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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独坐静思 众人散去,山洞里只剩下李自成一人。火把烧得只剩半截,光线愈发昏暗,将他独坐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显得有几分孤寂。外间的寒气透过石缝渗进来,让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但心头的沉重与翻腾,却比这冬夜更冷,也更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几支静静靠放在角落的南洋式步枪上。那黝黑的枪管,在昏暗中仿佛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又像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两百步……指哪打哪……” 老猎手白天激动得发颤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他李自成打了这么多年仗,靠的是什么?是弟兄们不怕死,是他自个儿敢冲敢拼,是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比官军更能跑更能熬。可今天,那几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像是一把锤子,把他过去赖以生存、赖以取胜的很多东西,都砸开了一条缝。 “仗,以后怕是不能这么打了……” 一个模糊却又让他心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想起了以前跟官军对阵。官军的火铳,声势大,但打得近,准头差,放完一枪就得忙活半天。他的骑兵和老营弟兄,往往能趁着这个空子,豁出命去一阵猛冲,就能把官军的阵型冲垮。可要是对面官军人人手里拿的都是这种“南洋式”……隔着两百步,甚至更远,子弹就跟长了眼睛一样飞过来,弟兄们还能冲得上去吗?得死多少人才能贴到跟前?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他仿佛看到了在空旷的野地里,他的弟兄们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一排排倒在冲锋的路上,连敌人的面都没照上。 “不行!绝对不行!”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必须得有这东西!至少,得有能对付这东西的法子! 可怎么才能有?元老院卡着“火帽”的脖子,买,买不到足够的;学,连看都看不到,怎么学?他李自成会打磨刀枪,会相马,会看地形,可这造枪造火帽的学问,对他来说,比天书还难。 “他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既是骂元老院的刁钻,也是骂自己的无力。 困境,前所未有的困境。外面是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山里是缺粮少药的窘迫,现在,未来可能出现的战场上,还悬着这种能改变胜负的“神仙棍”。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堵在了一条越来越窄的死胡同里,前后左右都是墙。 “不能坐以待毙!”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流动作战生涯,让他养成了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本能。 “元老院……眼下还得靠他们吸引官军……”他默默盘算着,“他们跟朝廷死磕,就是给俺老李喘气的机会。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他的思路开始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务实: 要活下去,壮大起来。这是根本。趁着南边打得热闹,北边官军兵力空虚,得尽快把队伍拉起来,多收纳流民溃兵,多囤积粮草。手里有兵有粮,腰杆子才能硬。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想尽一切办法搞情报,学门道。田见秀那边不能停,还得加把劲。元老院怎么打仗,怎么调动兵马,怎么保障后勤,甚至他们怎么对待俘虏,怎么安顿百姓……这些,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哪怕只学到一点皮毛,比如他们把队伍划分得更细,传令更快的方法,或许就能让自家兄弟少死几个。 对这“南洋式”,不能光眼馋。他盯着那几支枪。火帽难搞,但枪本身是好的。能不能想办法,让弟兄里的能人琢磨琢磨,看能不能用土法子仿造出类似的?就算造不出原样的,能不能把现有的三眼铳、鸟铳改得更好用点?哪怕只是打得稍微远点,准点,也是好的。 跟元老院的关系,得把握好,既不能得罪,也不能靠得太近。就像走山路,旁边是悬崖,得小心翼翼地踩着边边走。现在还得借他们的势,但绝不能让他们把手伸到自己的队伍里来。合作可以谈,但必须是自己占了主动,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份对元老院的畏惧,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和斗志压下去了一些。恐惧没用,抱怨也没用。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要想不被吃掉,就得自己变成更凶的狼,更狡猾的狐狸。 他站起身,走到山洞口,一把扯开挡风的草帘。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外面,夜色浓重,群山如墨,但东方的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天快亮了……”他喃喃自语。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朝廷彻底缓过气来,必须在元老院可能掉转枪口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李自成,从陕北一路杀到中原,又从潼关原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什么时候怕过? 他转身回到洞里,捡起一根新的松明,就着将熄的火堆重新点燃。光明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也映亮了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坚定的火焰。 当务之急,是熬过这个冬天,然后,像蛰伏的毒蛇一样,寻找下一个出击的机会。而元老院和他们的“南洋式”,既是巨大的威胁,也可能……成为他撬动这个腐朽天下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支点。关键在于,他李自成,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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