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楚青木 于 2021-8-29 23:38 编辑
十七、套路与反套路
杨三今天起了个早。
作为一个有着5年工作经验的乞丐,杨三对于生活作息有着深刻的研究。他的“地盘”是明月楼前,这里的老爷们平日里也是要睡到个巳时才会起,然后坐着轿子一摇一摆来明月楼吃喝嫖赌。所以对应的,杨三也可以早上多睡一会,把精气神养足了再来乞讨。
同为乞丐,但杨三稍微要好些:一般不会一天无食,怎么着也能搞个菜包;还有一件可以避体的衣服,旧是旧了些,但好歹都遮得住。这些也是杨三“争取”来的。虽然同为省城,但桂省到底太穷,桂林也比不上广州一样靠海,结果就是小小的城市里居然连滋生罪恶的土壤都缺,没能形成大规模的“丐帮”,只有小团伙。杨三是个奸邪之辈,玩阴谋和拼蛮力都尚可,最终就带着几个小弟拿下了明月楼前这块宝地。
蹭蹭爬上树,拣几支柳叶,小心翼翼运到嘴边,梭一下将上面朝露吸干,这就相当于体面人的豆浆了。昨夜的雨不大不小,早上就下完了还留下不少清泉,也使得杨三的心情尚好。
懒散地来到自己的地盘。明月楼的掌柜张权作为受过澳宋氛围熏陶的人,纵使在白区混了这么久也还保留着一丝丝善心——不是那种“见不得穷人”的伪善。所以明月楼没有完全驱逐门口讨饭的,相反每天早上还会给几个大饼。最大那个照例是归杨三的,其余几个就由杨三的小弟们分了。
不过今天杨三没有见着自己的小弟们。他不知道在他来之前明月楼刚刚赶了一波人,但那些穿着灰色军装、站得笔直的人一看就不好惹,就算他们手上没有澳洲铳,光人数也够在桂林的地面横着走了。
杨三就算是个乞丐,也会分析一下获取的信息,从中看看有没有对自己有利的。澳洲人大败朝廷杨三是知道的,澳洲人传出风声要全部强制收容乞丐杨三也听说了。可等到最后,似乎也就是把一些身体勉强尚可的人招入了什么“工程队”给了碗饭吃,还不是强制的。结果办事的胥吏乘机捞好处,想入队就得先给上二两银子。杨三吐了口唾沫,这种事他才不会做呢。
但整体而言,澳洲人还是没有表现出对乞丐有什么敌意。所以今天这事,杨三也一时蒙在鼓里。就在他抓耳挠腮琢磨要不要吃得眼前亏先回狗窝睡觉的时候,一列马车想着明月楼飞奔而来。
儒生就十多个人,所以也就没有劳烦这帮爷再步行了,余再生和少量护卫同乘马车先到,余下的士兵跑步前来。马车是澳洲人入城后按照原有设计打造的,把临高繁华奢侈的风气体现得淋漓尽致,饶是杨三也一眼可以看出。
所以他赶忙跟上去。老爷的雅兴是不可能打扰的,但是跟老爷来的随从是可以缠一下的,往往不难要到两个铜板。杨三正在悄悄算今天能赚多少时,却突然撞上了结实的肉体。
“军管会命令,今日明月街禁止闲杂人等进入,请立刻离开!”
威严的命令传入杨三的耳中,他都没注意自己一头撞上元老院的兵丁了。
“好,好,小的这就走。”
但他并不想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仅仅是等那个士兵又转过头去的刹那,快步从其身后冲了过去。等士兵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大门口很近了。
“去你妈的,给老子滚。”
守在门口的国民军长官一看到杨三,顿时怒火中烧,抄起枪托给了杨三结实的一下。受此一击杨三走路开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有倒地的危险,可却还是不放弃向前。
于是长官又干脆利落踹了他一脚,直接从杨三肚子处发力,使之发出去了两米,像狗一样趴躺在路边。长官还是不依不饶,上前去有踢了一脚,把杨三踢入了路边的露天下水道内。此时杨三已经奄奄一息,连爬起的劲都没有。长官这才作罢,赶紧归位。
马车在明月楼前依次停稳,车上的士兵首先跳出来,其后老爷们也鱼贯而出,下来后就拍手拍衣保持体面,谁也不会想到刚刚此处发生了什么。只有余再生注意到脚下的地板上似乎有血在混合这雨水流动,但转念一想这里是明月楼的门口,所以也没说任何就继续执行任务了。那一抹红色很快消逝了。
澳洲影戏——又叫澳洲拉片、澳州皮影、澳洲秘戏,其实就是旧时空二十世纪中期的电影。这次请儒生们看的,是真理办牵头拍摄的《天南百景》,重点放在了海南岛近几年日新月异的发展上。画面虽然是黑白的,但震撼的效果极佳。真理办还特意避开了一些士大夫的G点,诸如女性装扮等均没有出现,避免刺激到他们。
因为徐翊没来,最前方空出来了一个位置,也使得郑茂华无事可做。作为“不敬鬼神”之人,郑先生自然是不会相信影片里的那些东西,绝对是澳洲人自吹自擂。先别说是怎么拍下来的,就那么高的房子,那么繁华的街道,若真如此这临高岂不是不在京师话下了?难道澳洲人能够用一个小岛就建设超过大明整个天下的城市?除了鬼神之力,郑茂华想不出其他解。否则澳洲人干嘛不窝在琼州享福,而要冒着危险开疆拓土?
郑茂华自然自欺欺人式的略过了自己最大的恐惧:若真是如影片所展示的那样,那自己还反个屁啊?
其他儒生倒是没有郑茂华这个心理负担,对于他们而言是不是真的反而成为了次要因素,那些轰隆隆响的大铁块、整齐划一的体育操、秩序井然的大街、威风八面的军队……够他们看得津津有味了,毕竟好奇心谁都有,本来对于澳洲人的传闻就没停过,这次倒是可以看个够了。至于真假?假的也很有意思嘛。
结果就是其他人都入神的时候,就郑茂华一个人动来动去,想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坐立难安。一会儿挪下屁股,一会儿换个姿势,没一刻钟又起个身,刚伸完个懒腰,却被同学给拉了下来。
这帮口是心非的家伙,亏得刚刚还觉得民心可用,现在全被澳洲人的奇技淫巧给迷没了神!
好在有善解人意的余再生同志,他突然进来把郑茂华给拉了出去,使之离开了这块伤心地。不等郑茂华问怎么回事,余再生就不由分说把郑茂华一路走后门拉出了明月楼,在那里一队国民军士兵已经集结。
“五中队一二小队跟我走,三小队留下,现场归七中队队长负责。”
“是!”
几个长官样的国民军立刻就跑开了,余再生又扭头对还一脸茫然的郑茂华问到:
“郑先生,不知道您平日里有没有什么锻炼?”
“锻,锻炼?什么意思?”
“嗯……就是你跑步怎么样?”
“这,这个,学生平时都是乘轿的……”
“那就得委屈下先生了,我这儿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把前边所有马车都拿过来。”
郑茂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这帮澳洲士兵平日里的晨跑训练他是见识过的,要跟他们一起跑自己哪里受得住,当即想开溜。可话还没说出口,余再生就像看破了一样,说:
“郑先生切莫推辞,今日之事你必须去,走。全体都有,跑步——走——”
于是郑茂华就这样被余再生半推半拽被迫跟着跑了起来。余再生按照首长的指示没有跑太快,但也够郑茂华痛不欲生了,好在目的地咨议局离明月楼不远,慢跑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终于停下的时候,郑茂华真想直接倒在地上不起,可当他听到一些熟悉的声音时,又赶紧爬了起来,飞速整理了仪容。
原来那些从文庙上直接离开的儒生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跑到咨议局找各位局委老爷来“跪哭”了,就是一堆人齐刷刷在咨议局门口跪下,然后大哭。哭的内容很多,有哭社会纲纪败坏的,有哭正道不昌的,还有哭圣人被亵渎的……总之其实就是哭自己居然没有被当老爷伺候了。
离开文庙的儒生还不是独自前来的,顺路叫来了不少没接郑茂华邀请的生员一块来跪哭,搞得咨议局大门前相当热闹。不少吃瓜群众问讯也赶来围观,一时出现了本时空罕见的人挤人现象。就在护卫咨议局的国民军士兵叫苦不迭之际,徐翊带着卫队赶来了。
这种事情徐翊自然得亲自来处理。听闻首长驾到的局委们像在黑夜里熬了十多年终于见到了太阳一样兴冲冲跑出来迎接,可当他们看到徐翊的超短裤时又差点下巴脱壳,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一些跑在后边的局委见状悄悄地回了屋,前边的局长等大佬只得硬着头皮向徐翊报告。
可是徐翊来了也没啥办法。这帮儒生要的是政策,是被优待的法律,是功名利禄,这些都不是徐翊会给他们的。儒生们见首长来了,反而哭得更凶了,个个都撕心裂肺的样子,唯恐声音小了。这个景象徐翊还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今天也算开了眼界。
徐翊站在咨议局大门前的阶梯上,拼了老劲喊到:
“你们要想清楚,你们这是非法集会!是元老院法律所不允许的!现在我作为本地领导,一句话就可以将你们全部逮捕!你们要迷途知返,现在就滚回去,少在这里给咨议局添堵,扰乱正常公共秩序!”
下面黑压压一片像没听到一样,该哭的还是哭。
“你们是想蹲大牢吗?进去了,就算出来也过不了政审,就算你再聪明元老院也绝对不会再录用你们为官,你们也将永远背上‘敌对分子’甚至‘非国民’的称号,永远备受歧视!就是澳宋的一条狗也可以在你们身上撒尿!你们想清楚了!”
这回总算有些反应了,哭声一度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弱了下去。可不知道是谁带头,突然又传出了一阵更猛烈的哭声,带得所有人又跟着哭了起来,反而比之前更激烈了。
“苍天不开眼啊……”
“圣人受辱了啊……”
“体面何在啊……”
“有辱斯文了啊……”
“学生难道要和那贱民一样了吗……”
“髡贼妖孽乱我神州啊……”
“什么首长一看就是婊子啊……”
“以后那还会有贞洁烈女守妇道啊……”
……
徐翊退了下来,刚刚几下把她嗓子都喊哑了。有人赶紧递上一杯茶水,徐翊将之一口饮尽。
“首长莫要把那些浑话往心里去,这些,这些畜生就该让他们尝尝元老院的厉害才对。”
局长恭恭敬敬像徐翊提议,直接叫国民军把他们全收拾了。徐翊心想你倒是说得轻松,要真这样今天都白费了。
徐翊没有搭理局长,而是叫人去通知余再生来支援,同时把郑茂华也给拉过来,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
郑茂华气喘吁吁出现在儒生的面前,这下他确定自己是羊入虎穴了。身边全是怒气腾腾之辈,自己被夹在中间,必须得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一瞬间郑茂华又有了之前在明朝官场上混的感觉。思索再三,最终下了决心,向周边人拱了拱手说到:
“诸位同学,各位的难处郑某是知道的。郑某护卫圣教的决心,同学也是了解的。只是确实澳洲法律有异中土,还请各位暂时不要哭了,给郑某一个机会,向首长请示。”
人群躁动了一下,很快又安静下来。郑茂华不顾姿态擦了擦汗,向前走了一截,离徐翊更近了一些,然后对少女说:
“首长明鉴,我辈都是受圣人教诲,绝非犯上作乱之徒。今日学生所请,无非千年以来之恒理。古之圣人能治服天下,学生们亦想用之,为大宋的国泰民安助力,使社会早日回到圣人之时,男有分女有归,天下太平。学生们所求之事,也是大宋所需,还请首长能够体谅学生。若澳洲另有奉圣之道,我辈亦会学习,以求融通。”
不旗帜鲜明站在士绅这边,就不可能让他们相信自己会反宋。髡贼那边不信任就不信任吧,反正自己也是王府的管事,澳洲人大约不敢动。但若是失了士绅的心,就是完全断绝了可能。
“郑先生,这和你之前所说不太相同啊?”
“学生不敢,只是直到此刻学生才终于得以一吐为快。”
“好。既然是郑先生说的,我自然会多思考思考。不过郑先生,你也得想清楚了,不要入了邪道啊。”
“多谢首长提醒,学生明白的。”
哼了一声,再扫过下边的儒生和上边的局委,今日的事算忙完了。徐翊扭头对身后的局长说:
“接下来还辛苦各位了。”
然后又对着儒生们大喊到: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政府很快就是出台相应政策的,但是现在,立刻解散!”
说罢就大踏步走下去,儒生自觉让出了一条路来,徐翊穿过其间,来到自己的专用马车上,出发前最后再嘱咐了一句:
“让他们自己滚就好了,别动粗,处理好现场。”
“是。”
徐翊的马车飞奔而去了,拿到承诺的儒生也没有再哭的,有的三五成群离开,有的则围拢郑茂华向其祝贺。郑茂华一边应付着,一边却在想之后怎么办。今天被逼到这个份上算是弃卒保帅,但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之后办事就也得干脆利落些了。
郑茂华很头晕,扶着脑袋独自走在桂林市的大街上。终于受不了了就找块路边的石板坐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一间间门面,这些曾经都是由他作为广西巡抚治理了五年的,这才变了几天,他却觉得陌生无比。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糖葫芦糖葫芦,你要糖葫芦吗?”
一个看着才十多岁大的小孩突然蹦蹦跳跳到郑茂华的面前,手中还拿着一杆插糖葫芦的稻草把子。郑茂华盯着这个小孩,发现他笑得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就像自己已经过世的儿子一样。
嗯?
这又是怎么回事?反应过来的郑茂华重新审视眼前的小孩,圆滚滚的肉脸确实和自己儿子没有半点相同之处,小孩的眼睛也瞪得很大,黑珠子正在转啊转。这哪里能看出自己儿子的感觉了啊?
似乎是意识到郑茂华不会买糖葫芦,小孩就又蹦蹦跳跳离开了,只留下郑茂华一个人在原地头疼。
最近妖孽事真的太多了,不如回去多睡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