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论坛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260|回复: 17

江南攻略之三——涅槃

[复制链接]

13

主题

99

回帖

261

积分

归化民干部

Rank: 3Rank: 3

积分
261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3

主题

99

回帖

261

积分

归化民干部

Rank: 3Rank: 3

积分
261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chool7 于 2025-10-31 22:14 编辑

万事通坐在“塘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长旱烟管斜摆在他身边。“清明”节后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万事通背脊上热烘烘地,像背着一盆火。“塘路”上拉纤的快班船上的绍兴人只穿了一件蓝布单衫,敞开了大襟,弯着身子拉,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着人家那样辛苦的劳动,万事通觉得身上更加热了;热的有点儿发痒。他还穿着那件过冬的破棉袄,他的夹袄还在当铺里,却不防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真是天也变了!”
万事通心里说,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在他面前那条“官河”内,水是绿油油的,来往的船也不多,镜子一样的水面这里那里起了几道皱纹或是小小的涡旋,那时候,倒影在水里的泥岸和岸边成排的桑树,都晃乱成灰暗的一片。可是不会很长久的。渐渐儿那些树影又在水面上显现,一弯一曲地蠕动,像是醉汉,再过一会儿,终于站定了,依然是很清晰的倒影。那拳头模样的桠枝顶都已经簇生着小手指儿那么大的嫩绿叶。这密密层层的桑树,沿着那“官河”一直望去,好像没有尽头。田里现在还只有干裂的泥块,这一带,现在是桑树的势力!在万事通背后,也是大片的桑林,矮矮的,静穆的,在热烘烘的太阳光下,似乎那“桑拳”上的嫩绿叶过一秒钟就会大一些。
离万事通坐处不远,一所灰白色的楼房蹲在“塘路”边,那是茧场。两年前驻扎过军队,现在那边田里留着几条短短的壕沟。那时都说髡贼要打进来,镇上有钱人都逃光了;现在兵队又开走了,那座茧场依旧空关在那里,等候春茧上市的时候再热闹一番。万事通也听得镇上小陈老爷的儿子——陈大少爷说过,今年杭州不太平,髡贼的丝又好又便宜,把各家丝场逼得都了关门,恐怕这里的茧场也不能开;但万事通是不肯相信的。他活了六十岁,反乱年头也经过好几个,从没见过绿油油的桑叶白养在树上等到成了“枯叶”去喂羊吃;除非是“蚕花”不熟,但那是老天爷的“权柄”,谁又能够未卜先知?
“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万事通看着那些桑拳上怒茁的小绿叶儿,心里又这么想,同时有几分惊异,有几分快活。他记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少壮的时候,有一年也是“清明”边就得穿夹,后来就是“蚕花二十四分”,自己也就在这一年成了家。那时,他家正在“发”;他的父亲像一头老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便是他那创家立业的祖父,虽说在土匪营里吃过苦头,却也愈老愈硬朗。那时候,老陈老爷去世不久,小陈老爷还没沾上那些澳洲人的嗜好——“紫明楼”那样的销金窟,“陈老爷家”也不是现在那么不像样的。万事通相信自己一家和“陈老爷家”虽则一边是高门大户,而一边不过是种田人,然而两家的运命好像是一条线儿牵着。当年万事通的祖父和陈老爷同被土匪掳去,同在土匪营里混上了六七年,不但他们俩同时从土匪营盘里逃了出来,而且偷得了土匪的许多金元宝——人家到现在还是这么说;并且老陈老爷做丝生意“发”起来的时候,万事通家养蚕也是年年都好,十年中间挣得了二十亩的稻田和十多亩的桑地,还有三开间两进的一座平屋。这时候,万事通家在东村庄上被人人所妒羡,也正像“陈老爷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以后,两家都不行了;万事通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田地,反欠出三百多块钱的债,“陈老爷家”也早已完结。人家都说“土匪鬼”在阴间告了一状,阎罗王追还“陈老爷家”的金元宝横财,所以败的这么快。这个,万事通也有几分相信:不是鬼使神差,好端端的小陈老爷怎么会迷上澳洲人的那些花样?
可是万事通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陈老爷家”的“败”会牵动到他家。他确实知道自己家并没得过土匪的横财。虽则听死了的老头子说,好像那老祖父逃出土匪营盘的时候,不巧撞着了一个巡路的小土匪,当时没法,只好杀了他,——这是一个“结”!然而从万事通懂事以来,他们家替这小土匪鬼拜忏念佛烧纸锭,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个小冤魂,理应早投凡胎。万事通虽然不很记得祖父是怎样“做人”,但父亲的勤俭忠厚,他是亲眼看见的;他自己也是规矩人,他的儿子阿四,儿媳四大娘,都是勤俭的。就是小儿子阿多年纪青,有几分“不知苦辣”,可是毛头小伙子,大都这么着,算不得“败家相”!
万事通抬起他那焦黄的皱脸,苦恼地望着他面前的那条河,河里的船,以及两岸的桑地。一切都和他二十多岁时差不了多少,然而“世界”到底变了。他自己家也要常常把杂粮当饭吃一天,而且又欠出了三百多块钱的债。
呜!呜,呜,呜,——
汽笛叫声突然从那边远远的河身的弯曲地方传了来。就在那边,蹲着又一个茧场,远望去隐约可见那整齐的石“帮岸”。一条小火轮船很威严地从那茧场后驶出来,拖着三条大船,迎面向万事通来了。满河平静的水立刻激起泼剌剌的波浪,一齐向两旁的泥岸卷过来。一条乡下“赤膊船”赶快拢岸,船上人揪住了泥岸上的树根,船和人都好像在那里打秋千。轧轧轧的轮机声,飞散在这和平的绿的田野。万事通满脸恨意,看着这小轮船来,看着它过去,直到又转一个弯,呜呜呜地又叫了几声,就看不见。万事通向来仇恨小轮船这一类澳洲人的东西!他从没见过真澳洲人,可是他知道老陈老爷跟他们打过交道。并且老陈老爷也是很恨他们,常常说“铜钿都被他们骗去了”。现在——他想起“铜钿都被他们骗去了”这句话,就仿佛看见了老陈老爷捋着胡子摇头的神气。
那些人怎样就骗了钱去,万事通不很明白。但他很相信老陈老爷的话一定不错。并且他自己也明明看到自从镇上有了那些新奇澳洲货——什么澳洲纱,澳洲布,澳洲油,而且河里更有了小火轮船以后,他自己田里生出来的东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钱,而镇上的东西却一天一天贵起来。他父亲留下来的一分家产就这么变小,变做没有,而且现在负了债。万事通恨那些人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坚定的主张,在村坊上很有名。两年前,有人告诉他:皇上有旨意要剿灭髡贼。万事通不相信。为的他上镇去看见那新到的喊着“剿髡”的官差们都穿了澳洲人的皮鞋。他想来这伙官差一定私通髡贼,却故意来骗乡下人。后来果然就不喊“剿髡”了,而且镇上的东西更加一天一天贵起来,派到乡下人身上的捐税也更加多起来。万事通深信这都是串通了髡贼干的。
然而更使万事通去年几乎气成病的,是茧子也是澳洲种的卖得好价钱;澳洲种的茧子,一担要贵上十多块钱。素来和儿媳总还和睦的万事通,在这件事上可就吵了架。儿媳四大娘去年就要养澳洲种的蚕。小儿子跟他嫂嫂是一路,那阿四虽然嘴里不多说,心里也是要澳洲种的。但是要养髡种的蚕需得入天地会,要入天地会先得登记土地土地都登记了,还不迟早都会髡贼霸占了去吗。所以万事通绝不惯着他们,一步不让。现在他家里有的五张蚕种,全是土种。
“世界真是越变越坏!过几年他们连桑叶都要澳洲种了!我活得厌了!”
万事通看着那些桑树,心里说,拿起身边的长旱烟管恨恨地敲着脚边的泥块。太阳现在正当他头顶,他的影子落在泥地上,短短地像一段乌焦木头,还穿着破棉袄的他,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了。他解开了大襟上的钮扣,又抓着衣角扇了几下,站起来回家去。
那一片桑树背后就是稻田。现在大部分是匀整的半翻着的燥裂的泥块。偶尔也有种了杂粮的,那黄金一般的菜花散出强烈的香味。那边远远地一簇房屋,就是万事通他们住了三代的村坊,现在那些屋上都袅起了白的炊烟。
万事通从桑林里走出来,到田塍上,转身又望那一片爆着嫩绿的桑树。忽然那边田里跳跃着来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远远地就喊道:
“阿爹!妈等你吃中饭呢!”
“哦——”
万事通知道是孙子小宝,随口应着,还是望着那一片桑林。才只得“清明”边,桑叶尖儿就抽得那么小指头儿似的,他一生就只见过两次。今年的蚕花,光景是好年成。五张蚕种,该可以采多少茧子呢?只要不像去年,他家的债也许可以拔还一些罢。
小宝已经跑到他阿爹的身边了,也仰着脸看那绿绒似的桑拳头;忽然他跳起来拍着手唱道:
“清明削口,看蚕娘娘拍手!”
万事通的皱脸上露出笑容来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把手放在小宝的“和尚头”上摩着,他的被穷苦弄麻木了的老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8

主题

542

回帖

1071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071
QQ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新坑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8

主题

542

回帖

1071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071
QQ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个人认为楼主是小髡里笔力最强的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8

主题

542

回帖

1071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071
QQ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推荐一个视频,讲农民为什么不愿意改变种植作物,即使明知是良种,希望对作者有所参考和帮助
【伯爵】改稻为桑为何难?古代农民经济伦理解析_哔哩哔哩_bilibili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 ... 8f23a41837ad041dcf0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227

回帖

402

积分

归化民干部

Rank: 3Rank: 3

积分
402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哇资瓷,资瓷正义同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6

主题

782

回帖

1389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389

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前天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新作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5

主题

859

回帖

1621

积分

主任

Rank: 8Rank: 8

积分
1621
发表于 前天 12: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目前写作水平最高的同人,支持更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3

主题

99

回帖

261

积分

归化民干部

Rank: 3Rank: 3

积分
261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日头一日暖过一日,那桑树枝桠上原本蜷缩如小指头的嫩叶,如今已舒展得有小儿手掌般大了。万事通所在的这个村子,给层层叠叠的桑林围着,远远望去,便像一大匹绿莹莹的锦缎,铺展在灰白斑驳的矮篱笆上。这光景,看在眼里,那唤作“希望”的东西,便如春草般在万事通和庄稼汉们的心底,一点一点,悄没声息地滋生、蔓延开来。
养蚕的活计,算是全盘动起来了。堆在柴房角落里吃了一年灰的家什,都给搬腾出来,刷洗的刷洗,修补的修补。那条曲曲弯弯穿村而过的小溪边,挤满了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着,手里忙个不停。
这些妇人孩童,脸色都算不得红润,自打开春到如今,肚里就没装过几顿饱饭,身上的衣衫也多是破旧褴褛的,论起光景,比那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偏偏一个个精神头倒足,仿佛有天大的耐性,又怀着天大的想头。尽管身上的债窟窿一天大过一天,他们那简单的脑瓜里却只认一个死理:只消蚕花一熟,便什么都好了!他们仿佛已能看见,眼下这绿得晃眼的桑叶,不日就会化作雪白饱满的茧子,再丁零当啷变成响当当的银钱。这么一想,哪怕肚里饿得咕咕叫,嘴角也忍不住要往上翘。
万事通的儿媳四大娘,带着十二岁的小宝,也在这群人里头。娘儿俩刚把那些“团扁”和“蚕箪”洗刷干净,正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撩起衣角擦汗。
“四阿嫂!你家今年也看澳洲种不?”对岸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隔着小溪喊过来,是陆福庆的妹子六宝。
四大娘一听,两道浓眉立刻竖了起来,像是预备跟人吵架似的,嚷道:“莫来问我!阿爹做主哩!——小宝他爹那个死脑筋,听不得一个‘髡’字,活像见了七世里的冤家!髡贼的银钱,他倒不嫌是髡的,收得爽利!人家说了,入了那天地会,官差便不敢上门啰唣,还能借到低息银子,又有懂行的师傅来教澳洲法子,种出的粮食、结出的茧子都有人包了收,哪像如今这般吃力不讨好!”
溪边的女人们都听得笑了。这时,一个壮实后生从对岸陆家的稻场上过来,三两步跨过溪上那四根木头并排搭的简易小桥。四大娘一眼瞥见,立时把“髡种”的话头抛到脑后,高声叫道:“多多弟!快来帮把手!这些扁,浸了水,沉得像死狗!”
那后生阿多也不答话,走过来,将五六只湿漉漉的“团扁”顶在头上,空着两只手,划桨似的晃着,便往家走。这阿多性子活络,高兴时,村里女人叫他帮忙搬重物、下溪捞东西,没有不应的;只今日似乎有些不痛快,只顶了这几只便算完。女人们瞧他顶着那叠箬帽也似的大“扁”,扭着腰,学着镇上女人的步态,不由得又是一阵哄笑。万事通的紧邻,李根生的新媳妇荷花,也笑着喊道:
“喂,多多头!转来!也替我捎些去!”
“叫声好听的,便给你拿。”阿多头也不回地答着,脚下不停。
“那便叫你一声干儿子!”荷花扬声笑道,她生得白净,脸盘却扁得出奇,看上去仿佛只剩一张大嘴和两条眯紧的细眼。她是镇上人家的丫鬟出身,嫁过来不到半年,那喜好与男子说笑打闹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村子。
“不要脸的!”对岸女人堆里,有人低低骂了一句。
荷花那双细眼顿时瞪得溜圆,怒声道:“骂哪个?有胆子的,站出来骂,躲着算甚本事!”
“我骂我的,干你何事?棺材横头踢一脚,死人肚里自得知:我便骂那不要脸的骚狐子!”
接口骂过来的,正是六宝,也是个出了名泼辣的姑娘。
两人这一搭上腔,便你来我往地对骂起来,唾沫星子横飞,还撩起溪水泼向对岸。几个好事的女人也夹在中间,有的帮这边,有的帮那边,小孩子们更是拍手嬉笑,乱成一团。四大娘到底老成些,提起自家的“蚕箪”,喊上小宝,自顾自回家去了。阿多站在廊下,瞧着六宝挨骂,反倒觉得有趣,咧着嘴笑。
万事通正掮着一架“蚕台”从屋里出来。这木架子的几条横档给白蚁蛀了,得拾掇结实。他一眼瞧见阿多倚在门边,笑嘻嘻地看女人吵架,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这个“多多头”小儿子的轻浮性子,他是晓得的;尤其见不得他和隔壁那荷花眉来眼去。那女人,在万事通眼里,就是个“白虎星”,沾上了便要败家的!
“阿多!闲着手看甚野景?阿四在后头扎‘缀头’,你去搭把手!”万事通厉声咆哮,眼珠子瞪得火红,死死盯着阿多,直到他磨磨蹭蹭进了屋,才收回目光,把“蚕台”放倒,仔仔细细检视起来。木匠活计,他年轻时是拿手的,如今老了,手指没了力气,修补几下,便得停下来喘口气,抬眼望望屋里竹竿上挂着的五张蚕种。
四大娘正在廊檐下糊“蚕箪”。去年为了省几个钱,用的是旧报纸糊,万事通至今还念叨,说是不敬惜字纸,冲撞了蚕神,去年蚕花才没好收成。今年,全家硬是省下一顿饭钱,买来了正经的“糊箪纸”。四大娘把那些鹅黄色的韧纸糊得平平整整,又依着老例,贴上三张小画片——一张是“聚宝盆”,另两张是骑马执旗的“蚕花太子”,这都是随纸附送的。
“四大娘!”万事通喘着气,从活计上抬起头,“你爹做保借来的三十块钱,统共只买了二十担叶。后日米缸又空了,怎生是好?”
那三十块钱,是二分半的月息,多亏了四大娘的父亲张财发从中说合,债主才肯“做好事”,只要这点利息,讲明了待蚕事过后,本利一齐还清。
四大娘把糊好的“蚕箪”拿到太阳底下晒,没好气地回道:“都买了叶!莫又像去年那样剩下一大堆——”
“胡说!”万事通喝道,“你倒先念起丧经来了!年年都能像去年?咱家统共才十来担桑叶,五张布子(蚕种),十来担叶哪里够?”
“哦,哦,你总是对的!我只晓得有米下锅,没米饿肚!”四大娘气冲冲地顶了回去。为着这“髡种”的事,她近来没少跟公公顶嘴。
万事通气得脸色发紫,两人便再也无话。
然而,“收蚕”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这二三十户的小村子,陡然间被一种巨大的紧张、决心、奋斗,还有那不敢声张的巨大希望笼罩了。人们仿佛连饥饿都忘了。万事通一家,东挪西借,竟也一天天挨了过来。其实村里哪家不是如此?去年秋收虽说还将就,可经过地主、债主、官府的层层盘剥,早已颗粒无剩。如今全指着这春蚕,所有的赊借,都指着这“春蚕收成”来还。
他们是怀着十分的希望,又夹着十二分的恐惧,来迎接这场春蚕的大决战的。“谷雨”节快到了,村里人家的“布子”都隐隐透出绿意。女人们在稻场上碰见,总是急匆匆地,带着焦灼而又兴奋的口气互相通传:
“六宝家快要‘窝种’了哩!”“荷花说她家明朝就要‘窝’了!怎地这般快!”
“黄道士测了字,说今年的青叶要卖到四块澳元一担!”
四大娘查看自家的五张“布子”,却还是黑黢黢一片芝麻点,不见绿影。她丈夫阿四拿到亮处细看,也寻不出几点绿色。四大娘不由得心急起来。
“要不就先‘窝’起来罢?这余杭种,兴许是慢些的。”阿四宽慰着妻子。
四大娘撅着嘴不吭声。
万事通哭丧着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心里暗道不妙。
幸好,又过了一日,四大娘再细看那“布子”时,竟发现有几处转成了绿色,且绿得鲜亮有光。她立刻告诉了阿四,告诉了万事通,告诉了多多头,连小宝也晓得了。她便将那五张布子贴身揣在怀里,像抱着吃奶的娃娃般,一动也不敢动地坐着。夜里,她更是把布子捂在被窝里,把阿四赶到多多头床上睡去。那密密麻麻的蚕卵贴着皮肉,痒梭梭的;四大娘心里又是欢喜,又有些害怕,那滋味,竟和她当初头胎怀着孩子,感觉胎动时差不多!
全家人都屏着气,又是忐忑,又是兴奋地等候“收蚕”。只有多多头例外,他说:今年蚕花定然不差,可想靠这个发财,却是命里没有。万事通骂他多嘴,他照旧要说。
蚕房早已收拾停当。“窝种”的第二天,万事通拿了个大蒜头,涂上泥,恭恭敬敬放在蚕房墙角边。这是年年的规矩,但今年万事通格外虔诚,手都有些发抖。去年这蒜头卜得极准,可那“灵验”的后果,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如今村里家家都在“窝种”了。稻场边、小溪旁,顿时不见了女人们的踪影。一道无形的“戒严令”颁了下来:平素再好的交情,这时节也不便往来,生怕冲撞了蚕神。至多在稻场上碰见,低声交谈一两句便匆匆走开。这真是一个“神圣”的时节。
万事通家的五张布子上,终于有细小的“乌娘”在蠕动了。全家气氛霎时绷紧。这正是“谷雨”前一日。四大娘估摸着能挨过“谷雨”当天再收。布子不用再“窝”了,被小心翼翼地请进蚕房。万事通偷眼去瞥墙角那蒜头,心里咯噔一下:那上头才只有一两茎嫩芽!他不敢再看,只在心里默默祷告,盼着后天正午能多发出几茎绿芽来。
终于到了“收蚕”的正日子。四大娘心神不宁地淘米做饭,眼睛不时瞟向锅盖边冒出的蒸汽。万事通取出早备下的香烛,点燃了,在灶君神位前恭恭敬敬地插好。阿四和多多头去田里采了些野花。小宝则帮着把灯芯草剪成碎末,又把采来的野花揉烂。一切准备停当,日头也近正午了,饭锅上的蒸汽“嘟嘟”地直往上冲,四大娘猛地跳起身,把“蚕花”和一对鹅毛插在发髻上,快步走进蚕房。万事通拿着秤杆,阿四捧着野花碎末和灯芯草末。四大娘揭开“布分”,从阿四手里抓过那些碎末,撒在布子上,又接过万事通手中的秤杆,将布子挽在秤钩上,然后拔下髻上的鹅毛,轻轻地在布子上拂扫——野花片、灯芯草末,连同那些小小的“乌娘”,便纷纷落到了下面的“蚕箪”里。一张,两张……五张布子都拂扫完毕。最后,四大娘又拔下那朵“蚕花”,连同鹅毛一起,插在“蚕箪”的边沿。
这真是一个隆重的仪式!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仪式!好比是出征前的誓师,此后便要开始一场为期月余,与恶劣天气、莫测运气以及种种未知艰难日夜不休的大决战!
“乌娘”在“蚕箪”里缓缓蠕动,看上去十分强健,那颜色也是正路的黑。四大娘和万事通他们都稍稍松了口气。可当万事通悄悄拿起那个关系着“命运”的大蒜头看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蒜头上,依旧只有三四茎瘦弱的嫩芽!天爷啊!难道真要像去年一般?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5

主题

981

回帖

1766

积分

主任

Rank: 8Rank: 8

积分
1766

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昨天 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  支持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8

主题

542

回帖

1071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071
QQ
发表于 昨天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2

主题

260

回帖

536

积分

酱油元老

Rank: 4

积分
536
发表于 昨天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2

主题

260

回帖

536

积分

酱油元老

Rank: 4

积分
536
发表于 昨天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催更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3

主题

99

回帖

261

积分

归化民干部

Rank: 3Rank: 3

积分
261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那被万事通寄予厚望、用以占卜吉凶的“命运”大蒜头,此番却彻底失了灵验,非但未能预示灾殃,反倒像是开了个蹩脚的玩笑。万事通家的蚕宝宝,竟是出奇的好!好得叫人心里头发慌,仿佛这泼天的运气来得太猛,反倒有些不真切了。
虽说头眠、二眠那几日,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雨水哩哩啦啦,总不见个爽利晴天,气温更是反常,比“清明”边还要冷上几分,直冻得人缩手缩脚。可说来也怪,那些素来被当作娇贵“宝宝”伺候的蚕儿,此番却个个透着一股子强健的生气,吃起叶来“沙沙”作响,势头猛得很,全然不把那点阴寒湿气放在眼里。
村里其他人家的情形,也大抵不差。一种紧绷绷的、不敢完全放开的喜悦,如同四月里暖湿的空气,悄无声息地弥漫了整个村庄。男人们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烟,话比往常多了些,女人们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眉宇间也少了往日的愁苦。连那条穿村而过、平日里默默无语的小溪,那淙淙的流水声,在这特殊的时节里,听起来都像是朗朗的欢笑了。
唯独荷花家是个扎眼的例外。她们家今年只勉强养了一张“布子”(蚕种),本就单薄,到了“出火”(那是“二眠”后的“三眠”,因眠期特短,故有此称)时,称了称,分量轻得可怜,只得二十斤光景,眼见着是没什么指望了。待到“大眠”将近,村里有人起夜,朦朦胧胧看见她那闷葫芦似的、一脸晦气的丈夫根生,鬼鬼祟祟地抱着三“蚕箪”(养蚕的浅边竹器),走到溪边,将那里面半死不活的蚕宝宝,悄没声儿地倒进了黑乎乎的溪水里。
这件事,像一块冰凉的石子投进了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水塘,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全村那些蚕事顺遂的妇人,对待荷花家,立刻格外地“戒严”起来。她们宁可多绕半里路,也绝不从荷花家那低矮的屋门前经过;若是远远地望见荷花或是她那不声不响的男人的影子,便如同白日里见了鬼魅,忙不迭地扭转身子,或是闪进岔道躲开。这些自家蚕宝宝生青滚壮的幸运人儿,心里都揣着个共同的念头:唯恐多看了荷花一眼,或是与她搭上了半句话,便会将那倒霉的晦气,像沾染瘟疫似的,招惹到自家那眼看就要丰收的蚕宝宝身上。
万事通作为村里的“消息灵通人士”,更是严词厉色。他站在自家廊檐下,叉着腰,特意提高了嗓门,训斥他那向来不太安分的小儿子阿多(村里人多叫他多多头):“你个猢狲!再敢跟隔壁那晦气东西多嘴多舌,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回头就去衙门里告你个忤逆不孝!”那洪亮的声音,分明是要让一板之隔的荷花夫妇听得清清楚楚,以此划清界限。
就连年纪尚小的小宝,也受到了四大娘严厉的告诫:不准靠近荷花家的门边,连他们家门前的泥地都不准踩,更不准同他们家的人说话,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行。
阿多却像个聋子似的,对老头子从早到晚的唠叨和四大娘的叮嘱充耳不闻,心里还在暗暗发笑。全家人里头,就数他最不信这些神神鬼鬼、莫名其妙的禁忌。什么“白虎星”冲克,在他看来,都是吃饱了撑的瞎琢磨。蚕养得好坏,全看桑叶够不够好、伺候得够不够精心,跟隔壁那个女人有什么相干?不过,他这阵子也忙得脚不点地,实在抽不出空闲去理会这些闲事,更没那心思特意去找荷花说话。
“大眠”时分,万事通家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把蚕宝宝连箪带蚕称了称,竟有毛三百斤!这个数字让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重重落回实处,泛起一股狂喜。万事通全家,连那十二岁的小宝也算在内,都已整整两日两夜不曾合眼。这蚕是少见的好,万事通活了六十岁,扳着手指头数,记忆中只有两次可堪比拟:一次是他自己刚成家立业那年,另一次,便是大儿子阿四出生那一年。“大眠”后的“宝宝”们,头一天就吃掉了七担桑叶,个个生青滚壮,在箪里昂头爬动,精神十足。只是万事通全家上下,连日的劳累都刻在了脸上,个个瘦了一圈,眼眶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丝。
然而,喜悦很快被巨大的焦虑冲淡。谁也算不准这些胃口奇佳的“宝宝”在上山结茧之前,还得吃掉多少叶子。桑叶的消耗像流水一样,家里的存货眼见着就要告罄。万事通把大儿子阿四叫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商量,那声音里满是焦灼:
“陈大少爷那边,看来是再也借不出钱来了,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看来,还得硬着头皮,再去求求张财发的东家?”
阿四累得眼皮直打架,脑袋里昏沉沉的,强打着精神回答道:“爹,咱家地头上大约还能紧巴巴地采下十担叶,够明天一天吃的,后天可就……”他的话没说完,上下眼皮就像有千斤重,直往下耷拉。
万事通一听这话,心头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怒声喝道:“说什么梦话!这才是‘大眠’开叶第二天呢!明天不算,往后至少还得吃三天!少说也要三十担叶,三十担!”这数字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
这时,外头稻场上忽然人声喧闹起来,是阿多押着新到的五担叶子回来了。箩筐沉重,扁担压得吱呀作响。万事通和阿四的谈话只得中断,一齐出去帮忙“捋叶”——把桑叶从枝条上捋下来。四大娘也慌忙从闷热的蚕房里钻出来,额上都是汗。隔溪的陆家今年养的蚕不多,他家大姑娘六宝得了空闲,也过来帮手。那时节,满天星斗,微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闷热,村前村后断断续续传来吆喝与欢笑之声,那是同样在为蚕事忙碌的人家。忽然,一个从镇上回来的村民,用粗哑的嗓音嚷道:
“了不得了!叶子的行情飞涨啦!今儿下午镇上,一担已经开到四块澳元了!”
这话偏偏让耳朵尖的万事通听了去,心里顿时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抓挠——百爪挠心。四块钱一担!三十担就得一百二十块澳元,他就是把骨头碾碎了,也凑不出这许多钱来!但转念一想,只要这批蚕宝宝顺顺利利结茧,瞧这势头,少说也能采下五百多斤茧子,就算按五十块钱一百斤的平常价算,也有二百五十多块呢。刨去成本,总还能落下些。这么一算,他心里又像被微风拂过,稍稍宽了些。这时,那边“捋叶”的人堆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带着几分怯意的声音说道:
“我……我听镇上回来的人说,东路那边,今年蚕情不大好,好多人家都倒了蚕……这么看,叶价说不定也涨不到哪里去的,等咱们的蚕上了山,叶价或许就跌了……”
万事通听出这是陆家六宝的声音。这姑娘的话像是一阵及时雨,浇熄了他心头的些许焦灼之火,让他喘了口气。
那六宝正和阿多站在一个巨大的箩筐边上,一同“捋叶”。半明半暗的星光下,她和阿多挨得很近,手臂时不时会碰到一起。忽然,她觉得在那些“杠条”(指带着叶子的桑树枝)的遮掩下,有一只手在她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她心里像是明镜似的,知道这胆大包天的除了阿多不会有别人,脸上微微一热,忍住了笑,也不声张。蓦地,那手又像条泥鳅似的,在她胸前飞快地摸了一下。六宝浑身一颤,像过了电一般,忍不住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哎哟!”
“怎么了?六宝?”同在筐边埋头捋叶的四大娘抬起头,关切地问道。
六宝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热辣辣的,幸亏夜色浓,看不真切。她偷偷瞪了旁边装作若无其事的阿多一眼,赶紧低下头,手下加快了捋叶的速度,含糊地答道:“没……没什么。许是让毛毛虫刺了一下,不碍事。”
阿多咬着嘴唇,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心里暗暗得意。这半个月来,他也是半饥半饱,睡眠少得可怜,人也瘦了一圈,但年轻的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精神却依旧饱满。万事通那种无时无刻、仿佛天要塌下来的忧愁,他是永远体会不到,也懒得去体会的。他从来就不相信,单靠一次蚕花好,或是田里丰收,就能还清那似乎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务,就能拥有自家那梦寐以求的田地;他深知,光靠着像老黄牛一样勤俭苦做,哪怕累到脊梁骨折断,也是翻不了身的。但他仍旧高高兴兴地做着工,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快活,就像此刻和六宝调情一样,是这漫长苦日子里难得的一点甜头,一点活气。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万事通便怀揣着沉重的心事,动身到镇上去想法子借钱买叶。临走前,他和四大娘、阿四商量了又商量,万不得已时,只好将家里那块年产十五担叶的、视为命根子的桑地抵押出去。这已是他们家最后一点像样的产业了,但为了眼看到手的蚕茧,也顾不得许多了。
叶子总算又七拼八凑地买来了三十担。当第一批十担叶子急匆匆运到时,那些强健的“宝宝”已经饿了大半个时辰了。它们尖着小嘴巴,向左向右盲目地晃动着,显出焦躁不安的样子。四大娘看得心酸不已,嘴里不住地念叨:“饿坏我的宝宝了,饿坏我的宝宝了……”叶子一铺上去,偌大的蚕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急促得令人心悸的“萨萨萨”声,那声音又密又响,仿佛夏天的急雨打在荷叶上,响得连人凑近了说话都听不真切。没过多久,那些“团扁”里便又只剩下光秃秃的叶脉,于是又得赶紧铺上厚厚的一层新叶。人们光是“上叶”这一件事,就已经忙得晕头转向,喘不过气来。但这已是最后的关头了。再咬牙撑两天,“宝宝”们就能“上山”结茧。人们是把最后一点精力都榨了出来,拼着死命地干。
阿多虽然接连三天三夜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却还不见得怎么疲倦。这一夜,就由他一个人在蚕房里守上半夜,好让累得几乎散架的老头子万事通和哥嫂阿四夫妇能去草草歇一歇。那是个有月亮的夜晚,月光清冷,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微微有些凉意。蚕房里生了一个小小的火堆,既是为了取暖,也是借着火光便于照看蚕宝宝。阿多守到二更天,给蚕上了第二次叶,便蹲在火堆边,听着那一片“萨萨萨”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吃叶声。那声音单调而催眠。渐渐地,他的眼皮像灌了铅似的合上了。恍惚中,他似乎听到门轴极轻微地“吱呀”一响。阿多的眼皮一跳,猛地睁眼看了看,四周除了蚕和月光,并无异样,便又合上眼,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听岔了。耳畔依旧响着“萨萨萨”的声音,但似乎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屑索屑索”的怪响,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又像是老鼠在啃东西。猛然间,他一个踉跄,头重重地磕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下子彻底惊醒过来。恰在此时,只听得蚕房门口那扇用芦帘编成的门“啪嚓”一声响,仿佛还瞥见一个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
阿多立刻跳起身,像只被惊动的猫,冲到外面一看,门果然虚掩着,开了一道缝。月光下,只见稻场上有一条人影,正快步走向溪边。阿多来不及细想,像箭一般射出去,也来不及看清是谁,便凭着年轻力壮,一把将那人揪住,用力摔倒在地。他断定这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必是个偷桑叶的贼。
“多多头!打死我,我也是我活该!只求你……求你千万别声张!”
竟是荷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阿多听真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月光冷冷地照在她那张因恐惧和激动而扭曲的、扁得有些古怪的白脸上,一双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奇怪的是,那眼神里除了慌乱,竟没有多少求饶的意味,反而像是燃着一团火。
阿多哼了一声,厉声问道:“你偷了什么?说!”
“我偷你家的宝宝!”荷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扔到哪里去了?”阿多的心往下一沉。
“扔到溪里去了!”荷花几乎是喊出来的。
阿多霎时脸色大变,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这才完全明白过来,这女人的恶意,并非偷窃财物,而是要用地那所谓的“晦气”,来“冲克”他家的蚕花好运!这是比偷东西更恶毒百倍的心思!
“你!你的心肠也太毒了!我们家跟你有什么冤?什么仇?”阿多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没有么?有的!有的!怎么没有!”那妇人说着,竟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比什么都可怕,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我家自管蚕花不好,可从来也没存心害过谁!我们老老实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苦日子!可你们呢?你们都是好的!怎么就把我当成了白老虎,远远看见我就别转脸?像是沾上我就会烂掉一块肉!你们谁把我当人看了?谁把我们当人看了!”她的话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阿多瞅着眼前这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女人,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荷花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末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像是要挥开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闷声说道:“我不打你,你……你走罢!别再来了!”
荷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深深地看了阿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转过身,踉踉跄跄地、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阿多头也不回地跑回蚕房,心还在“怦怦”直跳。他仔细地、一箪一箪地查看那些“宝宝”,月光和火光下,它们依旧在不停地啃食桑叶,看起来好端端的,并没有显出任何异样。他并没有去多想荷花是可恨还是可怜,但荷花那一番夹杂着哭腔的控诉,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拔不出来。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人和人之间,总有些什么地方是永远也弄不对的,是隔着厚厚障壁的,可他一个年轻农民,究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这样。过了一阵,这些纷乱的思绪便被眼前的忙碌冲淡了。“宝宝”们是强健的,它们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吃了又吃,仿佛永远也吃不饱!那“萨萨萨”的声音,此刻在他听来,又变成了最动听的乐章。
此后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蚕房里再没出什么事。万事通和四大娘拖着疲惫但充满期待的身子来替换阿多时,拿着那些身体渐渐发白、变得半透明、亮晶晶的“宝宝”到窗户亮处仔细照看,检查它们是否“通身透亮”。那预示着丰收的景象,巨大的快活再次胀满了他们的心胸,暂时压倒了连日的疲惫。
然而,太阳刚刚出山,四大娘提着木桶到溪边去汲水,准备烧水做饭,却看见六宝一脸严肃、急匆匆地跑过来,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地问道:
“四阿嫂,我告诉你个事,你可别吓着……昨夜二更过、三更不到的时候,我起来解手,远远看见那骚货……就是荷花,从你们家蚕房那边跑出来,阿多哥就跟在她后面!两人站在溪边,说了好半天话呢!你们怎么也不管管?这要是冲撞了蚕花娘娘,可怎么得了!”
四大娘一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水桶差点掉在地上。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提了水桶便匆匆回家,先慌里慌张地告诉了丈夫阿四,又赶紧去对刚刚起身的万事通说。这还了得!那晦气的东西竟敢在深更半夜偷进蚕房来了!万事通气得直跺脚,胡子都翘了起来,立刻叫来阿多,关起门来严加盘问。可阿多把脖子一梗,矢口否认,只说六宝是夜里睡迷糊了,看花了眼,或者是做了个噩梦见了鬼,根本就没这回事。
万事通将信将疑,又不好逼问得太紧,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悄悄去找六宝对质。六宝却涨红了脸,一口咬定自己看得真真切切,绝不会有错,还赌咒发誓起来。万事通没了主意,心烦意乱地回到蚕房,再看那些“宝宝”,它们依旧在努力吃叶,准备上山,活蹦乱跳,看不出半点遭了“冲克”的败相。
然而,万事通一家那刚刚被丰收前景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欢喜之心,终究被这件事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驱之不散的阴影。他们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六宝的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便是那骚货只是在廊檐口和阿多鬼混了一阵,并未真正踏进蚕房,冲撞到那娇贵的蚕宝宝。可一想到那作为占卜物的大蒜头……
“可是……那大蒜头上的苗,当真只有稀稀拉拉的三四茎呀!”万事通心里暗自嘀咕,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只觉得眼前那一片雪白滚壮的蚕宝宝,也变得前途未卜起来。可不是么,蚕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吃下这许多桑叶,一路下来都顺顺当当,偏偏到了最要紧的“上山”关头,却僵死掉、变成烂茧的事,往年也是常有的。只是万事通无论如何不敢往这上头深想;他觉得,即便是心里头偷偷转转这个念头,也是极不吉利的,是会带来厄运的。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给蚕宝宝添叶上,但那颗心,却已经悬在了半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6

主题

782

回帖

1389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389

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昨天 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8

主题

542

回帖

1071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071
QQ
发表于 昨天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更新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8

主题

542

回帖

1071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071
QQ
发表于 昨天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要被元老院的价格战打傻了吧
带明笑传之财财弊
带清笑传之城池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6

主题

782

回帖

1389

积分

元老

Rank: 6Rank: 6

积分
1389

1637股灾纪念章

发表于 昨天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有点类似赵弓引那篇村子养蚕,但又不太一样,正篇的偏工艺流程,这个确实借养蚕映射一些其他的。总之,催更,期待后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符有地|临高启明论坛

GMT+8, 2025-11-3 04:13 , Processed in 0.113473 second(s), 2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