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邓老师。” 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点轻快,不像问候,更像一声故意挑选的叨扰。 邓老师头也没抬,指尖正翻着那本旧红皮书,纸页轻响。他嘴角微微一挑,语气里不无揶揄:“我就知道是你。都这么多年了,别的学生,就算是小元老,规矩也早刻进骨子里了。就你,还是老样子。” 来人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框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您不能这么说,以前正常上课的时候,我是会敲门敬礼的。” 邓老师这才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又像是从旧日某个课间看过来:“哼,那是因为你知道有检查。”他顿了顿,随手把书合上,红色封皮在晨光中泛着一层柔亮的光泽,“真到该做、不该做的时候,你心里最有数——可惜你从不照着数走。” 来人耸耸肩,懒散地笑了笑,像是认了,又像是没打算辩解。窗外的阳光缓缓挪进屋子,照在旧书与新脸之间,像是某种长久未断的对峙再次续上了它的下一幕。 “所以怎么了?”邓敏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丝揣测的意味,“这个……时间点,你应该还在城里才对。” 来人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邓老师,您也知道,我也马上要实习了。” “这么快?”邓敏眉头略挑,话音不高,但带着明显的惊讶。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红宝书,手指仍搭在封面上,像是习惯性地维持着与它的接触。 “是的。”那人点头,语气平稳,“自从他们去佛山之后,我已经是留校时间最长的一位了。我也没兴趣在学校里谋个教职,接什么教育大业的衣钵。” “这样啊。”邓敏沉吟了一下,眼神扫过他,声音低了一些,“你的想法是?” “尽量不留在临高吧。”说这话时,对方望向窗外,目光仿佛越过了那一排排老榕树的枝叶,看向更远的地方。 邓敏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淡淡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适应。” “是的。”那人没有否认,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坦然的距离感,“我确实能理解大部分人十年如一日地建设,确实也敬佩他们早已把海南岛当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但毕竟……” “……你不是他们。”邓敏接过了他没说完的话,语气却少了责备,多了一分难以界定的理解。他点点头,嗓音微哑:“很不错嘛,这就叫领会了中央的思想。你看现在,前线天天都在谋求进一步的控制和治理,留在这里只会把你一身本事荒废了去。”
他说到这儿,眼神里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欣慰,像是多年教书育人后,在某种意义上终于看见了一个方向成型的轮廓,“你想去外边,我觉得是好事。”
“那具体是哪里?我也好帮你推荐推荐。”邓敏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像无数次为学生引路、指点般自然。 “湖南。”对方答得简短而坚定。 这两个字在空气中落下的瞬间,邓敏仿佛愣了一下。那熟悉又遥远的音节,在他脑海中激起了某种早已沉寂的回响。湖南——那是他几乎已经从记忆深处剥离的词汇,是老家,也是他在许多年前悄然切断联系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像是在穿过时空的雾霭,看见了某种遥不可及的旧影。片刻之后,他才轻声开口,语调轻得几乎听不出情绪:“湖南啊……”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红宝书上,手指缓缓收了回去。那本书仿佛也感知到了某种内在的震动,封面在阳光中泛着一层柔和的红,静默不语。 “那地方……”邓敏顿了顿,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苦笑了一下,“挺远的。” “相关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手写的,没请哪个旧文人代笔,可以帮忙看下吗?” 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抽出几页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边角微微起卷,墨迹却清晰工整。语气不卑不亢,既带着一份自信,又有一丝对即将踏出的这一步的谨慎。 邓敏接过来翻了翻,纸张略显粗糙,却并不凌乱,一笔一划显得认真。他眉头微挑,语气依旧淡淡的:“打算今晚就送到办公厅?” “嗯,”唐定伟点点头,目光坚定,“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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