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unix610 于 2025-12-2 13:34 编辑
1637年八月的第一个周末,时值立秋,正好赶上节气和假期叠在一起;虽说元老们已经推行了公历,不过大多数来自各地的移民们仍还习惯农历历法。 为了讨个彩头同时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营业额好看一些,大多数临高的商铺都在今天好好整装了自己的门面,来自天涯南北的厨子们也都按照各自家乡的风俗习惯做好了各种吃食——作为整个南中国海上最大的移民城市,任何来到临高的人们总会找到他们的位置。 此时的临高就像是一鼎永不熄灭的大熔炉,无数的人口被投入进这座熔炉,无数的仇恨、哀伤、喜悦与隔阂被当作燃料。 “临高包容一切,临高吸收一切,同时,临高也漠视一切。”在百年以后,无数的过客在见到临高的雄伟之时内心都会闪过这句短诗;不过现在,这一切的雄伟豪气,以及要将世界搅个天翻地覆的念头都还只是蛰伏在这座城中人们的一个微小念头。 临高的大钟刚响过四声,一辆载客火车便准时地拖着汽笛响声沿着铁轨缓慢沉稳地滑向了站台,这辆班车;一个青年歪头伸出火车窗外,看着东门站的月台逐渐靠近自己之后,便跳出了车厢,一路小跑地跑出了火车站台。 这年轻人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身材欣长而又健硕,一双眼睛乌黑有神,面色自信而又沉稳;他穿着一件得体但有些破旧的蓝色劳工制服,制服上面那个白色的环状套着条鱼的标识让人一看就能知道是他是集体农庄渔场的实习学生。 他跑出站台之后便一路小跑穿过东门市的主要街道。东门市张灯结彩,又吵又挤,到处都是临时搭起的店铺、招牌,以及节假日时特有的喧嚣欢脱,到了假期参与各种节假日庆典的临高住户都十分习惯享受这种气氛。在东门市这段区域酒馆食肆颇多,再加上正好到了饭点,到处都挤满了休息的工人以及学生,给这幅画面添抹上了最后一笔喜庆快活的气氛。不过少年并没有在这片集市多做停留,出了东门市后便沿着条小路直奔向了集体农庄的渔业办公大楼。 集体农庄渔业办公大楼是这栋楼的旧名,这里原先是个渔业公司的一间仓库,在空出来后就被实验室鸠占鹊巢,现在它的官方名称叫做临高先锋渔业研究所,是个挂靠在集体农庄下面,由集体农庄、芳草地学院以及海务部门一起搭起来的具有教学性质小型水产品育种实验基地。 虽说这实验室名气光鲜亮丽,但它现在还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壳子;就和临高其他各种空壳机构一样,这间实验基地也同样极度缺乏具有专业育种经验和知识的元老以及归化民职工,只是徒有从旧时代带来的大量知识技术。 现在这实验室名下只有两名半路出家的二把刀元老、两名刚从台湾国民高小毕业的乙等文凭毕业生。 光从编制人员上面就看得出来,事实上对于各种鱼类的养殖以及育种,元老院并不是特别重视;现在元老院占据两广以及海南,掌握了整个南中国海域,各种水产资源可以说是唾手可得,每天海产捕捞船队都会从这片广袤的海洋中为元老院们带来数以万吨计量的优质蛋白,现阶段元老们根本没有动力专门安排人手来搞水产养殖;而且元老院刚刚占据两广,到处都缺人手,一个可以进行搞养殖的高小学生在其他领域也能成为人才;不过养鱼的胥户渔民,照元老院的话说“养鱼的胥户想要多少都能给你找来”;现在大明各地兵荒马乱,只有临高还算是一方天堂,只是说了到了临高就能管吃管喝还能安家,不到一周的时间元老院就找到了五十多名胥户渔民,这些都是养鱼专业的行家里手。 早在嘉庆年间,大明学者黄省曾就已经写过【养鱼经】这本专业书籍;虽说这本书篇幅不长,不过在这本书中就已经提到了系统性的分拣、运输鱼花以及多种鱼类的混养,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时间这些几束早就已经被渔户们熟练运用。 少年跑到这灰色的小二楼前,和楼门口的保安点了下头,随后便急匆匆地钻进了楼中——因为这个实验室现在只有寥寥几人,保安只靠认个脸熟,连检查身份都免了。 现在器材和人员还没搬进大楼,整个实验大楼空荡荡的,只有一大堆木头箱子堆在楼道的中央。到了楼道大厅中央就能一眼看清整条狭长的楼道走廊;大楼坐北朝南,到了太阳斜射的时候阳光便会通过楼道一侧的玻璃将整条走廊照得明亮。 一进大楼正门,少年就看到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一样穿着蓝色工装的清秀少年蹲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上面看着书局新出的小说。 “哟!池田,你怎么才来?”蹲在楼梯的少年一看到有人进来便从书中抬起头来,看着来客指了指大楼门上的钟表。这名少年顶着一头有些卷曲的头发,皮肤白皙,瞳孔透着淡淡的栗色,但是外表却有着浓重的亚洲人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欧亚的混血。 “没什么太大办法,我紧赶慢赶才跑过来的。”被叫做池田的少年转头看了一眼表。“还好,才四点四十不算太晚。”池田雄一心里想着又四处看了看走廊,随后便颇为熟络地坐到了另一名少年的身边。 “怎么?阮哥,你怎么还在外面?”这名清秀少年叫做阮秀文,和池田是同一级的台湾高小学生,二人一个是中日混血一个是越葡混血,因为血统问题二人在高小时期便被欺负,一直是抱成一团。 “嗯,喏”被叫做阮哥的清秀少年对着走廊最深处一处亮着光的拐角努了努嘴,示意两个元老正在最里面的房间谈话,随后抬手将书摊开。 “这个月出的短篇小说新刊,要瞅瞅吗?有一篇我挺推荐的。”
“这个?猴爪?这讲得什么?”池田雄一歪头看了眼小说标题问道。 “差不多是个许愿的故事。” “阿拉丁神灯那样?”池田雄一问道。 “这倒不是,这是个恐怖故事,说的差不多是一对老妇人得到了可以实现愿望的猴爪。” “可猴爪怎么实现愿望?它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池田雄一有些毫不在意地问道。 “谁知道呢?总之就是个故事。”阮秀文摆了摆手回道。 “算了,那他们许愿了吗?” “当然。”阮秀文低头看了眼原文后继续说道,“这一对夫人有个在外参军的儿子,想着为了儿子攒下份基业,他们便对着猴子爪许愿说希望能得到一大笔钱。”
“钱总归是好的。”池田雄一点了点头赞同地又重复了一遍,“没错,钱总归是好的嘛。” 虽说现在池田刚毕业就有了份正式的工作,薪水和普通工厂工人比起来也算是不菲,不过比起和他们同批已经前往大陆工作的同学们,他们的工资就算不得什么。 “你不会又把钱花光了吧?”听到池田的话后,阮秀文打量了他一眼。 “没办法,家里一直要钱。”池田一脸冷漠,接着说到。 “然后呢?” “之后他们就得到了一大笔钱,这钱的数目刚好和他们许愿的不差分毫。”说到这里,阮秀文故意顿了一下,看到池田雄一也终于来了兴趣之后,他这才继续说道。 “可伴随着那笔钱一起到的,还有他们儿子的阵亡通知书,这是他们儿子的抚恤金。在得知了儿子死后,老妇人悲痛欲绝,随后她便许下了第二个愿望:她希望她的儿子可以复活。在一个雨夜,复活过来的就只是个可怕的怪物。”说到这里,阮秀文故意加重了些语气,想继续吸引池田的注意,不过很显然他这位朋友又变成了那种神游的状态,阮秀文也只好接着读了下去。 “而到了最后,这对可怜的夫妇彻底陷入了绝望,在此之后他们许下了第三个愿望:他们许愿撤销掉前面的两个愿望,而这之后,他们的厄运终于结束。故事也到此为止。” “这就结束了?”等到阮秀文话毕,池田终于开口,从他那副有些疑惑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故事评价并不是很高。 阮秀文刚想继续说话,走廊里面亮着灯的那个房间突然便传来了一声物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房间里面便传来了一声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骂。这叫骂声绕过了狭长的楼道走廊,蛮牛一样猛地撞向二人,明显让他们二人吓了一跳,他们都有些畏惧,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这种沉默没过多久,便有两个男人从那个挂着第一休息室牌子的房间里面推门而出;两个男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其中一个面色发虚,身材纤细,即便临高的秋天仍然炎热但他还是裹着件厚实的工作制服,另一个脸带红润,孔武有力,只穿了件结实的帆布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的农场工作衬衫。 “哎,晦气啊!真他妈晦气啊!”一推开房门,那个瘦高的男人便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得了吧。大陆攻略现在正要用人用钱,这些不都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吗?”有些壮实的男人有些陪笑地跟在瘦高男人的背后轻拍着瘦高男人的后背,他面色和善看得出来不像瘦高男人那样愁肠百结。 “而且鼠疫这事不也是赶巧发生的吗?事出突然,咱们的人过不去也是赶巧了。”壮实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了盒白色特供,低头点上一根后又继续说到。 “广东倒是闹了鼠疫,咱们的人过不去,他们的人也出不来,但是越南呢,那边可不一样。”瘦高男子转头讨了根烟,猛吸了口之后他立刻便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等到咳嗽平息下来他才接着说到“越南那边有人,有粮,还有地,就是没有元老院!” “元老院信不过越南。”听过瘦高男子的话后,壮实男人接了一句,“你说让元老院把他们当作人矿,元老们是都无所谓的。”男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原本还有些和善的脸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但那可是四百五十万人,四百五十万人啊。”瘦高男人伸了伸手,又从胖男人那里讨了颗烟,他猛吸了一口后满足地吐了个烟圈。 “怎么样?我这技术还是在特侦队时候学到的呢?在特侦队训练那小两个月别的没怎么学会,吐烟圈这本事我可算是学到家了。” “学的不赖。” “说起来,你知道现在元老院现在打下两广满打满算也才收拢了多少人吗?” “多少?我记着好像是一千多点?具体的我倒没怎么仔细去看。” “一千六百万人。”瘦高男人弯腰抬脚,将烟头按在靴子底熄灭之后,随手将烟头夹在了无名指和小指之间接着说道:“这数量听起来倒是不少但是咱们日后面临的可是一整个大明。按照元老院内部的计算,即便元老院花全力从这一千六百万人里面选拔干部、培养教师、训练工人,最后能够参加大陆攻略的人数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三四十万,这还远远不够填满大明这个窟窿。” “是啊,大明的庞大耗干了我们。”壮实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但要是加上越南这四百五十万人那可就不一样了,有了这四百五十万人咱们就相当于多了四分之一的人口。要是这些人一同参与建设,七年之后的大陆攻略咱们就能多抽出六七万的干部以及士兵。” “那这你可就别多想了,你这么些天一直在忙活养鱼的事,没怎么看内参吧。” “这倒确实,怎么?” “你说的这些,吸收越南四百五十万人的计划,元老院是不会同意的。”壮实男人又递了根烟给瘦高男人,随后接着说道:“至少到大陆攻略的这几年里,你说的这些都是没可能的。” “怎么?”瘦高男人这次没吸起烟,只是将烟随手夹在了耳朵后面接着说道:“这些事同文说不定还同种的四百五十万人,而且现在那边不是还正在打仗?只要元老院稍微介入一下,不就随便能占领整个安南?” “问题就是事实上这四百五十万人和咱们只能算是同文,可还算不上是同种。而且那边可是四百五十万人。”壮实元老抬了抬他细长的眼睛说道:“你这占领安南的消息不会是从陆军俱乐部那边打听来的吧。” “是我和他们喝酒的时候听说的,怎么?” “他们那边的消息一向不灵,大本营战报。”壮实元老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元老院现在或许有能力占领安南,但现在肯定没有动力。企划院的人不会同意,金融口的那一大派也会阻拦,工业口的站个中立,更别说还有一大票皇汉元老。除非说是有元老去越南,被越南官方的人给了一枪,要不然近五年来占领安南这事都是免谈。” 听了壮实元老的话后,瘦高男人似乎也感觉这个条件有些不大现实,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 “但海军和陆军口呢?” “这俩最多算是军事口一派,而且军官俱乐部的那些最多就是地图开疆。我提一嘴,军事口里面皇汉可不算少。”二人绕过了渔业实验室走廊的拐角后,壮实男人接着说道:“要是让越南人进入政坛骑在汉人归化民头上,我看有一部分元老们是要闹翻了天。原则上说,对于没立过什么大功,没做什么贡献或者没有特殊贡献的外籍人员,元老院现在是不大会重用的。” “即便是归化民?” “即便是归化民。”壮实男人叹了口气,“而且啊,小德。你倒是说说什么算是归化民勒?要说只要是澳宋治下的就算,那元老院就不该太过在意越南人口对澳宋的冲击,但要说只是汉人,那现在的朝鲜和日裔到底还算不算是归化民呢?” “就算是元老院自己,现在也还说不清楚到底归化民的范围,现在最多只能算是有个官样的解释。”看着沿着走廊再走个几步就能看到实验室大楼的正门,壮实男人请拍了下瘦子的背,随后悠然地说道:“小德你啊,就算想的太多,做得太少,而且还少个女人照顾你的生活,你现在还一直没买女仆呢吧。” “我。”听到这里瘦高男人脸上闪过了一丝局促,“我,哎。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到现在快有小十年时间,我也还是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哎,这都是你想多了。得了,就这样吧。” 这壮实男人知道,即便现在有的元老已经妻妾成群,但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依旧没买过女仆。他还是没迈过心里的那一道坎。 总的来说,他面前的男人即脆弱又冷漠,对于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他总能摆出最理智的旁观者姿态,但一到了和自身相关的事情,这个男人却又总是多愁善感;他渴望着爱情或是其他更为细腻的感情,但是对于这些却总是太过于苛求;他相信人性以及情感的美好,但到了要面对的时候他却又总是对这种完美充满了怀疑与恐惧;这个男人一边深刻地理解着现实,一边又沉浸在了自己对于现实的幻想之中,这使得他既可以对一切变故泰然自若,但又对一些现实的美好惊恐不已;他知道自己缺点和软弱,但又总是无可避免地趋向软弱的拥抱。 正当壮实男人思索的时候,混着几声嘈杂吆喝中的两声精神的打招呼声将他从思考的世界拉了回来。 大堂里面是他们之前约好的搬运行李以及器材的工人们,在他们聊天的这段时间运送临高玻璃厂生产的孵化设备以及检测设备的工人和运送实验室职工的行李的工人们两拨撞到了一起,惹得大堂里面一片人声鼎沸;此时,池田正忙乱地指挥着工人们用撬棍谨慎地撬开填充满软木屑的大木板箱子,而阮秀文则是一脸阴沉地和其中一名领头工人们争论着着行李的摆放位置以及工作的先后顺序;从他脸上锈铁一样阴沉的表情看得出来,和人争论让他烦躁不堪。 “德米特里老师,林森木老师。”一看到两人走出来后,池田雄一便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啊,嗯。”被叫做德米特里的瘦高男人先一步停住了脚步,对着自己的两位学生点了点头;虽说这瘦高男人名字叫做德米特里,但他在穿越之前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公民,这个假名只是他从【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面偷来的假名,上船之后起个假名算不得什么,也没有元老对他的名字有过什么质疑。 在他回过话后,被叫做林森木的男人也停住脚步,脸上又挂上了平常的那幅和蔼微笑。 “这么早就来了啊。活干的怎么样?” “都还不错。”池田雄一掏出个记事本子后接着说道:“从木材厂那边订来的家具法律一半,还有两批大概明天这个时间就会一起送来,还有实验器材和孵化设备,这些照着领头工头的话说是安排在了下一班的货运火车上面,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会送到这边。” “嗯,这些也就差不多了。”林森木说过话后转头看了看德米特里,这个消瘦的男人也默默点了点头,“这些按照操作规范弄好就可以了。至于剩下的东西,按照操作手册来就行了。” 林森木口中的操作手册正是经过他们修改简化过后的旧时空搭建实验室的操作手册。 “弄完这些之后,你们就放个假吧。” 林森木指了指摆在大堂中央的那个木箱,在那里面装的都是些试管、烧瓶还有几台显微镜灯一系列专业器材,按照他们和玻璃厂的合同,今天还有几个大型的玻璃鱼缸和其他杂七杂八的零碎器材,这些器材大头都是林森木和德米特里二人出的。 “这几天忙着弄设备以及场地,你们两个也都好好休息,该吃吃该玩玩,也都找女朋友约一约会吧。” “这不好吧。”池田脸上有些惊喜,眼神已经偏到了德米特里那边;虽说林森木已经开口允诺了给他们假期,但是征求下另一位元老的意见也是有必要的。 “嗯。我们大概还要再研究一下,接下来还要花个一周去趟广州,差不多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都不会呆在临高。你们在这期间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只要一个月后,我们来到这边看到实验室已经搭建起来了,而且你们和职工也都在这边就行。” “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林森木接过德米特里的话头接着说道:“我们大人也总要有些大人的事情。” 林森木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拍了拍池田的肩膀,他把这两个孩子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段时间就随你们俩吧,记得注意安全,我们教你的东西也别全都忘了。今天这边的事情都弄完了要是还有时间,你们就到东门的合作社,到了秋至刚好一起吃一顿饭。” “这。抱歉,老师。今天事情忙完我还要去接我的爸爸和妹妹。他们今天刚从日本坐船来到临高港口。我得先看看他们。自大我从泉州离家来到这边,我已经快有四年没见过他们。这顿饭就...” 池田说话时有些局促,不知道推掉了元老的晚宴邀请是不是有些不好;不过很快他就从林森木的笑容之中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没什么大事。虽说你当初是从泉州自己跑到台湾。不过现在你家人看到你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而且,他们大概还不会习惯临高的生活。”因为刚刚拒绝了两个元老的邀请,池田有些畏缩地解释道:“他们在泉州住习惯了。” “这没什么。把他们安顿好后,你们再来找我就行。我和德米特里今天一直有时间。” “抱歉,老师。”说到这里池田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安顿过我家人之后,我还要见见其他的人。” “你女朋友?” 在临高推行了自由恋爱之后,虽说还有包办婚姻,不过这种旧风气已经明显地被冲淡了不少;自由恋爱很明显地成为了种时髦的花样,这在临高的年轻学生们之中传播地尤为广泛。 池田雄一害羞地笑了一下。 “不,我们还算不得情侣,只是朋友。” “得了吧。我们还是学生的那个时候。在快成了之前也总是这套借口。”林森木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德米特里,“怎么?德米。时代还真没怎么改变,你说是吧。” “差不多吧。总是这样。” 德米特里冒出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后,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但这笑容就像是流星一般只在德米特里清秀的脸上闪过一瞬便又沉入了他忧郁痛苦的神情之中。 “年轻人嘛!总是这样。哈哈哈哈。” 正当林森木说着话时,阮秀文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刚结束了和领工的争吵,就走到了池田的身边。 “怎么?秀文。你一会也要来吃晚饭吗?”林森木对着阮秀文招呼了一下。 “池田呢?”阮秀文瞥了池田一眼,随后视线便垂在了地上。 “我要去接家人。还要找个熟人。” “那,我也不去了。”他迟疑了一刻继续说道:“我也有个熟人。还有书看。”他自言自语一般用他人听不到的细微声音继续说道:“人总会有些自己的事情。” “是临高书社出的短篇小说新刊?”站在一旁的德米特里看了一眼阮秀文手中捏着的小薄册子,眉头皱了一下,原本夜空湖水般沉寂的眸子里面终于闪过了一丝波动。 “是。”阮秀文将薄册子递了上去但被德米特里退了回来,“我每个月都订,在台湾读书的时候就一直看这个。” “嗯,这倒不错。”德米特里顿了一下,随后又重复了一边,“这倒不错,多读书总是好的。” 说到这里,德米特里抬眼打量了一下阮秀文;不知为何,阮秀文总感觉德米特里眼神中有些闪躲自己的意思,这在德米特里看来也是一样。 这种打量并没有持续太久,二人中有一方的视线率先谨慎地探了过去。 “怎么?秀文,你不去找你的家人?” “不。老师,我没有家。” 原本互相闪避但总有交织的眼神再一次彻底错开,随后撞在了一起。 “我是个被家乡遗弃的孤儿。” 德米特里感觉心被人拧了一下,有些畏缩地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一眼阮秀文,随后又退了一步,他感觉带着温度的夕阳越过了大门照到了自己的背上后最终狠下条心。 “这关我什么事呢?总有人是这样的,总有苦难是这样的。这关我什么事呢?来到这边我是元老。”德米特里心里暗自愤懑地想着,抬起了头,既像是安慰阮秀文也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说道: “没什么,这没什么?” 他想摆出轻松的表情,但总感觉嘴角翘不上去。 “我们的谈话并不是针对你们。只要好好干总会有个好出路的,元老院不会辜负你们。” 他还想伸手拍拍他面前的两名学生,但他刚想抬手,一个亮闪闪的光点便闪过了他的视野;这是夕阳映在他袖口元老院启明星徽章上的亮光。 他被闪光刺了一下,手又放了下去;在这一刻他感觉徽章的重量盖过了他手臂的力量。 “算啦。走吧。” 太阳已经完全垂到了层叠的云片之下,只留下一层明亮艳丽的橙黄。一辆东风马车正停在大楼保卫亭的旁边,款式十分新颖。 两匹铁黑色的骏马,打着响鼻,垂头四处找着路边的嫩草;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车夫跨坐在车厢侧面,正和保安吞云吐雾地讨论着这辆马车外面喷涂的那层不反光的黑色油漆。斜照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只要车夫一吐烟圈,一层飘渺的烟雾影子便会悠悠荡荡地飘到实验大楼的青石台阶之上。 德米特里与林森木并排走出了实验大楼,这时大楼里面刚好敲出了一声钟声,时间已经到了五点过半;二人踩着橙色的地面走出了大楼前面一片荒废的草地对着车夫招了招手,车夫便自觉地掐灭了烟头跨上了马车。 在走过大楼到马车的这段路时,德米特里因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愁肠百结。 “我要是什么都不说就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什么从那句开始就缄默不言才是正确的呢? 是打一开始?还是和阮秀文说的话?再或者是最后强撑着的那几句话? 他仔细思索了一番,想着不论他少说了哪句都不会让自己陷入痛苦,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一阵晚风贴着地面掠过临高,它卷过了东门的烟火和文澜河的潮湿穿过人群,呼啸着挤过德米特里的身边。 在风的呼啸声中,它似乎听到有人用拉长了字节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嘲弄着自己。 “伪——君——子——德——米——特——里——” 被冷风一吹,他也登时缓过神来;他强挣着从精神的泥沼之中脱出身来,裹了裹身上的工作制服。 但在迈进车厢时,德米特里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自己被拖长的影子以及身后的那栋实验大楼。 “还有东西落在了楼里?” “啊?不,没什么东西。” 德米特里没有丝毫犹豫,看着林森木挤进车厢后,他也轻轻一跃跳了进去。 “走吧。” “嗯,走吧。一会去哪吃饭?” “合作社吧。” “行,那就合作社吧。” 伴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和大马的一声响鼻,载着德米特里以及林森木二人的东风马车就这么沿着公路吱嘎吱嘎地朝着东门市合作社酒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