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 物业
1636年伊始,随着广州鼠疫战争的胜利,澳宋全境又开始显现出一派全新的繁荣景象。频繁的人口流动,给普通百姓带来了更多的机会,也为首先发展起来的临高特别市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
今天,房牙朱宝的牙行里,便有一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打算在临高这片乱世中的乐土闯出一片天地。
“宝叔,我刚到琼州,人生地不熟的,全靠您照应了!”名为朱十的小伙子满脸堆笑道。
“好说,好说。叔刚来这临高特别市的时候,那真叫举目无亲,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当时的临高也不如现在这样繁华,干什么都得花许多心思,劳心费神。好在这里比起明国来是强太多了,只要你肯花心思、下功夫,总能做出一番局面来。真是多亏了首长们英明啊!”
朱宝许久未见过去的亲朋好友,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起来。朱十是朱宝老家村子里的小辈,虽然多少有些沾亲带故,但严格来说并不算一家人。但今天的朱宝见到了他,就像见到亲子侄般热心。或许,人有了一点小成就后,总免不了向过去熟悉的人们展示一番。当然,朱宝这种热诚,并非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其中还是有不少照顾晚辈的真心的。
“如今你初到临高,投奔了我,吃穿住方面自然不用担心。有叔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块肉吃。”朱宝继续滔滔不绝道。
“承蒙宝叔照应了!”朱十这就打算向他磕头道谢,“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小侄自当做牛做马,好好伺候宝叔!”
朱宝见状立马将他拉了起来,赶忙道:“唉唉!如今咱们在大宋治下了,不兴这一套,不兴这一套!从今以后,你就收起那套明国的做派来,在咱大宋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吧!”
“侄儿明白了!侄儿一定努力出人头地,报答叔的恩情!”朱十起身回应道,随即又深深向朱宝举了个躬,惹得他宝叔边笑边指着他直摇头。此时的朱十,只想找份好差事,多赚点银子,再娶个娘子,等一切稳定后,把爹娘接来临高共度天伦。
“行了行了,叔知道你懂事。别看叔这铺子小,如今在临高也算混个衣食无忧,用不着你报答。以后你用心做事,有出息了,给咱朱家村长脸就行了。”朱宝继续说,“总之,生活上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叔就是干房牙的,一定帮你找个合适的住处。如今的临高,单身讨生活的人成千上万,一日三餐也好,日常琐事也好,只要花点小钱,都不是什么烦难的事。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为你考虑好接下去的营生。”
朱十用力点了点头。
“只要你乐意,要在叔这里做事,自然是欢迎的。不过,这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临高这地方,新玩意太多了,叔也不想就这样把你的前程给定死了。”朱宝说,“你看要不这样,刚来这一个月,你先自己到处走走看看,既算是长见识,也是去熟悉熟悉这个和明国完全不一样的‘社会’,看看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营生。要是回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再回叔这里来便是了。”
“叔说的极是!”朱十笑道,“侄儿谨遵叔的教诲!”
“好,好!昨日你睡得可好?”朱宝说。
“睡得好!现在又很精神了!”朱十道。前些日子他从北方坐船南下,一路来到临高。这趟行程,让这个从小除了朱家村、附近的县城和府城外,没去过其他地方,更没坐过海船的乡下小子颇受了些罪。现在说没事了,多半也是在逞强。
“那我让小四陪你出去走走。”朱宝说,“这几天刚过完年,市面上又渐渐热闹起来了,可以去走走看看。你前些日子一直晕船,上岸后休息了一晚,多出去散散步,身子也会舒服些。”
“劳烦宝叔操心了,是侄儿不中用。”朱十说。
郭小四听了倒是很乐意,毕竟他这年纪的孩子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名正言顺出去玩的机会的。
“放心吧宝老爷,我会照顾好十少爷的!”郭小四道。说完便帮朱十整理衣装,准备带他出门。
“当不起,当不起!”朱十慌忙道,“我就是个普通农家的儿子,哪当得起少爷这称呼!小四,要是你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十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好说!十哥!”郭小四拍了拍自己的小身板笑道,“咱们走吧!这会儿文澜河边的元宵花灯还没撤呢,一会逛完,天黑了正好带你去看看!”
于是,郭小四便带着朱十进入了临高东门市这个大千世界。毫无悬念,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朱十来说,东门市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吸引眼球。尤其是琳琅满目的澳洲货,以及在他看来穿着打扮颇为“出格”的归化民女性,都让这个愣头楞脑的小伙子目不转睛。郭小四自然乐于为他解释一切“新鲜事”——毕竟这样的机会大多属于常常接待外乡人的朱宝。
逛了一个多小时,朱十看了看手里越来越多的购物袋,以及兜里越来越少的钱,突然挠了挠头,停下对小四说:“小四啊,今天光顾着玩了,虽然宝叔说不着急,可我也不能总吃着长辈的,还是得快点找个活干才好。可我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我也说不好……我是被宝老爷从大明……明国捡来的。来临高以后就一直跟着老爷干房牙了。十哥一表人才,一定能找份好差事的!实在难取舍,留在牙行,我也有个伴!”小四说。
“话虽如此,但我都快十八的人了,不能什么都仗着宝叔。”朱十说,“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算要在牙行帮忙,好歹也先自己出去学到点本事再来助宝叔吧!”
“也是。”郭小四露出一排歪七扭八的牙笑着说,“我看东门市街上,经常有些‘招聘’,听大人说,按澳洲首长们的话,叫‘路演’来着。现在天还亮着,我们再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招聘路演?”
“甚好甚好!”朱十拍手道。
于是二人便先把买来的东西放回牙行,又重新踏上了东门市的探索之旅。
还别说,今天东门市上的招聘路演还真不少。毕竟是刚过完元宵,也可以算是新一年的伊始,不管是元老院体制内的厂矿企业,还是博铺港和东门市的“私营企业”,都急着吸纳新鲜血液。在这新的一年里,元老院的盘子在做大,市场需求在膨胀,企业的规模也都在不断扩张。
“十哥,你说这南洋公司‘文莱石油开发计划助理商务员’,怎么样?看着待遇很不低啊,又说是元老院的‘国策项目’想来也挺有前途的?”
“这可是要常年去海外啊?”朱十直摇头道,“况且我连‘石油’是啥都不知道,更何况,也没有他们要求的‘乙等文凭’,想来也是行不通的。”
“也对,现在要去考乙等文凭也来不及了。”小四说,“也不能委屈十哥去做力工。”
“虽然我小时候跟着先生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吃不了苦的。实在不成做力工也行,只不过实在不想去那人生地不熟的海外啊……听说南洋那里还有吃人的野人呢……”
“那这个呢……陆军武器设计局钳工。”小四说,“入职享受一级技工待遇。可以排号分房的!”
“好是好,可是人家要求做过铁匠五年以上……”
“嗯……”小四稍稍有些垂头丧气。
然而他一转头,看见马路另一头的招聘摊子上围了不少人,又精神了起来,说道:“那边人不少,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呀好呀!”
这是一家临高民营企业的招聘路演摊位。
一走到摊位前头,两个少年立马就知道了这里为啥人声鼎沸。只见摊位后面搭建的临时舞台上,四五个身穿漂亮制服和及膝包臀裙的年青女孩,正站成一排,微笑着为大家展示摆在一张八仙桌上的建筑模型。
朱十在围观的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郭小四看到摊位的招牌,却立马会心一笑——这里正是他们牙行的老熟人,李孙乾房产公司的摊位。
小四扯了扯正探着脑袋看漂亮姑娘的朱十,笑着对他说:“我竟然给忘了,这李大老爷家的房产公司倒是个好去处。而且十哥在房产公司干上几年,要是不顺心,回宝老爷的牙行来做事,倒也是得心应手。”
朱十的思绪还留在几条白花花的大腿上,楞了片刻才意识到小四在跟自己说话。虽然他没太听明白,但还是连连点头称是。
郭小四干房牙学徒也有两三年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自然明白他十哥正在想入非非。于是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李家的房产公司,业务多半在临高境内,不用经常出远门。咱宝老爷又和公司里的人熟,到时候给他们打个招呼,万事都方便。而且这房产公司啊,在临高虽是个新玩意,可他们整的那些宅院,每次一面市就立马给抢空。去那儿讨生活,以后想必是有大前程的。”
“当真?”朱十来了兴趣,“可我连你说的‘丙种文凭’都没有,人家能要我吗?”
“等等,我们先去问问那边的伙计。”小四说。
李家房产公司的招聘摊位,一共有三张桌子。
第一张桌子,招聘的是房产销售公司的业务人员和其他工作人员。这一块对应聘者的交际能力和社会关系网要求比较高,且硬性要求丙种文凭。
第二张桌子,招聘的是行政内勤和房屋设计人员。这一块对文凭要求更高,至少要乙种。还要求应聘者有一定的店铺伙计或是宅院建造的经验。
这两块工作,朱十看来都是无法胜任的。
于是,略显沮丧的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第三张桌子这边。
第三张桌子前面人最少,没等多久就轮到了他咨询。
告示板上写的是:招聘物业服务管家,要求丙种文凭,相貌端正、服务意识强。工作内容:服务住宅小区内的住户,解决住户的各种问题。
工作人员见来者接近1米7的个子,长得还挺周正,虽然体型还是偏瘦弱,脸孔也是黝黑的,但比起大部分移民来说,已经算不错了。这两天不知为何,前两个招聘桌前,报名的人不少,只有他们这第三张桌子不尽如人意。
想来,大概是因为许多人觉得,既然都从大明离开,到了临高,就不想再干这“伺候人”的活计了。
“这不是郭小弟嘛!”工作人员热情招呼道,“今天这是陪亲友来应聘了?”
“正是正是。”郭小四说,“这是我家宝老爷老家的外侄,还请周大哥多多提点!”
“原来是朱少爷啊!我们李氏房产在元老院的扶持下,如今要扩大规模,正是用人之际!像朱少爷这样的英才,自然是大大欢迎!”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奉承,说得朱十很不好意思,他腼腆地摸了摸脖子,开口道:“这位掌柜,请问‘物业服务管家’,干的究竟是什么活计啊?有何要求呢?”
“就是伺候住宅区的住户呗,没什么复杂的道道。”工作人员说,“我看朱少爷气质谈吐都不错,不知可否有丙种文凭呢?”
“这个……我初来乍到……”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要是其他条件出众,我们可以招录后再送你去考文凭的。我看小哥的谈吐,也读过几天书吧?想来考个丙种是小菜一碟的。”
“小时候跟着村里的先生学过几天……”朱十答道。
朱十觉得,听那工作人员的口气,看来对方是有意录用自己了。可此时他自己却有些犹豫了。倒不是说他接受不了伺候人,他自己也只是普通农户出身罢了。只是都说临高是个除旧革新的地方,他本想既然来了临高,就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这下要是还做家仆,给那些宅子里的老爷卖命,那和在大明有什么区别呢?
郭小四和姓周的工作人员都没看出他的踌躇,还以为他在考虑待遇或者其他方面的事情,便也不多话,让他自己好好思量片刻。
见他半晌没说话,工作人员看着他补充道:“我们这待遇虽然不算太高,但也有每月2元,还包吃包住……”
“小四,2元……是多少银钱啊?”朱十耳语道。
“你就当二两银子看好了。”小四回答。
一听每月有差不多二两银子,吃住还用不着掏钱——等于说是净入二两每月了,朱十又蠢蠢欲动起来了。虽说现在临高高薪的工作也有不少,但2元这个收入,算是迈入澳宋帝国“白领阶层”的门槛了。伏波军士兵、普通警察、工矿企业的基层员工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收入水平。
当然了,元老院体制内的归化民还有许多其他看不见的福利,即便同为2元的月收入,实际上生活水平还是要高于私营企业员工的。而且因为元老们对旧时空税前税后收入计算的深恶痛绝,元老院体制内说的2元一般已经扣去各类费用,是纯到手的收入。私营企业就没那么良心了,2元中还要扣去社保等七七八八的费用,实际到手也不足8成了。
但此刻的朱十还不知道这些,他想到的只是从寄人篱下到一年能存下二十两银子这个巨大的飞跃。
他朝郭小四看了看,郭小四对2元的月收入还是颇为羡慕的,但也不觉得稀罕。他虽然当着学徒,除了自己谈下的生意以外,只管吃穿住,顶多年终拿个红包。但跟着朱宝干房牙多年,各行各业的收入,他也是见过不少的。如今的临高,只要你稍有些本事,想混个2元的收入还是不难的。郭小四也十分自信地认为,只要他跟着朱宝好好干,等自己再大一些后,收入将远远超过这个水平。
“十哥,我看这差事还不错。”郭小四拉他到一旁说,“别人是不知道,可我们干房牙这行的还能不知道吗?这澳宋的新话‘服务’与明国的‘伺候’,还是有不小区别的。‘物业服务管家’与明国老爷的家奴也有很大不同,想来差不多就是店家与客人那层关系吧。”
“小四说得是。”
朱十越想越觉得靠谱,于是便不假思索地填写了报名申请。
回到牙行,小四与朱十将事情一五一十向朱宝说了一遍。
“你们动作倒是挺快!这个物业服务嘛……”朱宝说,“的确与明国那些个家奴差别很大。不过……要干的事情很是繁杂,算是个劳心费神的活计了。你要是愿意好好干,还是很磨炼人的,倒也不失为一份好差事。”
“侄儿从小跟着爹下地干活,吃得了苦。”朱十说。
“倒不是说有多少苦活要干。”朱宝说,“就是面对的人和事会繁杂非常,得要你多费心去周旋才行。切记,要学会左右逢源。”
“还有,那些新建的住宅区里头,有不少元老身边人的亲戚之类的户主,千万别顶撞他们了。”朱宝补充,“还有就是,不少明国的地主老财,都来临高这里买房置业,对付这帮子人,又得用另一套路数……”
朱十使劲点头道:“侄儿谨遵宝叔教诲。”
于是,在经过了一个月左右的培训,并取得了丙种文凭后,朱十成为了新建成的小区“茉莉园”3号楼的管家,正式成为了临高物业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
澳宋治下的物业工作,远远不及旧时空那么繁杂。
首先,小区为多层联排洋房,没有电梯、公共区域少。这就省去了一大块物业工作量。
其次,小区不通电,也没有自来水,工程维修方面的压力也不大。
最后,本时空的居民对生活质量的追求远没有旧时空的业主来得苛刻,大部分物业工作上的疏漏,都被住户们所忽略了。当然了,本时空工作人员的整体素质是远远不及旧时空的,受限于有限的资源,许多配套服务也跟不上。因此总体上,物业与业主之间的关系平衡,和旧时空的差别并不大。
如此一来,根据本时空的实际情况,物业公司最重要的几项工作内容就是:
第一,负责小区内绿化园林景观的维护。这一块对他们来说压力并不大,虽然要在十七世纪找到专业的物业管理人员不容易,但要找几个过得去的园丁还是容易的。只不过要给他们灌输旧时空那一套园林审美趣味,还得循序渐进才行。
第二,负责小区的治安。虽说临高的良好治安在本时空堪称奇迹,匪患之类的问题基本不可能存在,但总归还是与旧时空有一定差距。“茉莉园”地处临高县城附近,也算是临高的核心区域了,园区又是带围墙的全封闭式小区,总体来说治安压力不大。最主要的就是防止一些当地人损坏小区的绿化和景观,或是一些宵小之辈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还得帮忙调解住户之间的矛盾。
第三,室内外设备的维修。这一块,维修的项目不算太多,但由于合格维修人员的紧缺,往往需要漫长的等待……
第四,也是朱十主要负责的一块,便是服务好住户,让住户获得远超过去生活质量的居住体验。更包括与住户对接前三项内容的具体执行。这块内容,说来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就难了,又没有个具体的标准。不同住户之间对“服务”的心理预期也是不一样的。
因此,朱十一上岗,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投诉。其中有些确实是该解决却难解决的问题,有些却令人啼笑皆非。
这一天上午,留着“规划头”发型的朱十和一名小区护院(保安)一起,帮着3号楼2单元201室的归化民张亮,把他坐轮椅的老娘抬下楼。
张亮在造船厂工作,今年三十出头。由于在霸王行动前的大建中表现出色,他被破格提升为四级技工。如今不管是收入待遇还是地位都是蒸蒸日上,在临高的归化民中,算是混得很不错的一个了。他靠几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将原本元老院分配的房屋置换成了这套茉莉园的“花园洋房”,日子可以说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唯一困扰他的一块心病,就是他双腿瘫痪的老娘。当年他们母子俩在大陆上流浪,遇上了多年难得一见的寒冬,没等他们走到广州城,母亲的双腿就被冻得没知觉了。要不是后来被元老院收留,又给他母亲治伤治病,也许张母就没这个福气和他一起过现在的好日子了。
只可惜,虽然保住了双腿,不至于截肢,但从此以后,老母亲走路就成了问题。还是多亏了万能的元老院,在为刘大霖定制轮椅后,将这一物件逐渐推广了开来。作为元老院核心部门的归化民职工,张亮自然优先获得了轮椅的申购权。从此以后,张母便不用整天窝在家中,可以时常出门活动活动了。
不过,张亮在摇号购买茉莉园的房子时,排位偏后,没能选到一楼的房子。原本他想放弃这次机会,等以后再找更合适的。但母亲却如何都不肯,非要他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换个好房子,然后赶紧讨个好老婆。张亮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如此一来,若是张亮不在,母亲又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幸亏,茉莉园的“物业服务”,也包含了帮助生活不便的业主解决实际困难。“茉莉园”的名字,本就取自临高的茉莉轩书院。为延续元老院赠茉莉轩山长刘大霖轮椅的事迹,茉莉园的物业,也每天一早一晚两次,帮助身体不便的住户们到户外散步活动。
恰巧遇到张亮回家取工具,朱十便向他挥手打着招呼。
“朱小哥好!”张亮笑道,“每天都麻烦你们照顾我娘,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没事没事,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朱十气喘吁吁道。
“今天我们厂里发了青团,等下班了我给你们也送几个去!”张亮说。
“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大家乡里乡亲,都是一家人!”
“那就谢谢啦!”
只要遵守工作规章,李氏房产旗下的物业公司并不禁止工作人员收受业主的馈赠。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情,朱十开心的并不是多拿了几个青团或是几瓶格瓦斯,更令他感到满足的是,自己的辛勤工作,获得了客户的认可。
此刻,他正暗自认为自己来这里工作的选择是正确的。
然而到了下午,这种想法又被接踵而来的投诉给压了下去。
“我说朱经理啊,我们家的马桶坏了快半个月了,你们还没安排维修,让我们一家人怎么办呀……总不能又像过去那样,随处乱拉吧。现在都是咱大宋的天下了,怎么还能像伪明时候那么不文明呢?”
说话的是一位印刷厂的归化民高级职工,周训,他的妹妹是同一系统某位元老的生活秘书。因此他也算得上是元亲国戚了。
不过这位周同志,虽然语气咄咄逼人,但总体上还是比较讲道理,质疑的也都是物业公司实际存在的工作问题,并没有蛮不讲理,也没有针对朱十本人提出什么不满。
“实在不好意思啊,马桶的维修工,工期已经排了一个月了……”朱十说,“现在这块的需求实在太多,我已经给您家排着队了,只要轮到了,我立马给您安排。应该最多再过三五天就行了!”
“那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呢……”周训叹气,“上次你们也说大概一周,现在一周快过去了,还要三五天。”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也在加紧培训新的维修工,可是培训也要老维修工来教,这样一来这段时间工期就更紧张了。”朱十说,“不过您放心,等这批新维修工学成了,以后就不会等那么久了!”
“哎……可是我们家现在用木马桶,房子里整天臭烘烘的,这算哪回事啊……我们这宅子可没少花钱啊,物业费也不低。”
“真的很抱歉,麻烦请再等几天,一定帮您解决!一定帮您解决!”
朱十正头疼着,准备好继续忍受对方继续喋喋不休的抱怨,门外却又走进一个明国书生打扮的人来。
来人不顾周训以及排在后面的其他住户,进门就直冲朱十走了过来,趾高气扬道:“朱十啊,你过来一下!”
“不好意思啊张少爷……您前面还有几位业主呢,麻烦稍等,等他们办完吧。”
“什么?”书生大怒,“你一个下人,还好意思让我等?现在就跟我过来!”
“喂喂,张举人,大家都在这里排队的,你吵什么吵呢?”周训强忍着怒火说。后面几位业主也都对他怒目而视。
“从没见过下人还要本少爷等的!”张举人抬高下巴说,“我家老母这几天身子虚,要喝点补汤,我不过是让这几个做家仆的来熬碗汤,还这么磨磨蹭蹭的!想当初我在山东,根本不用我多吩咐一句,下人早就给预备好了!”
“你这说得就像开玩笑了!”周训说,“这里是大宋,咱元老院治下,谁理你明国地主老财那一套?人家物业公司,是正正经经的工作,谁说是给你当下人了?更何况,你家抽水马桶比我们家坏的时间还久,早就臭气熏天了,你不来投诉马桶维修,倒是先使唤别人帮你熬汤?自己没手没脚不会熬吗?”
“你!”张举人怒气冲冲地指着周训,“说来也是,这劳什子澳洲抽水马桶真不牢靠,还不如我老家带来的粪桶!这帮子家仆,跟他们说了每天来倒三次,今天居然还一次都没来!这帮狗奴才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说谁奴才呢?”周训怒斥,“还搞明国那套,你不如就滚出临高吧!”
“我花钱买的地,你说走我就走啊?”张举人说,“不仅他们是狗奴才,你自己不也是澳洲人的奴才嘛!”
“你!”
“我怎么了……”
没等张举人说完,周训便一掌糊了过去,把那酸儒打了个眼冒金星,头上的方巾也飞了出去。
“你还打人!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张举人捂着脸说,“我舅舅可是皇上身边……”
“管你是谁啊!”周训指着他的鼻子道,“我糊你熊脸!”
说完,他便两三步上前继续打了起来,没打几下就被朱十和一旁的保安拉住了。
“周哥周哥,冷静点……”朱十劝解道。
没想到趁他们这一拉,张举人却蹬鼻子上脸,上前来冲周训的脸上一通乱抓,给他上了好几道抓痕。这下,围观的归化民们看不下去了,几个人围上去就对张举人一顿胖揍。
局面一度失控,原本整洁的物业办公室被搞得鸡飞狗跳。直到警察来到现场,才控制住了局面。
“十哥,听说你们小区前几天打架了?”郭小四问道。
“可不是么,那个明国地主和周首长的徒弟打起来了。”
“为什么啊?”
“那张举人,来我们这办事的时候插队,还非把物业当家仆使唤,讲话又难听,周训看不过去,就和他打起来了。”朱十回答。
“你说,那些明国地主老财,都来临高了,怎么还改不了原来嚣张跋扈那一套?”小四说。
“这要改,怕是难上加难。”朱十说,“除非让他们吃点苦头,不然这些人欺男霸女蛮横惯了,手里又有些银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变谦和呢?”
“我看临高的刘进士就挺不错。人很和善,说话又和气。”
“那咋能一样,刘先生早先就是临高这边的道德楷模,后来又早早归顺了元老院,与首长们一起花心思造福百姓,和这些普通地主老财比不得。”
“那倒也是。”小四说,“后来他们两个怎么样了呢?”
“还能怎么样,毕竟都是我们小区的住户。各打五十大板呗。”朱十说,“两个人都被拘留三天,就放出来了。”
“那恐怕这个张举人以后还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小四说,“大宋不比伪明,拘留三天也不会动他一根汗毛的。换做过去的明国衙门,进去半天都得脱层皮。”
“唉,是啊……”朱十说,“没办法,谁叫我干的就是这个呢……只好忍着了。不过他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毕竟这是首长们眼皮底下呢!”
“十哥说的是。”小四说,“先干着,要是哪天实在不顺心,就回咱们牙行来!”
“好的好的!”
又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朱十推着张亮母亲的轮椅,和老太太一起在略带暖意的微风中漫步。大多数住户都出去上班了,园区中静悄悄的,只有鸟儿和青蛙的声音时不时从树梢和草丛中传来。
“小十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张亮的母亲笑着说,“多亏了你,亮儿才不用整天为我操心,能好好为首长们当差!你们都是咱大宋的好儿郎!这样我也有盼头多活几年,好看着你们都娶妻生子!”
朱十用憨憨的笑容回应了张母。
突然,他觉得自己改变了对“出人头地”的理解。朱十的嘴角微微上翘,抬头望着朗朗晴空,期待着明天,他管理的这座“茉莉园”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