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肇庆动物园的铸铁大门已在蒸汽机的嗡鸣中缓缓开启。独臂饲养员赵振山用钢制义肢夹着铜哨,三短一长的哨音惊起满园鸟雀。他身后锈迹斑斑的饲料车上,聋哑人阿青正对照手语图册清点竹筐——今日有七只新生的小爪水獭待哺。 灵猫馆的穹顶玻璃凝着露水,老骑兵李长河拖着义肢穿过雾气。他左腿膝关节的青铜转轮吱呀作响,却在距离铁笼三步处戛然而止——三只大灵猫幼崽正扒着笼门,琥珀色眼瞳倒映着老人胸前叮当作响的勋章。 "急什么?"李长河摸出临高产的压缩肉干,金属手指精准弹进饲喂口。这手绝活源自二十年前在辽东用火铳点射鞑子斥候的功夫,如今倒让灵猫们养成了听见金属碰撞声就端坐的习性。 隔壁笼舍突然传来铁器刮擦声。失去右手的退伍火枪兵周大勇,正用改装的三脚架固定相机。镜头对准的岩洞里,被猴群赶下山的老藏酋猴"独眼将军"正在抓虱子。当镁光灯爆燃的瞬间,这头瘸腿老猴竟对着镜头呲出金牙——上个月它啃咬监控铁笼时崩断的犬齿,被技师镶上了镀铜的替代品。 爬虫馆地下恒温室里,盲女林素素戴着蛛丝手套,指尖正掠过版纳鱼螈的脊椎。这些濒危的两栖动物对震动极其敏感,却在她谱写的五音笛曲中舒展肢体。"C调促食,E调助产。"她将脸贴在孵化箱上,空茫的眼窝对着微微颤动的娃娃音。三日前,正是她率先听出某颗蛋内异常的摩擦频率,及时救出了遭黏膜缠绕的娃娃鱼。 突然,警报铜铃大作。瘸腿饲养员吴老四挂着黄铜拐冲进来,他看管的赤狐"红娘子"咬开了生态区的电网。众人赶到时,只见穿山甲馆外散落着带血的狐毛——原来这头列入红色名录的母狐正在哺乳期,竟循着本能来盗取穿山甲的蚂蚁储备,穿山甲区的范围非常大,里面的穿山甲已经很熟悉工作人员的气味,只要进入的不是陌生气味,区域的穿山甲很亲近这些饲养员。 "取镇静剂!不,换食诱法!"负责人陈阿四举起仅存的右臂。曾在战场用军号指挥突围的老号兵,此刻吹响特制的超声波哨。正要扑向穿山甲的红娘子突然怔住,转身奔向哨音方向,那里摆着加了维生素的澳洲肉糜罐头。 正午烈日下,越南金丝猴馆的钢化玻璃映出数十张游客面孔。独眼饲养员老周却紧盯着假山顶端的黑影——被猴群驱逐的藏酋猴"独眼将军",正隔着玻璃向金丝猴群呲牙。当年在琼州海峡被火炮震聋双耳的驯兽师阿强,此刻猛敲青铜锣,残存的半截左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复杂的旗语。 突然,金丝猴首领"金冠"腾空跃起,长尾扫过玻璃幕墙。游客们惊呼退散时,独眼将军已蹿上仿峨眉山岩壁。两条钢索从不同方向激射而来:赵振山的义肢钩爪锁住老猴左腿,阿青抛出的渔网兜头罩下——这原是元老院登陆临高之前的,明朝水师对付海盗的合击术,没想到在动物园里又派上用场。 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白鹭岛的人工湿地,截瘫的老兽医孙守正摇着轮椅进入育幼室。他失去知觉的双腿上架着檀木托盘,六只刚破壳的封开角蟾幼体正在恒温箱里抽搐。老人用银针挑起果蝇幼虫,手腕沉稳如当年在战场上缝合动脉。 "第三号个体后肢有畸形。"他对着录音机口述,这是说给明天来记录的聋哑学徒听的。忽然,暗处的赤狐红娘子踱步而出,轻轻将一只走失的水獭幼崽拱到轮椅旁——上周它偷食被擒时,孙守正坚持用中医疗法替它调理肠胃。 夜色渐深,杜易斌元老的车驾悄然停在动物园后门。他望着仍在调试新型恒温箱的伤残团队,忽然对秘书说:"把琼州新到的动物追踪环拨二十套过来。再问问临高生物所,那种仿生义肢的试用名额..." 月光泼洒在孔雀园的琉璃瓦上,二十三个残缺的身影仍在忙碌。假山下,独眼将军正抱着镀铜假牙啃食特供坚果;岩洞里,红娘子带着幼崽与穿山甲共享洞穴。这座用钢铁、蒸汽与血肉筑成的方舟,正载着138种生灵与23个不完整的灵魂,在这混沌长夜里倔强前行。
后记:次年开春,肇庆动物园《伤残饲养员操作规范》被收入元老院《民生示范案例集》。白鹭岛湿地诞生的第七只小爪水獭被命名为"青锋",取自某把在韶关战役中折断的雁翎刀编号。而那个总对着镜头呲牙的藏酋猴,最终成了《岭南画报》首期封面主角——它缺损的犬齿间,正叼着半枚褪色的骑兵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