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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郾城知县李振声
公元1634年的年底,郑段明和徐翊坐上了伏波军的军舰,出发前往广州。在正式赴桂上任前,他们还需要为广东政府打工一阵,帮助培养干部。在郑段明与徐翊游览南国第一城时,刚考取进士并被授职郾城知县的李振声正在擦脸上的灰。
李振声,字华嶙,米脂县人,与明末著名农民军领袖李自成同乡同姓。与这位反抗阶级压迫的战士不同,李振声有文化,走科举的路子当上了县官;与李自成又有点相似的是,李振声也有着救济天下斯民的崇高理想,并一直努力达成目标。李振声不贪酒色,又两袖清风,是明末官场的异类,同时还有实才。在旧时空里,他作为郾城知县用心督修郾城城墙,并亲率乡勇与早期农民起义军对阵,取得大捷,荣升广西御史。后来李自成自河南杀入湖北,崇祯又想起他来,于是被授予了湖广巡按,提兵坐镇承天府以卫显陵。承天在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上首当其冲,三下五除二就全歼明军并俘虏了李振声。因为同乡同姓且官声好的缘故,李自成亲切呼其为“大哥”,请求帮忙上书崇祯议和,李振声不允,但依旧接受李自成的厚待。李自成建立襄京政府后,欲授李振声兵政府侍郎一职,李振声坚持封建儒家气节又不受。后来李振声又用李自成厚待之财招人向明廷透露情报,李自成不得已才终于处死了他。
在本时空,由于横空出现了一个有着成熟工业之全套科技的澳宋帝国,蝴蝶的翅膀刮起了龙卷风。显而易见一个廉洁且高效的政府比一个腐败且自大的政府要能更好利用这种科技输入,结果便是虽然大明官府才是明面上通过各种渠道购入南洋步枪与澳洲制式兵器最多的一方,但东西发下去后损耗率出奇的高,海陆上的各路英雄辈收获反而最多。海上暂且不提,毕竟元老院已经做了东亚海上霸主,连前霸主郑芝龙集团都顺手灭了,所以海面上影响有限——当然辗转到了日本并在不远的将来对切支丹事件造成重大影响就另说了。至于陆地上,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农民军远比旧时空的历史上要活跃,不停逆转小败为胜仗不说,原本只能勉强击败明军的仗到了本时空动辄“全歼”,农民军的各路领袖们累计的歼灭战经验都远超伏波军了。要不是元老院没有出口任何口径的火炮,说不准大顺都提前十年建国了。
此时的农民军虽然运动轨迹还和旧时空差别不大,但经过对外情报局和大图书馆的联合分析,最终向执委会提交的报告表示,秦边和中原的明军整体势力已经远比旧时空要弱,个别遭受重点打击的甚至提前出现了旧时空崇祯十五年的景象,各路督抚的中军虽然利用澳宋外销品加强了实力,但也于事无补。若没有其他外力干预,别说像历史上再撑十年,恐怕三年都未必能,崇祯的年号能排到“十二年”算是封顶了。
而此时此刻,本时空的李振声虽然不知道澳宋执委会诸公有多烦闷,但他用自己的眼睛就可以知道“流贼”有多强。刚刚和敌军交战并侥幸逃回来的几个人无一例外全部缺胳膊少腿,敌人兵器之强劲一眼便知。
历史上李振声的郾城之战发生在崇祯十年,也就是农民军本该三年后才光临他的小县,并一头撞上他上任后费尽心血修筑的城墙,最终以并不锋利刀枪被李振声亲率的乡勇击溃。但现在,由于元老院这只蝴蝶的缘故,强大得多的农民军提前来到了此,并野心勃勃试图拿下这个县城。
不过,李振声也一样受到了蝴蝶的影响。他本是少有的不贪之官,一心报国之余并非只晓得之乎者也道德文章。他是真的意识到了实业之重要性,并且在当官前就认真研究过,尤其是澳洲这个南方蛮夷的。澳洲货早已畅销北方各大城市,成为各方督抚太太爱不释手的东西,李振声也自然见过。与其他许多士大夫不同,他并不单纯认为这些东西是什么“奇技淫巧”,而是抱着“求富”的想法努力钻研过,试图花大钱请师傅来仿制,结果自然仅仅只是被骗了几千两银子。待到他发现“澳洲棉甲”、“澳洲快枪”、“澳洲利刃”、“澳洲神铳”充斥于军营并广受好评时,后背不免感到一阵寒意。
李振声是聪明人,他能看出来这些兵器到底有多强,以及那个背后澳洲又……于是李振声一头扎进了“求强”的道路上,开始撒钱收购澳洲兵器,同时搜寻志同道合的人才。
李振声自己不贪,周边人也留不下巨贪,效率自比官府高,上任前他就已经收集到了完整的40套澳洲制式兵器、散装的也有百来件,最重要的是弄到了1支南洋步枪,只可惜弹药只搞到10发,李振声自己前后全放了以研究,把后脑勺的包和右臂肩膀的伤养好后自以为是明白这大杀器的用法。上任郾城后,通过鼓动百姓士绅“乐输”,又购入了不少澳宋装备,故现在郾城的防御比旧时空要差,但李振声所编练的新军实力却远强于旧时空的乡勇。
李振声仔细问过了负伤归来的乡勇,得知来犯流寇分两家,首领分别自号“云飞燕”和“千里马”——这两个别号不见于旧时空的史册,亦是蝴蝶效应的结果。“云飞燕”的兵马更多,部众过千,但中军只有三百人左右,余众都是沿途投靠来的河南卫所部队,战斗意志不会高于中军;“千里马”只有两百人左右,中军也只有一百,部卒装备和训练都逊于同伴。侦查的乡勇对上了“千里马”的哨马,杀死两人并俘虏三人后,从俘虏口中问到了这些,但还没来得及走就又撞上了“云飞燕”的骑兵小队,六个乡勇当场死了两个,剩下四个中两个断了手,两个被砍了背,若非穿了“澳洲棉甲”,大约也当场毙命了。
回到衙门,李振声便直接将杂役和护卫全部赶了出去,把自己闷在房中思考对策。士卒和官属也不敢阻拦,因为使自己置于安静的环境中是李振声在谋测时的爱好。但没过一刻钟,李振声又自己推开了门,高喊叫自己的师爷程玉才来。
就在今日上午,开封府城送来了十套澳洲棉甲的支援,同时还带来了写有情报和命令的文书。郾城本来不由开封府直管,二者中间还隔了一个许州,但这股流贼来郾城之前,正是在围攻许州州城,李振声只得派人直接去省城找援助。开封府的公文除了要李振声谨守城池外,还告诉李振声许州已经在前日解围,但来援客军战后起了冲突,现一部不告而别,一部向西去了。
河南比之其余各省,最大不同在于河南没有开设“镇守总兵官”这一职务,以至于在明末农民战争初期,作为主要交战区的河南居然只能靠客军援助作战,本地部队一直因为缺少统一指挥而被农民军花式吊打。直到崇祯十一年,明廷才首次任命文官张任学为河南总兵。但张任学手下一样没兵,兵部只好给他塞了个罗岱做副将,许定国做部下,这二人前者被左良玉忽悠卖队友坑死,后者在南明初期意图割据河南,不成便暗杀了高杰然后只身渡黄河降清,以致黄河防线全崩,清军直接冲到扬州城下并造成一场浩劫。兵部只把这两人给河南总兵,可见明廷的河南政府军事力量之弱。
此时开封府告知李振声客军起冲突一事,便是告诉李振声你没得援助了,只能靠自己努力了,好在围攻许州的流贼没有统一行动,而是四散开来,只有“云飞燕”和“千里马”两部南下郾城,不然李振声真的可以琢磨绝笔诗了。
看完了文书,李振声直接将之捏成了球。文书的字写得相当好,尽管署名的是开封知府,但李振声一看就知道肯定出自开封知府的某位师爷之手,那位师爷是江南有名的书法家,靠一手好字成为了达官显贵的座上宾,向他求字的不可谓少,也正是凭借这个特长,这位书法家成功被喜欢书法的新任开封知府看中,当了自己的师爷,还是最为得宠的一位。
曾几何时,李振声自己也恭维这位师爷的字是“笔走龙蛇”,并当场表示愿意一字一金求字。但现在,手上拿着这份可能价值三百多金的艺术品,李振声只把怒火发在其中,深恨为什么不能再捏紧捏硬点当炮弹打出去!不能“糜烂十里”!
一群成事不足的废物!天天只晓得这点风花雪月的狗屁玩意,大明就是完在你们手中!李振声一边咬牙一边想到,明明大明人才济济,可身居要位的却都是这帮蛆虫,天下怎能不乱?字再好看能变成粮食吗?
正在心中疼骂三公九卿时,程玉才进来了。
“现在乡勇状态几何?”李振声开口问到。
“回老爷,现在黄家、陈家、王家、齐家四大家族的乡勇都已经到了,共计一千一百一十人,赏银按您说的一人四两的规格发了,我也已经叫寺庙的准备柴火做晚饭了。”
“新军呢?”
“二百人一个不少,全部在校场等着。”
“嗯,甚好。师爷,我有一计,需要你用心去办。”
“老爷请说。”
“我郾城城池破旧,已不堪大用。现在看来,流贼与我都善攻,然流贼势众,又不乏亡命之徒,强行开仗,我兵纵使能胜,也易损伤过众。就算今日能逃过一劫,若是他日又有其他流贼来犯,郾城还是难保。所以我想,必须重创外头的流贼,才有机会保郾城安宁。”
“老爷明鉴,但要如何办才好?”
“我要你带着全部新军和大部分乡勇出城去,就留下部分老弱守城,相当于让一座空城给流贼。流贼来攻郾城,无非为钱财而已,进城以后必然大肆劫掠,行阵混乱。这时你再乘着夜色杀回城中。城池不固,流贼也不能凭其守,必能克之。到时流贼就是板上的鱼,任我军屠宰了。”
程玉才听闻后一惊,流贼进入县境以来他一直在监督民工修缮城墙,从没想过要弃城。略作思索后,程玉才说道:“老爷妙算,但乡勇都是为保卫桑梓才召集起来的,老爷要带他们出城,恐怕他们未必会肯。各家乡勇都是由各家长辈的侄子带领的,大概不会出城去。而且这流贼若是轻易得城,多少也会起疑心,不一定会束手就擒。”
“不会,只要让他们相信这城中还有守备力量,而出城能更好解围就是了。再者出城杀了流贼还好报功,到时上下都有赏。”
“赏钱固然好,但老爷要怎么才能使他们相信这不是空城呢?”
“我不会出城。我要留在城中等流贼来。同时也因为擒获了我,流贼必然认定城中再无守备,然后开始大肆劫掠的。”
“老爷不可!”这句话程玉才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这可太疯狂了。“这流贼都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老爷如此犯险,凶多吉少!”
“师爷不必担心,学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留下,就能盘活郾城的这盘棋,为朝廷除患。我尝在澳洲书上看到过,在澳洲有个罗马县,他们的元老在敌人来时就选择了留在官府里整装见贼寇。今日我也要效仿一下,就在这县衙等这流贼上门。”
程玉才一时语塞,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他与李振声不同,思考时更喜欢动一动,李振声也容得他。走到第三圈半的时候,程玉才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动作,再次拱手说道:“老爷,这,这……这还是不好,就算都能实现,这破城之后免不了要被屠戮,郾城的豪绅们不还是会迁怒于老爷,到时老爷挫败了外敌,难防自己人啊。”
李振声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表情,他努力没让程玉才察觉到。对于这个问题,他自然早有想法。
“不打紧。这几位豪绅的财宝半数在他们乡下的寨子里,破了城损失没那么大。再者这县城不是他四大家族的,而是皇帝陛下的。作为县官,保住县城就是了,哪管他小民死多少。君为臣纲,这小民也都是陛下的臣子,为了陛下的江山而牺牲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还望老爷三思!”
“玉才!你是从山东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亲眼见过地狱的光景。我知道你有安邦济民的鸿鹄之志,你是不希望这片神州大地再出现那样的景象的,对不对?那就这么办吧,不用在意我的安危。现在就去叫乡勇提前吃饭,吃顿饱的,不要吝啬,吃完立刻出城,有不服的用新军弹压,不要怕得罪了人。去吧。”
程玉才虽然粗通文墨,但并没有取字,是靠对军事作战的心得和精通澳学两点被李振声看上当了师爷的,所以这时李振声也就直接称呼他的名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程玉才也不好再反驳了,毕竟李振声才是主他只是仆,只好表态服从:
“是,小的这就去。老爷一定要多保重,切莫……切莫……”
转念一想好像有违碍之意,只好又憋了回去。程玉才走后,李振声如释重负,靠坐在了自己的老爷椅上。这一次确实是在赌,有几成把握,李振声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他又在县城中四处巡视,以安定人心。不少人本来看到乡勇和新军离开都慌得不行,看到县太爷还在城中没走才总算放心。待到农民军自南门破城后,李振声才返回自己的衙门,叫奴仆整装,坐县堂上准备见来者。
程玉才没有辜负李振声,他离开县衙门后立刻动员了新军,然后把乡勇召集起来要求出城。有一个陈家子弟提出质疑,立刻被程玉才以“通敌”的罪名要处死,其余各家子弟联合讨保才放过一马,让他带自己的亲信守南门去了。
然后程玉才就带着一千多人的队伍从北门浩浩荡荡出发,在郊外攻破了一个“云飞燕”的营寨,杀死了二十多个流贼。正当众人都高兴于取胜时,县城失守了。大军立刻返程准备反攻,看到乡勇因为家乡陷落而高涨的士气,程玉才知道李老爷赌赢一半了,这仗大约是能胜了。
至于另一半,就得取决于流贼头子和李振声自己了……
县衙内,“云飞燕”向李振声背后拍了一刀,后者轻哼一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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