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狂犬病 章夏德几乎一夜未眠。张三那突如其来的高烧和沉重的病情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船上医疗条件简陋,万一这个身份敏感的人物真有个三长两短,船长那句“必须活着”的严令犹在耳边。天刚蒙蒙亮,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了起来,顾不上洗漱,径直扑向自己舱室里那个小小的药箱和几本翻得卷了边的医书。 油灯下,他眉头紧锁,手指划过一行行关于“伤寒”、“温病”、“肺热”的论述,最终目光停留在几页描述“炎症重症”的章节上。磺胺在临高属于管制药品,他船上存量不多,但此刻也顾不得了。“得压住炎症,控制感染源头…”他喃喃自语,飞快地制定了一个以消炎药片为主、辅以清热汤剂的强化方案。将几片珍贵的白色药片用油纸仔细包好,又配好一包草药,章夏德深吸一口气,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匆匆向船艉下层的隔离区赶去。时间还早,船员们大多还在梦乡,通道里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 转过最后一个弯,隔离储藏室的门就在眼前。章夏德刚走近,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门板外侧那个小小的观察窗缝隙里,赫然塞着一张纸!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纸条上那歪歪扭扭、暗红刺目的字迹: “不要入内!这是忠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章夏德倒抽一口凉气!他几乎是扑到门前,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里面被什么东西死死顶住了!他下意识地想把脸贴到观察窗上往里看,但那狭窄的缝隙和里面堆积的阴影让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种不祥的死寂感弥漫出来。 “糟了!”章夏德脑子里“嗡”的一声,昨晚的担忧瞬间化为最坏的预感。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诊疗方案,转身拔腿就跑!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通道里如同擂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上楼梯,直奔船长室! “砰!砰!砰!” 急促到近乎疯狂的敲门声将李振彪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他烦躁地低吼一声:“谁?!” “船长!是我!章夏德!出事了!张三那边出大事了!” 门外传来章夏德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法掩饰惊恐的声音。 李振彪心头猛地一沉,睡意全消。他一把掀开毯子,趿拉着鞋冲到门口拉开了门。门外,章夏德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怎么回事?!”李振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严厉。 “门…门被从里面堵死了!外面…外面贴了张血写的字条!写着‘不要入内!这是忠告!’”章夏德语无伦次,把那张染血的纸条递了过去,“我推不开!一点都推不开!里面…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振彪接过纸条,那暗红色的字迹如同烙铁般烫进他的眼睛。“不要入内…忠告…” 他喃喃念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所有关于张三身份、关于“澳宋安危”的警告、关于他诡异病情的担忧,在这一刻轰然炸开!他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张三疯了!或者…更糟!一个失控的、知道太多秘密的特工,被堵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强行破门?万一里面是个疯子,拿着什么自制的武器…或者他设下了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不开门?里面的人万一真出了事,或者藏着更大的隐患,拖下去更危险! 进退维谷!巨大的压力让李振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通道里传来脚步声。是李峰,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来向船长确认今天的航程安排。但刚转过弯,他就看到了船长室门口脸色铁青的李振彪和惊慌失措的章夏德,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船长?章医生?出…出什么事了?”李峰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李振彪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李峰。他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李峰,你来得正好!” 他扬了扬手中那张血字纸条,“张三把自己反锁在储藏室里,堵死了门,留了这个。章医生打不开。你说,现在怎么办?是强行开门,还是再等等看?” 李峰接过纸条一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脑子飞快转动:“船长,这事…非同小可!强行开门风险太大,万一里面…情况失控怎么办?而且就我们几个,恐怕也撞不开那堵死的门。我觉得,得把知道这事底细的人都叫来,大家一起商量个稳妥的办法!人多力量大,也更周全!” 李峰的话点醒了李振彪。对!不能自己一个人扛!必须集思广益,责任也要共担!“好!”李振彪当机立断,“李峰,你立刻去,悄悄地!把周会计、王铁柱、刘大勇、老李(大副李申科)、老王(二副王贤),都叫到我这里来!记住,别声张,别惊动其他人!就说…就说有紧急航务要商量!” “明白!”李峰意识到事态严重,郑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船长室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李振彪和章夏德相对无言,只有墙上航海钟的滴答声格外刺耳。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门外响起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敲门暗号。李峰带着人回来了。周世昌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然被从睡梦中叫醒又被这阵仗吓到了。王铁柱和刘大勇则一脸凝重,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带着安保人员的警惕。大副李申科和二副王贤眉头紧锁,显然也预感到绝非寻常航务。 小小的船长室瞬间挤满了人,空气都变得稀薄。所有人都看着李振彪,等待他的解释。 李振彪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讲述了当前的情况:“诸位,事态紧急。隔离室那位张三,昨夜不知何故,用重物从内部将门彻底堵死,并在门外留下了这张血写的字条——‘不要入内!这是忠告!’章医生今早发现时,门已无法从外打开,里面也毫无声息。” 他将那张刺目的纸条传给大家看。 “他身份特殊,诸位都清楚。他之前就病得不轻,行为突然如此极端,情况难料。强行破门,风险未知;置之不理,隐患巨大。高雄还有七天航程,我们必须立刻拿出对策!现在,都说说,该怎么办?” 李振彪说完,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将决定权抛给了这个小小的、掌握着船只核心秘密的决策圈。 船长室狭小的空间被七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汗味和一种无形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焦虑。油灯的光芒在众人紧绷的脸上跳跃,投下晃动不安的阴影。环视着眼前这些掌握着船上最大秘密、此刻也背负着最大风险的面孔——章夏德的惶恐、周世昌的畏缩、李申科王贤的凝重、王铁柱刘大勇的警觉、李峰的忐忑。 “情况都清楚了,”李振彪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巨大的压力,“门堵死了,里面是死是活,是人是鬼,谁也不知道。但我们必须做出决定,而且要快!这不是我李振彪一个人能拍板的事!关乎全船,关乎我们每一个人日后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挨个发言!说说你们的看法,是开,还是不开?最后,我们投票表决!老刘,你是安保负责人,你先说!” 刘大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手按在腰间霰弹枪冰冷的枪管上,瓮声道:“船长,我干的就是安保的活儿!门堵死了,里面情况不明,这就是最大的威胁!藏着掖着不是办法!开!必须开!甭管他是疯了还是怎么着,我和大勇家伙事在手,真有情况,撂倒一个没武器的病人不在话下!用绳子捆也给他捆结实了!总比留个不知道啥时候会炸的炮仗在船上强!” 李振彪的目光转向章夏德:“章医生,你是大夫,你怎么看?” 章夏德脸色依旧苍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保持着专业口吻:“船长,各位…从医学角度看,张三的状况非常复杂。他本身就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加上连日高烧、病痛折磨,极有可能诱发严重的精神问题!谵妄、幻觉、被害妄想甚至自残倾向…都是可能的!那张血字条,很可能就是他精神崩溃下的产物!堵门更像是绝望中的自我封闭…我认为…必须破门!否则他在里面如果…如果做出更极端的事,或者病情急剧恶化我们却无法施救,后果更不堪设想!我带了药,开了门,或许还能救!” “我…我说两句…”周世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缩着脖子,眼神躲闪,仿佛那扇紧闭的铁门后藏着噬人的妖魔,“章医生说得在理…可…可那血字条…‘不要入内!这是忠告!’…这…这听着就邪性啊!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在里面把自己锁死,留这样的字,说不定…说不定是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或者…或者是他自己的意愿?咱们贸然破门,万一冲撞了什么…惹上大麻烦怎么办?我觉得…还是…还是尊重他的‘忠告’吧…等等看?”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对自己的“迷信”论调也缺乏底气,但纺织厂仓库的恐怖传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 “等等看?等到高雄还有七天!周会计,你等得起吗?”大副李申科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不管他是疯了、病了、还是真撞邪了!把他弄上船那一刻起,我们就没退路了!他是元老院点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门一锁,纸条一贴,我们就当没事发生?航海日志怎么写?‘乘客自行闭门谢客,我等尊重其意愿’?元老院信吗?对外情报局信吗?!必须开门!弄清楚里面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斩钉截铁地说完,看向身边的王贤。 二副王贤年轻气盛,立刻附和:“李副说得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这么多人,还带着家伙,怕什么?就算里面真蹦出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乱枪也打死了!总比提心吊胆熬七天强!开!必须开!弄清楚真相,该救救,该绑绑,该写报告写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李峰身上。这个年轻的船长助理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内心挣扎激烈。他想起货舱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想起张三那双清醒得可怕的眼睛,也想起“元老院机密”这几个字沉甸甸的分量。但最终,众人的意见和王贤那句“乱枪打死”给了他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振彪:“船长,各位…我…我也觉得应该开门。里面只有张三一个人,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抗我们这么多人,还有铁柱叔和大勇哥的枪。与其让未知的恐惧折磨我们七天,不如现在就面对它。弄清楚真相,我们才能安心航行。” 发言完毕,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立场都已鲜明。 “好!”李振彪猛地一拍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沉寂,“都表态了!现在,投票!同意强行开门的,举手!” 话音落下,王铁柱、刘大勇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李申科、王贤紧随其后,手臂举得笔直。章夏德犹豫了一瞬,想到自己的职责和可能的救治机会,也颤抖着举起了手。李峰咬了咬牙,也把手举了起来。 六只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重。 只有周世昌,脸色惨白,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放在腿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六票赞成,一票反对。”李振彪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感,也带着身为船长必须承担的决断,“决议通过!立即准备,强行打开隔离储藏室!” “王铁柱!刘大勇!带上撬棍、斧头!准备绳索!必要时允许使用非致命武力制服目标!章夏德,药准备好,随时准备急救!李申科、王贤,维持通道秩序,清空附近闲杂人等!李峰,你负责记录!周会计…你…”李振彪顿了一下,“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命令如同冰水泼下,瞬间让凝固的气氛活络起来,却也带上了一丝凝重。王铁柱和刘大勇立刻检查武器,拉动枪栓的声音在狭窄的舱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章夏德紧紧抓住药盘。李申科和王贤对视一眼,转身去清场。李峰则迅速拿出记录板和铅笔。 李振彪最后看了一眼航海日志上那个尚未写完的日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吸入肺腑再碾碎。他抓起桌上的船长帽,用力扣在头上,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刀。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推开船长室的门,大步走向船艉下层,走向那扇紧闭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铁门。身后,是握着武器、药箱、记录板的船员们,脚步声在通道里汇成一道沉重的洪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也带着对门后未知命运的深深恐惧。 通往船艉下层隔离区的通道被肃清,压抑的寂静中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铁器碰撞的轻微声响。李振彪站在被堵死的铁门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王铁柱和刘大勇一左一右,手持沉重的破门锤,藤盾靠在脚边,腰间的霰弹枪和南洋式步枪保险已开,但手指都牢牢按在护圈外——这是李振彪的死命令: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准动用致命武力! 李峰紧挨着他,记录板攥得指节发白。李申科和王贤则堵在通道稍后位置,手里也攥着粗缆绳,准备随时上前。章夏德抱着药盘,脸色惨白地躲在最后。 “动手!”李振彪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嘿——哈!”王铁柱低吼一声,和刘大勇同时发力!沉重的破门锤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向门锁位置! “哐当——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通道里炸开!铁门猛地向内凹陷,锁舌崩断!门被撞开了一道足以窥视内部的缝隙!然而,里面显然还有障碍物死死顶着,门无法完全洞开。 众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凑近缝隙向内望去。昏黄的灯光艰难地挤入门缝,勉强照亮了储藏室的一角。只见张三蜷缩在远离门口的最深角落里,背对着他们,头深深地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还…还活着?”李申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侥幸。 “人还在!没动静!”王铁柱也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略微松弛。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既然人没动,那就还有机会! “快!把门彻底弄开!”李振彪立刻下令。王铁柱和刘大勇扔下破门锤,抄起地上的藤盾和沉重的防爆叉。两人用盾牌护住身前,防爆叉卡住门缝,合力向里猛推! “嘎吱——砰!” 伴随着木桌腿刮擦地板的刺耳噪音和重物挪移的闷响,堵门的障碍物终于被强行推开!储藏室的门彻底洞开! “张三!张先生!听得见吗?我们是来帮你的!你怎么样?”李振彪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提高声音朝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喊道。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低垂着头、毫无声息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张三”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关节仿佛锈死的姿态,缓缓地、极其不协调地转过了身! 灯光终于照清了他的脸——那张曾经蜡黄但还算端正的脸上,此刻布满了不正常的灰败死气。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眼白浑浊不堪,布满了细密的血丝,而瞳孔…那本该是黑色的瞳孔,此刻竟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灰白色!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尸蜡!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嗬嗬”声,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粘稠的涎水,混合着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我的娘咧!”王贤吓得后退一步,撞在舱壁上。 “小心!!”王铁柱和刘大勇几乎是本能地同时大吼!多年的安保训练让他们在极度惊骇下依旧做出了反应!就在“张三”那双灰白色的死鱼眼锁定门外众人的瞬间,他那僵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爆发出与其形态极不相称的迅猛速度,四肢并用地朝着门口、朝着鲜活的人味扑了过来!喉咙里的“嗬嗬”声瞬间变成野兽般的嘶吼! “顶住!”王铁柱和刘大勇爆发出全身力气,将藤盾死死抵在前方,同时将沉重的防爆叉狠狠向前推出!U型的叉头精准地卡住了扑到近前的“张三”的脖颈和胸膛,将他死死顶在离门框一步之遥的地方!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个壮实的安保队员都踉跄后退了一步!“张三”被叉住,却如同不知疼痛的野兽,疯狂地扭动挣扎!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双臂挥舞,十指如同枯爪般向前乱抓,灰白色的眼珠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王铁柱和刘大勇,喉咙里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涎水和血沫飞溅! “快!捆住他!”李振彪厉声喝道,声音都变了调! 李申科和王贤如梦初醒,立刻扑了上去!两人合力抓住“张三”疯狂挥舞的手臂,试图将其扭到身后。粗大的缆绳缠绕上来。然而,“张三”的挣扎异常剧烈,力量远超常人。就在王贤抓住他左臂,试图将其压下的瞬间,“张三”猛地一扭头,张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狠狠一口咬在了王贤来不及缩回的右手小臂上! “啊——!!”王贤发出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瞬间松手!鲜血立刻从厚厚的棉袄袖口渗了出来! “畜生!”李申科目眦欲裂,趁“张三”撕咬王贤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另一条胳膊死死反剪到背后!王铁柱和刘大勇也怒吼着加大防爆叉的压力,将他整个身体死死压向地面!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将疯狂挣扎、嘶吼不断的“张三”死死按在地上。粗大的缆绳如同捆粽子般,一圈圈缠绕上他的身体、手臂、双腿,最后连嘴巴都用破布塞住,只留下那双灰白色的、充满无尽怨毒和饥饿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 “快!章医生!看看王贤!”李振彪看着王贤捂着手臂痛苦呻吟、鲜血不断渗出的样子,心沉到了谷底。 章夏德也被刚才的惊变吓傻了,直到李振彪怒吼才回过神来。他慌忙上前,和王贤一起退到通道稍远处,就着灯光查看伤口。棉袄袖子被撕开,小臂上赫然是两排深深的、皮开肉绽的齿痕,鲜血正汩汩涌出。 “嘶…这…这咬得真狠…”章夏德手忙脚乱地拿出消毒药粉和绷带,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慰脸色惨白的王贤,“没…没事!别怕!就是…就是被疯子咬了!跟…跟被疯狗咬差不多!消消毒,包扎好!等…等到了高雄,马上给你打狂犬病的针!打上就没事了!就几天,撑住!” 他用“狂犬病”这个相对熟悉的概念来强行解释这超出认知的恐怖袭击,试图安抚王贤,也安抚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他飞快地倒上大量止血消炎的药粉,用厚厚的绷带将王贤的手臂缠紧。 就在这时,李峰脸色凝重地快步走来,看了一眼被捆成粽子、在地上兀自扭动发出沉闷嘶吼的“张三”,又看了一眼正在被包扎、疼得龇牙咧嘴的王贤,压低声音对章夏德说:“章医生,包好了吗?船长让所有人,立刻去船长室开会!紧急!” 章夏德最后打了个结,看着王贤手臂上迅速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绷带,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越缠越紧。他胡乱点点头,扶着王贤,跟着李峰,在众人沉默而惊惧的目光注视下,步履沉重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疯狂气息的现场,走向决定这艘船最终命运的船长室。 船长室的门被李振彪最后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通道里可能存在的任何窥探。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对李峰使了个极其严厉的眼色。李峰会意,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厚重的柚木门后。这扇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保密性,内嵌着复杂的机械锁扣。李峰熟练地扳动门内侧三个隐蔽的黄铜插销,又拧紧了一个带齿轮的旋钮,最后“咔哒”一声落下沉重的实心门闩。一连串清脆而坚实的金属咬合声响起,彻底将会议室与外界隔绝。这繁琐的反锁程序本身,就昭示着此次会议的绝密性质。 小小的空间再次挤满了人,气氛比之前破门前更加凝重,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来自王贤)、消毒水味、汗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王贤脸色惨白,右手臂缠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绷带,靠在椅子上,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迷茫。其他人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但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悸。地上那个被捆成粽子、疯狂挣扎的“东西”带来的冲击,远超过任何言语描述。 李振彪没有坐下,他站在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门锁死了。外面听不见。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他敲了敲桌面,“事情,已经发生了!王贤受了伤,张三…变成了那个鬼样子!我们没退路了!现在要解决的是两个要命的问题:第一,等船靠了高雄,我们怎么跟元老院、跟伏波军、跟任何可能来问话的人交代?!第二,剩下的这六天多航程,怎么处理…处理那个‘东西’?!都说话!别藏着掖着!” 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王贤偶尔因疼痛发出的吸气声。 “交代…”大副李申科率先打破沉默,他揉着眉心,声音疲惫却条理清晰,“还能怎么交代?实话实说?说张三突然发疯,力大无穷,眼睛变灰,还咬人?元老院会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我们编故事!或者…更糟,觉得我们染上了什么南洋邪术,把整船人隔离审查都是轻的!”他看了一眼王贤,“王贤这伤…更说不清!” “那‘东西’…”王铁柱心有余悸地接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绝对不能放出来!太邪门了!那力气,那眼神…根本不像人!锁死!必须锁死!就关在原来的储藏室里!外面再加两道锁链!送饭?让李峰从观察窗小挡板塞点水和干粮进去就行!饿不死就行!反正就几天了!等靠了岸,交给高雄站的人,让他们头疼去!”他的提议简单粗暴,却代表了大多数人心底最直接的想法——远离那个怪物。 “我同意铁柱叔!”二副王贤忍着疼,声音带着哭腔和恨意,“就把他锁死在底下!千万别再放出来了!我这手…”他看着渗血的绷带,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对,锁死!” “加锁链!” “送饭从窗口塞!” 众人纷纷附和,恐惧和自保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将那个不可理解的恐怖存在隔绝在钢铁牢笼的最底层,成了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方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变幻的章夏德猛地站了起来。他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职业性的“恍然大悟”: “诸位!诸位听我说!”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有说服力,“我…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是狂犬病!”章夏德斩钉截铁地说道,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解释所有恐怖现象的“合理”答案,“张三他…他在辽东,肯定是被疯狗咬过!或者接触过疯狗的唾液!只是当时没发作,或者症状轻微被他忽略了!” 他快步走到王贤身边,指着王贤手臂上渗血的绷带:“你们看王贤这伤口!典型的疯狗撕咬伤!再看张三发作时的样子!畏光、极度狂躁、攻击性强、力量异常、流涎!还有那眼神…狂犬病到了后期,瞳孔是会变色的!古籍上就有记载‘目赤如血,或蒙翳如灰’!这一切,都符合最凶险的狂犬病症状!” 章夏德越说越“顺”,仿佛这个解释完美地缝合了所有恐怖的碎片:“他之前的高热、昏沉、咳嗽、呕血,都是狂犬病发作的前驱症状!最后的精神崩溃、堵门留血书,那是病毒侵入脑髓导致的谵妄和狂躁!他咬王贤,就是典型的疯犬攻击行为!”他看向李振彪,“船长,各位!这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他任务带来的诅咒!就是…就是他在辽东不小心染上了要命的疯狗病!碰巧在我们船上发作了!” 这个解释,如同黑暗中突然点亮的一盏油灯,虽然光线微弱摇曳,却足以照亮众人心中那无边无际的、对未知恐怖的黑暗深渊。 “狂…狂犬病?”周世昌喃喃道,紧锁的眉头第一次舒展开,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释然,“是…是疯狗病啊…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吓人…古籍上是有说过会发疯咬人…” “原来是这样!”李申科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拍了下大腿,“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肯定是病!章医生,还是你懂行!” 王铁柱和刘大勇也明显放松下来,紧绷的肩膀垮塌了。未知的怪物变成了已知的、虽然可怕但能“理解”的疾病,这心理上的重压瞬间减轻了大半。 “对对!疯狗病!肯定是!”王贤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然手臂还在疼,但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至少知道原因”的庆幸取代,“章医生,高雄…高雄能治吧?” “能!当然能!”章夏德立刻打包票,语气无比肯定,“只要及时接种狂犬疫苗,就没事!王贤你别怕,伤口处理得很干净,等到了高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针!打上就安全了!就剩六天多,很快的!” 会议室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沉重的呼吸变得顺畅,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那里面不再是惊惧和绝望,而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甚至带着一丝“虚惊一场”的荒谬感。狂犬病,一个古老而可怕的疾病,但至少,它是“已知”的,是“有办法”应对的。这个由章夏德抛出的、基于有限认知的“科学”解释,成了此刻维系这艘孤船脆弱秩序的唯一支柱。 李振彪看着众人明显放松下来的神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略微松弛。虽然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那双灰白色的眼睛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此刻,他需要这个解释,这艘船更需要这个解释来稳定人心。他点了点头,沉声道: “好!就按章医生说的!张三感染了极其严重的狂犬病,病发狂躁伤人!后续处置:王铁柱、刘大勇,立刻加固储藏室门锁,加装锁链!每日通过小窗投放少量清水和干粮!确保其存活至高雄!王贤,由章医生重点看护,抵达高雄后优先接种疫苗!航海日志,按此结论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带着最后的警告:“今日之事,以及章医生的诊断,到此为止!任何人,胆敢对外泄露半个字,或者添油加醋传播恐慌…后果,你们清楚!散会!” 沉重的门闩和锁扣被李峰逐一打开。当船长室的门再次开启时,涌入的通道空气似乎都轻松了几分。众人鱼贯而出,虽然脚步依旧沉重,王贤的手臂还在作痛,但每个人心中那块压得喘不过气的、名为“未知恐惧”的巨石,似乎被“狂犬病”这三个字暂时搬开了。他们需要相信这个解释,也只能相信这个解释。因为真相的深渊,远比疯狗的獠牙更加令人绝望。 只有章夏德,在众人离开后,独自收拾药盘时,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在撒谎,但他更知道,这个谎言,或许是让这艘船平安驶向高雄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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