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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保护伞
林默天有些犹豫,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湛江专区的鼠疫有可能与广州鼠疫无关。”
“哦?何以见得?”聂义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今天我向大图书馆发过电报,沈昌杰查到《石城县志》与《合浦县志》的记载,你瞧瞧。”林默天将电报递给聂义峰,上面写着:石城:万历二十四年春,大饥,有隻鹅只换三升谷,斗米能求八岁儿之谣。夏五月大疫,县民及雷州流民入境,死者尸横道,数岁子女止博一饱或易米数升,邑中不染疫者十仅一二。合浦:万历二十四年夏五月饥、疫,时雷州府荒旱,民甚饥死,一室之积尸无有殓者,因就食于浦境敌疫染浦人。
“你是说?”聂义峰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林默天点点头,“是的,万历二十四年夏五月对应公历时间在五六月之间,而广东疫区的鼠疫流行高峰正是三到五月,我向城中老者询问,据他们所述,当时瘟疫症状和这次很像。也就是说,可能本地原本就存在鼠疫,只是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传递困难,我们不知道罢了。家鼠鼠疫主要传播途径是家鼠——跳蚤——人,仅从现有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来看,并不能证明广州——暗铺——石城存在因果关系,想知道答案的话,只有收集病原体回临高进行鉴别,与去年广州采集的鼠疫菌对比过才行。”
“那临高可就危险了。”
“这正是我的担忧所在,不止是临高,而是整个元老院。别忘了雷州半岛是咱们的糖业基地,卧榻之侧有这么个隐患,你以为广州就能幸免?”林默天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扔给聂义峰,自己划拉一根火柴点了起来,吧唧两口,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茫,“你知道我是搞临床医学出身的……”
聂义峰接了烟却不点火,据说他是个不抽烟的人。
林默天接着说:“但是临床医学走上医疗领域的中心舞台,是建立在鼠疫、天花、霍乱、结核、血吸虫这些生于‘贫穷落后时代’的流行病逐渐退出日常生活的基础上的。新中国动用举国之力拿下一场场流行病战役胜利,公共卫生才开始退居幕后。即使是这样,03年还发生了一次严重的非典疫情。在此之前中国疾控一直是沿袭苏联的防疫站模式,49年全国卫生行政会议上提出的卫生方针是‘预防在先、预防第一’……”
见林默天似乎呆住了,聂义峰用手戳了戳他:“继续啊。”
林默天弹了弹烟灰,继续道:“随着临床医学的全面崛起,旧时空的医疗和卫生进入了此消彼长的状态,这种转变在无形中形成了一个逻辑陷阱,那就是公共卫生投入严重不足,重治疗、轻预防。医院收治病人越多,效益越好。而防疫站工作开展越多,开销就越大。”
聂义峰点点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觉得时部长的政策也已经进入了这个陷阱。”
“是啊,咱们现在的情况就是49年的tg,”林默天吐了口烟雾,“不,咱们比tg差远了,面对的情况却更糟糕。‘疫’和‘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疫情防控是一个全局性、系统性的工作。大疫来时,没有人可以幸免,即便是你我。”
聂义峰有些不解,“张枭不是已经搞出了自产特效药吗?我看这些病人用了效果挺好的。”
林默天笑了笑,“一旦病患猛增,医院就崩溃了。而且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有时候能救回来也得留下后遗症,链霉素是氨基糖甙类抗生素,天生损伤人的第八对脑神经,有耳毒性,严重的会变成聋子,还有肾毒性。而且临床治疗上的坑也很多,一言难尽。咱们不是玩游戏,一颗还魂丹下去就原地满血复活了。”
“那你怎么打算?”
“还是建国初的路子,政*权下乡,发动群众,群防群控,还要从农民中培训大量的赤脚医生。”林默天把抽剩下的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支,说道:“现在元老院里有一种普遍的声音,就是我们的干部太少,新占区的广大偏远农村管不了,就算管起来成本也太高,不划算。黄超在连阳地区向当地地主大户妥协,正是这种声音的实际体现。”
“哎,最近批斗他的声音也起来了,不过,缺干部也是事实。人和钱,是任何一个体系高效运转都离不开的两个东西。”说起来聂义峰还觉得有些同情黄超。
“缺干部就在爱国卫生运动中发觉、培养干部嘛,卫生部现在只给百分之十的城市人口服务,而这百分之十中主要还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生,二无药物。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干脆改名叫城市卫生部、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林默天情绪有些激动,顿了顿,“整个湛江专区才八九十万人口,也就旧时空一个县的水平,要是连这点人都管不好,咱们还建设什么新世界?雷州半岛渗透得早,虽然社会经济发展程度不如珠三角,但也算是革命老区了,底子比两广其他地方好。要抓公共卫生工作,这里的整个社会形态都必须海南化,否则迟早炸雷。”
“这你就说对了,我再提一点,你们卫生部要是不管贫苦农民的死活,这些人将更加依赖于宗族势力。你就说李家的小姑娘吧,老爹和未婚夫都死了,接下来的生活怎么办?还不得依靠宗族赈济?说得好听点叫赈济,说难听点,就是吃绝户了。本地宗族什么鸟样你也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攻城。”聂义峰也摆出一幅忧心的模样,“不过,上面是什么态度?”
“钱区长那边我之前跟他聊过……这次来石城赴任的新县长是咱们的老熟人。”林默天卖了个关子。
“嘿,你还吊我胃口。谁啊?”聂义峰问。
“王兆敏,王师爷。”
“他!?”
几年前吴明晋被元老院运作到雷州府任通判,身为吴明晋的师爷,王兆敏却早就投了髡,做了澳洲人安插在吴明晋身边的一枚坐探。由于王兆敏在此期间的良好表现,政*治保卫局对他的政*治鉴定级别也有提升。雷州光复后,他就被送回临高参加干部培训班,又下放到海南地方上锻炼。王兆敏当了十多年的幕僚,又是最早跟澳洲人打交道的人,知道这是澳洲人要重用他的前奏,在地方上自然表现得格外用心。加上他跟随吴明晋多年,又在雷州当了好几年的坐探,对雷州半岛的民情非常熟悉,是接替石城县长的不二人选。
聂义峰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又想起一茬:“鼠疫疫苗在开发了没?”
“我跟张枭聊过这事儿,他一直很谨慎,死疫苗要用强毒株培养后灭活,存在泄漏风险。据说E.V.疫苗毒株也有复壮的可能,得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建新实验室。新实验室的运转,还要通电才行,你看咱们的电……”林默天有些无奈,“所以最快也得四五年后了。再者,疫苗的免疫效果有限,有效保护期也就半年。”
一番意见交换之后,聂义峰十分不解:“时部长好歹也是美帝来的传染病专家,他到底在想啥呢?”
“或许是美国人不理解什么叫人民战争吧。”
随着防疫活动的有序展开,防疫组以石城为中心,城墙范围内为小隔离圈,城墙外2.5公里半径划为大隔离圈,由于县城为本地区人口稠密区域,又在大隔离圈周围增加了2.5公里的警戒圈。本地民壮都被发动起来开展广泛的灭鼠灭蚤行动,并进行交通检疫、严格控制人员、物资进出,而疫区封锁的解除则要在处理完最后一例患者的九天内无新增患者之后实施。
县办顾问樊宏声一直为自己面对瘟疫时的无所作为而惴惴不安,更没想到的是还失陷了城池,结果正好还被两位首长撞上了。心想横竖都是个死,他索性带着前教谕袁作初、前典史郑大御向首长请罪去了。
“这是干什么?”林默天见这帮明朝降官跑来负荆请罪,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安抚道:“我觉得你们做得很好。鼠疫这样的烈性传染病靠你们是解决不了的,接下来,卫生部会安排人在本地区做普遍的宣传教育。及时上报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一点我必须要表扬你们。隐瞒疫情只会让问题更严重,不仅你们要报,下面的人也要报,还要发动群众上报。”
林默天这些日子在石城的坐镇调度十分娴熟,城内人口不过两三千人,不几日就将城中瘟疫蔓延的势头给按了下去,樊宏声哪里见过这等立竿见影的效果,心里直喊大宋医术神乎其技,一干人等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就死心塌地地听林默天差遣。
“老林,城里处理完我就去银矿,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聂义峰提议道。
“老聂,辛苦辛苦。让你这个奶爸跟我来冒险,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林默天满心感谢地说,“你们正规军的素质比我带的这帮学生确实要强得多,无论是体力、组织性还是作战意志。你现在可是高雷廉的保护伞啊!”
聂义峰一听,也乐了,“哟嚯,玩生化危机?咱们干脆叫“安布雷拉”得了。”
“安布雷拉好!回头让王主席给你们发个主席嘉奖令,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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