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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5年3月8日,农历乙亥年正月二十日,不列颠尼亚,朗蒂尼亚姆,多云转晴,气温 6-12度,西南偏南风3级。 冬末春初的伦敦,阳光是一种奢侈品。平均来说,伦敦的三月大概有13天都泡在雨水里;而对1635年的伦敦来说,能在三月开始后连续5天的绵绵细雨之后享受两天无雨的阴天,再迎来一天的好阳光,简直就是上帝的恩典了。 早上7点,阳光穿透稍显稀薄的云层,祁峰和李华梅则刚好结束了清晨的锻炼。李华梅无论在陆地还是在船上,每天早上都会坚持走一趟套路,练的是一种以俯身微蹲为基本架势,以劈砍和刺击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套路,这种套路明显很适合跳梆白刃战。而自与祁峰消除了身份上的隔阂后,李华梅也顺利地每日督促起自己的相公早睡早起,陪她一起早锻炼。祁峰当然不会什么套路,又对李华梅这一套所谓“地趟刀”不感兴趣,但美人每日催逼之下,也不得不奉陪,演练一番“澳洲引导术”,所谓“第八套广播体操”是也。李华梅的一趟套路大概要10分钟,祁峰的“澳洲引导术”不得不过上两遍才能把时间配上,虽然都是些简单动作,但对于祁峰这样四体比较不勤的人来说,也是能微微出点汗的。两人你侬我侬地互相擦下汗,再上手帮对方这里揉揉、那边捏捏,好一番狗粮后才结束了早锻炼。 “祁元老!李船长!今天的日程安排是······请您二位务必半小时内吃完早餐,然后一小时内整理妆容······”说话的是胡傲雪,元老院配给李华梅的内务员。 这胡傲雪本是诸彩佬手下胡五妹的族亲,本名廿十九妹。胡五妹上交所有船只和手下主动请去三亚搞庄园时,这廿十九妹才13岁。为了“争当先进”,胡五妹响应元老院的号召,家中子侄无论男女都送去了澳洲人的学校读书,这廿十九妹也是有天份的,学了不到三年就成了三亚地区头一批乙种文凭获得者,还被当天专门给女考生颁发文凭的杜雯元老“赐了名”改叫胡傲雪。拿到文凭后,她又凭借自小在船上生活的优势考入了东南亚公司,成为了稀有品种的见习女海员。李华梅被祁峰强行带入这个远航船队后,东南亚公司不得不从见习生中捞出这个稀有品种配给李华梅让她做李华梅的内务员——李华梅原来船上的那个贴身仆妇经政审发现就是李丝雅的眼线,当然是用不得了。 最开始李华梅还以为这胡傲雪是祁峰的“生活秘书”,曲意与她“姐妹相称”,可在船上过了好几天才发现祁峰跟这胡傲雪根本不熟······但这小姑娘识文断字、又颇能算,各种澳洲航海工具虽说一开始用得不太熟,但原理却能说个大概,抱着教材研究一番后更是能举一反三,这让李华梅这个野生女船长深感“吾道不孤”,索性便认下了这个“妹妹”,更是花了许多心血,想让她成为继自己这个“美丽的误会”后又一位独立自主、“站着跑船”的女船长。只是这李华梅对胡傲雪的态度由媚而疏,又由疏而亲,尽管有些演技掩饰,但胡傲雪年纪虽小却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也明白前后两种“妹妹”是个什么区别,于是在李华梅、祁峰同时在场的时候,她是绝不称“姐姐”、“李姐”的,必是带上职务位阶的尊称。 “辛苦妹妹!今天还要劳动妹妹陪姐姐同去,只是这英夷不同我澳宋人人平等,怕是要委屈妹妹当一天贴身丫鬟了。”李华梅赶紧拉着胡傲雪的手亲热了起来——毕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造型师不是!等会定妆还得这胡妹妹搭手呢! 一脸面瘫的祁峰则是点点头就径直往饭厅走,这姐姐妹妹的风雨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既无色心又无色胆,何必主动招惹这份腥膻呢?是以自胡傲雪上船来后,他除了公事,几乎与之没有任何交流。
草草用过早餐,两人吃得恰巧不饿,便停了箸。吃完后,两人又去解决了一下内务,才去换衣服、上妆。等会要坐的是英国方面安排的船,自然就无法指望配套设施了,且不说三急问题无法“文明”解决,就算能忍受去某个犄角旮旯的“公共地带”解决问题,两人的礼服,尤其是李华梅的,一穿一脱也是个大问题。 祁峰自己的穿戴早就有了定论——白衬衫打底,套一件保暖的夹棉马甲背心,再套上全羊毛的呢子西装,打上领结;厚棉秋裤外面套上笔挺的西裤,再蹬上一双闪亮的皮鞋,全身上下都是旧世界的产物。祁峰对着梳妆镜左看右看,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想了好一会,才想了起来。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玳瑁边鼻夹眼镜,戴在鼻梁上,又把链子卡在扣子上,侧过身,微微抬起头,斜着瞟了一眼梳妆镜中的自己,才满意地会心一笑,笑过之后,却又摇摇头,取下了眼镜,收在了眼镜盒里。 祁峰又重新全部检查了一下着装,确认所有该扣的该拉的都关上了门,才昂首阔步地走到了李华梅的房间门口。敲开门后,祁峰却发现李华梅把自己裹在毛皮披风当中一脸愁容。 “怎么了?还没选好衣服?”祁峰指着摊在床上的两套衣服,对着把自己裹成一团的李华梅问道。 李华梅却没有回答,反是站了起来,围着祁峰走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脸笑意地说道:“夫君真是好彩!这澳洲礼服我原也是见过的,那临高的李老爷,还有琼山的施老爷都是穿过的,但我见时只觉得臃肿难看,一走路一身肥肉乱荡。那临高的李老爷更甚,他那发福的腰身怕是穿不得这澳洲礼服的精细裤子,为了不往下垮,那系带直接扣在胸口了!”说完掩嘴一笑,却把祁峰吓得不轻。 李华梅又扶着祁峰的肩膀看了几遍,又赞道:“今日个看夫君这番打扮才明白,敢情这澳洲礼服就不是为了胖子设计的!须得夫君这九尺身材,宽阔肩膀,细蜂般的腰肢,才衬得起模样来!” 祁峰还在对可能的跨位面打击心有余悸,赶紧出言道:“且住!且住!停!停!怎么还没选好衣服?”又瞧了瞧,继续问道:“头发也只是盘了,发饰什么的也没定?” “夫君真是不懂咱女儿家的事!这衣服不选定,饰品又怎定的下来!若不是备选的衣服款式相同,只是在纠结颜色,只怕这头发都不知道怎么盘呢!”李华梅又走回椅子那边坐下,对祁峰继续道:“这不刚才还在跟胡妹妹商量么!” 刚才不小心被喂了成吨狗粮的胡傲雪表示不想说话······
祁峰看了看床上摊开的两件,都很熟悉——汉服党和考据党的大撕逼那阵风他可是亲身体验过。这两件是最没有争议的两件女款了,因为就是用的马王堆出土的曲裾为原型,俗称马王堆曲。李华梅从一堆衣服中选出这两件的原因也不难理解——毕竟是个10度上下的气温,这种三绕曲裾会把腿部好好地裹起来,与那些被考据党视为邪道的短曲,或者直筒筒下来的深衣,又或者为了秀**而特意开衩的“旗袍”相比,这种三绕曲裾无疑更适合这个天气,让人穿得暖和。更何况李华梅练武半辈子,又是在海上多食鱼肉,她自然是腿部粗壮,还略带小肚子,这三绕曲裾的造型恰好完美遮掩了这些“瑕疵”。床上两件,一件是连颜色也跟着复原的“正版马王堆曲”,褐色的宽边,铁锈红底的缎面复原印染金、褐色图案,穿上身显得贵气;另外一件则是某些程度上的改良版,窄窄的暗金色封边,面料缎子则是宝石蓝为底,缂亮金色空心菱形纹,这是发动机行动后,专门挑选出了其中的江南织户,全新筹建的丝织工艺学校进行工艺传承后,才弄出来的。因为面料的图案很是很简单的重复空心菱形纹,用电脑算好经纬次序后,发给缂丝学员去练手了,因此虽然其价值依然珍贵,却也不算稀有,拿来做几套样板衣服还是够的。 “夫君!”柔声一嗔,李华梅应道:“妾身这些年来都是毒日头下风里来雨里去,终归是晒得黑了。”顿了顿,她便又把手一指,说:“这件红底的,虽然穿着贵气,但着实老气,仿佛是给寿星老娭毑穿的。这件蓝的······这缎面光滑闪亮,缂的金纹更是夺眼,妾身这身皮肉,倒是不衬啊!” 女性开始正儿八经地说自己皮肤不好?耿直的BOY啊,要注意!(敲黑板),这不是送分题!这是送命题! “你的肤色虽然偏黑,但这是健康的小麦色,我们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在热带地区······”祁峰完全看不到李华梅眼神中的刀子。 “尤其在北欧地区,这边的人盼阳光跟盼什么似的,你这一身往别人面前一站······” 好吧,姑且算是赞美吧。不过,话题还是终止一下的好。 强行goto的效果很好,祁峰在两件衣服上来回扫视了一番后,指着蓝色那件说:“这件吧。” 李华梅本就在两件中纠结,缺的也只是一个说服自己放弃其中一件的决断,此时得了祁峰的话,便也放下了心思,招呼胡傲雪一起拾掇起来。胡傲雪先把把两件曲裾上的束带、佩玉等等零件取下来分开放在一旁——刚才为了比较整体效果,这些零碎都搭在衣服上,现在要收拾,自然是要取下来了。 落选的那件红色曲裾被胡傲雪折起放回了衣箱,蓝色的那件则依然平铺在床上等待着女主人的宠幸。李华梅则是解下了皮毛斗篷,准备换上配衬那件曲裾的素白中衣,只是这要先褪去内衫、褶裙,只穿着胸罩和短裤,光溜溜站在祁峰面前,惹得祁峰又是一阵火热······ 美人更衣,自是美景;更进一步的,自然是帮美人更衣了。祁峰很自觉地上手帮忙,三人合作花了十几分钟,终于把这件衣服给穿好了。站在等身高的穿衣镜前,李华梅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转来转去又看了一会,才发现是发型不太配——她为了航线需要,一直以来头发最长不过耳垂,这次长途旅行好不容易苦熬着没剪头发,也不过留到肩膀附近,这要按这件曲裾给的配套图示来弄个高髻是不可能了,像现在这样攒头发恨不得把脸皮都绷了起来,也不过攒了个小小的挑心髻,故而比例失衡,达不到卖家秀的水准。 “头发少了······”李华梅转身对着祁峰娇声抱怨。 后半句“所以变强了”应该接上去么······祁峰按捺住自己的作死之心,建议道:“直接放下来我觉得就挺好啊!”一边说,一边回忆旧时空各种混搭古装雷剧中各个小仙女、小鲜肉们换啥衣服都不能毁自己基本人设发型的样子。 “披头散发,岂非野人!”李华梅对这一点却非常坚持。 “大首还要接络,这光景哪来得及?”李华梅摇了摇头。 胡傲雪却径自走到另外一个装首饰的箱子,又说道:“我记得这里面有个盘髻的大首结,用的箍子做底,当是没那么麻烦。”说着,便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了个物事出来,祁峰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说的是假发啊! 与旧时空演员们用的头套式假发不同,古代女性在扮那些需要极大发量的妆时,要么就把自己的头发分络,与买来的大首——也就是假发编在一起,然后做发型;要么就用现在胡傲雪手中这种已经做好发型的大首结,只需要像戴头冠一样用簪子一类的东西固定在头上,然后用绫子一类遮掩住接合部就可以了。 “这盘髻忒重了,怕是不牢。说不得还是得接络。”李华梅看了看,不禁又担心起重量问题。 “先试试造型如何,等会也只是登船,船开到汉普顿宫还得八九十里水路呢,有的是时间折腾。”祁峰算是大致弄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才谨慎地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从伦敦塔到汉普顿宫,地图上直线距离是20公里,但很明显17世纪的伦敦,尤其在雨后,不具备走陆路直线的条件。英国方面给出的方案是早上坐船逆流而上,中午差不多能到汉普顿宫,路程有40多公里,合有将近90里的水路。不知道英国方面到底派什么船,这40多公里放到旧时空看着不多,在17世纪却是很能折腾人的。 李华梅听了祁峰的劝,便依言试了试。这个盘髻假发颜色黑亮,与李华梅的发色极近,戴上后用簪子扎在李华梅自己头发总起的挑心髻上,再用乌色的绫子系在接合部,当真是看不出来这是个假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盘髻,李华梅恍惚间又想起当年自己也和姐姐一起伺候小姐梳过这种发式,只是小姐云英未嫁,做的盘髻还需在后面留个发尾做分髫髻。侧过身子,看着镜子中自己后脑处高高盘起的头发以及因此露出来的颀长的脖颈,再看看身后那一脸微笑欣赏着自己体态的夫君,李华梅不禁面色微微一红。李华梅想抿抿嘴浅笑一下,却发现面皮被头发扯得太紧,很不舒服。 “傲雪,先帮我取了。既然用这大首,就不用盘这么紧,重新总一下吧。”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头发的问题,李华梅又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整体搭配。 明朝的女性尤其是南方地区的女性,服饰上大致都是“上衣下裳”的格局,上身依照季节穿衫、襦或者袄,短款的就掖在裙内,长款的则直接罩在裙外,或者再罩一条围裙。天气再冷些时则穿比甲,裙内穿膝裤。这种上下两截,一层扎一层的穿法其实更加贴近髡贼们原来所处的旧时空的服饰。曲裾这种形式的,在明朝基本上是没有了。所以当李华梅第一次听说这是“汉服”时,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汉人······ 上下一体的形制,在明朝倒是有——男装中的深衣、罗袍,女装中的褙子、比甲都是如此,但这些从直裾发展过来的衣服都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讲究收腰,直筒筒地罩下来,即使系腰带,也只是为了里面穿的裤子、裙子不掉下去,故而腰带往往只是很简单的一条绫子或者皮带。而同样因为设计上就没准备收腰,所以即使扎了腰带,松垮垮的上身布料也会自然地垂下来,完全无法显出身材。而这件曲裾倒好,三绕式的下裾几经转折,穿在身上又紧又窄,完美地凸显出了自己的玲珑身段。剪裁设计又使得下摆呈现喇叭状,使得内衬的中衣的裙摆显露了出来,掩盖了自己的大脚的同时又不影响自己的行走。交领开得也低,里面不管穿了几层衣服,每一层的领子都显露了出来——幸得李华梅用的是澳洲人的胸罩,若还是用肚兜,现在只怕胸口处还能看到肚兜的痕迹呢。 这显身材倒是好看了,但李华梅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富贵人家的大妇她也是见过的,过于奢华以至于从英宗开始连续几代皇帝都特别颁发“禁奢令”的江南名妓们的服饰她也是见过的,总的说来,除开布料更好、饰品更贵外,要显出“富贵”展示“奢华”,在设计上有一点是必要的,那就是“宽袍大袖”。不管是兜在手肘上团成一团、展开却有一两米长的水袖,还是两块幅面加起来说不定比身料还大的巨型袖袂,总而言之,怎么浪费布料怎么来。在澳门见过的西夷贵妇也大致如此,她们虽然不在袖子上折腾,可她们却在裙子上折腾。用鲸鱼的须制作的裙撑支起巨大的裙摆,裙摆或是层层叠叠如堆绣,或是用繁杂的纱与蕾丝缀以金玉宝石,行走间仿佛裙子才是主体,裙中的人反倒是多余的一般。 而身上这件曲裾“汉服”,却是个窄袖,下摆看着大,但实际上穿起来后也不显,反倒是因为显了身材,让人下意识以为用料很少。这种类似于“常服”的形制,真的适合去参加“宫廷宴会”?
“哈哈哈哈!”听了李华梅的担心,祁峰笑答道:“完全没问题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选这一件么?” “你知道的,在华夏,至少在大明,黄色是皇家的专用色。”祁峰决定省略掉尚黑、尚红的几个王朝,直接拿明朝开讲。 然而李华梅多么聪慧的一个人,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接口说道:“夫君是说,这英国王室尚蓝?” “不是!不是!英国王室其实喜欢红黄二色。倒是这些盎格鲁撒克森人的死对头,苏格兰的凯尔特人,以前与英格兰人作战时,总是往脸上抹蓝颜料······” 祁峰这一说,反而把李华梅说糊涂了——都说了是死对头了,那为什么还推荐她穿蓝色?看着李华梅疑惑的眼神,祁峰也知道自己歪楼了,赶紧补救道:“不过,现在这个国王姓斯图亚特,他老爹得英格兰王位之前是苏格兰的国王。另外,现在的皇后亨莉雅妲是法国公主,法国王室倒是尚蓝的。” “原来如此!”李华梅以为祁峰是要她去搞好跟皇后的关系,点了点头应声道:“夫君真是费心了。” “这其实也算其次,真正主要的,还是这蓝色本身。”祁峰的美术史内功突然爆发,忍不住科普了起来:“你身上这件的蓝色其实还有个讲究!要知道即使都是蓝色,也有深有浅,有亮有暗,最终能形成稳定的染色原料的,都会有个独特的名字。你可知你身上这个的蓝色叫什么?” 夫君你可以问红色有多少种么?胭脂水粉一堆红色的名字我都知道啊······你问蓝色?!你这是为难我李淳李华梅! 祁峰等来了意料之中/期待已久的摇头,便揭晓了答案:“你身上这个叫‘群青’,是最正、最亮的蓝色。这种颜色,在自然界中,只有青金石才有。不论是在华夏,还是在欧洲,这种蓝色都是所有颜料中最贵的。尤其欧洲,要获得青金石原石,只有从阿富汗——也就是印度西北、伊朗东北的山窝窝里开采出来,然后一路翻山越岭运到大马士革,才算进了欧洲。拿到原石之后,还要选矿、碾磨、筛选,废无数功夫才能得到,弄到最后,等重的黄金反倒不如这蓝颜料贵了。” “可是相公,衣服要染蓝色不是都用靛蓝么?”李华梅回忆了半天自己贩售过的纺织品,不论是中国产的还是印度产的,似乎都是用的靛蓝啊! 李华梅想了想,说:“是。身上这件倒是与青花瓷上的蓝相似。蓝得······发亮?!” 祁峰摇摇头说:“青花瓷的蓝?那也要看是哪个年代的。嘉靖年的回青料,蓝偏紫;正德年用陂塘青料,蓝色发灰。近代的青花,尤其是咱们自己产的青花,蓝色确如你所说,蓝得发亮,但其实跟你身上的衣服比也有差别,因为这些用的是钴蓝料······”正说得高兴,一看夫人的脸色,祁峰马上又把话题方向转了回来。“当然,单纯用青金石碾粉是无法给布料染色的,只能用来作画。所以在欧洲,只有给大金主,比如大教堂、国王、公爵之类的作画时,才会用青金石,甚至在给大教堂画神像时,除了耶稣、圣母之外,其他人的衣物都不会勾哪怕一笔的蓝色。而每次画完蓝**域后,画家都会非常细心地去洗画笔,就是指望能从洗笔水里沉淀出那么一小撮蓝色颜料出来······” “沉淀出来?既是不溶于水,那我身上这件是如何染色的?” “我说的是‘单纯用青金石’,才‘无法给布料染色’。倒不是真不能染,只不过会像衣服嘭了灰一样,当时有颜色,过后抖一抖,就掉了大半······” 话听了半头,若是祁峰现在去问李华梅感动不感动?李华梅肯定回答:不敢动!不敢动! 抖一抖掉了大半?!价格比等重的黄金还高?!我身上这件?!真的不敢动啊! “夫······夫君······这件衣服······”李华梅说话都打结了。 祁峰见调戏成功,畅怀一笑,伸手拍了拍李华梅的肩膀,顺势搂回在自己怀中,说道:“没事!一来,这青金石之所以显这种蓝色的道理已经被澳宋先贤破解,一位叫吉美(Guimet,法国化学家,1826年探索出人工合成群青的生产工艺)的化学家研究出了如何用常见的云母石(临高位面已知最接近的是在台东海端乡利稻村西北方2公里处的绢云母-叶腊石-石英混合片岩矿区)人工合成出青金石中显蓝色的部分,也就是人工群青;而另外一位叫柯莱因的画家(伊夫·克莱因,克莱因蓝的发现与命名者),跟他的朋友化学家伊都华(爱德华·亚当,化学家),共同研究出了如何让人工群青能牢固地染在布料上,还能同时保持这种鲜亮的蓝色。所以,你身上这件,既不算贵,也不会随便掉色······” “原来如此!夫君要我选这件,却是要用来诈唬这些白夷!”李华梅总算理解了祁峰的意思,不由娇嗔。 “不仅如此!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丝织的缎面,等会太阳真出来了,你往外这么一站,不仅蓝得抢眼,还真能闪闪发亮呢!正好让这些欧洲人见识见识,什么叫服章之美!” “是~~!却是有劳相公,让他们再见识见识什么叫礼仪之大!” “哈哈哈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祁峰抚摸着李华梅的手,又轻轻拍了拍,说:“还得找机会让他们也见识见识我华夏兵威之盛才是。”
被遗忘在一旁的胡傲雪表示狗粮已经吃撑了,中饭可以省了······ 一声报告挽救了埋在狗粮之中的胡傲雪,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了门。
今天是西南风,而且也不大,走泰晤士河从伦敦塔到汉普顿宫,又有好几段都是顶着西南风的,因此这内河船干脆就选了一条有特别意义的排桨船——不错,正是被祁峰他们俘虏后转手卖给英国的那条西班牙排桨式帆船。 特别想跟澳宋船队拉上关系的伍尔威治造船厂老板派特老爹说动了国王陛下,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被澳宋船队打出来的大洞给补上了,若不是木料颜色不同,猛一看只怕还真不知道这条船曾经被严重击毁过。其他的内部损伤也被伍尔威治造船厂的全体员工不计代价地或拆或补修得七七八八,拿出来跑个40公里内河完全没有问题。此时,菲尼亚斯·派特正带着他的儿子皮特·派特陪侍在掌玺大臣托马斯·考文垂身后,等待着这难得且昂贵的见面。 预备以祁峰的名义送给查理一世的礼物早已从船上运到了伦敦塔,现在接待的船来了,自然是要花费时间用来装船。不仅礼物要装船,还有祁峰一行人的备用衣物行头、护卫们一套吃喝拉撒的东西什么的都要装船——在17世纪,是不存在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的,即使是上层阶级在自己生活的城市中,也是不行。 以澳宋水兵的训练度,这些杂务大概会需要半个小时,这段时间当然不会让贵客们先登上船室吹风干等。而收了足够丰润的情报费的托马斯·考文垂先生则充分利用了这一比较尴尬的时间段,完成了伍尔威治造船厂的老板老派特的请托——为他创造一个接触远东贵人的机会。在伦敦塔中,托马斯·考文垂在完成了官方寒暄之后,一脸笑意地把身后的老派特介绍给了祁峰,自己便算是完成了任务,坐在一旁好好地品尝起了东方的饮料。 老派特送上礼物,然后有干巴巴地恭维了一番“第一批来到欧洲的赛里斯人”后,很市侩地接着吹嘘起了自己家造船厂的技术水平。这谈话一具体到专门行业,有时候又因为不同地区船型的问题要用其他语言去描述名称和形制,祁峰的词汇和专业知识很快就跟不上了。反倒是李华梅常年跑印度洋,跟白夷们殖民地中的船行接触多了,混杂着各种语言“专业词汇”的交流模式现在“有如神助”,尤其在涉及单位和数字时,李华梅简直是人工智能翻译机与单位换算器附身——比如说到88这个数字时,李华梅能立刻直接建立对应的映射关系,不管这句是用英语的80+8,还是法语的4*20+8,或者德语的8+80,李华梅都可以迅速对应到中文的8*10+8,甚至更魔性的丹麦语说97,李华梅也可以迅速地把“4.5*20+7”这么魔性的数数方法转化成9*10+7;至于几个主流航海大国所用的度量衡换算就更不在话下了。 在一番迷幻天书的交流之后,老派特露出了佩服的神色,而李华梅则高傲地一仰头,说道:“去看看你们这两天抢修的成果。”这一仰头时,李华梅配饰的发簪、步摇叮当作响,起身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霸气袭人,行走间那一身闪亮的蓝色贵气逼人,一时间一股女王范震慑全场,让托马斯·考文垂这位掌玺大臣也不得不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注重祁峰这位男性元老,而忽略了这位元老夫人。 时间过得差不多,又是夫人带头,祁峰自然景从(确定没用错词······)。与托马斯·考文垂招呼了下后,一行人就步行到了伦敦塔外的小栈桥上。当天的战斗,祁峰依稀还有些印象,应该是两发击中,一发扫荡了船甲板,打坏了侧舷,另外一发是直接进了桨室。现在看到的百臂巨人号,因为没有搭载那么多火枪兵,所以露出了一部分本该埋在水下的半旧船身,与新换的舷板有着很明显的颜色对比,相应的,中弹的那个桨室窗口周围的条板也换了新的,新换的木板没有经过盐水与太阳的考验,格外地显眼。李华梅远远望了一下外观,点了点头用中文说道:“手脚挺麻利的。这船移交后,那些英国佬是往死里催逼着划走的,应该只比我们早一天到,这几日能急就章地修到这般模样,确实不简单。” 穿着有点厚的皮靴,李华梅一声行头并不太适合登舷梯,然而这个场合又不太适合当众脱鞋,再说,这条百臂巨人号的甲板卫生情况是不能跟澳宋的船比的,即使李华梅舍得一展玉足,却也下不去脚。不得已,李华梅只得让胡傲雪搀扶着,撩起登舷梯时可能会刮脏的后摆,一步步踱上了百臂巨人号。 “祁先生!还有,尊敬的女士!现在这艘船已经被命名为‘东方友谊号’,是直属皇室的财产!”托马斯·考文垂在跟上来后,向祁峰——更主要的是向刚刚发现其重要性的李华梅介绍着。“当然,因为还没有完全整修完成,外观上也还没重新修改。您觉得外面的涂色换成您的船队一样的黑色如何?而且我看您船队的三艘船似乎都没有使用船首像,这是因为赛里斯那边没有这个风俗么?······”托马斯·考文垂不太理解李华梅那透露出厌恶的神色,尽力引导着话题,毕竟这不仅关系到老派特的请托最终能不能成——若是能成,自然还有后续的好处;这更有可能,关系到英国王室的体面——很明显,这位李夫人在远眺时对外型上的修补还算满意,上了甲板后才露出了不满。 李华梅也就在甲板上走动了一圈,下面的舱室就不准备进去看了——一来肯定是不够时间修补后里面,二来,就看甲板这清洁状况,她还真不想下到舱室里面去。要说她在接触澳洲人之前带船,下面的船舱说不定比现在脚下这条更恶心——毕竟这是英国王室拿来迎客的,好歹会打扫一番——但当时的李华梅却能毫无反感地下去巡视,而现在,在经历了“东南亚贸易公司”和澳宋海军见习之后,李华梅已经无法忍受这种情况了。 好好观察了下船舷替换的木料以及工艺,李华梅才点点头对祁峰说:“手艺确实不错,比他们在印度、东南亚的那些废物们强多了,可以让林师傅他们接触一下。”毕竟伤的那条船当时不是自己在带,现在也没划回到自己名下,李华梅不好做这个主,只能向祁峰建议。祁峰倒是有着其他的顾虑——诸如水密舱、弥缝工艺等,这些与欧洲当前工艺不同,或者略有领先,或者具备特色的东西,是否适合就这么放开了让别人瞧。 看着最后一点需要搬运的东西搬上了甲板,等待着背夫把东西搬到甲板下的舱室,派特父子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们是没资格“陪客”去汉普顿宫的,等这条“东方友谊号”正式启航前,他们就会被赶下船。然而,到现在,他们都还没等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还是我们想偷偷研究他们独特工艺的想法被识破了?” 派特父子小声地、甚至只敢用眼神交流着,不时又求助地看着收了服务费的掌玺大臣。托马斯·考文垂先也是很为难,自己作为中间人,总不好催逼着客人做决定吧!但后来一细想,是不是这赛里斯贵客不知道派特父子不能跟船呢?说不定人家准备在路上与这对父子闲聊来打发时间呢!托马斯·考文垂想到这茬,赶紧就跟祁峰和李华梅打了招呼,说明了派特父子不能跟船的事,祁峰这才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两位派特先生,请等等,我这就给你们写一张纸条,你们去我们的泊地,把纸条给看守的卫兵,会有人跟你具体谈论这件事的。” 说完,招手叫来勤务员,唰唰唰在硬板夹着的纸条上写了几行字,把事由和刚才考虑到的泄密问题都写上了,最后“请接触后召开委员会议仔细商讨权衡。”又要胡傲雪拿出自己的私印,按上鲜红的印泥,好好地盖在了自己签名的地方,再举起来扇了扇,确定字迹和印章都干了,才按开扣环,取了这张“条子”下来递给了老派特。老派特接过了天书一般的神秘字条,虽然没有当场拿到许可,却也心中窃喜——至少还有进一步接触的渠道,以及在接触中很有可能直接登上赛里斯人巨大舰船!
启航的铜钟敲响了,在补充了英国自己的囚犯后重新坐满的划手拼尽全力之下,原百臂巨人号,现“东方友谊号”启航了。栈桥上,老派特挥舞着自己的帽子向可能的大主顾告别,小派特则脱下了帽子,抚胸弯腰行礼,无比恭敬。 在内河中,排桨式帆船简直就是开挂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当斯图亚特王室的徽章出现在主帆上时,那完全就是神鬼辟易,一往无前。这艘“东方友谊号”的原始设计是有30对长桨,每支桨有6个划船手,但原本西班牙海军开出来的时候就似乎人手不足,而受损后也没有按设计补足,所以现在船身只伸出了20对桨,船舱里只有不到200人的划船奴隶。可就是这200名奴隶所带来的速度,就已经让托马斯·考文垂赞叹不已了,按他的说法,也就只有骑马走直线会更快一些。 今天的气温不算高,还略带些小风,再加上伦敦空气中的湿度,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阴冷。而太阳却仍然被厚厚的云给遮着,所幸的是云色发白,预示着中午很可能会让太阳露出个小脸,这至少说明今天的聚会有很大可能碰到一个难得的三月好天气。不过这种唠唠叨叨的英国式寒暄并不能引起祁峰和李华梅的兴趣,很快场面就沉默了下来,让托马斯·考文垂无比尴尬。 披着洁白毛皮褙子的李华梅无聊地研究着自己指甲,那位掌玺大臣无聊的唠叨对她来说与舷窗外的水声没什么不同——都属于噪音。心中想着的却是昨天自己想按“澳宋风俗”给指甲上涂抹颜色,或者做个花什么的,却被祁峰劝阻了下来,说是这边可能很难接受这种“美”,怕是要被认为是“巫婆”。现在看着一双素净的手,李华梅心中又有了些懊悔——她是真喜欢做指甲啊!心中正在烦闷时,耳朵里却听到了什么“瘟疫”之类的词,李华梅顿时一阵灵醒,把注意力转移到差点聊死了的天上。 “是的,先生。”托马斯·考文垂很严肃地对祁峰说道:“本来是准备就在白厅宫招待各位的,但令人不安的消息传来后,在伦敦的各位先生都不敢冒险留在城市了。” “怎么了?”李华梅用汉语问了下祁峰:“刚才没注意听。” 祁峰先是转头对托马斯·考文垂点了点头,然后才跟李华梅说:“刚才说到,有消息说阿姆斯特丹出现了瘟疫的迹象,按他们的描述可能是流行性感冒——哦,也就是伤寒。因此,伦敦的富贵人家都怕得不得了,不敢在城里住了,都在往郊区自己的庄园里逃。所以,招待我们的地方,也改到了这个汉普顿宫。” “这等大事竟然不通知我们!”李华梅双眉一凝,怒目望向了掌玺大臣,用英语道:“先生,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通知我们么!”因为来之前的简单培训,还有一路上的读书补充,李华梅知道伦敦上一次闹瘟疫就在1603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20多万人口一下子就死掉了将近四分之一;而在船上见识了南岸“贫民区”的模样——尤其是与澳宋治下对比过后,李华梅当然是尤其紧张了。 托马斯·考文垂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果然还是聊天气比较安全!说什么奇闻轶事呢!这下好了,说不清楚了! 正当可怜的掌玺大臣绞尽脑汁想要挽回的时候,祁峰开口用英语说道:“不用紧张!这种规模的城市,每年都会有相关的谣言。” 托马斯·考文垂听了这句,顿时醒悟了过来,接口道:“是是是,其实三十多年前那次瘟疫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大规模的瘟疫了。那年正是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蒙主恩召的时候,想必那瘟疫是主惩罚罪人才降下的。您看,自从斯图亚特家族接掌了国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瘟疫了!每年的三四月,贵族们会到郊外的庄园休整,是一个惯例,只不过这次恰好碰上该死的荷兰人发生瘟疫了罢了。” 顿了顿后,托马斯·考文垂又说道:“您看,最近我们和荷兰人有很多争执,他们那边的瘟疫根本没可能跨国海峡传过来的。” 又看了下李华梅的脸色,托马斯·考文垂狠下了心擅自做主道:“我们当然也很重视各位尊贵客人的安全,但为了不引起各位的恐慌和误解,我们才会选择在这个场合通知您。在宴会后国王陛下会亲自征询您的意见,看看各位是愿意到哪处庄园小住。” 李华梅听到这里,才脸色稍缓,点点头说:“多谢陛下的好意。” 托马斯·考文垂这才用幻想中的手臂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天啊,简直就像小时候跟随父亲面见伊丽莎白女王一样,气势完全被压制了。 李华梅心中还是不解——自己相公太淡定了,好像笃定无事一般。于是她拉了拉祁峰的衣袖,凑到耳边问道:“相公莫非知道内情?” 祁峰倒是真知道——这次瘟疫,发端于阿姆斯特丹,但并没有传播到伦敦,原因当然是拜刚才掌玺大臣所说的英荷对峙;但这次的瘟疫缠绵不去,最终于1635年的10月份,传到了北边的纽卡斯尔,并于次年的五月份大爆发,一直到1636年的十月末才结束,整个过程中纽卡斯尔死掉了5631人,占总人口的一半······这也导致了查理一世的忠狗诺森伯兰郡伯爵阿格农·珀西的实力大损,不仅降低了其对海军的掌控力度,更削弱了诺森伯兰郡的后勤支持能力,严重影响了瘟疫两三年后第一次主教战争中诺森伯兰郡对国王军的支持力度,甚至可以说,是导致了第一次主教战争失利的主要因素之一。而对于现在的伦敦来说,当然是安全的。 “没什么内情,伦敦自上次大疫后警醒不少,就算真传了过来也不会太严重,更何况我们本来就在北岸,多的是时间躲开。”祁峰用中文安慰着,心中却是在想:下一次伦敦大瘟疫是1665年,伦敦是那个经过“伟大的资产阶级革命”、“斩落王冠”,而后又迎来查理二世复辟,把克伦威尔掘尸枭首······等等重大事件反复折腾后的伦敦,爆发瘟疫并不奇怪。而现在的伦敦,姑且可以相信吧。 “再说了,伤寒而已,我们自己带了药,自保有余。而且,刚才不是说,要让我们选个远郊庄园么。” “那么,考文垂先生,不如为我介绍一下今天会遇到的其他人吧。我对英国的贵族圈子可是一点都不了解呢!”祁峰主动递出去了一个话题。 总算不用把天聊死了······托马斯·考文垂心中大定,很热情地介绍起了今天与会的其他几位贵族的情况。
从伦敦塔到金丝雀码头,本来要不了多少时间,但派特父子拿到的那张“元老亲笔”的条子却被一位内侍官给拦截了,一笔一划像描画一样把文字描下来一份后,才重新递还给派特父子。等到派特父子赶到金丝雀码头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金丝雀码头本来就是贵族们的专用码头,而这三艘远东的大船又尤其特殊,国王陛下下令在码头划出了一圈地让澳宋的水手们自己戍守——相对于重新恢复到20万以上人口的伦敦来说,当然不用像不到一万人口的法鲁那样忌惮这四百多澳宋水手了。拿着元老亲手批的条子,派特父子在被仔细搜身后终于得以靠近赛里斯人的巨船,并同时得到消息,“管事的都在一号舰上”。 又经过一番审查、通报,两人才得到许可,走舷梯登上了一号舰,却见到了一番未曾预料的场景——这些赛里斯人好像在搞什么宗教仪式! 从临高出发时的350名澳宋籍海员,到了伦敦时“几乎”全都还在。除开那场海战中不小心被掉落的帆面刮到,以至于用来抵挡的手臂的皮肤严重烫伤,到现在还在病房里哼唧的三个倒霉蛋外,也就是在通过马达加斯加附近海域时被风暴的边缘带到了一点点,使得有四人在颠簸中落水了。到了伦敦,航程终于结束了,大家在欢庆之后安稳了下来,才想起来要对那四个同伴们“尽点心意”。 这350名澳宋海员,大部分是“临时借调”的海军——在决定开始北上战略后,海军还是能比较从容地抽调出足够的人手的。尽管因为元老之中有不少位以宗教为立身之本,使得宗教在各个组织之中的渗透程度都远远大于旧时空的红朝,但在军队中,“军人不得以集体的形式参与宗教活动”的规矩好歹算是坚持了下来,而且得到了包括宗教界元老的一致同意。可这群澳宋海员中,还有一百多人都是原来投降而来的海匪及其亲属,隶属于东南亚贸易公司,这些人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再加上落水的四人当中,也有一个是“临时借调”来的海军成员,这使得要求开一次法会的呼声赢得了更广泛的支持——至少,没有什么公开的反对。 留守的舰队高层开了个小会,觉得弄一个小小的仪式也没什么问题,而且按照澳宋一直以来的教育“船只是移动的国土”,这个小仪式就在自己船上弄,又不是到英国人的地盘上弄,没人觉得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在今天中午,饭点之前,大部分呼吁召开法会的船员们集中在了一号舰上,又从船员之中找到了两个新道教出身的善信居士——一号舰主计室的会计山东泰山人凉兴扬和三号舰的厨子广东揭阳人葵东郃(三国时有魏国的泰山太守凉茂,癸变泉道长的癸字非姓氏,形近字葵姓全国不到一万人,最近的聚居地是广东揭阳,资料显示2010年有33人姓葵···此处名字纯粹NETA)来主持这个法会。 按说这两人只是在家居士,没有受符箓,本是没资格举行法会的,但我华夏子民的实用主义哪管那些,赶鸭子上架,了一桩心事就是。于是这两人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这个任务,赶紧地复习了《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准备应付差事,却不料引来了一片反对声音——这《血湖经》是度亡的,但按船员们的传统,落水不见尸首的,就算心里再怎么明白99%可能死了,也必须认为是“活着”、“失踪”,这直接念《血湖经》不异于揭穿了皇帝的新衣,故而招来了一致的反对。接了活还没落着好,这两人一商量,干脆把挑子一撂,让大伙商量好了念什么经再说。于是又是一阵热烈的讨论,有福建籍的要求念妈祖娘娘的《天妃经》,有山东籍的要求念《泰山天仙圣母灵应真经》,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最后阮家两兄弟实在看不下去了,发话道:“既然大家都觉得那四位兄弟命大,那就请个救苦救难的神仙保佑一下吧。”调子定下后,多亏这两位为了路上消遣以及信仰功课,随身带了不少经书,翻到了箱底才算是找到了这本切题的《太乙救苦护身妙经》。 这本经书前面一大段都是在讲太乙救苦天尊的发愿来历,用的文言文,行文又啰嗦,真要按法会的流程,那就得又是念,又是讲,还要有相应的科仪、排场,这两人哪里搞得过来!最后一商量,这两人直接汇报说条件有限,一切从简,弄个香案,弄点黄纸,经文只念最后的《太乙救苦宝诰》。报告打上去,舰队高层认为这事本身一是给同事们尽个心意,二是到达目的地了却因为各种原因而未能下船放松,大伙闲极无聊才闹这么一出——总之不太需要过分重视,也就顺势批准了这两人的“简化仪式”,就当是弄个娱乐活动吧。 于是当派特父子上船后,看到的就是一个黑漆的矮桌上摆着一个瓷器的小罐子,罐子里装的是河边的沙子,沙子中插着三根粗壮的木棍,木棍顶端被点燃,冒出白烟和刺鼻的气味——这是船员们把蚊香碾碎后掺水重新捏的手工线香,由某个家里几代制香的船员代工——与蓝、白色为主体的澳宋“海洋之魂”外衣不同,两个穿着青灰色长袍的家伙在矮桌旁边,一人在书写着什么,一人则捧着一本书在念读。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
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
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
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
妙道真身,紫金瑞相,
随机赴感,誓愿无边,
大圣大慈,大悲大愿,
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亿亿劫中,度人无量,
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
护佑我澳宋海员林阿生、韦文锐、庞聪、陈恪四人逢凶化吉······
念完后,两人把刚才写在黄纸上的表叠起,用香案上的蜡烛点燃,放到了一个搪瓷白脸盆里焚烧成灰,算是“上达天听”了。然后又带着起哄要搞这场法会闹得最坚决的四十多号人一起,面朝东边,跪下来三叩首,每叩首一次坐起,都要再念叨一遍“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护佑林阿生、韦文锐、庞聪、陈恪四人逢凶化吉!” 四十多条壮汉,又是久经训练,又是在风帆船这种通信基本靠吼的地方过日子,这三声祷告喊得是整齐划一、气势如虹,把莫名其妙当了一次围观群众的派特父子吓得都快尿了——这是东方的护教军在誓师么?下一步是要攻占伦敦? 参与法会的人只有不到五十人,其他人都是在甲板其他地方或者艉楼、瞭望台之类的位置围观看热闹,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几个欧洲面孔的。亚洲人看欧洲人,只觉得都是白皮长得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但欧洲人自己则很容易看出来面前这个人到底是哪里人。老派特发现就在自己站的舷梯口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很明显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一脸兴致盎然地也在围观,老派特立刻就凑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兄弟,这是在干什么?”被拍的那个海员很是诧异地回头——实在是很久没听到这么纯正的“伦敦音”了,于是他就用更加纯正的威尔士口音回应道:“你是谁?老先生!” “啊,我是经人介绍来找你们船队谈生意的,刚才通报之后被领上来了,却上来就看到这一幕!”老派特看这位威尔士老乡的脸色平平,胸前衬衫上隐约露出被遮住的十字架的痕迹,心中顿时一缓。 “哦,那你可要等那几位老板过来找你。”说着,他手往艉楼上一指,示意了一下。不过老派特顺着方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谁特别有“范儿”,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位大人物。没办法,澳宋要搞“官兵平等”、要搞“指战员”,作为实质上的附庸机构,东南亚公司当然也要紧跟学习。此时艉楼上的人当然不少是舰队高层,但一来相对来说都非常年轻,二来又没有什么特殊化的服饰,老派特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此时仪式已经进入了尾声,大家都准备要散场了,艉楼上也有几个人正在往甲板走,其中有一对一看就是兄弟的人径直向着老派特这边走来。 “你好,是派特先生么?”年长的阮小二行了个简单的军礼,然后对老派特伸出了手。 “噢,是的!先生,你的英语口音很纯正,充满了牛津风味!”老派特这句倒真不是恭维,因为元老们教授的“英式英语”实际上是牛津口音的英语,而纯正的“伦敦音”其实是不入流的伦敦南部穷人的口音,若是你对一个英国上层人士说他的口音是“伦敦音”,只怕会迎面飞来一只决斗的白手套······ “我们看到了由祁元老亲笔写的信,不过现在马上就要到吃饭的时间了,不管是我们还是客人你,都不应该饿着肚子去谈生意!”阮小二中英参杂地继续说着,被逮着不放的那个威尔士口音的船员不得不临时充当翻译机。“我们大致知道您的来意了,不过您来的时间不巧,我们没有时间为您单独准备宴席,同时我们也需要内部讨论一下与您合作的意向问题,所以,就请这位柯蒂斯先生带您去就餐,就餐结束后我们会给您一个答复。” 虽然派特一家也算是吃海洋饭的,但作为造船厂的持有人,他也是个有体面的人,而这些赛里斯人居然安排他去跟那些**的水手一起用餐!这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侮辱!不过,为了生意······ 柯蒂斯哪会不清楚老派特在想什么!他可是个纯正的格拉摩根人!柯蒂斯笑了笑,很自信地对派特父子说:“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些赛里斯人就是这种习惯。其实船长们吃的跟水手差不多,顶多会多一小杯酒,如果他们今天不是要讨论事情,你会看到他们跟一般的水手一样端着餐盘坐在餐厅里跟大家吃一样的食物。”说到这里,柯蒂斯舔了舔嘴唇说:“另外,相信我,老先生!赛里斯人的食物会美味到让你惊讶!” 派特父子听了后,心情舒缓了许多——至少,现在他们知道了这种待遇并非刻意针对。而老派特则又有了别样的心思——这倒是个难得的与赛里斯舰队成员深入接触的好机会啊!
时至中午,祁峰一行总算是抵达了汉普顿宫南边的小码头。 欧洲人的宴会,尤其是17世纪的宴会,从来不是什么吃一顿,聚一餐的事情。这场宴会实际上已经召开了两天了,宾客们慢慢聚集,然后就在汉普顿宫内的客房住下,每天都参与各种不同主题的聚会,等待着宴会的主人和真正的客人抵达。按照托马斯·考文垂的说法,昨天天黑之后,国王陛下才抵达汉普顿宫,不过并未出席昨天的晚宴就直接休息了——因为真正的客人还没到。今天,祁峰一行的到场将是宴会的最**,午宴是介绍英国方面的人与祁峰他们认识,而晚宴则是祁峰一行展示自己的平台。 码头边上,也有一行人在凉棚中等待着祁峰一行人下船。带头的当然是白金汉公爵夫人,以及一脸愁容的玛丽小姐,当然,还有神情微妙的夸克先生。夸克很明显感觉到公爵夫人的心思,那就是要夸克无条件向白金汉公爵家、向英国效忠,这几天各种明的暗的、刚的柔的手段要夸克“讲清楚”,与其说是对远东赛里斯人的好奇,不如说是想通过夸克的“忠诚”来直接获取这群赛里斯人以及他们背后那个政权的“更加直接”的情报。夸克曾经一度想过要出卖一切,甚至考虑过故意误导对澳宋的实力的认识,但最后自己能获得什么?鸭鸣村的骑士领继承权?也许国王陛下会赏赐一个更高的爵位?这些东西,如果是七八年前的夸克,只怕早就答应了。但现在······“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夸克在心底用中文发出了一声感慨,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句话要如何翻译成英文,如果他不打算写一个至少两百个单词的短**注解的话。 看着托马斯·考文垂引导着衣着鲜亮的一男一女缓缓走下舷梯,公爵夫人站了起来回望了夸克一下,夸克知道这一眼询问的意思,点了点头回应道:“夫人,客人到了。”然后,他僭越而出,不管背后愣住的公爵夫人一行人,径直奔向了自己的雇主。 公爵夫人微微愣神后,只能用眼神投出飞刀扎向这个不再忠诚的下人的后心······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我们也过去吧!”公爵夫人深呼吸了一下,恢复了心境,向着自己的队伍下了命令。 “先生们!我们被各自的资助者、各自的好友邀请过来,是为了整理一下欧洲历史上,尤其是近代,对于远东的赛里斯国的认知。但不得不遗憾的说,我们到现在为止,两天的时间,几乎没有达成什么有意义的成果。”在汉普顿宫二楼的一间偏厅中,一位有着剑桥口音、身着教士服饰的中年人试图用他那浑厚的声音压制住喧闹的场面。 “这个我不太同意,休斯先生。至少,我们对于马可波罗的那本游记中将近一半篇幅、一百多章的内容的真实性有了了解。在这里,我们必须感谢霍布斯先生。”这位接口的先生一边说,一边朝着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各位撕屄的托马斯·霍布斯点头示意。 然而托马斯·霍布斯根本不想接茬——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已经接了很多这样的茬了。在他第一次完整地表述了自己从祁峰那边听来的对于《马可波罗游记》的评价后,他就慢慢发现,这些人坚持的并不是什么真相,而是他们的想象,以及建立在他们想象之上的权威。至于他的意见,甚至那位赛里斯人“元老”的观点,不过是用来建立或者打击权威的一种工具罢了。 果然,见托马斯·霍布斯不想搭话,有些“赛里斯问题研究专家”又开始重复这两天不断说的话了。 “对真实性的了解?难道您已经忘记了那位赛里斯人说的么?自称成为了宫廷高官的诚实的马可·波罗先生,自称在赛里斯国居住了那么多年,居然在一百章的篇幅里根本不提赛里斯人使用的独特的餐具筷子!” “马可·波罗在被要求忏悔的时候,就说过,他写下的不及他看到的一半······” “各位先生们,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们所讨论的,到底是个什么名字的国家呢?赛里斯(Seres/Serica)?桃花石(Taugast)?秦尼(Sinae/Sina)?契丹(Cathey)?蛮子(Mangi)?支那(China)?秦(Chin)?” “我已经论述过好几次了,七世纪初拜占庭的席摩喀塔《陶格司(Taugest)国记》里······”
“先生们!船到了!”站在窗边眺望南大草坪外河岸的托马斯·霍布斯突然大叫了一声,然而大家似乎又陷入了狂热之中,并未意识到他喊的是什么。 “我说,那条船,那载着赛里斯人的船到了!”托马斯·霍布斯又加大了声音近乎咆哮地喊着,这才让纷纷扰扰的场面平静下来。 赛里斯人来了,很多疑问都可以得到解决——如果他是真的的话。这并不是什么黑色笑话,而是在座的学者中不少人提出的问题。事实上,在欧洲“近代”,每一百年里,都有那么一两个自称来自遥远东方的赛里斯国、或者秦尼国的王子或者公主,来到某一位欧洲君主的宫殿前,自称被夺取了继承权/被迫和亲,要求受到庇护,以此来骗吃骗喝。而在旧时空的历史中,在1693年,最轰动的一起类似诈骗案,就发生在了巴黎的宫廷。【传送门-1693年,神秘出现在巴黎街头的中国公主】 各位学者们纷纷奔下楼梯,无视了各种神奇拐角处传来的臊臭,直接夺门而出,奔向了南部大草坪——很可能是真的的珍稀的赛里斯人,还是有必要一睹为快的。
“这位夫人是我父亲终生侍奉的主人,白金汉公爵先生的妻子。”琼·夸克云淡风轻地介绍着,并且巧妙地运用着从句的结构。尽管是用汉语进行的介绍,但心思灵动的李华梅似乎从中听到了夸克想要表达的另外一层意思。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这个名义上高出自己半级的贸易团领队,李华梅微笑着对夸克点了点头,侧过脸准备向凯瑟琳夫人致意时,却发现自己的相公恍若未觉。 “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匠气了些。也不知如相公这般的人物,在元老院中是如何立足的······”李华梅立刻意识到祁峰根本没听懂这些职场暗示,不由得心中一阵焦虑。 祁峰确实是没品味出琼·夸克的投诚之意,一是他真的不太留意这些词头机锋,二来在他的潜意识当中,琼·夸克根本没有背叛的必要,自然无所谓忠诚的考察了。尽管从结果来说,他这潜意识中的评判确实是正确的,也是符合最终结果的,但却枉费了夸克的一番内心挣扎。 他现在心中想的,是自己对于凯瑟琳夫人的问候到底是用中文开腔还是用英语开腔。与托马斯·霍布斯一会之后,自己懂一种比较奇怪的英语这一点怕是已经被英国上层社会掌握了,用英语打招呼自无不可。不过,一想起临出发前那些外交战线的元老以及某些皇汉元老特意过来的叮嘱,说什么自信啦、对等啦、国际惯例啦······倒也是有些道理。在旧时空,两国互访,访问人员若是用接待方的语言来打招呼,那只说明一件事——这次访问是有求于贵方啦! 祁峰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没什么有求于对方的,无论公私。一定要说有什么可求的,那也是求英国人不要像野蛮人或者宗教疯子一样把他们扣留、关押甚至杀害吧。当搅屎棍的前提,一是撕破脸之前说话好歹还能算话,二是对待外交对象至少有足够的灵活,而从“历史”看,能视情况在异国、异端、异教所在的希腊、奥斯曼、波斯、北印度诸土邦之中来回搅拌的那个英国,大概还是可以投以信赖的。 “凯瑟琳夫人你好。很荣幸见到你!从夸克船长以往的交谈中我们得知了你在危难之中支撑了白金汉公爵家族,可见你是一位真正有才能的人,是一位坚强的人。很荣幸见到你!”祁峰决定就用中文打招呼了。不过他并没有按现在这个时期欧洲的习俗做出请手礼,当然也不会按照“旧时空”的欧美习俗搞什么拥抱吻颊礼,而是很“澳洲范”地伸出了手做握手礼。 夸克听到祁峰的中文问候语,兴奋地脑补了一番祁峰对他投诚的器重,至于祁峰与他没有眼神交流这种事也被他解读为元老的高傲、稳重。好歹还有元老妻子对自己投以赞许的目光不是?! “凯瑟琳夫人,祁峰元老向您致以问候!这是赛里斯人的握手礼,您抓住他的手晃动几下就可以了。”夸克赶紧翻译并解释了起来。“祁峰元老听说了您的事迹······” 握手礼在欧洲也是存在的,凯瑟琳夫人似乎已经接受了夸克不再完全效忠于自己家族的事实,于是一脸微笑地与祁峰握着手,静静地等待着夸克把祁峰的话翻译完。当然,她也是知道祁峰是懂英语的,她在一边听的时候也在一边观察祁峰的表情,发现他有些微微点头的意思,似乎在肯定夸克的翻译,心中不禁又有些小小的得意——连赛里斯人都知道我凯瑟琳独力支撑一个公爵家族的延续! “谢谢您的夸奖!去远东的人不少,但从远东而来的,您还是第一个呢!很荣幸能在此迎接你的到来!请允许我带您进入宴会!各位先生和女士都在这难得的阳光下聚集在小花园中,请允许我为您做介绍。” 在凯瑟琳说欢迎的时候,祁峰就用英语说了句“Thank you.”,而听到介绍的时候,则说了句“It's my pleasure.”这让凯瑟琳确定了祁峰是真的懂英语,笑容也变得更自然了些。
汉普顿宫所在的地方是泰晤士河一处u型的河湾处,建筑是东西朝向,建筑南边依照河湾勾勒的滩地宽窄划出了两处所在,东边较宽较长的那片是一个大草坪,草坪南边的尽头就是汉普顿宫的小码头,也就是祁峰下船的地方。而西边较小的那片则用矮树丛围出了灌木围墙的小花园,半人多高的灌木青翠而致密,恰好可以让坐下的人不至于被风吹到,兼具了实用性和私密性,是一种很适合英国这种天气的聚会用小花园的园林布置。祁峰一边带着大队人马和礼物跟着凯瑟琳夫人穿过大草坪走向小花园,一面回忆起自己当年在上城市规划设计、景观设计、建筑设计等课程时的点点滴滴。 “我们所说的所谓欧洲园林,在大部分情况下,在不特别指代的时候,尤其是从外行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一般都是指英国式的园林设计······” “只有详细了解了英国的地势地貌、气候条件,才能理解英国式园林对于缓坡大草坪、对于矮灌木墙这些元素的热爱······” “我们的文化中认为‘海景洋房’是美的,是财富的象征。但你要是对一个正儿八经的英国人提这种东西,他只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海边的别墅?海边那都是穷人住的,富人、贵族怎么可能把自己扔海边吹风受冻!他们要的是群山之中一处温暖的山谷,要有溪流,要有缓坡,缓坡上要有草地······” 一旦开始回忆,自然会流露出特别的情绪。凯瑟琳夫人并不知道祁峰的内心活动,只是回头观察这位赛里斯元老是否会露出土包子的神情时,却只在他的脸上找到了一种思索的表情,以及一副“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好吧,虽然这表情很难理解,但至少绝对不是什么下等人。”凯瑟琳在心中充分地肯定道。
“这几位都是各位先生们资助的学者,他们对于神秘的远东充满了好奇。您在宴会上若是有闲暇,不妨与他们交谈一番。”凯瑟琳夫人对着站在小花园入口附近的一群人抬手示意,略作了介绍。不介绍不行,毕竟这么乌泱泱一帮人贴着门口站着,虽说没堵门,但也到了不解释不行的地步。 “你好,霍布斯先生。”祁峰对着其中唯一一个熟悉的人先用英语打了招呼,然后又换成普通话,对着剩下的全体挥了挥手,说:“各位,很高兴见到你们。”却是没有承诺与他们交谈。他对查理一世点的陪客类型是艺术家,可不是这些“初代目汉学家”,他祁峰可没有义务接受这些人的“质询”。再说,真与这些人交谈起来,这政史地宗教各科只怕都要上一遍,且不说自己心累,就是勉力为之,自己和夸克的翻译能力加一起真能搞定么?这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呢!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罢了罢了······ 夸克虽然不能体会祁峰的这几层意思,但作为一个商人**翻译,他知道现在最大的职责就是原文直译,不差分毫。这么简单的一句,翻译到位,他还是做的到的。翻译过去之后,他就发现祁峰已经扭头就走了,根本没有多停留,于是他也礼貌地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就跟了上去。
迷宫式的灌木墙并非真的是为了形成迷宫而设计,除了少数几个用来处理五谷轮回之物的隐蔽拐角,以及特别围出来让人好发泄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的神秘小隔断外,灌木墙形成的走道大致还是容易被人记住的。才拐过两个类似影壁作用的灌木墙,祁峰一行就抵达了小花园中心的聚会场所。 宴会早已开始,或者说,一直在进行。祁峰一行的到来自然早有仆役做了通知。此时各位贵族们都至少表现出了自己的礼仪修养,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食物,离开了座椅,各自带着微笑、审视或怀疑等等不同的表情,望向了新来的这一行人。 凯瑟琳似乎有意为难祁峰一般,并未履行一位引介人的职责,开口为祁峰引导介绍,而是带着笑容望向祁峰,眼中充满了鼓励的神色。这其实也是一种考验,在面对如此众多陌生人,而且明知道这群陌生人是位高权重的人时,开口的反应如何,也是可以用来体现对方教养、身份甚至更多东西的。 祁峰眉毛一挑,也品出了几分滋味,心中决断却是做的飞快。只见他拱手一礼,用中文说道:“各位,午安。” 正所谓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李华梅也嫣然一笑,十分优雅地福了一福,却是抢过了夸克准备翻译的话头,直接用英语把“各位午安”再说了一遍。 凯瑟琳夫人以及其他看出了凯瑟琳夫人意图准备看笑话的几位大贵族被祁峰的神操作弄得一愣。按照“常理”,其他欧洲的君主若是来访,见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会压抑自己的怒气,强撑风度地要求引介人进行介绍;若是没有“贵族教养”的骗子,那就更好分辨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家自然能识得。可这祁峰来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拱手礼”,再由他的夫人来一个翻译,不仅一阵乱棍让场面上的诸位大贵族懵了圈,还显得从引介人到宾客们都非常的失礼。 祁峰本人做这个决定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明白。作为一个元老,还天天跑外勤,自然免不了各种应答。若是与少数人会面,当然就是“澳洲式”的握手寒暄;若是在场面上“接见”一大堆归化民,祁峰也早已习惯了叉腰挥手的“同志们好”;而与一圈20年后有资格进政协、说不得当前还是合作甲方的“归化民精英”、“识时务的地方贤达”们见面,祁峰个人总结的最佳打招呼方式就是现在这样,拱手一礼,宾主尽欢——当然,祁峰元老只需要合手一抬即可,各位乡贤们则必然是满面堆笑、俯首回敬。在来之前祁峰就通过给李华梅打气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心理建设,这一看到满屏幕的市局级、县处级的“乡贤”们等着他打招呼,下意识地就用上了。 场面一时尴尬。凯瑟琳夫人正准备说些什么以挽回气氛时,有一个青年人突然越众而出,径直走到了祁峰的面前。 “青年人”只是祁峰对这个人的第一感受,等走近了,祁峰发现应该称之为“少年人”才对——以祁峰对白人的了解程度看,面前这个小子只怕还不到18岁。只见他身着大红色天鹅绒材质的裤子,蹬一双棕红色高筒靴——还带点小高跟;身上那亮白的衬衫倒是非常“珍贵”,因为材料是丝绸的,但在领口和袖口上搭配的蕾丝花边又让人觉得实在娘炮;衬衫外面是一件内层小牛皮硝制过后显出自然黄色的无袖皮甲背心,胸口那一圈用黄铜铜钉铆上的黑色硬皮不仅彰显了他军人的身份,也与他那从衬衫领口上翻出来的七八层堆叠的蕾丝花边形成了很鲜明的搭配,让他本来就欣长的脖子更加凸显。 “这小子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祁峰心中还在疑惑,就见那个少年如教科书般地行了个欧洲式的俯身礼。 “您好!远道而来的客人!您好!美丽的女士!”行完礼后站正了身子的少年人依旧一手抚胸,用带着德语风味的英语说道:“您的这件蓝色的裙子实在太美丽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礼节,还以为是天上的神圣突然降临到了我们的面前!” “这小子看着真的很眼熟啊!肯定是培训过的内容,肯定是看过的哪幅传世油画······肯定不是查理一世的儿子,没这么大·······”祁峰一边努力回忆培训内容,一边口头回应着“谢谢”,然后用眼神指向了凯瑟琳夫人——这位大姐,你该进入角色了! “这位是国王陛下的外甥,伊丽莎白公主的儿子,普法尔茨选帝侯腓特烈五世的继承者······”凯瑟琳立刻上千牵起少年人的手介绍了起来。 前面几句还能明白,到了“普法尔茨”、“选帝侯”这些的时候,祁峰无奈地望向了琼·夸克。夸克费力地解释了“普法尔茨”是HRE的其中一个封建国后,祁峰就秒懂了——满地碎片中的一个啊!至于“冬王”什么的,这些知识点就太偏了,祁峰完全无法联想起来。 “谢谢你的赞美!那么我应该称呼你为鲁珀特亲王(Prince Rupert )?”祁峰回应完这句,总算是把培训资料给想起来了。 面前这个就是鲁珀特亲王,英国内战时最勇猛、最坚定的保王党领袖。克伦威尔胜利后,这位即使被驱逐了也不消停,带着一小支皇家舰队搞私掠;被议会派的海军赶出北海后干脆以亚速尔群岛为基地当了大西洋海盗;攒够了傢俬后就立刻洗手上岸,回到神罗境内“以待天命”,支持查理二世复辟,而后走上人生另外一场巅峰,成为了皇家海军司令、成立了哈德逊湾公司开拓北美······总之是一位点亮了海军、陆军、内政、殖民四大政策树的天才型人物。而1619年出生的他,按照“历史”现在应该还在荷兰给奥兰治亲王当亲卫,要等到1636年,也就是明年,因为三十年战争的胶着与拉锯,荷兰急于改善与英国的关系并试图拖英国下水参与这场宗教战争,才会被奥兰治亲王派到伦敦来见他的这位查理舅舅。祁峰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历史”上1636年这位俊俏的小生来到伦敦后很得查理一世的喜爱,特命范·戴克为他作了好几副传世油画。 这位鲁珀特亲王之所以会提前一年来伦敦,说起来还是祁峰惹的祸——来自远东的赛里斯人船队来到了北海,目的地就是伦敦!这让“海上马车夫”荷兰如何能忍!但英荷关系如此紧张,一般人派过来估计也无法突破层层阻挠与赛里斯人搭上关系,奥兰治亲王在自己的夹袋里来回搜寻,发现自己一时好心收留的腓特烈五世那个自大狂的孤儿寡母正得其用!于是对这个鲁珀特又是加官进爵又是画饼许愿,费了一番功夫才说动了这位前来伦敦与查理一世舅舅“叙亲”,“顺便”见识一下赛里斯人,搭搭关系······当然,借口也是现成的,“阿姆斯特丹出现了瘟疫的迹象”,“母亲要我来向查理舅舅示警并躲避一阵”······你看,来的多么光明正大,多么体贴入微! “我在奥兰治亲王的麾下时常听闻远东赛里斯的······”鲁珀特趁机多搭讪了几句,点出了自己背后的支持者,而祁峰心中想到本来就有如果这边的销售条件没谈拢则转头去阿姆斯特丹的预案,这个提前出现的鲁珀特亲王倒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于是二人就一边交谈一边往人群中走去。
走进了人群,凯瑟琳夫人终于全心全意地履行了自己引介人的职责,把现在在会场的各位逐一向祁峰夫妇介绍。外国人的名字本来就难记,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什么亨利、爱德华、查理、查尔斯,你还得配上姓氏和封地才能把人分清楚,再加上人种脸盲症的影响,祁峰到最后也就对几个人能把名字和外形对上号,而且之所以能对上号还是因为这些人在“历史”上有过那么点记载,又或者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让祁峰记忆犹新。比如诺丁汉伯爵查尔斯·霍华德,历史上这位在查理一世陷入困境后“毅然”援助了500骑兵,才拉开了保王党和议会军的大战序幕;又如爱德华·萨默塞特这位伍斯特伯爵,其实正经的贵族爵位中并没有伍斯特伯爵,他的“伯爵”只是一种继承权认可,声明了他是伍斯特侯爵亨利·萨默塞特的继承人,按理说祁峰应该记不住这位的,奈何这位除了伍斯特伯爵外,还有个格拉摩根伯爵的飞地领头衔······
欧洲此时还没有发展出“午餐”,甚至“下午茶”也没有。贵族们聚集在这个园子里,其实只是因为难得出太阳了,大家要出来晒一晒。在祁峰来之前,这群人就随意取用着各式糕点,配着四把不同音域的维奥尔琴演奏的康索特,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者勾搭。祁峰与各人都打过招呼后,康索特又起,舒缓的节奏很快把气氛调动了起来。 这个时代的糕点,就品质来说未见得比“旧时空”那种街边不到十平米的小铺子里的糕点好。因为新鲜牛奶、鸡蛋的保存问题,以及优质面粉的研磨、筛选问题,在这么多条件限制下,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糕点师”的成本其实不低。当然,英国王室还是能供养几位的。祁峰在品尝了几种糕点后,不得不感慨老美的那种重糖口味果然是祖传而来,现在这个时候的“皇家糕点师”做糕点时就已经是恨不得拿蜂蜜当水用了······ 大家都是刚刚认识,霍然上来攀扯,不仅生硬而且让人生厌,不符合贵族的“矜持”。作为引介人的凯瑟琳夫人确实很称职,其他客人也很自觉,刚刚走进这个圈子的祁峰被凯瑟琳夫人指引着熟悉很多细节问题,比如金质的碟子和银质的碟子分别适合什么类型的食物,诸如此类,并没有急于与某位X爵或者X爵夫人深入交谈。当然,鲁珀特亲王仗着自己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满脸微笑地贴在旁边不时附合几句,也让气氛更加融洽了些。 “凯瑟琳夫人,我看很多夫人和小姐都在扇扇子,但我觉得今天的天气并不需要这些。这是宴会的必须么?”李华梅突然插了句话。 “不不不!这可是欧罗巴女士们的秘密呢!”感觉天都快被聊死了的凯瑟琳夫人很兴奋地说道:“还有你!亲爱的鲁珀特!你也16岁了!”说着顿了一顿,有继续说道:“这个秘密可是关系到你能否读懂女人的心呢!” 鲁珀特恍若未闻地应到:“美丽的凯瑟琳夫人!您就大发慈悲地让我在您向客人介绍的时候偷听几句吧!这里有这么多可爱的姑娘,我却不知道她们的心意!” “哼!”凯瑟琳重重地哼了一声,向着李华梅介绍道:“羽扇是女士们的密语!扇子的打开、收拢,放置的位置,扑扇的速度,都有着特别的含义!” “如果女士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来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时露出眼睛深情地回望你,那就是说这位女士‘喜欢你’。” “与以前见过的女士远远相望,那位女士收起扇子后用扇子轻轻点着额头,那是在告诉你‘我记得你,我们可以交谈’。” “一位女士在你的注目下轻轻地在胸口摇扇子,那是在告诉你‘我还未婚,可以认识一下’。” “若是在胸口附近快速地扑扇,那是在告诉你,‘我订婚了,别来找我’。” “至于已婚的?!上帝啊,亲爱的鲁珀特,你不会看看她拿扇子的左手上有没有戒指么!”
众人见凯瑟琳夫人的交谈对象已经从那位赛里斯男性转向了那位赛里斯女性,而鲁珀特亲王搭话的频率也明显提高了,立刻就意识到他们也可以礼貌地上前与那位“祁峰”交谈了。互相之间用眼神确认了一下后,便让仆人传话去把外面那群“学者”也招呼了进来,“以备咨询”。
“Mr. Phone·····”一个五十岁面相的人走了过来,对着祁峰打招呼。 “你好,菲利普·赫伯特先生!”祁峰点头致意,然后伸出了手。 祁峰本来没记住这位,但李华梅眼尖,看到这人向他们走来,就特意向凯瑟琳夫人问道:“走过来的是彭布罗克伯爵么?不好意思我忘记他的名字了。”凯瑟琳夫人惊讶于李华梅的记忆力,很快就予以了提示:“是的,这位是第四代彭布罗克伯爵菲利普·赫伯特先生。”就这么一提醒,祁峰当然就记住了。 握完手后,祁峰立刻解释道:“在我们的文化里,Family name是放在前面的。不过我们的名字的音节数都不多,你也可以称呼我的全名。” “喔!抱歉!Mr.Chea!这样的姓名排列方式倒是和匈牙利人一样。”彭布罗克伯爵爽朗地一笑,顺势介绍道:“这位是埃德蒙先生,他对于远东的事物很有兴趣,我资助了他的一些研究。听他说匈牙利人是从远东迁移过来的,这是真的么?” “你好,埃德蒙先生!”祁峰又与跟着的那位埃德蒙握了握手。 “您好,Mr.Chea,很冒昧地打搅您!但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得不请伯爵先生代为引荐了!”这位埃德蒙却是很急切地略过了客套,直奔主题:“匈人的首领阿提拉······” 一大段论述,祁峰自然是无法完全自己消化,其中又参杂着拉丁文和古希腊文,更是让临时担当翻译工作的琼·夸克恨不得引刀一快。见这边已经聊上了,托马斯·霍布斯带头,各位学者和有兴趣的贵族们跟进,以“协助翻译”的名义凑了上来,很快就把祁峰几人围了起来。 好不容易磕磕碰碰把大意翻译了一遍,祁峰心中纳闷道:“你们要是上来问我丝之国的事,我倒是可以说道说道,并表示理解。你们这一来就问我匈牙利人是不是远东异族迁移来的?情景导入也不用这么曲折吧!得亏你还不知道有一支西迁的游牧民族叫匈奴!莫非勒内·格鲁塞的神奇联想是从你这里来的?” 不过这倒是个卖弄元老院对欧洲历史认识程度的机会,祁峰也是准备过的,此时正好侃侃而谈。 “据我所知,匈牙利人的祖先是马尔扎人,而拜占庭的学者认为马尔扎人是一支突厥部落。至于你说的匈人,据我的了解是融合到了保加利亚人之中,我觉得应该与匈牙利无关······” “您的意思是匈牙利人的语言特点与周围所有民族都不同,是因为他们是突厥人?但奥斯曼······” “不不不,在我们看来,在安纳托利亚地区生活,自称土耳其人的那群人,从血缘角度来说,其实都是希腊人,但他们的文化生活都彻底地突厥化了······” 学者们的讨论越发热烈——如果不考虑不时停下了研究翻译问题的话。而静静地看着讨论现场的各位贵族们却是面面相觑——怎么这赛里斯人对巴尔干、小亚细亚地区这么熟悉?!难道他们早就与奥斯曼帝国有了合作?不会啊!英国与奥斯曼这些异端的外交可一直没断过,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一群忘我的谈客之中突然挤进来了一个人,祁峰倒是记得他的身份——伦诺克斯公爵詹姆士·斯图亚特。能记住不止是因为他的斯图亚特姓氏,还因为这个23岁的年轻人刚才其实一直在盯着凯瑟琳夫人的女儿玛丽小姐不停地打量。而“历史上”这位公爵先生确实于1637年迎娶了已经成为了寡妇玛丽小姐。但现在,人家名义上的老公还没死透啊! “那么,先打扰一下!各位,我听过了各位最近几天的争论,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问问祁先生呢?祁先生,在欧洲的文献上,有很多不同的称呼,用来指称遥远而神秘的丝之国,我很想知道,丝之国到底是如何自称的呢?这些欧洲文献上的称呼到底哪个是正确的呢?” 刚才那一大堆全是靠自己以前的零散知识储备、论坛论战记忆以及战略游戏中被强加的知识来应付的,说实话他自己也信心不足。不过还好,因为涉及到的是中东欧这个相对于欧洲文化核心地区来说算是“偏远山区”的地方,这些英国贵族和学者们自己的认识也不太足,倒是没有当面光速打脸的情况出现。这个时候能把话题转到培训内容上来,自然是极好的。 “啊!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祁峰先总起了一句,然后又四下大量——站了半天也累了,总不能站着说话说一下午吧!站着说话腰也会疼的! 凯瑟琳夫人见祁峰在瞄远处的椅子,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拍手道:“各位先生们!让我们换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再交谈吧!看的出来你们的好奇心可不只一点点!”众人闻言都微笑点头,招呼各自的仆人在阳光好的空地上重新布置了一个椅子阵,中间又置一座案几,摆放了些糕点、饮料,然后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地占据了自己的那份位置。祁峰坐在了鲁珀特和詹姆士·斯图亚特两位皇亲之间,凯瑟琳夫人则与李华梅共坐一处。 “首先我要说的是,你们刚才提出的那些称谓,都不是我们自己用来称呼自己的。”祁峰坐下后第一句就开了个大。果然听闻此言的各位贵族、学者大多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有几位学者甚至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了起来,内容包含“不可能”、“骗子”之类的关键词,让坐在这几位学者前面的贵族颇为尴尬。 祁峰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虽然这个动作并非当前欧洲通行的手势,但大家还是很快理解了其表达的“静一静”的意思,场面一时沉静了下来,等着祁峰的下一句话。 “就我所知,古代的希腊人自己称呼自己为Hellas,而你们称呼他们的Greece,则是第一个到亚平宁半岛上建立希腊人殖民地的开拓者的名字,他应该是第一个与罗马人接触的希腊人,而罗马人却用他的名字去称呼整个古代希腊。这就好像琼·夸克先生是我们接触的第一位英格兰人,然后我们就称呼整个不列颠群岛为‘琼国’或者‘夸克国’一样。” “埃及人也并不称呼自己为Egypt,这个称呼的来源来自于古代希腊人,他们把埃及人的一座神庙的名字Aígyptos当成了国家的名字。这就好像我听说了夸克先生前几天去了一趟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然后我们就把这个国家称为威斯敏斯特一样。” “罗马,希腊,埃及。以现在的角度来看,他们相隔得并不遥远,彼此的称呼却仍然出现了神奇的错误。更何况我们?我们之间从陆路上看,隔着高山、戈壁、沙漠、草原,隔着无数个用着不同语言,有着不同文明程度的部落,名称这东西,就不要指望‘正确’了。” “事实上,你们刚才说的那些名称中,有很多都是商品名称的异读。就说最古老的称谓吧!那个塞里斯‘Seres’,有学者认为是我们语言中‘缫丝’的异读,这个词本意是处理丝绸原料的一种工艺。也就是说,在罗马帝国时代,对我们的称呼就已经错得不像样了——他们不仅错误地使用了商品名来称呼我们的国家,还把制造工艺和商品弄混了。想想看,你们国家那些正在新大陆北方开拓殖民的人把英国产的羊毛布卖给了当地的土著,然后那些土著就称呼你们为‘梳毛’国人······” 一番顺畅的言论放出,让一众听众们又是兴奋,又是尴尬。此时正处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尾巴,要等三十年战争过后,整个欧洲开始反思,然后才会进入启蒙时代。而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大特点就是“言必称希腊”。而祁峰的这番论述,虽然主要是讲不同文明之间交流上的错误认识,但古罗马、古希腊这些近百年来强行认的祖宗的“文明”外衣也不幸被扒了下来——敢情当年的罗马人、希腊人都这么没文化啊! “那么,Mr. Chea,你们是如何称呼自己的国家的呢?”鲁珀特亲王好不容易等祁峰停了下来,赶紧问了一句。 祁峰喝了一口银杯子中的葡萄酒,缓了一会才应道:“对于不同的场合,我们也使用不同的称呼。” “在描述具体某一个时代的政权时,每个政权都会给自己起一个称呼。就好像现在统治大陆主要地区的那个政权自称为‘明’,这个词是光明的意思。而我们的政权则叫做‘宋’,这个词是数千年前一个古老的封国的名字。至于你们可能更熟悉的那个蒙古人建立的政权,他们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元’,这个是‘初始’的意思。” “在描述我们的文化领域时,我们自称‘华夏’,这个词的意思是物质非常丰富(服章之美谓之华),文化非常发达(礼仪之大谓之夏)。” “在描述我们的统治领域时,我们自称‘中国’,这个词的意思是世界正中央的国家。” 这个时候,有一个祁峰不太记得名字的人插了句话。“先生,我们的探险家接触过很多······国家,绝大多数国家都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然而你英国偏处欧陆西北角,天生就是“偏僻蛮荒之地”······祁峰面对这般挑衅性的言论,心中吐槽了一番,嘴上虽然不会这样硬怼,但也迅速组织起了反击。 “我们的领土北边到达了终年积雪的雪原,南边到达了充满了瘟疫和毒虫的热带森林,东边望去是世界最大的海洋,西边则是世界最高的山峰和无尽的沙漠。我们统治了这么大一片土地数千年。如果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哪个文明有资格认为自己处于世界的中心,我只能谦虚的说,不好意思,只有我们。” 祁峰赶紧接了一句,问道:“听说百年前,神圣罗马帝国的查理五世,名义下的统治区域最多,以至于拥有了欧洲最长的头衔?” 一位教士打扮的学者接口道:“确实如此!”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犹如报菜名一样念道:“托上帝鸿福,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永远的奥古斯都、罗马人民的国王、意大利国王、全西班牙人——卡斯蒂利亚、阿拉贡、莱昂、纳瓦拉、格兰纳达、托莱多、巴伦西亚、加利西亚、马略卡、塞维利亚、科尔多瓦、穆尔西亚、哈恩、阿尔加维、阿尔赫西拉斯、直布罗陀、加纳利群岛的国王;西西里国王、那不勒斯国王、萨丁岛与科西嘉国王、耶路撒冷国王、东与西印度群岛国王、奥地利大公、勃艮第公爵、布拉班特公爵、洛林公爵、施蒂里亚公爵、卡林西亚公爵、林堡公爵、卢森堡公爵、海尔德兰公爵、符腾堡公爵、阿尔萨斯领地伯爵、那慕尔藩侯、哈布斯堡伯爵、蒂罗尔伯爵、巴塞罗那伯爵、夏洛莱伯爵、阿瓦图伯爵、勃艮第-普法尔茨伯爵、埃诺伯爵、荷兰伯爵、鲁西永伯爵。” 就在众人要为这位学者的博闻强记叫好时,鲁珀特亲王突然接了句嘴:“还有卡尔尼奥拉公爵、佛兰德伯爵、戈里齐亚伯爵和聚特芬伯爵。” 祁峰又一次感受到了鲁珀特亲王的“善意”,微笑着对他又点了点头,才又说道:“这么广大的土地!论面积的话······大概有我们国土的五分之一不到吧。事实上,整个欧洲——在我们的概念中,欧洲是指从俄罗斯的乌拉尔山向南到里海,从里海沿着高加索山脉向西到黑海,然后从君士坦丁堡东边的海峡沿着海岸线向南,切过克里特岛的东边,这条线的西边全部土地,它的面积与我国数千年来长期统治的土地面积大致相当。如果再算上我国历史上长期间接统治的土地,以及在名义上作为我国附庸的国家,那么大概还能再多出半个欧洲的面积。” 虽然17世纪各国对自己的土地面积具体是多大很糊涂,但祁峰说的这个“欧洲”整个有多大他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按祁峰的说法,这是要把古罗马帝国,神圣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去掉拜占庭的小亚细亚部分,再加上毛子的第三罗马的欧洲部分,几个帝国拼一起,然后还要把古罗马帝国在北非和小亚细亚那一溜排的殖民地面积挪到瑞典、芬兰、挪威这些最近几百年才发展出来的土地上,这么个面积加起来,才和塞里斯国的“长期统治面积”相当······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国家······ 震惊过后,当然是场面愈发热闹。质疑也罢,兴趣也罢,祁峰一开始想极力避免的政史地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投了过来。还好还有“语言不通”这个万金油理由,祁峰可以挑拣着回答一些容易的,然后故意用中文回答一部分,然后跟琼·夸克一起纠结如何翻译,以此来拖时间。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去听远东塞里斯的“新闻”,尤其是那些贵妇们。她们一开始也陪着听了听,几个问题后就不再感兴趣,悄悄地一个接一个地就散了开,按着某种神秘的分组方式又散落在了小花园的各处。她们在各自小圈子的话题,除了讨论祁峰帅不帅、李华梅美不美之外,更多的还是各种八卦和家计营生。 “听说了么?克莱尔伯爵今年又收购了达理路的好几处房产!” “是么!我记得去年安娜夫人很得意地说他们在国王街的房产一年的收入就有1400英镑!今年又要投资达理路了?” “确实是‘投资’呢!不过,跟安娜夫人没什么关系,是克莱尔伯爵要安置他今年冬天新到手的情妇······” “哦!上帝!可怜的安娜夫人!不过,克莱尔伯爵的新情妇是谁呢?”
“房产确实是个长期营收,不过也得看是在哪里的房产。索尔兹伯里伯爵在哈特菲尔德(赫特福德郡)的那个庄园花了四万英镑,到现在20年了都还没能赚回成本。而国王街上拥有地产的九位贵族,每年的地租至少都是1000英镑!” “可不是每年!拉特兰伯爵1590年在国王街建的那个商行,最开始的租金才600英镑呢。现在大概涨了一倍了!再说了,罗伯特先生(即上面提到的索尔兹伯里伯爵罗伯特·塞西尔)在滨河路南端的那间一万一千英镑造价的‘新交易所’每年的中介费收入只怕不少于3000英镑!20多年了,什么投资赚不回来!” “你可别这样说!”这位贵妇偷偷指了指独坐在一角的一位面容愁苦的贵妇,悄声说道:“阿伦德尔伯爵家12万英镑的欠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阿伦德尔伯爵也是倒霉,学施鲁斯伯里伯爵家投资建造钢厂,碰上炸炉;又开挖铅矿,却只有很浅的一点点矿床。最后刮干净了家底投资了一次远洋贸易,结果船只一去不回,据说遇到风暴沉没了······” “土地的产出也是有风险的。你们谁还记得1620年前的羊毛价格?现在养羊简直无利可图了!” “关键还是要看经营的水平!艾沙姆家族仅仅只有两个庄园,但他们每年能弄到1600英镑的收入!真想把他们家的庄园管事挖过来!”
太阳开始偏西了,汉普顿宫的窗户中映照出了仆人穿梭忙碌的身影,又过了好一会,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托马斯先生突然出现在了小花园中,对着众位大声道:“各位!国王陛下驾到!” 众人现在身处的这座命名为“The Pond Garden”(池塘花园)的小花园,正北方其实就有汉普顿宫的一个侧门,但各位尊贵的客人怎能走那仆役出入的通道呢?于是三三两两,按照神秘的分组规则和排队秩序,都缓缓起身,向南走出了小花园,沿着河道边的石板路绕行到了汉普顿宫的西边正面,才走进汉普顿宫。两百多米的距离,坐马车就实在太矫情了,这个时代的贵族还没有拿乔到那个份上。 走到了汉普顿宫的正面,祁峰的神情又有些恍惚——在旧时空,他来英国的时候,这边因为不是旅游季,并没有对外开放,故而他未能进去一览,只能在外面看一看墙面。而此时“旧地重游”,他却发现了些不同:两边的侧翼哪里去了!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学过的著名建筑史,祁峰马上反应了过来——侧翼是“几十年后”由玛丽女王和王夫威廉共同主持修建的,现在这个时代当然看不到了。而陪同的凯瑟琳夫人却误以为祁峰被这建筑“震惊”了,故意问道:“祁先生,这座建筑如何?” 祁峰还未领会到这句问话中的意思,李华梅听了却很敏感地发现了,心中却是不屑道:也就是个三层楼的水平,且不说澳宋的大世界,就是广州府的城门楼子也比你这高多了。祁峰却是很学术地点了点头说:“教会风格的主体结构再搭配上都铎王朝时期的硬朗风格,表达出了一种很淳朴、率真的精神。” 凯瑟琳夫人闻言后面色一僵,心中暗自称奇——这塞里斯人自己点的“陪客”要建筑师和艺术家,竟然不是乱点的! 汉普顿宫始建于1515年,当时的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深得亨利八世的宠信,被授予土地后就开始调动教会资金玩起了大建,完成了主体建筑和后院,因此整个建筑设计上更偏向巨型修道院一些。后来因为亨利八世那著名的婚姻问题与教廷闹翻,在1528年,负责出使教廷的沃尔西因为使命失败而被免职,为了保命,这座花费巨资修建的大型建筑被沃尔西献给了曾经的好友亨利八世。亨利八世或许是受此启发,一边开启了宗教改革,一边开始亲自下场带领贵族们没收教会的土地、资产,抄没的钱财也有很大一部分用来改建这座原本用于宗教事务的建筑。刚才祁峰与诸位贵族们待的池塘花园以及祁峰他们下船后穿过的那片被命名为“Privy Garden”(秘园)的大草坪都是亨利八世后来扩建的。而今天晚宴的举办地点也是亨利八世为了能容纳一千名贵族(含随行人员以及伺候的仆役)聚会而改建的宴会厅——白厅。是的,跟城区那个白厅宫是一个名字。可见英国王室不仅有收集二手房的癖好,还有起名困难症······当然,后来白厅宫被烧了,这边的‘白厅’也为了避讳那个不祥的名字,改名为“Great Hall”。 但这些“历史知识”理论上不应该被外国人,尤其是在地球另外一边的塞里斯人知道。事实上即使是本国人——想到这里,凯瑟琳夫人瞟了一眼夸克,只见他正一脸崇拜地看着祁峰——不可能,这个家奴什么水平,凯瑟琳夫人太清楚了。 “您真是······学识渊博······”凯瑟琳夫人尬聊中。 快步穿过了正门楼,祁峰终于进到了旧时空没能进入的汉普顿宫内部。 “刚刚走过的广场是‘西院’,穿过前面的门,里边就是‘钟院’,您看塔楼上的钟,这是1540年亨利八世陛下主持修建的,陛下生前最喜欢这件装饰品了。您看上面的表盘,那些复杂的刻度可以显示时间、月份、一年中的第几天、月相以及伦敦桥下的潮汐时间······” “数学与机械的精妙配合。”刚才行走间得到李华梅提醒,祁峰此时也醒悟到自己不是跟团来旅游的,故而不再露出那种看新鲜的神态,回应的话也尽量简短有力,切中要害。 凯瑟琳本来还准备介绍一下塔楼两侧的赤陶雕像是谁,但看祁峰微微眯起的眼神,暗道是不是自己试探太过了,便微微一笑道:“汉普顿宫收藏了王室大部分艺术品,等宴会后再带您好好地游览吧!我们身后的各位先生女士们都等急了,请您跟我先进去吧!”说完,就伸手一指,领着祁峰一行人穿过了钟院,走进了汉普顿宫的正体,然后顺着走廊转道向北,再向西,进入了白厅。 白厅在沃尔西时代大概是设计用来当礼拜堂的,宽阔的高拱支撑了两三层楼的空间,容纳千人夜宴确实不是吹嘘。内部墙壁用纯白的材料涂抹——祁峰看色泽大概猜是用的砗磲粉,这玩意应该算宝石——显得细腻而白洁。两边马赛克玻璃窗下,是用色古朴的壁画,与五张长桌搭配起来显得特别有味道。此时长桌上银制的托盘已经摆了不少,整个大厅里飘荡着肉香,即使银制的扣罩也无法屏蔽这油脂与香料的气息。祁峰闻了闻,感觉牛肉和羊肉的气味不少,今天这顿大概挺油的。 国王陛下当然到了,但却不在此时的大厅之中。当然,国王陛下不可能在大厅中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凯瑟琳夫人带着祁峰走到了最东边横着的长桌附近,却没有带祁峰夫妇落座。祁峰在与凯瑟琳夫人交谈周围壁画的历史含义时,看到其他贵族也没有落座,都站在中庭附近三三两两的交谈。 “凯瑟琳夫人,在我们的文化中,宴会中的座位有着很多的含义。我相信贵国也是如此。那么,我和妻子等会应该坐在什么位置呢?”虽然与掌玺大臣托马斯交流过这个问题,但此时在等待国王驾到的尬聊时间里祁峰不得不又把这个话题扒拉出来说道说道。 “您是尊贵的客人,陛下应该会邀请您与他同座。”凯瑟琳夫人一边回应着,一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大厅东边的门,希望国王陛下能早点出场······
墙两边的鲸油灯点亮了,长桌上的大烛台点亮了,夕阳虽然渐渐沉没,但在这些照明工具的照映下,在白墙壁的反射下,整个白厅依然明亮。桌上的食物、酒水已经备好,刀叉和餐碟也已经摆放。仆人们环伺在靠墙的位置,各个面容严肃。这是要来了吧······ 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人把东边的大门打开了,两名身着盔甲、佩带长剑的武士卡在了门的两侧,然后那个管家侧身站在内门口,大呼道:“国王陛下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