么粗鄙!” “我粗鄙但是我有对元老院有用知识技能,就是比土著高一头。” “你的知识是天生的吗?人家好歹都是万里挑一的举子、进士,你那么牛逼怎么连个XX学历都混不上?” “不要人身攻击。” “从前面的各场战役看,明军一直在仿制我们的武器甚至模仿战术,不能再提高对方的生产力了,我们的伏波军死不起。” “对面真要搞事情还可以找黑尔,你防就能防得住啦?企划院自己懒政,打压产业升级,不能怪别人。” 邬德菊花一紧:“不要歪楼!总得有市场,提升产业才有价值嘛。” “市场就在明国啊,他不发展,哪有闲钱来买我们的产品?” “就是,‘我鞑清’洋务运动搞了几十年,除了摧毁自己的小农经济,吓倒任何人了吗?” “天天这个自信、那个自信,毛!说到底还是小资情调,难成气候。” …… 最后各方妥协,将黄淳耀安置到香港岛,阻断他和广州前明遗老遗少的联系,同时从第一次地方考试入选的公务员中挑出可靠的代表,比如李子玉、曾卷等人轮番和他进行交流,交流时必须有第三人在场,至于后续安排,视情况发展而定。 对于这一安排,黄淳耀倒是没有意见,聪明人只会关注自己最主要的目的,至于节外生枝的事情,不用说也会尽量避免。 陈子龙来的时候叫上了徐孚远和宋徵璧,虽然《皇明经世文编》的编辑点校参与者有一百多人,但是主编是他们仨,而且到这里来毕竟有一些风险,为避免遭到朝中的攻讦,阵仗不宜搞得太大。广州有一些藏书,但是他们听说了髡人最好、最全的藏书楼是在一所叫做“芳草地”的临高学宫,而且那里也是髡人各种“真才实学”所在,所以在广州稍事熟悉了髡人的各种律法、禁令,安顿好黄淳耀之后,就和章旷、周铭钰、耿跃一起赶往临高。 他们的待遇比黄淳耀好得多,髡人的自信在这里才有所体现。华夏社、69学社以及其他各专业有兴趣的元老轮番接待了一番。唯一遗憾的是,对于髡人各项生产器物,他们目下也只是做到了知其然而已,中途去学宫旁听的各种知识,也还只是一知半解。听说假髡学成需要数年,而他们显然没有这个时间,眼下只能尽量搜罗各种器物的用途资料罢了。 “人中兄,已经是十一月了,咱们该回去了。”周铭钰找机会溜回百仞城,交给嫡母兰漪一封父亲的密信,陪着陈子龙几个在这里呆了两个月,见对面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着急。 “到此地才知己之愚昧,二十余年不过井底之蛙耳。”陈子龙放下书卷,伸了伸懒腰。 “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兄长纵有变革之志,也得回到庙堂才行啊。”周铭钰小心劝说。 “是啊,我等在此空谈,却不是和当朝诸公无异?”几个人中章旷年纪最小,这次接受的东西也最多。 “贤弟如何将我等比作禽兽?!” “哈哈哈哈”几个人又是一番苦笑。 “玉清,你在我们几个当中,最是通晓髡务实业,理当报国。我有意荐你加入复社,不知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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