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周延儒,崇祯便诏见了洪承畴
洪承畴刚重创流寇,正在加紧追剿流寇残余,眼看中州即将恢复平静,不待优抚安民的诏书至,诏他回朝的诏书竟先到了。
洪承畴匆匆赶往京师,前脚刚进北京城,后脚便被传旨面圣;如此着急,看来是有大事发生,洪承畴心想。
太监引领洪承畴进入御书房内。洪承畴整顿了朝服,参拜了年轻的皇帝陛下。
“督师辛苦”崇祯淡淡的道了一句
“臣感念陛下挂念,不胜感激”这是什么路数?洪承畴心中忐忑。
崇祯拿起温体仁递交的剿髡折子,示意一旁的小太监递给洪承畴,道“本不愿烦劳督师,但此次剿髡之战迫在眉睫,朕欲使督师赴南粤剿髡,还望督师不辞辛劳,再为朝廷效力......此内阁和兵部草拟的剿髡方略,还请督师仔细看看......”
崇祯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说起正事来。
皇帝这番着急,洪承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恭。“臣不敢!”他接过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
崇祯这次很有耐心的没有打搅他,而是坐在御案前慢慢的品起茶来。
早有小太监在皇帝的授意下,为洪承畴端来茶水。洪承畴头也没回,拿起茶碗一边看一边喝,竟然没有注意到皇帝正在偷偷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洪承畴才看完,慢慢放下奏折,却发现杯里的茶水早已喝干,正想叫人掺茶、发现皇帝似乎有些焦虑的看着他。
“督师看完了?”崇祯见他抬起头来道
洪承畴急忙放下已然干涸的茶杯。向皇帝拱手示意
“是。臣看完了”
“督师认为此方略可行否”
洪承畴刚刚剿灭了中原的流寇,正要安抚绥靖地方,崇祯一份加急诏书便将他诏回京师。此次诏他回京的目的,他心中已然猜测到了七八分。只是没想到如此着急,他生怕因此中原再生变故,故而只带了二百多标营人马随他回京复命。
没想到面见了皇帝,皇帝不仅没有赞赏就他剿灭流寇有功,反而直接让他准备剿髡事宜。
皇帝太心急了,在他看来,流寇刚刚平定,首要的事情便是继续追剿流寇残余,防止死灰复燃,同时要召集流民耕屯,安抚百姓,稳定局势,同时让士卒修整训练,待朝廷内部局势稳定,再行剿髡事宜....
但皇帝等不及了。
“此方略看起来四平八稳......”,洪承畴不认为有什么特别之处,“兵部和内阁的方略已然充分。臣没有补充的......”洪承畴回禀道;
崇祯有些失望,因为多路会剿联络不畅连不知兵的周延儒都看出来了,而洪承畴却不发一言语
“那督师认为,几年可以平髡?”崇祯抛出了他的问题......
“这......臣不敢妄言”,洪承畴不敢回答
洪承畴虽然没有跟髡贼打过仗,但是也见过髡贼的东西,真是无一不精秒,尤其是髡人的火器,他有不少据说从髡贼那搞来的南洋火铳,射程威力均超过了官军使用的三眼冲,抬抢等,洪承畴自己的标营人马就装备了两百多支,甚至连中原的流寇也有装备。此次装备了南洋火铳的人马,多次击溃了数倍于己的流寇,为剿灭流寇立了大功,要不是火铳数量不足,恐怕李自成早就被自己抓来北京城了。
现在皇帝询问自己,几年可以平定髡贼,洪承畴他心里虽然没底,但是以他的经验想来,没有个三年五载,恐怕连广州城都见不到,皇帝的问题不好回答,否则就是在皇帝面前妄言了,罪名可大可小。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不去讨论内阁和兵部拟定的方略。
“自古兵者,国家大事也,内阁和兵部既已制定方略,臣不敢非议......”
他看了皇帝一眼,接着说:“臣素未与髡人交战,不知其虚实......”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皇帝的神情接着说,:“未与战,不知其深浅,故而不知多久可以平髡,然臣虽未与髡人战,然臣亦听闻髡人作战方式与我不同,与流寇不同,更与东虏不同,更与朝鲜、日本和西洋来的红毛人不一样”。崇祯细细的听着洪承畴的话。
“髡人士卒均不着甲,皆负带刺刀火铳一支,远则以火铳击之,近则以刺刀拼杀,其士卒勇毅果敢,进退有序,有戚少保之士卒之风。除此之外,髡人作战皆携带火炮而行,其炮身轻便,三五人可以推行,威力下于我朝红夷大炮。故而往往可以以少击溃多己数倍之敌....”
这些好像是《平髡既要》上来的,崇祯听得有点不耐烦,朝廷武人畏髡似虎,他有些无可奈何,但洪承畴是他倚为干城的能吏,他耐着性子道:“既如此,朝廷是否无法战胜髡贼了?
洪承畴道:“臣以为要胜髡贼,一要熟络髡人制定策略,二要编练士卒准备武器,三要筹措粮饷,以待天时,前后或需要三五年,我军方有与髡人一战之力。”
崇祯听到这些有些郁闷,泄气,却听洪承畴继续说道:”髡人情况如此,臣不敢有所轻视疏忽,故而保守估计,若匆忙进军,臣恐一旦疏忽,损兵折将,损害朝廷根基,且流寇刚平,百姓需修养声息,不敢有所差池。”
崇祯道:“髡人占据两广已五?年,若再等五?年,两广恐怕不复大明所有,且髡人占据两广,朝廷没有个说法,那朝廷的颜面何在!天下人如何看朕?崇祯继续说道。
“是,臣也以为剿髡势在必行,不过臣以为应做好准备方能出兵,若匆忙进剿髡贼,臣担心不能胜。”
这话洪承畴说得四平八稳,但在皇帝眼里,这话似乎是在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感觉了,天启以来,大明四方走火八方冒烟,朝廷渐渐倚重起来带兵的武将起来,武人坐大后,桀骜不驯,动辄杀良冒功杀官造反,常犯律法又与朝廷讨价还价。
前有温体仁不与君王分忧,再有周延儒让他割地求和,后有洪承畴讨价还价,崇祯心中燃起了无明业火,好你个洪承畴,把朕对你的信任和忍耐当成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心中很想叫人把洪承畴拉下去一顿廷杖,让他知道谁才是皇帝。
崇祯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前番督师平定流寇有功,朕已草拟诏书,加封太子太保衔、加为XX,领XX衔”。朕前几日已令内阁和兵部拟定方略,还望督师为天下百姓计,为朝廷再立新功”。
既然你不肯接招,那么我就封官许愿之后,若你洪承畴还要再讨价还价,那就不要再怪朕不客气了。
“臣领旨谢恩”。洪承畴跪地谢恩。
崇祯见他还算知趣,决定不再纠缠,说道:“督师这几日赶路辛苦,先休息几日,待XX日朝会,朕再朝堂上宣布此事。
完成此事,崇祯便准备让洪承畴退下了。
不想洪承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反而对皇帝继续说道:“陛下,剿髡兹事体大,臣不敢有所隐瞒,更不敢与皇上讨价还价”。
崇祯有些奇怪又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让洪承畴说下去;
洪承畴继续说道:“臣虽未与髡人交战,也从多方听闻知髡人有陆水两师,臣方才所说陆师士卒勇毅,不容小觑;然其水师战力亦非凡!
“说下去”
“是”,洪承畴从髡贼的来历娓娓道来道来:“传闻崇祯二年?,髡人驾大铁船入琼州府,大铁船高若城墙,无帆自行,髡人于临高县抛锚登陆筑城,占据临高后,在琼州先后击败来犯的乡勇、海盗,又击败驱逐围剿的广东官军后,髡人水师溯江而上,进犯广州,听闻广州府行款赎城才使得髡人退兵.....
“兵部塘报说是髡人四乡掠夺后退出了广州,不知所踪......”,崇祯说道,关于髡人的消息,崇祯查看了今年来广东关于髡人的塘报,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髡人的情况。
“是,官场讳败掩饰,乃是官场陋习,想来果如传闻所言,为广州府行款才让髡人退兵”。
“洪承畴这样说,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八成属实,着实可恶,广东官员欺上瞒下,人人可诛!”崇祯心中愤恨。
“此传闻有一,髡人水师船只于广东水上无可阻挡,臣知广东水网密布,广东水师又时常征剿海盗,即是如此总不能于髡人水师面前竟然连保卫城池都做不到,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二广州府讳败饰过,臣知香山澳有弗朗机人居住,广东水师即便不敌髡人,难道不知征调弗朗机人大夹板船阻挡髡人吗?要么弗朗机人仰朝廷鼻息,想来不敢公然与髡人勾连,或为畏惧髡人,而不敢助官军;由此可见,髡人水师战力非同凡响,泰西弗朗几人的夹板船可能亦不是对手”
“再是崇祯6?年,传闻髡人水师突袭安平,败游击将军郑芝龙,郑军水师几乎全军覆没”
见崇祯没有反应,洪承畴道:“安平游击郑芝龙部水师有大小艨艟战舰上千,先后剿灭闽浙洋面海盗李魁奇、诸彩等,常年与诸海盗作战,颇有战力,竟然不敌髡人水师不百十之数,安平城、厦门岛几被髡人犁庭扫穴。臣听闻髡人水师突入从围头湾,从凌晨打到下午,上万人的郑军水师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民间说抓万头猪,也要几天才抓得完,髡人竟能在一天之内扫平郑芝龙水师;在我朝水师中,郑芝龙水师亦属不凡,不想竟毫无招架之力,郑芝龙竟以身殒。尤其可见,髡人水师战斗力何其恐怖。这话说得明显,不是髡人水师厉害,就是广东水师有人勾结髡人,又或者两者皆有。
崇祯听得眉头一皱。
洪承畴又道:“崇祯7?年,髡人水师北上朝鲜,占据济州岛,后又窥探山东,辽东,后曾在登州之乱中曾击溃孔有德进犯叛军。
济州岛在哪儿崇祯并不知道,但是孔有德兵变的山东登州,他是知道的,髡人窥探山东,有什么目的,联想到登莱巡抚孙元化隐隐约约有跟髡人勾结的嫌疑,崇祯突然一阵肉跳。
洪承畴继续说道:”无论髡人是出于海贸还是其他目的,由此可见髡人志不在小,所图甚大”
见崇祯还没明白自己想说的什么意思。
洪承畴说出了心中所想:“臣担心,大军南下剿髡之时,髡人水师北上断我退路。”
崇祯不太懂战略,但是髡人出现在和辽东,距他如此之近的后果,他是知道的。
却听洪承畴继续说:“臣虽不未与髡人战。可若我是髡人,必扬自己之长,攻彼之短。......
“督师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洪承畴说了很多,崇祯示意小太监赐茶。
“我若是髡贼,必然不与我军在南粤缠斗,朝廷兵在多,髡人兵在少,朝廷兵有百战之师;髡人有火器犀利,士卒亦然敢战;两强相若,此战必然艰辛,臣赞同兵部方略,以拖待机,以雷霆之势分割歼灭。”
“但臣担心,髡人龟缩城池,不与我战,消耗我军士气。待我疲惫之时,以奇兵断我粮道,再偷袭我军。”
见崇祯听得仔细洪承畴举例道:“臣听闻崇祯3年?广东剿髡的何如宾部便是如此被髡人击败的。我军断不可再犯如此错误”
“兵部塘报有报说何如宾先被髡人引诱至攻城,然久攻不下,本欲跟髡贼相持逼迫髡人撤退,不想被断绝粮道,军心浮动,后被水师封锁,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崇祯说道。
洪承畴点头道;“再者,我有如此水师,必不舍弃不用。”
洪承畴停顿一会说,“听闻髡人在福建外海亦建有巢穴,曰高雄”,
见崇祯没反应,他继续说:“高雄在安平对面,往西半日可至厦门,南下旦夕可至潮汕,不及两日可达广州。若北上五日可至宁波、吴淞口,六七日可至镇江。再往北到山东、辽东不过十五日。”
见崇祯默然,洪承畴说出了心中所想——髡人必效法旧事。龟缩南粤引诱朝廷大军前往围剿,然后突袭断绝官军粮道,后出水师攻打江南,待朝廷精锐南下救援南直隶,趁机歼灭,即便不打江南,髡人在海上,可随时在大明的海岸线上登陆,到时候大明海疆将不得安宁。
崇祯听完。心中震颤,冷汗直流,
若髡人袭扰江南,则天下震动,江南是朝廷的重要赋税来源地,更是北方漕粮和军粮的重要来源地,若髡人糜烂江南,则朝廷财政必然崩溃,靠南方漕粮支援的关宁,东江,山东、宣大等军镇势必崩溃。到时东虏再南下,大明的倾覆就在眼前了。就算不打江南,在任何一处登陆,则大明必然四处告急,朝廷精锐必然疲于奔命,朝廷精锐尽灭,那大明对内对外就毫无招架之力了,他崇祯便距离成亡国之君不远了,到时有何面目见大明的列祖列宗。
“若非督师分析,朕险误大事!”听完洪承畴的分析,崇祯说道“朕不是不知深浅缓急,若是不战而失两广,则朝廷根基动荡,然朕不是不知此战凶险,可是此事(剿髡)朝廷不有个说法,朕如何面对天下百姓?朝廷威信何在?”
见崇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洪承畴跪拜道:“臣不能为皇上分忧,请皇上降罪”
崇祯叹了口气道:“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待洪承畴站起来,他继续说道:“朕亦听闻知髡人乃避蒙古出走海外的宋时移民,精于工商器械,若能归附朝廷,为朝廷效力,平定流寇东虏,朕亦必给予优抚,纵然择一二府之地予以安置也不为过;洪承畴恭敬的听着,崇祯继续道:“不过其狂悖之至。挟技自重,不仅不上表内附,更是先占琼州,再占两广,莫非道我大明软弱可欺,刀兵不利?朝廷若是不给髡人个说法,朕有何面目见天下人!?”崇祯停顿了一下,朕也知道剿髡困难重重,不过若能招抚髡人,则朝廷不必再兴甲兵累。百姓不必受刀兵之害”“朕知此事凶险之至,督师若能战胜一二,稍存朝廷颜面,便是大功一件”。
洪承畴要的就是皇帝这些话,怕就怕洪承畴前脚去剿髡,后脚了打败仗,被崇祯当成替罪羊。
崇祯这番话,等于也是在表示,自己认可了割地求和了。有皇帝背书,洪承畴方能放开手脚,同时针对皇帝的忧虑,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兵部内阁定下的声势浩大的剿髡方略大可不变,官兵大部可分驻屯衡阳府?;衡阳府?为南北交通要冲,向东可借水路到长江下江南,向南也可借水路转运粮草辎重。同时一旦中原流寇死灰复燃,洪承畴也可以顺水北上襄阳,所以无论是北上平乱,还是南下剿髡,又或者髡人水师进犯江南,洪部都可以很快进入预定战场,不至于局势失控。
同时征调关宁军一部驻江夏(武汉),可随时增援南北战场,监视中原,调登州新军一部至衡阳参与剿髡,一是调鲁军南下徐州,若髡人水师进犯江南,除了支援江南外,还能保护运河,洪承畴的想法是纵然鲁军不是髡人水师对手,也能拖延一时,为洪承畴下主力江南争取时间。
二是调登州火器营南下剿髡,这是是崇祯力主的,洪承畴很容易理解,毕竟孙元化信了泰西的十字教,又隐隐约约的跟髡贼有勾勾搭搭,皇帝可能是要看看孙元化对朝廷的忠诚的成色如何,此次与髡为敌,也是让孙元化与髡人生隙,民间的叫法叫——老鼠钻风箱。
此次剿髡依然以洪承畴部为主力。还要征调石柱、永川、水西等地土司和广西俍部土司,用于牵制两广西部和西北;再调左良玉部入赣南随付宗龙两路夹击南雄关,洪承畴料想付宗龙兵力薄弱,派遣左良玉去支援,此路作为偏师,若是能攻入南雄策应洪承畴更好,攻不下也能吸引韶关髡人的注意和阻断粤东髡兵西进,为他分摊压力。
水师方面,也只是让郑部协同福建明军袭扰粤东。洪承畴对福建营兵不抱希望,只是希望能策应郑家水师即可,若是能吸附粤东髡兵的注意,那便是极好的;同时为了防备髡人水师偷袭江南,洪承畴没让江浙水师南下参与剿髡,而是使其大规模北上宁波府和镇江以备髡,同时在浙江外海的千岛群岛设有水师监视北上髡船。
同时,江南漕粮提前转运北方,防止战火绵延道江南后,致使北方局势不稳。又将军械粮草等转运安庆,安庆水运便捷,也是南北要冲之地,若髡人进犯江南,支援江南的明军就可在安庆取械就食,旦夕可至南京、镇江。在吴淞口设置重重堡垒,节节抵抗,引诱髡人水师至镇江运河内,以陆师围困,水师封锁河道。
洪承畴与皇帝讨论了很久。君臣二人基本确定好剿髡的方略和人员。但是最终还是需要经过朝议来确定。
过后崇祯突然又想起来——洪承畴长期在中原剿髡又从哪里得来的髡人的消息的?遂派人传来锦衣卫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