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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姜淑影

【原创】青澳 (更新至第十二章,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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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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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9 22:3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4-10-20 09:53 编辑

第七章 智取
磷溪镇何家宅院
日影已经西斜,夕阳停在一棵榕树的枝丫尖上,像是挂在上面的一个火球一样,光芒已经有些暗了。林长庚正站着思考,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夕阳的光给院子里的落叶染上了金黄色。
树下有两只蚂蚁正在打架,这种是红褐色的红火蚁,脑袋前长着很细长又尖的触须,牙特别锋利,咬人一口很疼。两只蚂蚁现在都铆足了劲要咬死对方,一跳一跳的,林长庚看得很是入迷。
这时林长庚突然看到,一只很大的白色的蜘蛛正沿着树皮慢慢爬下来,张开了八条腿有半个巴掌大。马龙奇?林长庚认识这玩意,传说晚上被它撒到尿的话皮肤会溃烂。
“倒是很贴切。”林长庚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把正在角逐的蚂蚁比作郑家和临高,那刘香可不就是旁边在慢慢动换的蜘蛛?确实,他也可能动手、也可能不动手,但是,我们敢赌吗?
最好是在霸王行动之前,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吃痛龟缩回去,至少一个月内不敢出手,那就行了。
但具体怎么办呢?刘香也有三四百条船,直接出击攻打,元老院真不一定吃得下来,动用兵力太多还会影响发动机行动和霸王行动。那就只能引诱他自己来攻了,但用什么做诱饵呢?刘香可不是一般的水匪,诱饵太诱人他反而不信。
林长庚一时拿不定主意。

“首长,赵乡基他们回来了。”蔡有福走进院子,向林长庚说。
“嗯,知道了。带的人怎么样?”林长庚问。
“看模样都还行,但我不是很懂,可能还得首长问问。”蔡有福摸了摸脑袋说。
刚才吃过午饭后,林长庚让何老板挑了几个人到西岸府城里去采买些东西,赵乡基和几个归化民随同,从府城的流民中挑选符合澳洲人审美标准的女性,等再过一两天,随苏大胡子的船回临高去。
“嗯,我知道了。”林长庚正想走上前,勉励蔡有福几句,结果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蔡有福赶忙上前扶着林长庚:“首长,这几日水上奔波,才刚到,您多歇着,不着急。”
“有福,刘香这条鳄鱼在旁边,我歇不了。”林长庚笑了声说,自己站直了身子:“也是经常不锻炼,你看,路都走不稳了。”
这时穿着短衣短裤的赵乡基走了进来:“首长,几个流民都安排下去了,郎中正在给他们诊治,多是饿出了毛病,喝点米汤我看就好了。”
“辛苦了辛苦了,元老院会记住你们的贡献的。”林长庚笑着说:“何老板招募的厨师也到了吗?”
“还没有,说是收拾细软去了,明天再来。”赵乡基说。
林长庚点点头,厨师或者学徒多是本地人,这倒也正常。于是又就潮州府城的风物情况问了赵乡基一些问题,赵乡基还是个年轻小伙,看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是要和人吹嘘几番,更何况是首长,当下就讲了起来,什么铁棍的木偶、手拉出来的陶壶、咿呀唱戏的戏子,讲得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最有意思的是那边在讲水浒,正讲到那个什么,青面兽杨志,喝了贼人的水被药倒了。”
“哈哈。”林长庚听了直笑:“那是智取生辰纲,你不知道,这是晁盖的故事……”
林长庚正待要往下说,突然感觉自己脑子被什么扎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进了回去,顺着思路想了起来。
“首长……”赵乡基真想搭话,蔡有福拦住他:“别,赵哥,首长这是在想事情呢。”
过了一会,林长庚长出了一口气,说:“有福,通知还在磷溪的归化民干部,今晚开会。”

沙洲
日暮时分的沙洲,满天飞着一种奇怪的黑色虫子,一只只有一颗胡椒粒大,但是特别多,人抬起头可能就会撞上不少,非常惹人烦。
已经有人开始支起了赌摊。在少有的平整地面上,铺开一张脏破的纸,上面一横两竖三条线格成了六个格子,格子里分别是鱼、虾、蟹、葫芦、鸡,和一个金币,或者一只老虎,一共六种图案。赌钱的人可以把钱下到格子里,庄家还有个骰子,摇到哪个一开,就是哪个的赢,一晚上有的时候一个摊子,几千两银子也打不住。
“阿皮,来玩会。”庄家叫许屙屎,四十多,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流氓,后来跟了刘香干海盗的勾当,也抢过不少,据说他家底不错。
被称作阿皮的是一个落魄秀才,据说他考上了秀才,有人又说不是,衣服上满是补丁,在这海匪窝子里干抄写的工作,海盗们都不拿他当个什么玩意。
“不了不了。”阿皮摆摆手,就要走开。
许屙屎偏不让,掏出几枚西班牙银元硬塞到他手上:“给你,玩几圈。”阿皮不敢拿,连连推脱,许屙屎见他这样,哈哈大笑骂着:“没卵子的玩意,看你那穷酸样,这么混着,四十能娶上老婆不?”
围着赌摊的众人大笑,不时有人说几句恶俗的笑话,阿皮臊得不行,掩着脸走了。
这时,身后一人拍了拍他肩膀,阿皮往后一看,却是一个面生的水手。
“先生可用餐了?”水手手里还摇着一个烤熟的鸡腿。
阿皮吞了口唾沫,跟着海匪吃,就他这身份的,多久没闻见鸡香了,但读书人的那点体面还是要照顾的,当下正想推辞。
“先生可是在龙湖教过书?”
阿皮一时好奇:“末学是在龙湖教过几年课,不知阁下是?”
“那便是了,我当时放牛还从那门口过,偷听过几次,说来惭愧,我李老二这名字,还是先生教我写的字呢。”李老二笑着说:“那这一顿就是学生没结给先生的束脩,这先生可不要推辞。”
阿皮又吞了口唾沫。

晚上,何家宅院
一间小房间里,正中摆着大个的八仙桌子,林长庚和几个归化民干部围坐着,中间点了几支蜡烛,火光摇曳着,将几个人的脑袋都映在墙壁上,气氛有些阴森,这一群人仿佛在说着什么阴谋诡计。
林长庚正在讲解:“刘香集团的内部,意见各有各的,有的是与郑家有私仇,比如刘香自己,有的是和我们有私仇,比如那个女人。但同时又有很多人害怕郑家,比如闽安之战的幸存者;又有很多人害怕我们,这点甚至包括刘香自己。如果这二者选其一,支持的声音都不会大过反对的声音,所以他们会一直不吭声地窝着。”
几个归化民边听边记,纷纷点头。
“那如果这时候存在一个对象,刘香集团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心理,而打他们却有不小的好处。你是刘香,会怎么办?”
“打。”赵乡基果断说:“闽安大败,已经丢了场子,如果就这样萎缩着,等到明年都不一定敢打。”
“而且我觉得,等着等着,刘香的人心就散了。”法小西补充说:“现在刘香那边就有很多人想跑路了。只是这样的对象存在吗?”
林长庚微微一笑:“当然有,你忘了,本地有一方势力,现在兵力严重不足,却拥有着相当的银钱粮食。”
“官军。”蔡有福接口道,他已经跟上了林长庚的思路:“听赵哥的描述,现在别说潮州府下各县,就是潮州府城也是守备空虚,刘香倾巢而出的话,现在完全有能力攻破府城。”
“很对,而且别人或许会害怕招惹官府,刘香老可不怕,但是,那刘香老为什么一直不行动呢?”赵乡基突然疑惑起来,照他看来,府城这么好打,刘香老怎么一直不打。
“攻打府城干系重大,真被打下来了,熊文灿甚至会调郑芝龙过来剿灭他,抄他后路。但是这只是对府城而言,其它官军,刘香老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林长庚说,“所以,想要刘香打我们,最好我们就装扮成,官军。”
这确实骇人听闻,别人是怕水匪打劫所以装扮成官军,他们居然是为了让水匪打劫于是装扮成官军。
“但是怎么办呢,总不能真挂着官军旗号吧。”赵乡基说:“刘香再想打仗,也不能无缘无故打艘官兵的船。”
“这好办,我们来一出,智取生辰纲。”林长庚笑着说:“你们知道这个故事不?”
在座的归化民多少听过水浒,但讲不清楚这整个故事,于是林长庚客串了一次说书先生,给他们讲了一遍智取生辰纲的故事。
“那首长是说,我们假装成杨志。”赵乡基听完故事都乐呵起来:“船上装着生辰纲,运去给京师的梁中书,好办法呀。”看法小西还不明白,赵乡基又解释了:“你想啊,来路不正、去路也不正的东西,被抢了,你敢大张旗鼓的找吗?”
“对,就是生辰纲。”林长庚拍手笑道:“我们要给晁天王,一份不错的生辰纲。”

沙洲
黑夜里,几个人正摸黑在说着话。
“哎,你们知道了不,刘老大要去打狗,跟澳洲人开干。”
“不会吧,澳洲人,刘老大疯了吗,他们连广州城都敢烧,我三舅家的房子就被烧没了,他们说那一晚上,哎哟呵……”
“行了行了,你那破事说得够多次的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不是,澳洲人真要去打狗啊,打狗那地方,鸟不拉屎的,大当家抢着干啥?跟澳洲人结梁子了?”
“不知道啊,而且郑芝龙不是也在那,不会又是要跟郑家开打吧。”
“哎那我可不去,上次跟郑家打,十个弟兄回来四个,抬回来的叫了半个月死的,谁敢再去。”
“谁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阿皮摇着折扇,晃晃悠悠的走来:“大当家的为啥要打澳洲人,不是跟澳洲人结了梁子,也不是要打郑家。”
几个水手面面相觑,虽说平日里也不少取笑这个穷酸秀才,但到底论见识,他们还是自觉不如人家认识字的,这时狐疑着问:“我说阿皮,你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是啊,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为啥?”
“都是为,一个情字。”
“情字?”天底下什么能让一群人安静下来静静听你说话,那当然是桃色新闻。一群老匪一时都竖起了耳朵,生怕听少了什么细节。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阿皮摇头晃脑,开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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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9 22:5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冶山矿铁 发表于 2024-10-18 16:55
我有一个建议,明朝在澄迈大战之后,所有人都可以预见到两广地区,明朝政府再也调集不出有生力量和作战部队 ...

这个设定上与我的有些冲突,以下是我个人的理解:
1. 荷兰人是否迫切需要打开对华贸易窗口?荷兰在与临高签订贸易协定之后,事实上在台湾依然拥有地盘,而且还可以通过澳洲人的香港岛对华贸易。而侵占南澳需要对大明的两广地区兵力空虚的现状非常了解,不然打完了又被大明官军赶走相当于没有;但反过来说,如果荷兰人都这么了解了,那并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占南澳,广州湾或者饶平的海山也是可以的。
2. 李丝雅并不是要让荷兰人和刘香打高雄,而是刘香单独打高雄。因为荷兰人没有任何理由此时和澳洲人开战,荷兰人和刘香联合打高雄实现不了。
3. 李丝雅的斡旋其实是处处漏风的。她的计划是让刘香打高雄,郑家一定会出击合力对抗澳洲人,一开始是说服成功了。但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不符合荷兰人的利益,故事里也写了,李丝雅一走,荷兰人立刻反水,撺掇刘香打郑芝龙。因为荷兰人现在矛盾最大的是郑家背叛了曾经的背后势力荷兰人(历史上还打了料罗湾海战)。另一方面,刘香内部也不想和澳洲人大战,意识到高雄兵力在集结之后立刻就放弃了。

故事上的别急,慢慢推进,精彩的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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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0 14:17: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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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1 09: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冶山矿铁 发表于 2024-10-18 20:45
假如,你有一个进出口的窗口,那么买卖兴隆,否则,做什么买卖呢

窗口澳门就行了啊,。。,,难道你开到广州门口,带明还能容得下你?打不过元老院还打不过你?
再说了,元老院肯定不允许这种放肆行为啊 你凭什么可以多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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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1 09:46: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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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21 19: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伏波军伪装官军?这个设定很奇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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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8 12:4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6-28 13:32 编辑

第八章 灯火
磷溪镇 晚上七点四十
何核生推开虚掩的房门,带进一股微凉的夜风,吹得桌上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林长庚正背着手在屋内踱步,昏黄的灯光将他焦躁的影子投在糊着桑皮纸的墙壁上。窗外,磷溪镇的灯火次第亮起,间或传来几声犬吠。
“怎么样何老板,有消息了吗?”林长庚问走进来的何核生,声音显得稍微有些激动。身后的两个归化民干部,蔡有福和赵乡基也往这边看过来。
何核生拱了拱手,面色平静如常,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没有,派出去的回来了几个,也跟刘香老那边的人搭上了线,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那女人…”他微微摇头,“像个鬼影子,见过的人都说记不清真切模样。不过,”何核生顿了顿,又说:“最近刘香集团的整备确实停了下来,似乎原有的计划被取消了。”
林长庚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让自己从烦躁中平静下来。如果真如白厨子所说,刘香已经改变计划,要和荷兰人一起攻打郑芝龙,那元老院倒是可以高枕无忧,毕竟现在荷兰人的舰队还没出现在广东沿海。但是,林长庚心中暗忖,“一日抓不住这女人的尾巴,这粤东就一日不得安宁。”
林长庚的情报回到临高后,对外情报局高度重视,经过长时间的讨论,王鼎认为比较有可能的是,最开始攻打高雄的战略是由这个女人作为代表定的,而她之后由于某种原因离开,恰逢元老院出发高雄,于是荷兰传教士将刘香的战略方向又调转了。这样可以解释这里发生的怪事,但目前还缺乏证据。
而且元老院更关心的,这个处心积虑要挑唆刘香与元老院开战的女人,到底是谁?
“算了,何老板也辛苦了,苏老大他们回去了吗?”
“下午刚出发,招募到的潮汕厨子和收纳到的流民也在他们船上。”何核生说。这些人林长庚也见过,从模样上看,至少也是A级的水平,都签了五年期的奴契。一船能装的人有限,剩下模样还不够好的,也送到了何核生的陶瓷作坊帮衬着做点工。
“首长,有电报。”法小西从屋子里出来,他的电报机就架设在里屋,林长庚交代过,片纸不许出屋,于是匆匆走了进去。何核生也识趣地退下。
这份很长,林长庚认真地读完之后,非常满意地说:“有福,通知还在磷溪的归化民干部,现在开会。小西,销毁掉。”
“是,首长!”

沙洲
围在阿皮这里听故事的海盗越来越多了,从刚开始三三两两变成了现在的聚堆,蚊蝇嗡鸣不知疲倦,人群里不时就传来几声粗鄙的咒骂声。阿皮讲得兴起开始比划起来,为了看清他的动作,还有海盗给他点了摊篝火。
“什么!?大当家的为了那个姓李的番婆娘,想要澳洲人那比人还高的大镜子?妈的,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就为了这个,让兄弟们去填海?就为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破玩意儿,让兄弟们去填海喂鱼?!” 一个满脸横肉、缺了颗门牙的疤脸汉子的吼声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就是!”旁边一个精瘦、眼神却透着狠戾的年轻海盗立刻接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旧疤,仿佛那恐怖的记忆又回来了。“老子在珠江口亲眼见过澳洲人的炮!那镜子再亮,能亮过炮口的火?刘老大这是被迷了心窍!”
“我呸!”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匪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混浊的眼睛里是刻骨的怨毒。“当年在闽安,郑一官的炮子儿可没长眼!澳洲人的只会更狠!澳洲人的炮?哼,只会更狠!更毒!刘老大要是真听了那狐狸精的,带咱们去撞澳洲人的炮口,那就是把兄弟们往阎王殿里送!” 他的控诉引起一片心有戚戚焉的附和和低声咒骂。
“阿皮,你他娘的不是说书吗?再给爷们讲讲,那番婆娘是不是长得跟画里的狐狸精一个样,奶子大不大?屁股翘不翘?用了啥狐媚子功夫,能把咱们大当家的魂儿都勾没了,连兄弟们的死活都不顾了?哈哈哈!” 一阵充满恶意和猥琐的哄笑声瞬间爆发开来
众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聚焦到阿皮身上。
这个落魄的穷酸秀才,全无往日被海盗取笑的窘迫与恐惧,反而,他有一种扭曲而隐秘的快意,却像毒藤的汁液般,悄然渗入他的心田。这些平日里视他如无物、动辄打骂羞辱的莽夫恶棍,此刻正听着他的三言两语而觉得津津有味,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于是更起劲地添油加醋起来。他挺了挺瘦弱的胸膛,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炫耀和夸张的语调继续渲染道:“诸位好汉有所不知!那番婆子...”

刘香老巢
在一条稍大的船尾舱里,一个相对安静的、闷热而狭窄的角落,荷兰传教士范·德·维登 (Van de Weyden) 正就着摇曳不定、散发着浓烈油脂味的鲸油灯,蹙紧眉头,在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书写。汗水浸湿了他亚麻衬衫的领口,羽毛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舱外隐约传来的喧嚣中几不可闻。
“...在粤东这污秽的巢穴已逗留过久。刘香,这条鳄鱼,已被恐惧和贪婪撕裂。他既垂涎澳洲人的财富,又畏惧他们的雷霆之怒。”
“我试图引导他将怒火转向共同的敌人——背叛承诺、垄断贸易的郑芝龙。起初他动摇了,那愚蠢的女人的阴影似乎被驱散。但底层海盗的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他们宁愿去抢已经衣不蔽体的可怜百姓,也不愿面对郑家的战舰。”
“...刘香失去了决断的勇气。他困在部下的抱怨与自身的怯懦中。我的使命恐怕已无法完成。或许是时候去热兰遮城看看了,或是返回巴达维亚报告此地的混乱与无望。上帝保佑,愿公司不要将宝贵的舰队浪费在这群乌合之众身上。”
范·德·维登合上日记本,发出一声沉重得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叹息。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冰冷的铜扣,浑浊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失望与鄙夷。“一群被恐惧和贪婪蒙蔽双眼的乌合之众…” 他低声用荷兰语咒骂了一句,终于下定决心般,猛地将羽毛笔掷在桌上,笔尖的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他开始动手收拾起桌上零星的个人物品。

磷溪镇
何家宅院的前庭被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跳动的火光在众人紧绷的脸上和冷冽的武器刃口上投下不安的阴影。空气凝重,只有轻微的武器碰撞声、走动的闷响和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压抑的序曲。
林长庚站在院中,面前是整齐列队6名的归化民干部和8名起威镖师,总计约14人左右的精干小队。所有人都已轻装短打),携带武器,林长庚给每位归化民干部都配发了南洋式步枪(1631型)并携带弹药包,镖师们则是带着自己的武器,或是刀盾、或是棍棒。法小西背着一个沉重的、蒙着油布的方形箱子,里面是那台宝贵的便携式野战电台,压得他身形微躬,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元老院明确要求此次行动带上便捷式野战电台,避免林长庚失去联络。
“我再最后强调一遍!” 林长庚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夜色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
“我们的任务:彻底、干净!”
众人低沉而坚定地回应: “明白!首长/林老板!”
林长庚一挥手:“出发!” 队伍迅速而安静地鱼贯而出宅院。何核生站在门口,面色凝重地拱手相送。

队伍无声而迅捷地移动到江边简易码头。两艘中型带帆桨内河快船静静停泊在岸边,船夫是何家心腹,精瘦干练,早已持篙待命。众人默契地传递着装备,尤其小心那部电台,最后才依次敏捷地跃上船板,船身随之轻轻一晃。月光洒在宽阔的韩江江面上,泛起粼粼银波,两岸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深黛色的轮廓。万籁俱寂,只有江水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
船夫解开缆绳,长篙一点,船只悄然滑入江心。船帆升起,捕捉着微弱的夜风,四名桨手挽起袖子,肌肉贲张,长桨沉稳有力地插入水中,又整齐划一地向后划开,搅碎了满江的月影,发出规律而有力的‘哗—哗—’声。
林长庚站在船头,江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拂着他的面颊。他正在心里盘算着着计划:“韩江水势平缓,顺流行船每日可行60-80里。配备帆桨的快船,在全力划行和顺流作用下,预计航行时间约5-6小时,正好能在黎明前抵达,便于隐蔽登陆和行动。”
林长庚回望磷溪方向,灯火早已不见,唯有月光下朦胧的山影。他转头望向顺流而去的航向,前方是沉沉的夜色和无尽的江水。月光如练,铺陈在暗色的江面上,仿佛一条通往未知战场的银色之路。船头破开平静的水面,激起两道翻涌着月华的白色浪痕,又在船尾迅速弥合,只留下哗哗的水声。
江流无声,唯有桨橹轻摇,打破这亘古的寂静。清冷的月轮高悬,将韩江染成一匹流动的银练。船行其上,如利剪裁开这静谧的绸缎,又在身后悄然缝合。林长庚深吸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凉风,目光如铁,投向那被月色勾勒出的的朦胧山影。那里,将在黎明前,被他们握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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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8 16: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6-28 16:02 编辑

在考虑后续是否要淡化李丝雅的影响,感觉按李丝雅的个性,此种情况下,果断跑路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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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8 20: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6-29 15:38 编辑

第九章:废城
柘林港 早晨5点钟
铅灰色的天幕下,韩江支流的水面泛着冰冷的微光。两艘尖头快船如同贴着水面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离主航道,钻进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船身轻轻擦过枯黄的苇杆,发出沙沙的碎响。远处,饶平大城所那低矮、破败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一只蛰伏的、了无生气的巨兽。
林长庚最后一个跃下船头,靴子陷入岸边的淤泥中,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冰冷的江风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深秋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服,让他精神为之一凛。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十余名身影——归化民干部紧握着南洋式步枪,起威镖师们则紧握刀柄或弓身戒备——如同融入阴影的水滴,迅速而无声地在他身后集结完毕。
“走”

卯时三刻  大城所西门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给这座沉寂的卫所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衣。一个身形瘦削的樵夫,背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捆扎得不算齐整的柴薪,步履略显蹒跚地走近西门。他粗布短褂上沾着露水和泥点,裤腿挽到小腿肚,赤脚蹬着一双磨得发亮的草鞋,脸上满是尘土和倦色,活脱脱一个为生计早早奔波的山民。
城门洞开,腐朽的木门半倚在门洞里,仿佛连关上的力气都没有了。门口并无兵丁守卫,只有一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背的老汉,裹着件破旧的棉袄,抄着手蹲在门槛边的石墩上,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
樵夫走近,喉咙里发出含糊沙哑的招呼:“阿伯,早啊。”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像是喉咙里堵了把沙子。
老汉迟钝地抬起头,眼珠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聚焦在樵夫身上,干瘪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算是回应:“哦…早…进城卖柴?” 他的声音同样嘶哑无力,透着深深的疲惫,好久没发饷,这年头的大头兵都是饥一餐饱一餐的。
“嗯呐。” 樵夫应了一声,脚步未停,自然地穿过门洞,走进了城内。他的目光,在踏入城门的一刹那,便如无形的触手般迅速而谨慎地向四周探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荒凉与破败。石板路缝隙里钻出半尺高的荒草,许多房屋的门窗破损,有些甚至坍塌了半边,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淡淡排泄物气味的死寂气息。
街道上几乎不见青壮男子的踪影。偶尔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挎着破篮子,步履沉重地在墙根下缓慢挪动,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倒塌的屋架间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发出的嬉笑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又凄凉。唯一算得上“动静”的,是远处墙角下一个拄着粗糙木拐的中年男子,他的一条裤管空空荡荡地挽起,露出半截枯瘦的小腿,正艰难地试图将一小捆枯枝拢起。他的脸上刻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痕迹,身上没有任何代表武装或身份的物件。
整座城,如同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残骸,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感。看不到任何代表官方的旗帜、告示牌匾,更不见巡逻的兵丁、差役。兵营、武库的方向一片死寂,连象征性的岗哨都没有。这根本不像一个军事卫所,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聚集着老弱病残的难民营。
樵夫没有急着深入,他卸下柴捆,假意靠在城门洞内侧的墙壁上歇息,目光却依然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巷道的走向、房屋的布局、可能的制高点……一切都像本能般刻入脑海。
那看门的老汉不知何时挪到了他旁边,也靠着墙根坐下,叹了口气,声音如同枯叶摩擦:“唉…后生仔,看着眼生,不是本所的吧?”
樵夫含糊地应道:“嗯,山里来的。阿伯,这大城所…做尼光景这些?” 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乡野村夫的好奇和不解。
老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他摇了摇头,用带着浓浓潮汕口音的官话说道:“光景?哪还有什么光景…兵?早没啦!澄迈…澄迈那会儿就抽走一大波,说是去打海那边的髡…澳洲人。结果呢?没见几个回来的!后来府城那边也缺人守,又来抽…抽得干干净净!剩下些跑不动的老骨头、姿娘奴仔,还有像林三那样的废人…”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那个拄拐的男子。“我?我算个屁的管事,就是看着这门,别让野狗跑进来罢了…这城,早就空了,烂透了…哪还有什么防卫?连根像样的烧火棍都找不出了!” 老汉的语气充满了自嘲。
樵夫默默听着,脸上维持着木讷和同情,但那双低垂的眼帘下,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老汉的每一句话,城内的每一处细节,都被他清晰地刻印下来。这大城所,果然已是一个不设防的空壳。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任务的核心情报已然确凿无疑。
他重新背起柴捆,对老汉说了句:“阿伯辛苦,我进去碰碰运气。” 便迈开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一条萧瑟的巷道深处,留下老汉依旧茫然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辰时
饶平 大城所外
薄雾尚未完全消散,在林间低洼处凝成湿冷的白纱。一片茂密的榕树林下,十几条人影紧贴着树干或蜷伏在灌木丛后,正就着冰冷的溪水,默默啃食着手中的肉饼。饼是出发前何家厨子刚烙好的,面皮焦香,内里裹着剁碎的咸肉末,油脂在冰冷的晨光中微微凝固,香气混着林间的草木土腥味,勾得人腹中更显饥饿。除了偶尔牙齿撕咬面皮的细微声响和吞咽声,林子里一片沉寂,只有早起的鸟儿在头顶枝桠间发出零星的啁啾。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像淬火的刀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大城所那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兽脊背般低矮残破的城墙轮廓。
就在这时,林间小径传来轻微的、刻意放慢的脚步声。所有隐蔽的身影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了武器冰冷的金属部分。一个背着柴捆、步履蹒跚的“樵夫”身影,拨开低垂的藤蔓,慢慢走进了这片藏身的林地。他径直走向倚在榕树根上的林长庚,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做出了一个与邋遢外表极不相符的动作——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紧绷:“首长。”

在到达拓林港后,林长庚下令全体成员沿着崎岖的小径一路奔袭至此。五公里的路程,湿滑泥泞,荆棘丛生,途中死寂一片,别说巡逻的官兵,连个早起拾柴的农人都没遇到。那座本该是海防要塞的大城所,更是黑灯瞎火,了无生气,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抵达这片距离西门仅五百步的密林后,林长庚立刻下令隐蔽休整。他靠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干上,撕咬着肉饼,目光却片刻不离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城墙多处坍塌豁口,如同老人残缺的牙齿;垛口倾颓,不见一门火炮的踪影;城门(西门、南门)洞开,形同虚设;城头不见旗帜,更无一丝人影晃动。死寂,彻底的死寂。身边的归化民干部和镖师们,也都借着微光,紧张地观察着,互相交换着确认的眼神——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松懈。林长庚低声与身旁两名核心干部快速交换了意见,简短确认了原定计划:和平进入,迅速控制要点,避免流血。目标明确:城门、十字街口、卫所衙门(如果还存在的话)。
而后,林元老下令蔡有福执行侦察任务。蔡有福迅速更换破旧樵夫衣物,脸上涂抹尘土,携带一捆柴薪和一把钝斧。

“怎么样了?”林长庚抬起头,将口中最后一点食物咽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连日奔波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刻下了疲惫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星辰,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路途的辛劳丝毫未能磨损其半分锐气。
“打探清楚了。”那“樵夫”抬起头,抬手看似随意地抹了下额头的汗,却巧妙地让林长庚和最近的两名干部看清了他沾着泥灰的脸颊和那两撇标志性的假胡子——正是蔡有福。他语速平稳,但字句清晰:“里面没人。”
“没人?!”林长庚的眉头猛地一扬,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他身边的四名归化民干部和八名起威镖师也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无论是南洋式步枪还是腰间的刀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拿下这座理论上仍有明军编制的卫所,林长庚此次出击军械精良,弹药充足,做好了遭遇零星抵抗的准备。这个“没人”的结论,实在太过意外。
“是的。”蔡有福肯定地点头,快速汇报道:“西门洞开,无人把守。城内所见,皆是老弱妇孺,面有菜色,神情麻木。只见到一个拄着单拐的中年汉子,像是受过重伤,手无寸铁。有个老汉自称是‘管事’,拉住我诉苦,说卫所的兵丁早在澄迈大战时就被抽走一批,后来府城吃紧,又来抽了几次,如今连根像样的烧火棍都找不出来了!整个城就是个空架子,荒凉破败,毫无防御可言。”
“好!”林长庚眼中精光一闪,再无犹豫。他猛地站直身体,将最后一点饼屑拍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整队!进!”

早上9:00 临高 百仞城 对外情报局办公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擦得锃亮的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铁观音特有的馥郁兰花香。王鼎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小心翼翼地吹开浮在杯沿的茶叶,正准备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这是他一天中为数不多能暂时抛开粤东刘香的异动、广东官场的甄别、以及南洋各处暗流涌动的线报,专注于茶香的时刻。
杯沿刚触到嘴唇,办公室的门就被略显急促地敲响了。一名年轻的归化民译电员手里捏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电报纸,快步走了进来。
“首长,急电!”
王鼎放下茶杯,动作依旧沉稳,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接过电报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那几行简洁却意义重大的密码译文。他的嘴角,在看清内容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着电报,起身走到了办公室中央那张巨大的粤东-闽南海域地图前。地图上,代表大城所的位置被一个醒目的红圈标记着。此时,情报局的其他几位核心成员,如沉稳老练的谌天雄,也闻声围拢过来。
王鼎没有看他们,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那个红圈上,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千里之外那座破败的卫所。他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纸,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大城所,拿下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拢的同僚,最后定格在谌天雄脸上,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封电报,是在卫所衙门里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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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9 15:5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6-29 17:20 编辑

第十章 珍宝
临高 百仞城 对外情报局办公室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地图前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昨晚刚批的电报,今早就拿下了大城所?”谌天雄捻着蓄了半寸的短须,笑声里混着难以置信的叹服,“林长庚这小子,怕不是给卫所守军灌了符水!”哄笑声在橡木会议桌旁荡开,紧绷的空气稍缓。
王鼎指节叩了叩铺在桌面的粤东海防图,大城所的位置已被朱砂笔狠狠圈红。“第一步成了,但‘春饼’若露馅——”他目光扫过谌天雄、乐琳等核心元老,声音陡沉,“——刘香这条鳄鱼缩回青澳湾,再诱他露头就难了。”指尖戳向图上南澳岛外一片代表暗礁的蓝色阴影,“饵船必须贴这里走,让刘香觉得是他‘撞见’的,不是我们‘送来’的!”
这个行动已经吹过风,在座的基本上也都不陌生,据说这个名字还是林长庚给起的。“诱敌而出,反噬拿下。”负责海军与情报部协调的乐琳点点头,她袖口露出一截晒成小麦色的手腕,那是上个月在博铺验舰时烙下的晒痕,“战术很清晰。但关键在于,怎么让刘香相信这条‘饵’是真的?又怎么保证他一定会咬钩?要是诱饵太假,反倒会打草惊蛇。”
谌天雄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手指从南澳移向沙洲的位置:“还记得沙洲那边,我们埋下的‘种子’吗?这段时间他们可没闲着。”
他转向乐琳,解释道:“之前针对刘香集团的‘士气打击’行动,表面上是散布谣言,制造恐慌,让他们内部互相猜忌,不敢在霸王行动期间轻举妄动,特别是打消他们偷袭高雄的念头。但这只是其一。”谌天雄顿了顿,眼神锐利,“更深层的用意,是在刘香集团内部,特别是那些渴望‘洗脚上岸’的老匪和动摇分子心里,种下对元老院力量的恐惧种子,同时,也埋下了对刘香领导能力(尤其是冒险决策)的深深疑虑。现在,这颗种子该发芽了。”
他看向王鼎:“我昨天已经派人上了苏老大的船,他会再载一批货去潮州,经过沙洲的时候,我们的人会通知‘暗桩’,在刘香可能探知‘官船’消息后,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强调这船上押送的是多么了不得的财货,同时‘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澳洲人介入的‘担忧’和对刘老大魄力的‘期待’。恐惧和贪婪交织,内部压力之下,刘香为了证明自己、安抚人心,咬钩的可能性会极大增加。”
江山接口:“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军事方面的了,我想这方面有明秋元老把关,应该问题不大。” 乐琳附和道:“这方面可以放心,海军方面会确保万无一失。”
王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最终定格在珠江口那个迅速崛起的新地标——香港岛。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香港的位置,若有所思地说:“饵要香,戏要真。关键,就在香港了。通知香港站,‘春饼’… 可以下锅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

香港岛码头
维多利亚湾(雏形)的海风带着咸腥与活力,吹拂着这座元老院在珠江口全力打造的战略支点。码头上,桅杆如林,构成一片移动的森林。各式船只穿梭不息:冒着淡淡黑烟的蒸汽拖轮发出低沉的轰鸣,牵引着笨重的货驳;经过改造、加装了部分澳洲器械的中式帆船灵活地靠泊离岸;崭新的H800系列运输船那流畅的线条和坚固的船体,彰显着超越时代的工业力量。人力与早期蒸汽动力的起重机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和嘶鸣,将成箱的货物——来自临高的精工制品、南洋的珍稀香料、堆积的煤炭和待运的粮食——如同巨人的玩具般吊起又放下。仓库区鳞次栉比,货物堆积如山。伏波军的巡逻艇停泊,岸上可见穿着灰色军服的伏波军士兵或国民军站岗。几门新式火炮(即使是伪装货船也需要护航力量)部署在关键位置。
码头的军事气息同样浓厚。几艘涂着灰色涂装的伏波军巡逻艇静静停泊在专用泊位,炮口森然。岸上,穿着笔挺灰色军服的伏波军士兵和深蓝色制服的国民军哨兵在关键位置站岗巡逻,目光警惕。几门新式后膛炮被巧妙地部署在新建的炮垒掩体后,炮口指向外海,它们不仅是香港的守护者,也是即将开始的“春饼行动”中,为诱饵船提供远程威慑和必要支援的暗手。
整个码头区域充满了建设初期的粗粝与蓬勃生机。新平整的土地还裸露着红黄的泥土,在建的栈桥向海中延伸,简易的营房和刷着白灰的指挥所散布其间。空气中混合着海腥味、煤炭燃烧的烟味、新鲜木材的清香以及油漆和铁锈的气息,构成了一曲工业殖民的交响。
此刻,码头的焦点集中在其中一艘不起眼的中型广船(福船型)上。它并非H800那样的新锐,外观甚至有些陈旧,但这正是它被选中的原因。几名穿着工装的归化民正在甲板上进行“装扮”。
元老院的启明星旗和标准商船旗被小心降下、收起。取而代之升起的,是一面破烂不堪、颜色严重褪色泛白、边缘甚至有些撕裂的旗帜。旗帜上,“福建水师巡海”几个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透着一股久经风浪、落魄潦倒的气息。
船帮水线以上,被精心“制造”出几道深刻的刀斧劈砍痕迹,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木色,但痕迹边缘圆钝,显然不是新伤;船舷一侧有面积不小的烟熏火燎痕迹,颜色深黑;一处不大的船板破损被用粗糙的手法修补过,新旧木料对比明显。所有这些“伤痕”都传递着一个信息:这艘船经历过不止一次“劫难”,但顽强地活了下来,透着一股狼狈却尚能航行的坚韧(或者说,衰败)。
船员们已脱下元老院制式服装。一部分人换上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甚至不太合身的旧式明军号衣(颜色混杂,显然是拼凑的),另一部分则穿着普通苦力或船工那种粗劣破旧的短褂。他们的举止被要求“松弛”下来:有人靠在船舷“懒散”地晒太阳;有人聚在一起低声“抱怨”着航程的辛苦和微薄的“赏钱”;搬运货物时也显得不如归化民那般高效利落,带着点旧式水手的散漫。但仔细观察,他们操作帆索、整理锚链的动作却透着一股熟练的利落劲——基本的航行素养必须保证。
甲板上堆满了用厚重油布和草席严密覆盖的“货物”,捆扎成巨大的方块或圆柱形,模拟着粮袋、布匹捆和沉重的木箱。然而,细心的观察者(比如潜在的刘香细作)可能会发现:某个“粮袋”底部不知何时磨破了一个小口,漏出的不是白米,而是灰扑扑的沙子;一个“木箱”的盖子因颠簸而微微错开一道缝隙,隐约可见里面填充的是金黄的稻草,而非预想中的瓷器或丝绸。几名穿着稍好(但同样破旧)、腰间挎着旧式腰刀(刀鞘磨损严重)的“护卫”,显得格外紧张,尤其是围在几个特定的“货堆”旁时。他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码头和靠近的船只,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低声呵斥着过于靠近的水手。他们的紧张与船上其他“散漫”船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码头上不少双眼睛盯着这艘船,回去通过各种渠道,报告给自己的主子,这不是一艘船,这是一块漂浮在海面上的肥肉。

沙洲
午后的沙洲闷热如蒸笼,咸腥的海风也驱不散那股子昏沉。许屙屎那条破旧的“胡蝇虎号”歪斜着陷在退潮后的泥洼里,船底裸露的藤壶在烈日下散发出腐败的腥气。几个赤膊的海盗蜷在船荫下打盹,汗珠顺着结痂的刀疤往下淌。
“大哥,老九那头……真能成事?”一个脸上带箭瘢的汉子啐掉嘴里的草根,压低嗓子问。
许屙屎眼皮都没抬,只把玩着手里一柄镶珊瑚的匕首——那是上月劫了艘泉州商船的“彩头”。“老乌弟你急卵?”他嗤笑一声,“老九在刘香老跟前递句话,比咱们砍十颗脑袋都管用。”
众人交换着眼神。阿皮这穷酸连讲了三日《水浒》,什么“智取生辰纲”“火并王伦”,句句戳在兄弟们心窝子上。府城官兵虚得像纸糊的,库房里白花花的银子、绸缎、粮米堆得发霉……凭什么不能抢?
“可刘香老被髡贼吓破了胆,”老乌弟不甘心,“他肯打府城?”
“由不得他!”许屙屎猛地将匕首插进船板,“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当家的不敢动刀,兄弟们就换个敢的!”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阿皮说的南京船……就是试金石。”
话音未落,一个瘦猴似的探子连滚带爬冲上船:“大哥!‘腰龟’传信——有肥羊!”
所有人倏地直起身。
探子喘着粗气比划:“两条广船!挂的破烂官旗!押船的兵痞子还不到二十人……说是给南京城诚意伯刘孔昭的寿礼!”
“诚意伯?开国勋贵啊!”有人惊呼。
“勋贵个屁!早八辈子没兵权了,就剩个名头吃空饷!”许屙屎眼中迸出贪婪的光,“可既敢打着他的旗号……船舱里必是实打实的金子!”
船荫下顿时炸开锅:
“干他娘的!抢了这票回福建买田!”
“刘香老再怂,总不能看着金子漂走吧?”
许屙屎一脚踹醒还在打鼾的喽啰,声如破锣:“给老子把风散出去——就说官兵押着十箱南洋珠、八笼吕宋金过南澳!”他狞笑着撕下一片生鱼塞进嘴里,“刘老大若还当缩头乌龟……咱们自己撕了这‘诚意’!”
泥洼深处,一只蟛蜞悄悄爬过船缝。

沙洲码头
远处传来苏大胡子粗犷的笑声,货舱门"吱呀"一声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海风咸腥。
陈管事立在码头,瓜皮小帽的阴影遮住半张脸,目送苏州号的帆影渐隐于暮色。他指尖摩挲着苏大胡子塞来的钱袋,碎银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底那簇烧起的欲火灼人。
身后不远处,一堆篝火旁,几个海盗正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声音随着咸腥的海风断断续续飘过来:
“...千真万确!我表舅的连襟的拜把兄弟那天就在府城!他说大当家刚走到‘望海楼’底下,嘿!你猜怎么着?楼上‘哐当’掉下来根晾衣杆子,不偏不倚,正砸大当家那鳄鱼皮帽子上!”
“然后呢?快说快说!”有人急切地追问。
“然后?然后大当家抬头一瞧啊——我的亲娘咧!楼上窗户边倚着个天仙!那脸蛋儿,比画上的潘金莲还勾人!那身段儿...啧啧,赛过李师师!穿得那叫一个...咳,反正不像咱们大明女子!”
“潘金莲?那晾衣杆子是故意的吧?西门庆当年不就这么勾搭上的?”一个海盗恍然大悟般猛拍大腿。
“对对对!就是这路数!那番婆娘准是看上咱们大当家了!故意丢杆子砸他!”另一个海盗兴奋地附和,仿佛亲眼所见,“听说那娘们后来还冲大当家抛媚眼儿来着?阿皮昨天是不是这么说的?”
“阿皮说那叫‘秋波一转,勾魂摄魄’!大当家当时就愣那儿了,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要不然后来能为了那娘们一句话,就琢磨着去打澳洲人的镜子?”
“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过大当家这眼光是真毒!那番婆娘,听说是个什么‘海上狐狸精’?值!”
陈管事听着身后越来越离谱的“艳遇演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些愚夫莽汉,把市井话本里的桥段生搬硬套到大当家头上,简直是...他摇摇头,把那些粗鄙的想象甩开。这些流言虽然荒诞,但热度正好可以利用。
"掌柜的,是不是……"身旁矮个海盗凑近半步,喉音沙哑如磨砂,眼里跳动的贪婪比篝火更亮,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角——那是闻到血味的豺狗惯有的战栗。
陈管事没回头,只将掌中核桃搓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些无稽的流言捻碎。芦花荡卷来的风掀起他袖口,露出一枚祖母绿扳指,幽光在昏暗中忽明忽灭,像极毒蛇窥伺猎物的竖瞳。他需要的是金子,实实在在的金子,而不是这些下三路的臆想。
"走。"他突然掐灭话头,核桃裂纹迸出细微脆响,"告诉大当家——"
转身时扳指擦过矮个海盗腕骨,冰凉触感激得对方一颤,
有肥羊。真正的肥羊。” 他刻意顿了顿,让“肥羊”这两个字像钩子一样扎进对方心里,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煽动的力量:
比起某些虚无缥缈的‘镜子’和‘狐狸精’...这才是兄弟们该用刀去‘请’回来的真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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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29 16:03: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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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年龄,种族与贵贱,坟墓是人们最盛大聚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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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30 22:37: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1632年的元老院是否会缺钨、锡、铜矿资源,这决定了后续剧情上是否要开采,感觉还得再翻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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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10-17 21:27 编辑

第十一章 潮涌
夜色像一口阴暗的锅,把沙洲外的风与海都煮成了腥咸的蒸汽。范德维登靠在墙边,手里的羊皮笔记本被潮气弄得卷起了边。他本不该在这里——一个荷兰传教士,竟被海盗请来充当翻译兼顾问。可眼下,这屋里发生的事,远比任何神学争论都更像“原罪”的演示。
那是一个没有窗的大厅,屋梁上吊着几盏油灯,火光发着蓝,烟雾低低地翻腾着。海风从破墙的缝里挤进来,混着汗味、酒味、火药味,像在腐烂的鱼肚里呼吸。
刘香坐在最上首的竹榻上,身影被灯光割成了两半。上半是静默的阴影,下半映着微光,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肩与垂下的手。整场喧嚣从未触到他——就像海浪拍不到礁石的背面。
最先爆发的是那个叫许芋头的壮汉。范德维登早听说他——许屙屎手下最凶的一员,嗜赌、嗜酒、嗜血。此刻他光着脚,拍着桌子大喊:
“抢他娘的!外头那两条破官船就是肉包子,白送到嘴边不吃还等啥?!”
他的口水随着怒吼飞溅,嘴里还夹杂着难懂的方言和脏话。几名靠墙的马仔哄笑着起哄,也有的握紧刀柄,桌上放着的短铳在火光里泛着冷色。
对面,有人反唇相讥,说许芋头喝多了、眼红了赏钱。两边越吵越烈,木桌被掀翻,茶碗摔碎。范德维登吓得往角落退去,只听铁器碰撞的“铿”一声,已经有人拔刀出鞘。
就在这时,一个闷雷似的声音压下了所有噪音:
“大当家还在这——”
那是许屙屎。他坐在刘香右手侧,一直没动,此刻猛地拍案而起,虎目圆睁。那一声仿佛惊雷,把屋里的火焰都震了一下。许芋头顿时怔住,手里的刀半举着,不敢再吭。
“动刀动枪的,是给谁脸子看?”许屙屎的声音沙哑,却透着铁的味。
几个手下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许芋头拖下去,还装模作样地劝:“醒醒酒,醒醒酒!”
屋子短暂地安静了几秒,只剩下风在门缝里喘息。
但范德维登能感觉到——那种安静只是更深的暗潮。海盗们的眼神,仍旧朝着许屙屎那边聚拢;他们不是怕他,而是认同他。
“唉,许头也是急。”有人笑着打圆场,“咱兄弟们也不是怕死,实在是饿得慌嘛。”
“就是,大当家的,今儿不抢,改天也要抢。”
“许大哥心疼弟兄,也不是错。”
几句半真半假的劝解声像鱼群在海底翻动,一层层把空气搅得更浑。范德维登在心里记下——这是他第一次在异教徒中看到如此原始的“民主”:靠嗓门与刀光投票。
许屙屎见火候已到,慢慢往前一步,拱手作揖,声音沉稳而洪亮:
“大当家的,不是姓许的不给您面子。兄弟们好些日子揭不开锅了。不行,我带我的人去抢。”
他一说完,厅里再无人劝。那种集体的沉默,比任何欢呼都更可怕——因为那是暴风雨前的静海。
范德维登看见,刘香终于动了。他抬起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那声音极轻,却像浪头撞在暗礁。
他咳嗽了一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
许屙屎低眉,嘴角却悄悄浮出一个笑——那笑容里,有胜利的味道,也有陷阱的味道。
屋外的风忽然变大,吹得油灯火苗倾斜。范德维登感觉整栋屋子都在随风摇晃,像一艘将要出港的船。

大城所外树林内
夜沉得像是凝固的墨。韩江的潮声在远处拍打着堤岸,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一股铁一样的凉腥。树林间,十几盏被布罩住的灯笼发出暗黄的光,光影在树干间摇晃,像一群蹑手蹑脚的幽灵。
“轻点、轻点——再响点声,前头那岗哨可都白站了。”
赵乡基压着嗓子呵斥一声,手里却还死死托着那根被油布裹得结实的长形物。那东西又沉又冷,金属的边角磕在他膝盖上,几乎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乡基哥,你那边行不行?再慢就得天亮了。”
蔡有福弯着腰,双手也扶着另一端,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地,鞋底每一步都被水吸住,拔出来时发出“啵”的一声。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再他娘的往上抬点——!”赵乡基咬着牙,脚下一个踉跄,“这玩意比石佛还沉。”
林长庚走在队伍最后,手里提着一盏灯。那灯的火光在他的军帽檐下摇曳,把他脸上的影子切成两层。他没说话,只偶尔抬眼,看着前头那几具庞大的影子在树林间一点一点挪动。
那些“家伙”被油布、麻绳层层包裹着,轮廓奇异。看得出是金属的,但形状并不规则——像是某种畸形的神像,又或者是远古的机械。
有一具上端露出了一截短短的铁管,夜露打在上面,泛着冰冷的银光。蔡有福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首长,这玩意到底是啥?咋这么沉?”
林长庚没答,只是低声道:“少问,问多了就得抬两趟。”
树林深处传来夜鸟的哀叫,几个人都停下,屏息听着。赵乡基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低声骂道:“娘的,这么安静,反倒瘆得慌。”
“怕啥,有福说了,咱这离岸防那边还有两里地呢。”后头一个年轻镖师喘着气说,“再走一刻钟,就能到坡下。”
“你小子懂个屁。”赵乡基回头瞪他,“走夜路走久了,你才知道这林子会拐人——昨个夜里打前站的那个老黄,就在这林里走丢的。”
蔡有福呵呵一笑,“那是他嘴碎,走前还骂了句‘老林子’。潮汕人忌口,你忘啦?”
众人都笑了一下,笑声被风吹得干干的,很快又灭下去。
“行了,别废话,抬稳!”
林长庚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让人不敢违拗的力量。
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厚得像压下来的帆,偶尔有一点月光从缝里漏出,落在那几具庞然大物上,照出一些奇怪的细节——
有的像是铁蛇蜿蜒的身躯,有的像鼓起的铠甲,有的露出螺旋的口子,宛如沉睡的怪兽的喉咙。
林长庚微微眯眼,心里却浮出一点冷意:
若是换个时代,这些东西的名字会在史书里留下血印。
“乡基,”他低声道,“你把那辆手推车的后杠再绑紧些。明儿一旦出潮,路口会泡水。”
“知道。”赵乡基用麻绳勒紧,“这玩意真要是掉沟里,咱几个怕是得连夜挖。”
风忽然又起,树梢摇得哗啦啦响。前方的小路两侧生着灌木,湿得像海藻。蔡有福一脚踩下去,几乎陷进泥里。
“娘咧,这路都成河了。”
“这就叫南方冬潮。”林长庚答,“潮水一鼓,地下都冒湿气。记着,明儿一早得先把炮架底的板换掉,木头湿了撑不住。”
“炮架?”蔡有福一愣。
林长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轻咳了一声:“……说错了,是底座。别多嘴。”
他们又走了半刻钟,树林越来越密。灯笼光照不过两丈,风吹得火苗时明时暗。每当光线一暗,那些金属巨物在黑暗里就像活了一样,似乎在自己呼吸。
赵乡基忍不住骂道:“谁他娘的设计的这玩意儿,沉得跟铁山似的。”
林长庚淡淡说:“你要是知道它能打出多远的雷,就不会嫌它重了。”
后面跟着的几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不太懂首长说的“雷”是什么,只知道每一次林首长提到“雷”字,第二天就要死人。
山脚快到了。远处隐约能听见浪拍滩涂的声音,夹着一阵阵低沉的吼。
“到了。”林长庚说。
前方的林隙里露出一片空地,十几个人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们在泥地上铺了木板,正挖着一个浅坑,用麻袋填实,像是在修某种隐藏的工位。
赵乡基放下肩头的负担,几乎是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首长,真就这地方啊?这炮口一抬,怕不是能打到江对面。”
“正合我意。”林长庚扫视了一圈,灯光映在他眼底的冷光上,像一条被打磨的钢刃。
“照计划,今晚把两具主炮先装上。后面的小家伙暂时掩起来,不用暴露。”
“主炮”二字让蔡有福咽了咽口水,他悄悄掀起一点油布,看见那金属的尾部——有一圈齿轮状的花纹,精细得不像是明代的工艺。
他想伸手摸,却被林长庚一声低喝止住:“别碰,沾上手油,明早火门打不开。”
蔡有福讪讪地缩回手。赵乡基却哈哈一笑:“首长,这玩意真能顶得住刘老香那帮疯子?我看他们炮也不少。”
林长庚沉默片刻,说:“月亮出来之后,星星就看不见了。”
这一句让众人都抬头看他。那一刻,风停了。只有潮声还在远处一阵阵拍打。
他接着说:“记住,天亮前没人能知道这东西在哪。明早我们要给刘老香看一个新世界。”
说罢,他取下帽檐上的汗布,抹了抹额头。灯光映在他脸上,既像疲惫,又像某种坚定。
蔡有福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打仗时,林首长也是这个表情。那时他还不懂,现在懂了——那不是兴奋,而是一种习惯了的冷静。
远处,一声海鸟的鸣叫划破了夜。
林长庚回头,望着江面那头漆黑的轮廓,轻轻吐出一句:
“潮要涨了。”


香港岛码头
维多利亚湾雏形的海风带着咸腥与喧嚣,吹过这座日益繁忙的元老院前哨。码头上,蒸汽拖轮的闷响、水手的号子、起重机的吱嘎声混杂成一片。在众多或崭新或忙碌的船只中,两艘挂着几乎一模一样褪色破烂官旗的中型广船(福船型)显得格外扎眼,却又带着一种落魄的“兄弟”相。旗帜上,“福建水师巡海”的字迹同样模糊不清,边缘撕裂,在海风中无力地飘荡,无声地诉说着双倍的艰辛与风险。它们正是此次行动的诱饵——“福安号”与“福平号”。
两位船长——面相同样愁苦、穿着半旧不新号衣的中年汉子——正在码头管理处的窗口前挨个磨蹭,脸上写满了同病相怜的晦气。“福安号”的船长一边递上盖着模糊官印的文书,一边唉声叹气地对旁边一位相熟的船老大,也像是对着“福平号”的同伴诉苦:“老哥,这趟差事…唉,真是倒了血霉了!应天,路远浪急不说,刘…刘大人府上催得跟阎王索命似的!两条破船,这点人手…”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却忍不住瞟向自己那艘船,尤其是甲板上那几个被油布和草席裹得严严实实、捆扎得异常粗笨的巨大货堆,几个穿着同样破旧号衣、腰挎旧腰刀的“兵丁”正紧张地围在四周,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靠近的任何船只或人。同样紧张的场景在旁边的“福平号”甲板上几乎同步上演,两艘船像一对受惊的鹌鹑。
“兄弟们这一路提心吊胆,就指着…” “福安号”船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朝两艘船的货堆方向都努了努嘴,脸上挤出几分无奈又贪婪的神色,“…这趟能囫囵个儿送到地头,两家合起来,好歹…好歹分润点辛苦钱,买口薄皮棺材本儿啊!” 他搓着手,一副被逼无奈又心怀侥幸的小官吏模样。
那船老大心领神会,目光在两条破船和那些紧张过度的“护卫”身上来回扫视,也配合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听清:“官差难当啊!两位兄弟,不是老哥吓唬你们,这海面上…可不太平!听说刘老香那伙人最近就在左近晃荡,船多炮狠,凶得很!你们这两条船…啧啧,可得千万小心!互相照应着点!” 他刻意加重了“刘老香”、“船多炮狠”、“凶得很”以及“两条船”的语气,眼神里带着更明显的怜悯和“你们自求多福”的意味
文书终于办妥。两位船长如蒙大赦,匆匆跑回各自船上。水手们懒洋洋地收起跳板,升起同样打着补丁、显得有气无力的主帆和前帆。缆绳解开,在远处一艘蒸汽拖轮(似乎正忙于牵引其他货驳,无暇他顾)喷吐的黑烟背景映衬下,这两艘破旧的“官船”主要依靠水手们不甚卖力地摇橹,笨拙而缓慢地离开了码头。“福平号”在转向时甚至显得有些慌乱,差点蹭到旁边的“福安号”,引来一阵低声的呵斥和手忙脚乱的调整。它们像一对年迈力衰、步履蹒跚的老兄弟,在繁忙的航道中显得格格不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排成不太整齐的一前一后(福安号略前),船头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了东方——那条众所周知的、海盗肆虐的“死亡航线”,通往南澳岛海域,再折向福建沿海和长江口。

岸边指挥所
在码头后方一处地势略高、视野极佳的简易砖石指挥所内,巨大的百叶窗敞开着。香港站情报组负责人程三铁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窗前。他左颊那道登州之乱留下的炮烙伤痕在侧光下显得更加深刻。原明军广东水师百户的经历,珠江口战役的洗礼,让他对眼前这片海域和即将上演的“剧目”有着刻骨的洞察。
他手中举着一具高倍率的澳洲造单筒望远镜,镜筒稳稳地扫视着那两艘渐行渐远的破船——“福安号”与“福平号”。镜片里,清晰地映出两船上的一切: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破烂官旗、水手们刻意表演出的散漫与懈怠、以及两船甲板上那几个围着“珍宝”货堆、紧张得姿态都如出一辙的“护卫”按着刀柄的僵硬姿态。他甚至能看到其中一艘船上某个“粮袋”底部不知何时磨破的小口,漏出的不是米,而是灰黄的沙粒;另一艘船上,一个“木箱”盖子在船身晃动时微微错开,露出里面填充的、金灿灿的稻草… 这些刻意留下的“破绽”,在两艘船上交替出现,构成一幅“虚弱又欲盖弥彰”的双倍图景。

程三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铁铸。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冷酷计算与绝对掌控的光芒。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顶级猎手看着精心伪装、成对出现的诱饵,正一步步引向贪婪猛兽巢穴时的冰冷专注。他清晰地知道每一个“破绽”都是鱼饵,知道海盗的耳目(此刻就在码头某个角落)会将看到的两艘“虚弱”又“满载珍宝”的破船情报添油加醋地传回去——两条船!护卫翻倍也还是那么紧张无能!货物也翻倍了!——这足以将海盗的贪婪刺激到顶点。
当“福安号”和“福平号”最终化作海天线上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黑点时,程三铁缓缓放下了望远镜。镜筒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动作干脆利落。对着身后早已肃立待命的报务员,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
“‘春饼’,已离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巨大的海图,南澳岛的位置被一个醒目的红圈标记着。
“通报:临高总台、大城所前指。行动…” 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敛去,只剩下纯粹的、执行杀戮命令的决然。
“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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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露脸  本人  赵大全  算工业口  专业化学  主要从事  造纸和沥青相关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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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10-18 15:23 编辑
nqstvqefcp 发表于 2025-10-18 07:23
求露脸  本人  赵大全  算工业口  专业化学  主要从事  造纸和沥青相关行业

没问题,待我先了解一下造纸和沥青这俩行业。元老还是归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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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姜淑影 发表于 2025-10-18 15:18
没问题,待我先了解一下造纸和沥青这俩行业

不用非得这两个行业。 我干点别的也行。 我干过行政 做过技术  带过班生产 给领导当过助理。基本上啥都懂点,但是啥都不精  标准的劳动力型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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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有这种发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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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姜淑影 于 2025-10-20 21:50 编辑

第十二章 春饼行动

沙洲 - 胡蝇虎号
午后的沙洲像个巨大的蒸笼,咸腥闷热的海风也吹不散那股子黏腻。许屙屎那条破旧的“胡蝇虎号”歪斜地陷在退潮后的泥洼里,但此刻,它却成了整个沙洲的焦点。船头,一个狰狞的崭新鳄鱼头雕饰被漆得油光发亮,鳄口大张,獠牙毕露,仿佛要吞噬眼前的一切。许屙屎就站在这鳄口之上,脚下踩着鳄鱼的上颚,手中挥舞着一柄镶满红宝石和珊瑚的指挥刀——那是他上月劫掠一艘泉州富商座船的“战利品”,阳光下,宝石折射出刺目的红光,与他眼中燃烧的贪婪和野心交相辉映。
“弟兄们!看清楚了!” 许屙屎的破锣嗓子吼得震天响,压过了海浪的喧嚣。他猛地用刀尖指向甲板中央。
那里,赫然摆放着他的“镇帮之宝”—— 4门擦拭得锃亮的佛郎机炮!更令人侧目的是,炮身被精心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漆,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夺目的金光,仿佛不是杀人的凶器,而是庙宇里供奉的金身神佛。几个喽啰正卖力地用桐油擦拭炮管,金漆在油光映衬下更显“神圣”。
“金身罗汉护体,神炮开路!” 许屙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和炫耀,“就凭这四尊‘金佛爷’,老子在海上怕过谁?!刘老大座舰上的炮,也不过如此!官军?呸!官军那些生了锈的破铜烂铁,给老子这神炮提鞋都不配!”
他目光扫过甲板上集结的、同样被贪婪和狂热点燃的先锋队海盗们,继续煽动:“今天撞到咱们刀口上的,是条给南京城诚意伯刘孔昭送寿礼的‘大肥羊’!两条破广船,挂的官旗都快烂成抹布了!押船的兵痞子,老子数得清清楚楚,还不到二十个!余下的全是生瓜蛋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又猛地攥成拳头,仿佛已经将猎物捏在手心。
“船上装的啥?嗯?”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猛地爆喝:
“十箱南洋走盘珠!八笼吕宋狗头金!还有苏杭的绸缎、江西的瓷器,堆得船舱都要炸了!” 他每报一样,底下海盗的眼睛就红一分,呼吸就粗重一分,仿佛那些珍宝唾手可得。
“干完这一票!” 许屙屎的声音拔到最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许诺,“老子请全帮兄弟,连吃三个月的龙趸宴!顿顿有酒有肉有娘们儿!抢到的金子,按出力大小分!够不够你们回福建买田置地,当个富家翁?!”
“够!!”
“干他娘的!!”
“大兄威武!金佛爷无敌!!”
甲板上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海盗们挥舞着刀枪,拍打着胸膛,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进行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与狂欢的兴奋。在他们眼中,那两艘挂着破烂官旗的船,已经不是船,而是一座移动的、毫无防备的金山!而他们,拥有“金身神炮”加持,注定是这场盛宴的主宰者!

潮涌号
不远处,陈虾站在自己那条更显坚固的“潮涌号”船头,冷眼旁观着胡蝇虎号上的喧嚣。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许屙屎那土鳖,弄几门土炮刷层金漆就敢称神?真正的好货,在他陈虾手里!
他目光投向自己船舷两侧那4门黝黑修长的炮管——那是李丝雅提供给刘香的正宗英吉利造长管佛郎机,冰冷的钢铁上清晰地镌刻着“Lisbon 1629”的铭文,之前她就是想用这个来说服刘香去打郑芝龙。这炮,射程远超明军甚至许屙屎那些“金佛爷”至少三成!精度和威力更是天壤之别。陈虾抚摸着冰凉的炮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毁灭力量,心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许疯子去打头阵也好,省得脏了我的炮。” 陈虾对身边的心腹低声说道,语气平淡却透着傲然,“他那几门刷金漆的玩意儿,吓唬吓唬没见过世面的还行。咱们这炮,才是真能一锤定音的家伙。等他把那官船打瘫了,咱们再上去收拾残局,拣现成的金子。郑芝龙?哼,他要是看到咱们这门炮的威力,也得掂量掂量。”
心腹谄媚地笑道:“虾爷说的是!有咱们这‘镇海神针’压阵,那官船就是砧板上的肉!连郑一官座舰上的炮,论射程和准头,也未必强过咱们这英吉利货!这趟买卖,稳了!”
陈虾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极目远眺,仿佛已经看到那两艘“官船”在己方绝对优势的火力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撕碎、倾覆,无数金银财宝随着海浪沉浮,等待着他去拾取。一种运筹帷幄、胜券在握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海上
当胡蝇虎号一马当先,率领着由41艘各式战船(主力为福船,辅以大量灵动的舢板快艇)组成的庞大先锋舰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般扑向那艘孤零零的“福安号”时,海盗们的轻蔑达到了顶点。
距离尚有两百余米,这个距离对于普通明军碗口铳来说已是极限,精度更是惨不忍睹。许屙屎却已按捺不住他那炫耀和震慑的欲望。
“给老子瞄准那破船旁边!让这帮吃皇粮的龟孙子听听响!开开眼!” 他亲自跳上一门“金佛爷”的炮位,粗暴地推开炮手,狞笑着调整炮口——他根本没打算第一炮就命中,他要的是戏耍,是恐吓,是欣赏猎物在绝对武力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
“轰!!!”
一声巨响,金漆佛郎机炮口喷出炽热的火焰和浓烟,一枚沉重的实心铁球呼啸着飞出,精准地砸在“福安号”左舷前方不足十米的海面上!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白色的浪花甚至溅湿了“福安号”的甲板。
“哈哈哈哈!” 许屙屎看着那冲天的水花,得意地狂笑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他站在弥漫的硝烟中,金漆炮身映衬着他狰狞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艘在他眼中已是囊中之物的“官船”,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极致羞辱的咆哮:
“前面的官狗听好了!降帆!跪地!磕头求饶!爷爷赏你们留个全尸!”
许屙屎的咆哮和海盗们震天的哄笑、污言秽语如同海潮般涌向那两艘在他们眼中已是待宰羔羊的“官船”。胡蝇虎号一马当先,距离已拉近到不足一百五十米!船头那金漆闪耀的佛郎机炮口余烟袅袅,炮手正得意地重新装填,准备下一发更“精准”的恐吓或直接轰向船舷。陈虾的“潮涌号”及其余福船也紧随其后,那4门黝黑修长的英制炮口稳稳地指向目标,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只等跳帮队缠住对方,便给予致命一击。10艘满载着120名最凶悍海盗的舢板快艇,如同离弦之箭,桨叶翻飞,水花四溅,嗷嗷叫着直扑“福安号”左舷! 海盗们眼中闪烁着对珍宝的贪婪和对杀戮的兴奋,仿佛胜利的狂欢已然开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福安号”与“福平号”上,那看似笨拙臃肿、被“护卫”紧张守护的“珍宝货堆”,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瞬间发生了剧变!
覆盖其上的厚重油布和草席被水手们猛地扯下、掀飞!伪装之下,露出的绝非什么珠玉金银,而是闪烁着冰冷死亡光泽的钢铁杀器!
“福安号”左舷甲板中央,三座预先隐藏、此刻骤然升起的旋转炮台赫然显现!每座炮台上,两挺拥有六根狰狞枪管的澳洲神器——打字机(加特林机枪)——如同从地狱伸出的獠牙,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那十艘近在咫尺、挤满了海盗的冲锋小艇!操作它们的“水手”,眼神锐利如鹰,动作迅捷如电,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散漫与紧张?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戮机器!
与此同时,“福安号”和“福平号”船舷两侧,原本倚着炮位“瞌睡”或“懒散”的“兵丁”,也如同弹簧般弹起!他们手中紧握的,不再是破旧的腰刀,而是清一色闪着幽蓝烤蓝的南洋1632式后装线膛步枪!超过二十支步枪的枪口,在同一时间稳稳抬起,指向了那些正在攀爬船舷或准备抛钩索的跳帮海盗!
“开火!”
一声短促、冰冷、毫无感情的命令(可能是通过隐蔽传声筒发出)如同惊雷炸响!
“哒哒哒哒哒哒——!!!!”
“福安号”甲板上,六挺打字机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连绵不绝、如同地狱熔炉鼓风机般的恐怖嘶吼!六道炽热的、由金属风暴构成的交叉火网瞬间形成!密集的子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泼洒向海面!
冲在最前面的三艘舢板首当其冲!木质的船体在这狂暴的金属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船身瞬间被打出无数碗口大的破洞,木屑、血肉、破碎的船桨混合着猩红的海水冲天而起!船上的海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高速旋转的子弹撕成了碎片!鲜血如同浓雾般瞬间染红了那片海域!
后续的舢板也未能幸免。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扫过拥挤的艇身。海盗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有人试图跳海逃生,身体还在半空中就被后续的子弹追上,打得血肉横飞!仅仅数息之间,海面上那十艘气势汹汹的冲锋小艇,连同其上超过六十名最悍勇的海盗,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彻底消失!只剩下漂浮的碎木、翻涌的血沫和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在浪花中沉浮。
“福安号”和“福平号”船舷两侧的步枪手也同时开火!“砰!砰!砰!” 清脆而致命的点射声在打字机的咆哮声中清晰可辨。那些侥幸未被机枪扫中、正试图攀爬船舷或投掷钩索的海盗,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颤,眉心、胸口或咽喉处爆开恐怖的血洞,惨叫着坠入海中。他们的反抗,在精准的步枪火力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

“轰!!”
就在这时,陈虾的“潮涌号”终于开火了!一枚英制长管佛郎机射出的沉重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命中了“福安号”的舰尾甲板! 木屑横飞,火光迸现!一股浓烟瞬间腾起!
“打中了!虾爷神炮!” 潮涌号上响起一片海盗的欢呼!许屙屎在胡蝇虎号上也看到了这一幕,兴奋得挥舞着金漆指挥刀:“好!陈虾,轰沉它!金子咱们对半分!”
然而,他们的兴奋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那看似猛烈的爆炸和火光,并未引发预想中的龙骨断裂或船体倾覆!浓烟迅速被海风吹散,露出“福安号”舰尾的景象——爆炸点周围的甲板确实被掀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火焰在燃烧,但船体结构异常稳固!更诡异的是,火光中隐约可见爆炸点下方并非船舱,而是一层厚厚堆积、被冲击波掀开表层的沙袋!那枚威力强大的英制炮弹,赫然卡在了沙袋墙里,只炸飞了表层的伪装和少量沙土,未能造成致命损伤!
“什…什么?!” 陈虾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他引以为傲、射程超群、一锤定音的英制神炮…竟然只炸穿了一层沙袋?!这…这怎么可能?!
“妖…妖法?!” 胡蝇虎号上,一个老海盗失声尖叫,刚才那“金佛爷”带来的狂热信心如同被冰水浇透!
恐惧,如同最致命的瘟疫,瞬间在海盗舰队中蔓延开来!那两艘“官船”,哪里是什么待宰的肥羊?分明是披着羊皮的、浑身插满钢铁獠牙的洪荒巨兽!那连绵不绝的恐怖嘶吼(打字机)、那精准致命的点射(步枪)、那连英吉利神炮都无可奈何的诡异防御(沙袋)…这一切都超出了海盗们的认知极限!这些肯定不是官军,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沙袋的防炮应用在半个世纪前,英国与西班牙那场决定国运的大海战——1588年的加莱海战中就已经实践过了。但在东亚的大海上,这仍然是个新鲜玩意。

“撤!快撤!!!” 许屙屎第一个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他脸上的狂傲早已被煞白取代,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都变了调。什么金佛爷,什么三个月龙趸宴,什么富家翁,此刻都成了最讽刺的笑话!保命要紧!他疯狂地打着手势,命令舵手转向。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胡蝇虎号笨拙地开始转向,将脆弱的侧舷暴露出来的一刹那——
“咻——轰!!!”
一道远比佛郎机炮更加凄厉、更加迅猛的尖啸声划破长空!一枚来自西南方向、来自那片看似荒芜平静的饶平海岸线的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以不可思议的精准和速度,狠狠砸在了胡蝇虎号的指挥台上!
轰隆——!!!
震天动地的巨响!火光冲天!坚固的船楼如同被巨人的拳头砸中,瞬间四分五裂、木屑横飞!那门被许屙屎视若神明、涂抹着金漆的佛郎机炮,连同它那志得意满的主人,在一团急剧膨胀的橘红色火球中,被彻底吞没、撕碎!
硝烟散处,指挥台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冒着青烟和火苗的恐怖豁口。许屙屎,连同他那柄镶满宝石珊瑚的指挥刀,以及那四门“金身罗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连一点完整的残骸都难以寻觅。只有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血腥气,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毁灭。
大城所预设的12磅舰炮,发出了第一声怒吼,并完成了精准的斩首!

“许…许老大…没了?!” 目睹这如同神罚般一幕的海盗们,魂飞魄散!最后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
“逃啊!!!”
“快跑!髡贼有妖法!!”
“饶命啊!别打了!”
“快!撤进大城所!”陈虾大喊着:“别管其他人了,快撤!”他很熟悉大城所,明面上是官军的编制,但实际就是座空城,只要自己这波人撤进去、跳上岸,那就是天高海阔,不管对面是什么魔鬼,总不能扛着大炮在饶平的群山密林中追自己吧。对!只要撤进去!就有活路!
海盗舰队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混乱。船只互相碰撞,桨橹折断,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陈虾的“潮涌号”也彻底慌了神,舵手在极度恐惧下猛打船舵,试图逃离这片死亡海域,却将脆弱的船尾暴露给了海岸方向。

“咻——轰!!!” “咻——轰!!!”
又是两声来自海岸的尖啸!两枚12磅炮弹带着死神的问候,交叉射来!一枚精准地命中了“潮涌号”的舵楼,将其连同操舵的海盗一起炸上了天!另一枚则狠狠凿进了它脆弱的船尾水线附近!海水疯狂地涌入!
“潮涌号”如同被折断脊梁的巨兽,猛地一顿,船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船首那四门黝黑修长、象征着陈虾最后骄傲和希望的英制佛郎机炮,此刻无力地指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哀鸣。
陈虾瘫坐在迅速倾斜的甲板上,污水浸透了他的裤子。他失神地望着那两艘正在调转恐怖枪口、如同魔神般屹立的海上堡垒(福安、福平号),又望向那片喷射着死亡火焰、如同巨兽苏醒的饶平海岸,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
“妖法…真的是妖法…” 他那运筹帷幄、胜券在握的自信,连同他的座舰和野心,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失去了指挥和主力舰的海盗舰队,彻底变成了待宰的羔羊。“福安号”和“福平号”上的打字机与步枪,如同死神的镰刀,开始高效而冷酷地收割着海面上那些陷入混乱、试图逃窜的剩余船只。

海战,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海盗们那曾令他们无比膨胀的8门“神炮”,在伏波军超越时代的火力体系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可笑,甚至未能给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喧嚣的海面便迅速沉寂下来,只剩下燃烧的残骸、漂浮的尸体和零星绝望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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