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农历十一月,沈阳城,不论是瓦顶还是茅草顶,都积着白雪,毫无疑问,城内不少衣食无着的包衣在这个冬季又要活活冻死,八旗老爷们并不关心这些包衣的死活,可他们的头头,大清皇帝皇太极却十分关心此事,他并不知道有小冰期这回事,毕竟在旧时空,要等300年后地理学家兰可桢才有相关的研究成果,他只知道,听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他们年轻时,天气可没有这么冷。
皇太极不在乎一个两个包衣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包衣死得太多,来年开春就没人种田了,这样子,不单单包衣会饿死,不少旗丁也要活活饿死,而为了避免爆发饥荒,他不得不发动八旗入关劫掠,但终究治标不治本,纵然那些关宁军头、喀喇沁部的贝勒们会偷偷从大明那里走私粮食过来,但那十倍二十倍之于大明的粮价,从关内抢得再多,没几天就都要花光在买粮上。 得弄些人口回来种田,只能入关劫掠,可整个过程中,俘虏的损耗十分巨大,一百个俘虏能活着带到辽东的不过六七十人,而在役使过程中,又会死掉不少。几个来回,又得接着入关劫掠了,这就意味着打仗,打仗就要死人,皇太极很清楚,比起二十年前,八旗人口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
入关劫掠本身就是一项风险极大的行动,关宁军虽然不是硬骨头,但也不是软柿子,东江军势力大不如前,但也像牛芒一样叮个不停,从来就没有必胜的仗,一旦在关内遭遇什么挫折,他们只能从长城以北的崎岖山路撤退,明军却大可走辽西走廊追击。
皇太极很早就发现他的大清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依大明的体量,只要关宁不破,大可把他慢慢耗死。虽然大明国内已经有了亡国之象,流寇肆虐中原,澳洲人盘踞两广,但无论是什么势力取代大明,其体量都不是只占据辽东的大清可以撼动的。
多次劫掠之后,关内已经愈发荒芜,下一次劫掠必定要扩大范围,而被宁锦防线截住的大清,无法在关内固守片地。皇太极很清楚,入关劫掠完全是饮鸩止渴的行为,可他没办法,要解决死循环的唯一办法,就是由他来取代大明皇帝,成为这个古老帝国的唯一的天子。
所以虽然入关劫掠收益极大,但对于大清的军事利益和政治利益远不如在辽西打几场胜仗,大凌河一战已经证明了大清完全可以用长围战术迫使防守严密的大明城池投降,但长围战术对其自身的损耗也是极大的,不像入关劫掠那样可以就地抢劫军需,极其依赖后勤。所以东江军的存在使皇太极如坐针毡,在旧时空的历史中,皇太极也是等到1640年才发动松锦之战,而在这之前他早已经把东江军的势力给肃清。
在旧时空历史中,1633年8月,后金军依靠投降的孔有德带来的水师和红夷大炮,才最终把旅顺给攻克下来。在现时空,皇太极肃清东江镇的行动要艰难许多,虽然在大凌河之战,后金军也缴获了不少红夷大炮,但缺乏合格的炮手,而且没有水师封锁旅顺的补给。虽然依然攻下了旅顺,但比旧时空的历史足足晚了半年,而且还是依赖了东江镇再一次爆发的内乱。
皇太极是不甘心只做一个偏居一隅的假皇帝,他有野心,从旧时空的历史上看,他也有能力和手腕去当这整个天下的皇帝。皇太极绝不愿意做一个落后民族的领袖,入关劫掠能满足他手下的八旗旗主,但满足不了他。
和旧时空的历史一样,现时空的皇太极在大凌河之战证明大清也是有能力突破宁锦防线之后,也不甘心做一个自封的皇帝,他要扫平一切障碍,为入主中原做准备。
登基大典后,朝鲜拒不承认皇太极是皇帝,甚至还背弃了九年前定下的盟约,甚至还囚禁皇太极排出的使团,正好拿他们开刀,为皇太极自己的帝皇之路祭旗。
皇太极决议攻打朝鲜,一来固然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宣示正统,但更多是为了让朝鲜人彻底臣服,然后好提供水师助他攻占东江军辖下诸岛,好彻底地解决后顾之忧。
现在参战各旗正在集结兵力,等鸭绿江完全冻结就大举入侵朝鲜。此番攻打朝鲜,实属必胜一役,除非……
除非澳洲人插手。
此时,侍从回报,澳洲商馆的黄骅求见,黄骅这个人是不能不见的,任何人面子都可以不给,但澳洲人是不能不给面子。
原因无他,是因为皇太极看不透澳洲人。
就拿皇太极打过最多交道的黄骅来说,这个汉人不像大明的汉人那样留着发髻,而是把头发剪得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发茬,虽然黄骅常年用一顶帽子掩饰,春夏秋季是瓜皮小帽,冬季是狗皮毡帽。这个汉人的身材比皇太极手下最强壮的巴牙喇都高都壮,但他的圆滑,却和其他汉人别无二致,甚至还要胜上许多。
去年澳洲人突然间就占据了两广,皇太极本来还以为澳洲人不过是一股取得西洋密器的海盗,虽然凶悍,但不过只是求财。但澳洲人突然如此大手笔,却突然让皇太极顿感上当受骗,攻城略地,绝不是普通海寇所为。
皇太极原以为澳洲人自称宋,不过是像当年五峰船主一样聊以**,现在看来,已经多少有一国之模样,而且很可能实力和他的大清不相上下。而黄骅作为一国使臣的身份,代表了他大宋的皇帝,在皇太极登基的时候,依然恭恭敬敬地下了跪。
但皇太极很清楚地记住了那一刻,黄骅卑躬屈膝三跪九叩的同时,一向圆滑的他眼中却闪现着桀骜不驯。
自去年以来,皇太极已经无法把黄骅看成一个普通海寇或者商人,他原以为以黄骅为代表的澳洲人,船坚炮利但势力微末,可以收服为下属为自身效力。现在在皇太极眼中,黄骅是一个间谍或者使臣,既要提防,又要寻求合作。
澳洲人在和自己做生意的同时也在和登州的孙元化、东江镇的各路军头做生意,孙元化新军的那些火器,不用想,就是从澳洲那里买的。他皇太极倒是想买,但澳洲人不卖,卖的都是弓箭、板甲、刀剑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深得八旗旗主们的喜爱,但皇太极明白,只有那些火器才能是引起变革的东西。
种种蛛丝马迹表明,澳洲人在登州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皇太极认为,这种影响力更多是商业上的,而非政治上的。
皇太极都说不清他的看法究竟是聊以**还是仔细判断后得出的准确结论,毕竟澳洲人远在千里之外的两广,派一两条船过来做生意还行,派成百上千艘兵船过来就显得鞭长莫及可。但澳洲人船坚炮利,他是知道的,那年镇江堡守军的报告,始终让他心有余悸。
入侵朝鲜,扫平东江,这肯定会触动到登州孙元化的利益,但冬季海面冻结,孙元化的新军再厉害,也难以渡海来援,再者,等到孙元化得到消息,皇太极的大军恐怕已经打到朝鲜王京城脚下了。
澳洲人已经和明廷撕破脸皮了,就没理由再为孙元化撑腰,更不用说朝鲜了。如果损害了澳洲人的商业利益,到时候双倍奉还即可。
现在黄骅求见,无疑是澳洲人想发一笔战争财,天聪九年以来,每一次入关,黄骅都会提前得知,然后推销出一批军备,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一阵寒暄过后,黄骅开门见山问道:“请问陛下,贵国是否准备进攻朝鲜?”
这虽然是军机大事,现在要保密,但纸包不住火,很明显是某个和黄骅交好的八旗旗主泄露的,但也无妨了。黄骅用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进攻,而不是褒义的讨伐或是彻底贬义的侵略,澳洲人到底没把大清当盟友,也没有把大清当在对立面,不过生意还得做。
皇太极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个程度还遮遮掩掩就太虚伪了。朝鲜、东江虽弱,但这个节点,多弄些精良的武器盔甲还是有用处的。
但黄骅却带来了坏消息,只见这个汉子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我很抱歉通知陛下,贵国所订购的100副全身板甲、200副半身板甲、500张弓、1000把标准砍刀和1000支标准矛,无法准时交付。”
澳洲人做生意一向守时,这样的情况极其罕见,但以皇太极的古人思维,偶尔延期也是可以原谅的。
“海上风浪多变,偶尔延期也是可以原谅,黄先生不必担心,如果延期不过数日,那合同上规定的违约金也可以不收。”
“与海上风浪无关,我方将退回贵国先前支付的定金,违约金也一并支付,这批货是短时间内到不了了。”
“这是为何?”皇太极已经起了疑心。
“贵国穷兵黩武,我国决定不再助纣为虐,除非贵国止息刀兵,不然我国不会再向贵国出售任何物资。”
收兵是不可能收兵的,没了澳洲人锦上添花的武器盔甲,照样可以打仗,打仗照样能赢,在皇太极看来,这不过是一次虚弱的威胁罢了。澳洲人无非是想维持多方对峙的局面,可以四处做生意罢了。
“朕意已决,贵国要断贸易就断吧,违约金就不必支付了,数年情谊,退还定金就好。”皇太极摆出了一副高姿态。
可黄骅却不领情:“陛下真要继续一意孤行,就不是断绝贸易那么简单了。朝鲜自古以来就是我大宋的属国,我大宋绝不会视属国陷入战火而不顾。”
“你说那个属国是王氏高丽,不是现在的李氏朝鲜,尔不要混淆了。” 皇太极已经顾不上自己平时温文儒雅的包装。
“王氏高丽是宋的属国,李氏朝鲜也是宋的属国。” 黄骅毫不退让。
“王氏高丽是宋的属国,也是大金的属国。要战便战,尔不要啰嗦了。”看黄骅毫不退让,还威胁以战争,此时此刻,皇太极绝对不能示弱,澳洲人来不来他不管,澳洲人敢来他也不介意一并打了,谅他澳洲人也不敢与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对抗。
“要战便战,我大宋奉陪到底!”黄骅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