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xiaoxindehua 于 2020-2-6 15:49 编辑
欧洲的消息(1)
五月三十号是巴达维亚的城市命名日。1619年的这一天,扬·彼得逊·科恩率领来自摩鹿加的舰队,击溃了万丹与英国联军,征服了雅加达,将该城付之一炬,然后在废墟旁边建立了一座新城——这就是他脚下的巴达维亚。在那之后——也许除了悲惨的1629年——每年的这一天都伴随这持续一整天的狂欢:清早,民兵们在民团上尉家里用过早餐后,一路敲锣打鼓沿城市游行,每当途径公司要员住所便要停下来鸣枪致敬。等到了中午时分队伍到达城堡前的广场接受总督河评议会的检阅,傍晚再回到上尉家,“在那里集体向空中射几发子弹后,他们放下武器,在美食和欢乐中渡过这个夜晚余下的时光”。这样欢乐而喧闹的日子给了薛若望充足的理由来给自己和归化民们放一天假,不幸的是领事馆所在的虎河附近权贵云集,馆内众人一整天都被吵得不得安生,然而在小小的巴达维亚想找个清净地方可不容易。
现在薛若望正站在河口,身后还能隐隐听到游行队伍的喧哗。下午短暂的雷雨驱散了暑气,现在乌云也已经散去,整个城市焕然一新。巴达维亚是欧亚两个贸易网络的交汇点,作为荷兰人在东方的行政和贸易中心,这座城市专注与海洋,几乎和内陆毫无联系——不能不说这是个遗憾。相比较蜷缩在这个低洼、拥挤的港口城市里,薛若望更希望能在郊区拥有一座宏伟华丽的乡间宅邸,就像20世纪初电影里那些万恶的殖民者那样。不过考虑到目前荷兰人和当地原住民之间的矛盾……还是苟命要紧。
五月过完就是六月,薛若望想着,季风一转向,回国的船队就要启程,荷兰人派去广州的船队也准备出发——不知道广州那边情况如何?薛若望上次去广州还是穿越前,回忆起来竟如隔世一般。有什么机会应当回临高看看,他心里想着,在外这么长时间,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了。
欧洲来的船估计也快要到了,薛若望盘算着,除了欧洲的订货——愿飞面大神保佑金鸡纳树皮如约送达——也许还会有几封友人的来信。他几年来在这里结识的朋友们,不少如今已是天各一方,恐怕此生无法再会,只能靠着这零星的几封书信聊以慰藉。
薛若望市场转了转,顺便琢磨了下晚餐吃什么,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和他打招呼。他转头一看,有三个人正向他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个他认识:贸易总监安东尼·范·迪门。
这就有点尴尬,薛若望低头看看自己,短裤人字拖,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扣子还解开了好几颗,手里还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鱼,完全没了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派头。
装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薛若望感觉自己脑门上蹦出一大堆井字,跟在身后的护卫人员赶紧上前接过首长的手里的东西并递过一件外套,薛若望腾出手来把扣子系好,然后摆出一副标准化的笑容问候面前这几个人(并且在心里问候了他们全家)。
“在这样一个欢乐的日子里人难免想要放松一下,您的两位朋友想必也是如此吧。”薛若望自嘲道。
范·迪门带着歉意笑了笑,巴达维亚这样的气候,时刻维持住一副绅士派头可不容易,他本来并不想打搅领事的好兴致,只是卡隆刚才那一嗓子声音实在有点大——刚刚应该少灌他几杯的。
“是我们唐突了,还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广州商馆馆长弗朗索瓦·卡隆,以及高级商务员保罗·特劳德尼乌斯(Paulus Traudenius)【记得这人不?书里出现过一次,曾近距离围观伏波军暴打郑芝龙】,他也即将前往广州。”
哈,元老院的新朋友和老朋友,薛若望和他们握手时心想。
卡隆中等身材,三十来岁的样子,小脸儿红红的。一旁的特劳德尼乌斯要年轻一些,个子也略高一些,普通话说得有模有样,想来是下过一番功夫。VOC重要的人事安排通常也会在今天中午公布,看这样子,这两人估计都没少喝。
本以为客套一番大家就能权当无事发生过,然而卡隆不顾舌头打结拉着薛若望想继续深入讨论一下未来的对华贸易。薛若望满头黑线地听他从朱印船贸易讲起,絮絮叨叨地回忆每年中日、荷日贸易的货物数量与价格,然后又开始分析广东省在对外贸易上相对福建的优越性……他身上的酒气和汗臭混在一起熏得薛若望头晕,但出于礼节又只能憋着。喝醉酒不去睡觉的都是人间之屑!还有,另外旁边那俩人你们是来看笑话的么!
满头黑线都并不只有他一个,范·迪门再一次后悔自己错误估计了卡隆都酒品:本来想着打个招呼就走,谁想到卡隆这么热情,拉都拉不住。本来指望旁边特劳德尼乌斯帮拦着点儿……结果这家伙还开始帮腔了?
因为酒精反应慢了几拍的特劳德尼乌斯在挨总监了好几记眼刀之后终于智商上线,赶紧打断卡隆的长篇大论,一边向两位大佬连连道歉,一边半扶半拽地把卡隆往家里送。留下薛若望和范·迪门尴尬对视。
“我为……”
“我想卡隆先生会是一位出色的商人,”薛若望努力没话找话,“但要想在广州做出点成绩,他还需要练习一下对酒精的耐受度。”
“我再次为两位下属的唐突无礼而道歉。”迪门说着欠了欠身,“您阁下宽广的胸襟也令人无比敬佩。”
不是,这都是哪儿跟哪儿。薛若望只想立刻召唤黑衣人把所有人的记忆都biu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搜肠刮肚想办法圆场。好在这时从城堡传来一阵低沉的炮声——这是从尼德兰出发的船只抵达的信号——成功转移了话题。【这一年第一艘欧洲来的船阿姆斯特丹号是6.14到的巴达维亚,然鹅因为想凑日子所以硬点它早到了俩礼拜……】
“今年的船到得可真够早。”薛若望说着转过头,眯着眼睛分辨远处的帆影,“又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消息啊。”
“我常常觉得很震惊——无数的人员和物资在不断流动,从一个半球到另一个半球,这在上一代人时还是难以置信的,”迪门说着也站到旁边,眺望着远处,“我们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里。仅仅在一代人之前,财富就等于土地……”这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话痨,于是略带歉意地笑一下,然后向薛若望告别,直奔总督府而去。毕竟对他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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