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周圣竣 于 2019-9-16 23:46 编辑
第十二节-紫气东来 原本按照周圣竣的想法,盗泉子能知吉凶祸福、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要在徐州官绅之间帮忙打响名号,地方官员必然得巴巴的花红酒礼地跑去延请,可是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地方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他自己主动请缨的时候,知州等人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很显然,历代官府和宗教势力之间的关系都很微妙,对于那种完全不可控的外来户更是敬而远之,在不知道风险几何的情况下,没有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既然张仙人今年的灾害预言都已经知道了,那也就没必要急于一时把他请过来。尤其是知州刘中衍,自己只是个举人出身,任期不过一年,明年的事儿自有下一任去操心 ,自己干脆躲个清净。 这帮鳖孙能等,周圣竣可等不了,1636年是徐州地区没有遭受大规模旱灾的最后一年,以后能不能在此立足、是不是要灰溜溜的滚回临高全看这几个月的铺垫。他恨不能把自己分成三分,归化民干部现在更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个个叫苦不迭。黄山岛的邬堡建设已经大概有样,基本安保不成问题,他急着赶过去当周扒皮。这彭城只靠陈涵他到底不放心,何况1636是大比之年,他准备玩个骚的,还给陈涵安排了其他工作,如果能请腐道长过来坐镇一段时间,压力至少轻一半。 既然这些个明国赃官这么不上路子,元老院只好再帮他们一把,让他们认清形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山、丰县河段的修河民夫中间开始流传一则骇人的谣言:黄河大水是老天爷要收人,不收够数是不会被堵住的;人不能逆天,真把老天爷逼急了,很可能提前动手,到时候这些河工都得当了鱼鳖。 与此同时,周边河段的村庄里则流传开另一则谣言:官老爷认为自己受了皇封的,惹恼了河神也不会有大的报应,那天谴就得着落在小民头上,到时候长山不决口,就会在附近其他地方找替死鬼。 更可怕的是聚集在州城附近的南县、豫东难民们开始纷纷传言说官府名为修堤,实际上是大户们不愿赈济,准备掘河灌死他们。 不用说,这些都是情报部门的基础操作,官府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源头了。虽然徐州城有重兵镇守、安全无虞,可是大户们的产业多在城外,当谣言传到耳朵里时,缙绅们坐不住了。目前只是谣言四散,并没有刁民起事,官府找不到弹压对象,他们只好跑到云龙山请兴化禅寺的法师帮忙。 兴化禅寺自北魏开凿摩崖造像以来已过千年,确实是这一方的最大丛林,方丈佛法精深但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而且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不是打瞌睡就是轻微腹泻,不能视事。最后够身份出面的监寺慧面禅师是个半路出家的水货,靠了本地某些大户的门路混到的这个位置。他精通的是聚敛钱财、调戏妇女顺便猥亵个小沙弥什么的,到了河堤上胡说八道反而起了负面作用。 最后实在没办法,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四海伙同本地另外两家进士门第,前御史张鹤鸣以及万历进士刘有馀的后人央告知州,要求立刻、马上派人去沂州延请张真人。 目下徐州城就周圣竣有门路,这回轮到他托大了。周圣竣拿足了味儿来出这些日子受的鸟气: “愚氓串个闲话常有的事儿,有什么好急的。” “我这忙着开荒抢种呢。都是新招的长工,惫懒之极必须得看着,实在走不开。” “我这一走,必然影响年底收成,田亩又少,没得再赔了本。” “实话说吧,之前我就是客气客气。这仙人是那么好请的吗?我请他占一卦就花了一百两银子,请他出山,怕不是要倾家荡产,不去不去。”此时腐道长打了个喷嚏,估计是有人骂他。 最后还是参议徐标打了招呼、知州出面协调,周圣竣才勉强答应。当然,大户们乐捐了五百石粮食和“供奉给道长”的一千两银子,不过周圣竣认为出家人要钱没用,干脆放到柜上当黄河站的办公经费了,为了日后好相见,所以没有对大户们敲诈的太过分。另外,情报部门出面造谣要是要花费时间和人力成本的,绝不能白干,所以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的时候,宝丰粹当铺趁机大幅压价收了徐海铁路沿线靠近黄河附近的一大片土地。 拿到了徐州的官凭路引并大户们的请柬,情报部门星夜前往泇口迎接。因为有电报知会,腐道长带着几个得力的道生和安保人员提前动身,所以没必要真的跑到沂州去。 道长临行前特别吩咐留守的青云、罗赛春等人:“为师此去行期不定,或许滞留彭城三五个月即返;或许游历中原一二年方回。你等好生看守家当,有事联系徐州。有一件大事,你等切记:我夜观天象,今秋山东必有大水,沂南郯城受灾最重,到时不管为师回来与否,你等除了安排难民去往登州,务必拣选一部分自郯城南下定居,到时候自有人送来钱米接应。” 然后又留下了几句粗俗不堪的偈语“红花南、司吾北,沭水西、马河东,应许之地,号为新沂。” 明代苏北相对落后,官府的管理非常粗疏,很多今天的县市都还没有出现。徐海铁路沿线的有效基层行政单位只有今日铜山区以西的徐州、连云港附近的海州,中间200公里几乎全是空白。明代的邳州州治在下邳即今天睢宁县古邳镇,清康熙七年(1668)六月十七日郯城8.5级大地震引发黄河花山坝决口,大水灌城,下邳仅存200余家成为湖泊,县治北迁至今日邳州西北泇口附近的邳城镇;新沂市附近相对较大的定居点是苏鲁边境的红花埠;海州只下辖沿海的赣榆一县,闻名中外的“水晶之都”东海县此时只剩下西汉曲阳县的遗址了。 无论是出于疏导北方难民南下的公义还是尽可能解民倒悬的私心,张、周两个都必须想办法打通徐海道,大概框架两人商量过: 第一步:趁灾乱不限方式占据徐海铁路沿线的重要据点,尽可能多的低成本获取附近耕地; 第二步:不限方式绑架徐、邳、海及鲁南沿线的地方实权,使他们默许徐海生命线的存在; 第三步:废漕改海,杜绝漕运损耗,套出徐州广运仓、淮安官仓存粮,尽可能多的保障中原及沿线灾民抵达连云港;荒废运河,迫使运河沿岸官绅为了自己的利益向明廷争取徐海铁路开通; 第四步:在1644年之前完成徐海铁路建设; 第五部:武装占领苏北鲁南铁路沿线城市,阻止江北四镇的形成及清兵南下,必要时进击中原; 以上几条在具体实施的时候,时间上或许会有重叠同步进行,视形式变化做出调整。 张道爷久居明国,单纯的看看沿途的末世景象跑到徐州没什么意思,所以出发前做了上面的安排,他的一个目标就是利用1636年山东水灾难民南下占据新沂,以后再加上部分的中原难民和北上的南方移民,构建元老院热衷的“移民社会”。 泇口镇位于邳州西北韩庄运河、泇河交汇处附近,历史上是一处水陆要冲,金兀术进犯中原三屠泇口,韩世忠兵围淮阳军迎击金兵于此。万历年开通泇河运河以后开始兴盛。 道爷故意放慢了速度,花了足足三日才沿着沂河出离沂州抵达泇口,虽然想制造先知先觉的舆论氛围,但也要确保周圣竣的官方文件能够及时送到本地驻军手上,避免官面上的麻烦。 运河行漕其实远不像官府宣传的那样安全,漕丁葬身鱼腹的不知凡几,所以运军中对于各种怪力乱神的崇奉甚至远超海员。到清末的时候,小小的泇口镇竟然有大大小小72座神庙,供奉的神祇更是五花八门:关帝庙、河神庙、龙王庙、大王庙、奶奶庙、青龙庙、火神庙、船神庙等等淫祀极多,除了传统正神,简直是各路牛鬼蛇神开年会。 如果仅仅是愚氓百姓无知倒也罢了,坑爹的是当地缙绅带头干这个。泇口谭氏,元朝迁居本地,按照他们万历年间修的族谱,其本支始祖就是受了冥冥召唤才来到这里的。主持修谱的谭好善万历壬午科进士,一直做到了南京户部侍郎。这位爷后来编纂履历的时候把自己从进贡院考试到任职的种种经历全特么写的和神话小说一样离奇,装神弄鬼简直成了他们家风。 从明代开始,徐州本地许多元朝迁徐家族纷纷开始刻意模糊自己祖上来徐的实际经历,而从本地温寨温氏、李寨李氏,沛县徐氏、鸿沟张氏、象山周氏、东贺臧氏,萧县耿氏等等这些本地望族分析,到明朝依然显赫的元朝迁徐家族多半都是元朝驻军降将的后代。 至正年间,萧县义军攻陷徐州,元军回来时惨遭屠城。后来元枢密院同知陆聚镇守时不忍百姓丧乱,分别投降过张士诚、元军和吴王朱元璋,那些世代军户倒不在意,但凡明代家里出了举人、进士的却纷纷开始帮祖宗粉饰,或是含混的写上元末明初迁来,或是胡说什么洪洞大槐树,更有甚者就是编一些无聊的鬼话欺世盗名。 这些年张道爷在沂州混的风生水起,泇口就在沂州边上,谭氏早有耳闻。 谭欣行颇有其父之风,接到东察院行文后,鼻涕泡都乐出来了,这可是正经的活神仙,无论如何要请到家里住上几日,给自己家充充门面。他赶紧安排了家奴去铁富镇外十里盯着,这两天铁富以北十里内的沂河水面上一律不准行船,一面赶紧安排香花果品。本来估摸着得过两天才能接到人,没想到几个家奴下午就来回报说有位仙风道骨的真人泛舟而来。 谭欣行不敢怠慢,点齐随扈,叫上邳州卫驻军百户和他们家把控的船神庙庙祝,一行人冠带整齐浩浩荡荡地前往码头迎接。 这世上最搞笑的事情之一就是本来想编个谎话蒙别人,一不留神却把自己给忽悠瘸了。也不知是低血糖还是眼睛散光,谭欣行只觉得远处开来的客船上紫气升腾,要不是家丁扶着,差点儿栽河里淹死。船刚要靠岸,码头上呼啦啦跪倒一片,谭欣行上前秉奏:“弟子谭欣行携泇口父老恭迎仙师法驾。” 张道爷这些年见惯了各色“信众”,已经甚有涵养。刚才在河上被谭家家奴截住之后,稍一询问便猜到了大概,何况情报里也提及过本地淫祀的情况,他想过来这里打秋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两年在沂州猫着简直是寡妇失业,好久没显摆神通了。虽然这次周圣竣那货催的太紧,没有足够的时间搞个大新闻,但是贼不走空啊,搞点小动作也能过过瘾。 “员外请起;都起来吧。”张真人端住了,抖愣一下拂尘、睥睨码头众生。岸上这就赶紧焚香开道,鼓乐齐鸣。 后来周圣竣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气的胃都疼:其实老子也知道几条《物理小识》,这种装逼的机会应该我来呀! 谭欣行本来想上去搀扶道爷下船,但是看见边上五大三粗的道生随扈,又老老实实退回来,偷眼去瞄张应宸:呵,这道爷莲冠鹤氅,目不斜视。随扈虽多却是布料朴素,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其实腐道长的外貌风骨比之前差远了,日子好过连脸上的肉都多了,又得了闵展练的滋润,仙气似有退化。 只等道爷登岸,谭欣行又上前施礼:“弟子已经腾出寒舍,恭请仙师法驾光临。” “贫道此来乃是受官府诚邀,怎好叨扰员外。” 张应宸依然是面无表情。 “弟子便是受参议大人差遣,在此专侯仙长的。” 谭欣行愈发恭敬,至少表面上是。 张应宸又是来回客气了一番,最后答应去谭家的一处清净别院暂住。谭欣行又赶紧介绍船神庙庙祝给张应宸认识——那意思希望日后能借张应宸的光来扩大影响。 张应宸眉头一皱:“船神庙?在何处?” 庙祝赶紧跪倒在地“就在进镇不远的大道旁。” “待我看来。” 一路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庙把道爷眼睛辣的生疼,恨不能现在就给拆了卷走。张应宸带着几个道生模样的特侦队员跟随庙祝进了船神庙后吩咐他们殿外护法,暗示做好踩点儿工作。说是庙宇,其实就是两进的小院,房子也很矮。三间正房算是大殿,后面是庙祝和几个门徒的宿舍。正殿里离门两米的神龛上供奉一尊不太大的泥胎主像、两个侍者,配殿还有一些其他的牛鬼蛇神彩塑,虽然看起来都很新,应该是香火钱够多,但是做工很粗糙,约摸是实心的。 张应宸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突然一怔、微微后仰,又冲着空气颔首作揖,而后也不说话,转身往庙外疾走。 谭欣行和庙祝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赶忙跟了出来。进来的时候还没感觉有多少人,这会儿神仙到来的新闻已经传遍了镇子,百姓都围满了,好在有谭家的家奴维持秩序。 张应宸见时机正好,便大声说道:“谭员外,请务必封锁此庙,三日内任何人不得靠近。” 显然这话是说给围观百姓听的,说完他又对谭欣行低声:“庙中有黄巾力士,不知意欲何为,只叫我着你封闭庙门三日,五十步之内不准有人。” 谭欣行原本对这种鬼话将信将疑,但是围观的百姓都听见了,自己给张应宸抬了半天轿子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好咬着牙照办;前、后院分别上锁,为了满足五十步的要求,连旁边的店铺、民房都被谭家勒令暂时搬开住。 张应宸自然也得投桃报李,当着围观人群称赞了谭欣行代官府迎接的盛情,并表示愿意接受谭家的诚请驻留几日,祈福百姓超度亡灵。总之,好像是给足了谭家面子,但事实上一句对其人品、家世肯定的话都没有,他可不想日后清算起来打自己的脸。 至于周圣竣,让他等几天不要紧的。这货也忒没品了,自己的事儿算计的精细,请老子来帮忙就不考虑周全——神仙是能一次就请到的吗?总得墨迹几天,搞得好像有个再请、三请什么的才不掉价。 接下来几日,张真人或者是夹带私货的对大众谈玄讲道,或者是正大光明的考察各色庙宇,在各处有选择的对谭家褒美赞扬,甚至片面承认谭家祖上的确是神明指引“东行”的,把谭欣行乐的几天睡不着。 自从封了船神庙,谭欣行每天都安排人和张真人的门徒一起巡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第四天一早,张应宸用罢早饭叫人通知谭欣行神庙一聚,胡吣说是昨夜收到启示,今日船神庙将有大事发生。 天朝人民自古以来有个好习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大早庙门口已经挤得乌央乌央的,连前院矮墙上都爬满了。不仅有本地住户,还有一些个过路的漕运兵丁,因为周圣竣在西边捣腾长山堤,最近所有的漕船都必须经过泇口北上,流量增加一半,因此滞留了很多。 道爷穿戴整齐,叫上谭欣行,被道生和本地神棍簇拥着进入船神庙,叫人打开殿门后退到院门边。 张仙人独自走到中庭,干咳一声,吓了所有人都是一跳。无他,这声音太大了,从方位来判断,确实是从殿宇方向传来的,那边就道长一个人,后院的门都没开,不会有人。只见张道爷对着船神像用手点指:“驾车行船不过百姓生计罢了,岂敢自称有神。还不退去!”这回声音更真了,没错,就是他。 张仙人说罢很潇洒的甩了下拂尘,众人还在吃惊的时候,一声巨响把神龛神像炸的粉碎,也不等众人把下巴拾起来,神龛后面冒起一股子白烟,眨眼间火苗子就上了屋顶。有几个反应快的缺心眼儿想要跑去救火,刚一挨到墙面,也不知沾到了什么连人都烧了起来,跳到河里也不顶用,竟然活活烧死了。 张应宸害怕有人继续去灭火,影响后院的特侦队员撤退,赶紧厉声:“凡水岂能灭得三昧真火,不怕死的,尽管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哭声打破寂静,紧接着呼救声、求饶声响彻云霄,趴墙上的几个缺德玩意儿掉下来的时候还把腿摔断了,一切都太突然了,庙祝只觉得下半身热乎乎、黏糊糊,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谭欣行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跟着跪倒地上,磕头如鸡奔碎米:“仙长慈悲,收了神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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