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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珍宝
临高 百仞城 对外情报局办公室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地图前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昨晚刚批的电报,今早就拿下了大城所?”谌天雄捻着蓄了半寸的短须,笑声里混着难以置信的叹服,“林长庚这小子,怕不是给卫所守军灌了符水!”哄笑声在橡木会议桌旁荡开,紧绷的空气稍缓。
王鼎指节叩了叩铺在桌面的粤东海防图,大城所的位置已被朱砂笔狠狠圈红。“第一步成了,但‘春饼’若露馅——”他目光扫过谌天雄、乐琳等核心元老,声音陡沉,“——刘香这条鳄鱼缩回青澳湾,再诱他露头就难了。”指尖戳向图上南澳岛外一片代表暗礁的蓝色阴影,“饵船必须贴这里走,让刘香觉得是他‘撞见’的,不是我们‘送来’的!”
这个行动已经吹过风,在座的基本上也都不陌生,据说这个名字还是林长庚给起的。“诱敌而出,反噬拿下。”负责海军与情报部协调的乐琳点点头,她袖口露出一截晒成小麦色的手腕,那是上个月在博铺验舰时烙下的晒痕,“战术很清晰。但关键在于,怎么让刘香相信这条‘饵’是真的?又怎么保证他一定会咬钩?要是诱饵太假,反倒会打草惊蛇。”
谌天雄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手指从南澳移向沙洲的位置:“还记得沙洲那边,我们埋下的‘种子’吗?这段时间他们可没闲着。”
他转向乐琳,解释道:“之前针对刘香集团的‘士气打击’行动,表面上是散布谣言,制造恐慌,让他们内部互相猜忌,不敢在霸王行动期间轻举妄动,特别是打消他们偷袭高雄的念头。但这只是其一。”谌天雄顿了顿,眼神锐利,“更深层的用意,是在刘香集团内部,特别是那些渴望‘洗脚上岸’的老匪和动摇分子心里,种下对元老院力量的恐惧种子,同时,也埋下了对刘香领导能力(尤其是冒险决策)的深深疑虑。现在,这颗种子该发芽了。”
他看向王鼎:“我昨天已经派人上了苏老大的船,他会再载一批货去潮州,经过沙洲的时候,我们的人会通知‘暗桩’,在刘香可能探知‘官船’消息后,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强调这船上押送的是多么了不得的财货,同时‘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澳洲人介入的‘担忧’和对刘老大魄力的‘期待’。恐惧和贪婪交织,内部压力之下,刘香为了证明自己、安抚人心,咬钩的可能性会极大增加。”
江山接口:“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军事方面的了,我想这方面有明秋元老把关,应该问题不大。” 乐琳附和道:“这方面可以放心,海军方面会确保万无一失。”
王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最终定格在珠江口那个迅速崛起的新地标——香港岛。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香港的位置,若有所思地说:“饵要香,戏要真。关键,就在香港了。通知香港站,‘春饼’… 可以下锅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
香港岛码头
维多利亚湾(雏形)的海风带着咸腥与活力,吹拂着这座元老院在珠江口全力打造的战略支点。码头上,桅杆如林,构成一片移动的森林。各式船只穿梭不息:冒着淡淡黑烟的蒸汽拖轮发出低沉的轰鸣,牵引着笨重的货驳;经过改造、加装了部分澳洲器械的中式帆船灵活地靠泊离岸;崭新的H800系列运输船那流畅的线条和坚固的船体,彰显着超越时代的工业力量。人力与早期蒸汽动力的起重机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和嘶鸣,将成箱的货物——来自临高的精工制品、南洋的珍稀香料、堆积的煤炭和待运的粮食——如同巨人的玩具般吊起又放下。仓库区鳞次栉比,货物堆积如山。伏波军的巡逻艇停泊,岸上可见穿着灰色军服的伏波军士兵或国民军站岗。几门新式火炮(即使是伪装货船也需要护航力量)部署在关键位置。
码头的军事气息同样浓厚。几艘涂着灰色涂装的伏波军巡逻艇静静停泊在专用泊位,炮口森然。岸上,穿着笔挺灰色军服的伏波军士兵和深蓝色制服的国民军哨兵在关键位置站岗巡逻,目光警惕。几门新式后膛炮被巧妙地部署在新建的炮垒掩体后,炮口指向外海,它们不仅是香港的守护者,也是即将开始的“春饼行动”中,为诱饵船提供远程威慑和必要支援的暗手。
整个码头区域充满了建设初期的粗粝与蓬勃生机。新平整的土地还裸露着红黄的泥土,在建的栈桥向海中延伸,简易的营房和刷着白灰的指挥所散布其间。空气中混合着海腥味、煤炭燃烧的烟味、新鲜木材的清香以及油漆和铁锈的气息,构成了一曲工业殖民的交响。
此刻,码头的焦点集中在其中一艘不起眼的中型广船(福船型)上。它并非H800那样的新锐,外观甚至有些陈旧,但这正是它被选中的原因。几名穿着工装的归化民正在甲板上进行“装扮”。
元老院的启明星旗和标准商船旗被小心降下、收起。取而代之升起的,是一面破烂不堪、颜色严重褪色泛白、边缘甚至有些撕裂的旗帜。旗帜上,“福建水师巡海”几个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透着一股久经风浪、落魄潦倒的气息。
船帮水线以上,被精心“制造”出几道深刻的刀斧劈砍痕迹,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木色,但痕迹边缘圆钝,显然不是新伤;船舷一侧有面积不小的烟熏火燎痕迹,颜色深黑;一处不大的船板破损被用粗糙的手法修补过,新旧木料对比明显。所有这些“伤痕”都传递着一个信息:这艘船经历过不止一次“劫难”,但顽强地活了下来,透着一股狼狈却尚能航行的坚韧(或者说,衰败)。
船员们已脱下元老院制式服装。一部分人换上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甚至不太合身的旧式明军号衣(颜色混杂,显然是拼凑的),另一部分则穿着普通苦力或船工那种粗劣破旧的短褂。他们的举止被要求“松弛”下来:有人靠在船舷“懒散”地晒太阳;有人聚在一起低声“抱怨”着航程的辛苦和微薄的“赏钱”;搬运货物时也显得不如归化民那般高效利落,带着点旧式水手的散漫。但仔细观察,他们操作帆索、整理锚链的动作却透着一股熟练的利落劲——基本的航行素养必须保证。
甲板上堆满了用厚重油布和草席严密覆盖的“货物”,捆扎成巨大的方块或圆柱形,模拟着粮袋、布匹捆和沉重的木箱。然而,细心的观察者(比如潜在的刘香细作)可能会发现:某个“粮袋”底部不知何时磨破了一个小口,漏出的不是白米,而是灰扑扑的沙子;一个“木箱”的盖子因颠簸而微微错开一道缝隙,隐约可见里面填充的是金黄的稻草,而非预想中的瓷器或丝绸。几名穿着稍好(但同样破旧)、腰间挎着旧式腰刀(刀鞘磨损严重)的“护卫”,显得格外紧张,尤其是围在几个特定的“货堆”旁时。他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码头和靠近的船只,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低声呵斥着过于靠近的水手。他们的紧张与船上其他“散漫”船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码头上不少双眼睛盯着这艘船,回去通过各种渠道,报告给自己的主子,这不是一艘船,这是一块漂浮在海面上的肥肉。
沙洲
午后的沙洲闷热如蒸笼,咸腥的海风也驱不散那股子昏沉。许屙屎那条破旧的“胡蝇虎号”歪斜着陷在退潮后的泥洼里,船底裸露的藤壶在烈日下散发出腐败的腥气。几个赤膊的海盗蜷在船荫下打盹,汗珠顺着结痂的刀疤往下淌。
“大哥,老九那头……真能成事?”一个脸上带箭瘢的汉子啐掉嘴里的草根,压低嗓子问。
许屙屎眼皮都没抬,只把玩着手里一柄镶珊瑚的匕首——那是上月劫了艘泉州商船的“彩头”。“老乌弟你急卵?”他嗤笑一声,“老九在刘香老跟前递句话,比咱们砍十颗脑袋都管用。”
众人交换着眼神。阿皮这穷酸连讲了三日《水浒》,什么“智取生辰纲”“火并王伦”,句句戳在兄弟们心窝子上。府城官兵虚得像纸糊的,库房里白花花的银子、绸缎、粮米堆得发霉……凭什么不能抢?
“可刘香老被髡贼吓破了胆,”老乌弟不甘心,“他肯打府城?”
“由不得他!”许屙屎猛地将匕首插进船板,“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当家的不敢动刀,兄弟们就换个敢的!”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阿皮说的南京船……就是试金石。”
话音未落,一个瘦猴似的探子连滚带爬冲上船:“大哥!‘腰龟’传信——有肥羊!”
所有人倏地直起身。
探子喘着粗气比划:“两条广船!挂的破烂官旗!押船的兵痞子还不到二十人……说是给南京城诚意伯刘孔昭的寿礼!”
“诚意伯?开国勋贵啊!”有人惊呼。
“勋贵个屁!早八辈子没兵权了,就剩个名头吃空饷!”许屙屎眼中迸出贪婪的光,“可既敢打着他的旗号……船舱里必是实打实的金子!”
船荫下顿时炸开锅:
“干他娘的!抢了这票回福建买田!”
“刘香老再怂,总不能看着金子漂走吧?”
许屙屎一脚踹醒还在打鼾的喽啰,声如破锣:“给老子把风散出去——就说官兵押着十箱南洋珠、八笼吕宋金过南澳!”他狞笑着撕下一片生鱼塞进嘴里,“刘老大若还当缩头乌龟……咱们自己撕了这‘诚意’!”
泥洼深处,一只蟛蜞悄悄爬过船缝。
沙洲码头 远处传来苏大胡子粗犷的笑声,货舱门"吱呀"一声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海风咸腥。 陈管事立在码头,瓜皮小帽的阴影遮住半张脸,目送苏州号的帆影渐隐于暮色。他指尖摩挲着苏大胡子塞来的钱袋,碎银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底那簇烧起的欲火灼人。 身后不远处,一堆篝火旁,几个海盗正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声音随着咸腥的海风断断续续飘过来:
“...千真万确!我表舅的连襟的拜把兄弟那天就在府城!他说大当家刚走到‘望海楼’底下,嘿!你猜怎么着?楼上‘哐当’掉下来根晾衣杆子,不偏不倚,正砸大当家那鳄鱼皮帽子上!”
“然后呢?快说快说!”有人急切地追问。
“然后?然后大当家抬头一瞧啊——我的亲娘咧!楼上窗户边倚着个天仙!那脸蛋儿,比画上的潘金莲还勾人!那身段儿...啧啧,赛过李师师!穿得那叫一个...咳,反正不像咱们大明女子!”
“潘金莲?那晾衣杆子是故意的吧?西门庆当年不就这么勾搭上的?”一个海盗恍然大悟般猛拍大腿。
“对对对!就是这路数!那番婆娘准是看上咱们大当家了!故意丢杆子砸他!”另一个海盗兴奋地附和,仿佛亲眼所见,“听说那娘们后来还冲大当家抛媚眼儿来着?阿皮昨天是不是这么说的?”
“阿皮说那叫‘秋波一转,勾魂摄魄’!大当家当时就愣那儿了,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要不然后来能为了那娘们一句话,就琢磨着去打澳洲人的镜子?”
“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过大当家这眼光是真毒!那番婆娘,听说是个什么‘海上狐狸精’?值!” 陈管事听着身后越来越离谱的“艳遇演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些愚夫莽汉,把市井话本里的桥段生搬硬套到大当家头上,简直是...他摇摇头,把那些粗鄙的想象甩开。这些流言虽然荒诞,但热度正好可以利用。 "掌柜的,是不是……"身旁矮个海盗凑近半步,喉音沙哑如磨砂,眼里跳动的贪婪比篝火更亮,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角——那是闻到血味的豺狗惯有的战栗。 陈管事没回头,只将掌中核桃搓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些无稽的流言捻碎。芦花荡卷来的风掀起他袖口,露出一枚祖母绿扳指,幽光在昏暗中忽明忽灭,像极毒蛇窥伺猎物的竖瞳。他需要的是金子,实实在在的金子,而不是这些下三路的臆想。 "走。"他突然掐灭话头,核桃裂纹迸出细微脆响,"告诉大当家——" 转身时扳指擦过矮个海盗腕骨,冰凉触感激得对方一颤, “有肥羊。真正的肥羊。” 他刻意顿了顿,让“肥羊”这两个字像钩子一样扎进对方心里,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煽动的力量:
“比起某些虚无缥缈的‘镜子’和‘狐狸精’...这才是兄弟们该用刀去‘请’回来的真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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