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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露
1632年,明崇祯五年,9月,白露。
躺在百仞城筒子楼的硬木板床上,林长庚已经醒了,但还合着眼。脑子里翻滚着来回反复播放昨天战前动员会议的内容。床边的柜子上还放着一本封面有些皱了的“圣船”牌笔记本,纸页已经有些发黄,里面歪歪扭扭地记录着许多重要的细节。
就在这个月,元老院即将发动针对郑芝龙集团的军事打击,“霸王行动”,旨在一举荡平这个东南沿海的最大军事力量,从此成为真正的海上霸王。林长庚是福建漳州人,对闽南语非常熟悉,原本也是霸王行动的一员,但就在前些天,他接到了一个消息,情况有变:刘香有异动。
刘香,他不是被郑芝龙打垮了?这是穿越众们听到刘香消息的第一反应。
事实上元老院与刘香集团的接触并不多,也并没有设置专门针对刘香集团的情报网络。这里的原因之一是刘香的实力太弱,毕竟与旁边郑家这个庞然大物相比,被郑芝龙打得节节败退、直至龟缩在潮汕不敢出动的刘香集团,实在不够看的,今天的穿越众完全可以把刘香吊起来打。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刘香的行动与历史太过符合,包括之前的攻打闽安,于情于理他现在都应该在粤东舔伤口。 基于上述原因,在霸王会议的前期讨论上,元老院内部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刘香的存在,直到刘香准备攻打高雄的情报传来。穿越众们才猛然惊醒一般地意识到了,还有这么个海盗集团盘踞在身边。 在原时空的历史上,就在明年,崇祯六年的六月,刘香集团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联合,对郑芝龙发动大战,即料罗湾海战。此战以郑家的胜利告终,荷兰东印度公司得到了郑芝龙方面稳定的供货保证,东印度公司与郑家维持稳定的贸易行为,直到明朝灭亡。 刘香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异动,实在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这个纵横海上多年的海匪,是否已经嗅到了元老院针对郑家的一场狂风骤雨正在逼近,因而正做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美梦呢?
如果这里,还有荷兰人的参与的话,提前一年发动料罗湾海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荷兰人疯了吗?”林长庚不由得又冒出了这个念头。
荷兰人当然不能是疯子,至少去年范·德兰特隆同志来到临高,与司凯德达成临高贸易协定的时候不是。如果东印度公司真的北上援助刘香一起攻打郑芝龙,巴达维亚的薛若望领事,多少也该嗅到点味道才对吧。但目前巴达维亚方面并没有特别的消息传来。
无论如何,既定的针对郑家的军事行动已无法修改,元老院做出的临时调整是,让林长庚前往潮汕,监视刘香的行动,及时上报元老院,如果有可能,对刘香集团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扰,让他们无法对元老院的霸王行动造成破坏。
直觉上林长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按既定方针,从元老院正式发动霸王行动到郑家覆灭、付波军撤出金厦的窗口期非常短,刘香即使早有准备,也很难把握住这短暂的时间。退一万步说,刘香在战后吞并了郑家残党,从刘香变成了刘芝龙,那也迟早会在立春号的炮火中葬身鱼腹。特意将他这个元老调到潮汕海面,应该说是执委会那帮人太过谨慎,还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信号?
林长庚不想继续想下去。这两年元老院的摊子越来越大,但内部斗争也越来越多,让他看不懂,他也不想去看懂。老老实实种田工业化然后平推,这个地球难道还不够500个人享用的吗?林长庚无法理解那些急于斗争的人,他们到底在争的是什么。
叮铃铃电话突然响起来,把林长庚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林长庚拿起了小灵通。
“喂,我是林长庚。嗯,嗯,知道了。”
这次的调动非常急,不到几天就要出发,无数个电话、会谈让林长庚奔波繁忙。执委会那帮精神高度紧张的人迫切需要得到刘香集团的准确情报,现在这伙海盗正如响尾蛇一样盘在沙漠底下的某个洞穴里,让他们坐立难安,而林长庚也明显感觉到了高度的紧张感。
林长庚挂断电话,看了看表,已经6点多了。起身冲了个冷水澡,让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清晰起来,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胸中浊气吐了出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林长庚心想:
“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要回到老家的海上了。”
想到这,林长庚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回到写字桌前,林长庚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声,听起来有些慵懒,估计是刚加完夜班的缘故,
“是我,林长庚。去农庄茶舍吗?对,就今天。嗯,好的。”
出了门,林长庚披上了一件灰色风衣,随手拿着刚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临高的太阳升起不久,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风还有点凉,林长庚还能闻到风里一点海的腥味,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世界是属于我们的。林长庚心里说。
“首长好,主人在里面等您。”迎接的管事将林长庚带入了临高和博铺之间,河畔的一所宅子。
林长庚听说过这个主人,当然如果要论名字的话,可能500人里得有400人听说过。不过这个名字的主人本身,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年轻的海盗、美女、海军预备役少尉、东南亚公司船长、一手击退丹麦东印度公司海狮号的海上女王,李华梅。
对林长庚而言,他之前最关注的是,她也要参加霸王行动,还是作为那艘立春号的一员。而现在,她还有一个身份:刘香的贸易伙伴。
李华梅要求见他一面。
天变得有点阴,空气中飘着奇怪的甜香,有点像是桂花。李华梅的宅子靠着文澜河的支流,位置偏僻,人声相对比较少,显得清幽。四周的围墙修得比一般人家的高,草坪修剪得很整齐,林长庚跟随者管事,径直走向中间的白色小屋子,两个长得很壮实的白人女仆正在收拾着什么,见到林长庚到来一齐问好。
转过几个角,林长庚感觉有点被绕晕了的时候,到了一处露台,李华梅正坐在露台前的逍遥椅上,手里端着一杯酒。一踏进露台,这桂花的香味显得更浓,甜得有点呛鼻子。
“林首长,欢迎。”李华梅露着淡淡的微笑,举了举酒杯,一点日光打在她的脸上、酒杯上,熠熠生辉,林长庚竟一时忘了这是个现实中存在的人物,她笑起来真像游戏里的那位七海女主角。光在她高挺的鼻梁侧面打下一点阴影,这女人真美,林长庚心想。
林长庚落座,管事的也递上了一杯酒,林长庚看了看色泽,大黄酒。他不大爱喝。
“阿文,你先下去吧。”李华梅说着,管事的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林首长需要的情报,我已经交给了你们。不过,我想你们希望的,并不是端掉刘老香,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对吧?”
林长庚点了点头,他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并不需要对李华梅有所隐瞒。现在元老院的焦点是消灭郑芝龙,只要刘香不下场捣乱,就是成功。元老院不希望刘香下场,同样也不希望和刘香提前火并。
“林首长需要的船,我可以安排。”李华梅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刘老香今年刚在闽安打完不久,船上载着他急需的铁器与药品,他会乐意见到的。”
刘香的警觉性很高,在饶平到海丰的广袤海域上有多个藏匿地点,要了解刘香本部的动向并不容易。最近与郑芝龙的战事不利,让刘香变成惊弓之鸟,元老院不希望刘香出现误解而提前发难。
而李华梅与刘香集团保持着长期的接触,属于刘香可以信任的海匪。打着她的旗号,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李华梅安排的这艘船上的部分水手和船工,刘香集团的人还认识,那就更好了。
“感谢少尉为元老院做出的贡献。”林长庚说了句套话。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林首长。” 李华梅轻笑了一声,“可惜我就要出发前往高雄,否则我很愿意与您同往。再啰嗦一句,希望您能用好我的这条船。最近有个荷兰人的将军也想招揽它,他开的价可不低。我想想他叫什么,Hans Putmans?应该是这个发音。”
她说的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荷兰方称福尔摩沙),蒲特曼斯[1]。林长庚在培训上知道这个人,历史上他是料罗湾海战的总指挥,虽然被郑芝龙打得大败。后来蒲特曼斯占据台湾,并修建了热兰遮城,也就是安平古堡。据说最近他一直有发表攻击中国东南沿海,彻底垄断中国海上贸易的言论,是个十足的贪婪野心家。
“请李少尉放心。过程可能未必出人意料,但战果一定让您大开眼界。”林长庚举了举酒杯,“我很期待,林首长。”李华梅与他对碰了一下。
[1] 程紹剛. 荷蘭人在福爾摩莎. 聯經出版事業公司, 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