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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他的导师,也是检察厅的资深检察官陈霖走了进来。这位在帝国的司法体系中浸淫了三十年的老人,脸上带着一丝林远图所熟悉的、洞悉世事的疲惫。 “远图,”陈霖将一份新的任命文件放在他的桌上,“上面来命令了。‘济世糖浆’的案子,由你来主办。” 陈霖的眼神在林远图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淡然。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任命文件,语气平稳地说道:“元老院很重视,检察总长亲自过问了。社会影响很坏,元老院和帝国的声誉不容玷污。你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挖出幕后的黑心厂商,给人民一个交代,给元老院一个交代。” 这是一套无可挑剔的官样说辞,林远图在检察厅里听过无数遍。他点了点头,正待说些什么,陈霖却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 “根据卫生部和警察总署的前期摸排,线索都指向了珠三角地区的一些民间地下药厂。你也知道,帝国近些年经济发展太快,总有些被淘汰的旧设备和技术人员流落到民间,被一些利欲熏心的商人利用起来,搞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他慢悠悠地踱了两步,仿佛在分析案情,实则是在划定边界,“你的任务,就是顺着药品销售的线索,找到这些黑作坊,人赃并获。把案子办得干净利落,明白吗?” “我明白了,陈公。”林远图低声回答,但他握着卷宗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三天后,广州。 作为帝国华南大区的经济中心,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繁荣喧闹。蒸汽公交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穿梭,街道两旁是风格混搭的骑楼与高大的帝国式建筑,行人们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股恐慌与悲伤的暗流正在城市的几个主要工人社区里蔓延。 林远图的第一站是广州市第一工人医院,这里是假药受害者的集中收治点。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混杂着病人痛苦的呻吟和家属压抑的哭泣。一位名叫刘嫂的归化民女工,在两天前刚刚失去了她八岁的儿子。孩子只是普通的夏末发烧,却在服用了“济世糖浆”后引发了急性肾衰竭。林远图看着那位母亲空洞绝望的眼神,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负责治疗的归化民医生疲惫不堪,眼窝深陷。当林远图出示特别检察官证件,询问药品来源时,医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来源?还能是哪里!我们医院的药,全部是通过‘帝国中央医药采购系统’下拨的,供货方是‘广州第一医药经销公司’。那些药瓶上,全都印着帝国国营药厂的防伪标识,谁能想到会是毒药!” 医生的回答,像一块巨石砸在林远图胸口。这不是什么地下黑作坊的产品,而是通过最正规、最官方的渠道,流入到帝国医疗体系的正品。 林远图立刻带人查封了“广州第一医药经销公司”的账目。在检察厅的雷霆之威下,经销公司的经理和盘托出。账目显示,这批次号为“77A”的“济世糖浆”,确实是近期才入库的新货,总计三万箱,已经分销到整个珠三角地区。而所有的入库记录、单据和检验报告都清晰地表明,这批货物的来源,指向一个地方——广州黄埔港进口码头。 线索在这里变得滚烫,也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阻碍。 当林远图带着调查令和封条,要求广州海关调取黄埔港过去三个月所有涉及药品的进口清单与查验记录时,他遭遇了彬彬有礼却坚如磐石的软对抗。 海关办公室的一位处长接待了他,态度恭敬,言辞恳切,却对他的要求百般推诿。 “林检察官,您要的这批档案,按照规定需要上报总署才能提调,因为涉及到了‘特殊物流’的保密条例。” “我的调查令有检察总院的授权,可以越级调查。” “哎呀,我们当然相信。但您看,负责管理这部分档案的王科长,他……他正好昨天开始休年假了,去了琉球的疗养院。没有他的密钥,我们打不开那个加密档案库。” “那备用密钥呢?” “备用密钥在海关署长那里。不巧,署长大人今天一早飞去香港,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帝国贸易会议,恐怕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林远图强压着怒火,要求查看同期的普通货物清单,试图从侧面寻找线索。那位处长满口答应,让手下搬来了堆积如山的纸质文件。看着眼前那几乎能淹没自己的文件山,和那位处长滴水不漏的职业化微笑,林远图终于明白,他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这堵墙并非由法律条文筑成,而是由帝国的官僚体系、部门利益和某种更深层的、他暂时还无法看清的权力结构,共同浇筑而成。 在广州海关大楼那令人窒息的官僚主义迷宫中败下阵来,林远图走回到街上,南国的湿热空气混杂着煤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抬起头,望着这座在帝国的力量下高速运转的城市,心中却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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