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理想
正在黄靖元老凝望着海中的白波时,王昕旦舰长走了上来。 王昕旦本叫王七,是个渔民,在被渔栏压迫过重而丢了自己的渔船并另欠了一屁股利滚利的阎王债之后,失去了一切的王昕旦成为了投髡人士中的一员。成为了归化民后,王七改名为王昕旦,成为了战无不胜的伏波军海军的一员。因为文化学习的成绩优异,几年的功夫,这个破产渔民就成了一个光荣的船长,指挥着一艘“火轮炮船”。 现在听说船上来了位搞“政治工作”的首长,王舰长便时常向这位黄首长讨论元老院政策方面的问题——王昕旦知道首长们,特别是那些搞“政治工作”的首长不喜欢装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非常喜欢归化民与他们讨论问题。不过说是讨论问题,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单方面问,首长单方面回答。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拜黄首长丰富的与归化民打交道的经验所赐,两人也就这样熟络起来了。 这次王昕旦来,便问了一个特别宏大但也特别令他们归化民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元老院不立刻打进京城当皇帝、坐龙椅? 虽然这次对东江的行动文件中并无对大明进一步行动的意思,但旅顺距天津不过五六百里,从旅顺出发,舞花号不到一天就能抵达。这令士兵和水手们不免私底下窃窃私语,怀疑元老院这是要去打北京了。王昕旦开始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他遇到的几位首长包括黄首长在内都很明白的表示没有这个计划,甚至有首长对王昕旦怀有这种想法感到惊讶。王昕旦文化课程不错,知道元老们目的不是为了当皇帝。但即使如此,首长们总是要去征服中土的,把皇帝老赶下台,让大明垮台,所能获得的政治力量十分巨大。以前还能说是能力不足,现在元老院已轻松占据两广,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南天第一城”,其力量已足以横扫四合、宰割天下。但首长们似乎并不着急,反而慢悠悠地开始“看海”了。即是从技术角度说,他也不太理解首长们让崇祯接着坐江山的理由。 于是在好奇之下,他决定向这位“临高来的首长”询问这个问题。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元老院到中国,到这个世界上来是为了作什么?” “首长们是为了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这不难回答,王昕旦在文化学习中学过。 “对,元老院不是为了当皇帝,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处于贫困中的普通人,这就需要我们元老院改造社会,让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让每个地方都像临高一样繁荣富足。 “具体到明朝的领地,当然元老院的终极目标是彻底改变旧社会。但这件事要一步一步的做,我们澳宋的军队也许足够打垮大陆上的任何势力,但元老院却没有足够的干部去改造社会。试想,如果元老院现在接管明朝的全部领土,我们有没有能力像治理临高一样治理天下?” 王昕旦摇了摇头,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对,如果元老院打下一个地方却无力建立一个更好的秩序,那我们还有什么正义性可言呢?我们便和四处杀伐的流寇无异了。没有了先进性,不能建立新的秩序,我们的军事扩张就只是给世界带来兵火与灾祸,打破别人的和平,怎么算是‘为元老院与人民服务’呢? “最差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如果我们现在打进了北京,让明朝倒台,那明朝土地上仅剩的一点秩序也会彻底崩溃,而这种突然崩溃是元老院完全无法干涉的,到时候元老院会看着满地的流民、流寇、土匪、军阀而无能为力。 “明朝可以乱,可以打仗,有时这些动荡甚至是在元老院的容许范围内的,因为其可以打破一些旧社会的基础。但事态不能超出元老院的控制——既不能突然把过多的土地纳入直接统治,也不能让各地陷入彻底的混乱让百姓连造反都没活路,至少也得有能力运出尽量多的灾民,就像在山东做的那样。 “旧社会就像一座房子,我们元老院既然要拆了它,就既不能小修一下就直接住进去,也不能直接冲进去把梁柱都给炸了,把自己压死在废墟中。要做的是从上到下一步一步的拆掉这栋房子,如果柱子不稳,我们可能还得先修一下——但那是为了更好的拆掉屋子,不是为了修一半拆一半。最终目的是要彻底抹平旧房子好建一个全新的出来,同时又不把自己砸死。” 王昕旦基本上是懂了,但黄元老似乎越讲越起劲,并不打算就此停下来。 “而且,我们的目的不能仅限于大明,海外的土地、海外的人民一样是我们的目标。你可能觉得这些化外之民与我们无关,但那是伪明的做派,不是元老院的。没人是天生的人,只要愿意追随澳宋,说新话,遵守元老院的法律,任何人都是大宋的子民。不如说没有什么野蛮人,只有那些被人压迫的贫穷的百姓,明国的百姓是这样的,海外的百姓也是这样的。元老院要征服世界,改造世界就不能把海外的人民看作假想敌,元老院、澳宋人民以及全世界的被压迫的其他百姓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这个旧社会。” 这话开始有些离题,不过总算还是及时的收住了。 开始时,王昕旦只是认为因为首长们也是海外来人因此同情海外的化外之民,黄元老说的话虽然有很多听不懂的新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突兀,但却让他似乎明白了些元老院的这种态度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他突然间觉得元老院的志向大得可怕。黄首长的一番话让他心中意识到了这个一直隐隐存于心中的感觉。自己过去的世界中,世间最远大的志向不过是坐上龙椅,但首长们却认为这不值一提到了“庸俗”的地步。过去伪明读书人所说的帝王将相的故事与首长们的志向相比也不过是“燕雀之志”——他在心中用上了文化学习时学到的一个词。与之相对应的,他突然又有一种感觉,感到首长们的来头也同样是大得可怕,才会有这样的宏大理想。 不管怎么说,为元老院与人民服务总是永远正确的。他王昕旦只要能干好这个舰长,就是对澳宋对人民大大的有利的。他无论如何都会信任首长们,他相信任何一个看过临高的奇迹的人都会这么想。更何况,首长们做的事总能讲出道理,而且总是超出想象却又最终合乎事实的道理,就冲着这一点他王昕旦也会永远追随元老院。 在阵阵涛声中,他想着黄元老之前的话,忽然没来由地感到,首长们那么热衷于“做善事”似乎的确是因为首长们确信这么“做善事”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但这实在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 看来关于首长们还有很多他无法理解的事,不过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全都弄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