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鲤城奇人2：战争边缘（24.12.25 第七章）

曹明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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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数峰青

楼主再次复活
其实剧情想了不少，就是需要一些契机把它们穿起来
边写边吃书，悲（）


太久没跟原作，没想到石翁传也转正了。好在我也没写完，就尽量试着跟原作接轨吧。
同样有能预知未来的天书（天书？妖书！），“鲤城奇人”做出的选择是……

江上数峰青

*观前提示：本章有地狱笑话和沟子文学成分。

*影子戏情节致敬《饿殍：明末千里行》。

第五章 钓鱼执法

“正山小种，武夷岩茶，福鼎白茶，安溪铁观音。”

齐尔顿似乎对一切涉及金钱交易的东西都得心应手，滔滔不绝地向傅林轲和艾德介绍着他们新的伪装身份：“好茶叶，好港口，好木材——此乃闽地送给泱泱华夏的三件厚礼[1]。”傅林轲皱起眉头，感觉自从来到福建，这话齐尔顿就说过不止一遍了，但还是把心中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撤出泉州的交通站后，选择的新联络点变成了南平府一家主营茶叶的大宗商行。闽地古来就是茶叶的重要产区，局势再紧张，达官贵人们的桌上也不会少了茶水，故而一家茶叶商行有大宗的资金流入流出是十分合理的，这重掩护甚至比经营各类古玩的守一斋还不受人怀疑。

“程公子昨天来过，给我们带了套德化青瓷茶具。两位要不要品几杯新茶？”

傅林轲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去他的公子。那小子命大，若是跟了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说了，这是谢礼，专门谢你这位救命恩人的。”艾德打着圆场，“得了，林轲哥，人家既已弃暗投明，你就不必再为难他了。”

“话虽如此，但我和他那个当篡明鹰犬的锦衣卫爹可是有家仇！”傅林轲寸步不让，“还有你老齐的一整家古玩铺子。”

“无妨，反正守一斋被那群狗官盘剥之后也亏了不少……他这么一闹腾，算是帮我平账了。”

齐尔顿并不会告诉这两个同伴，自己当初早已深谋远虑地给守一斋的账目做了些小小的改头换面，由此几年来在澳宋和篡明的数个钱庄当铺里又攒下了一小笔家业，以备将来另起炉灶所用。人都说狡兔三窟，齐尔顿再附庸风雅，骨子里到底也是个山西商人。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历告诉他，人分士农工商四等，商贾再有钱，也只能做朝廷的鹰犬，说征调盘剥就毫不客气地分走一杯羹——他祖辈偌大家业，就这样被动荡的时局打击得逐日缩减，传到他这一代也基本只剩下空壳。他由此长了教训，时刻牢记未雨绸缪的道理，一直小心谨慎——尤其在被澳宋的不速之客找上门、要求他建立交通站之后。

但是，即便自己退路很多，齐尔顿依旧对临高的新世界颇有好感。澳宋的首长们一致的鄙夷甚至反对儒学，他们大力优待的是工匠、妇孺和“与元老院合作”的商人。自泉州事变之后，齐尔顿正式在临高入籍，元老院给了他对外情报局的工作人员身份，和一家用作交通站的新的茶叶铺子，一同合作的还是那两个老伙计，只是少了个面容冷淡、做事干练的姑娘。

日子似乎还是那样一天天地过着，但他们都能感觉得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熊文灿把那字纸递进去后，屏风内的测字先生却沉默下来，半晌只听一声长叹：“老先生的故友，只怕是难过这一关了。”

“什么意思？”

“‘家’中只有房顶而无犬‘豕’，而‘人’则被枷到‘十’字之上。红夷人说，他们信的天主，就是被贼子出卖，然后在十字木架上被钉死的。既破财，又身死，老先生的故友，是想舍生取义啊。”

熊文灿被戳到痛处，站起身来便作势要走：“我看你这学的倒杂，什么天主红夷的歪道都出来了，净是些胡言乱语。”

“的确，若是一个寻常的测字先生，恐怕就该冲着您老先生的钱袋下手了。”那测字先生倒是波澜不惊，“但在下可是知道，老先生所问的‘宋’，想必不是当年的天水一朝，而是远在南边的澳洲髡贼吧！”

唐德军被同伴突然的自爆吓了一跳，连忙想要从屏风后出来缓解气氛。可熊文灿却又坐下了：“你说的不错，烦扰我……那朋友的事，确与髡贼相关。但我刚刚问的是，该如何避祸。”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测字先生说道，“避祸的办法，不是已经被您写下来了？”

刚才熊文灿写下的三张纸，此时又从屏风内被那年轻人送了出来。

虫（闽），奇，宋。

“老先生在闽地，是否听说过什么与那澳宋相关的奇人异事？”

屏风内的唐德军紧张的呼出一口气。提示已经给出，就看熊文灿能否悟出来了。

“是那本妖书……那个‘鲤城奇人’……”

“什么妖书？”

这时，屏风外的熊文灿突然起身，以一种激动又惊恐的语调高声询问道：“尊驾究竟……究竟是何人？”

刚安下心的唐德军这下又紧张起来，手几乎都已经伸向了自己的配枪——可同伴挥手拦住了他，接下来开口说出来的话让两个人都始料未及。

“在下在替杨肥翁[2]问您，熊大人，”测字先生的语气突然也变得沉稳而威严起来，“您刚刚说的是什么妖书？”



李墨卿一路上马不停蹄，终于在黄昏时抵达了洪承畴帐前。门口把守的亲兵听他说了来意，却向他伸出手阻拦道：“您刚才说，有卢大人的亲笔书札要呈给督师？”

李墨卿伸手到怀中正准备取那书信，却又停住了手：“我想亲自见督师大人。卢大人对我另有交代，事关机密，让我务必亲自转达。”

亲兵打量他一眼：“督师大人正在商讨军务。”

隔着一道帘子，李墨卿看见洪承畴和几个幕僚的身形在书案前起起伏伏，伴随着一些杂乱的说话声。

“小旗回来的真是时候。”那亲兵突然又开口，“督师大人这几日请了影子戏班，每天晚上唱《三国》，今天该到《战宛城》一回了。”

李墨卿点头道：“要开战了，想来是督师要给三军提振士气。”

“小旗看过影子戏么？演戏时要光影黯淡才好，只留那白幕上一束光亮，嗨，那皮影看着就精致繁复，动起来更是栩栩如生，好看的紧。”亲兵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泥腿子流贼可无福消受咯——哦，有几个脑袋倒是挂得挺高，没准还能看得见一眼两眼，可惜他们耳朵都被割下，听不见锣鼓声了……”

李墨卿皱了皱眉，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既然督师还在商讨军务，那我便等他商谈完再过来面呈。”随后也不等那亲兵回复，便转身离开了。



影子戏摆在兵营的中央，一张白幕后戏班子的人正在把那些皮影支起来。下面已经陆陆续续地围了不少兵士，随着一声锣鼓，《战宛城》正式拉开帷幕。

“耀武领雄兵，狼烟一扫平。宛城张绣阴谋盛，怎当吾大兵亲征——”[3]

曹操一出场开唱，下面的兵们便一片叫好之声。李墨卿绕过人群，本想回自己的营帐去，可他刚刚走近，却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窃窃私语。

“没想到那个泉州来的闷葫芦，居然是个锦衣卫小旗！伍长你抱怨的那些话，会不会都被他听去了……”

“屁的锦衣卫。但是也别得罪那姓李的，他可是督师大人的同乡后学、得力心腹，要不凭什么让他做小旗官，而不是大头兵呢……我看哪，他今日是李小旗，明日说不定就是洪公子了！”

“就他的出身还配做公子？”另一人不屑一顾地道，“我可知道他的底细，当初他不过是个混在流寇之中的无名小卒，若不是捡了条命、又得洪大人青眼相待，哪能有今日的一遭富贵……”

“怪道他一个流贼出身，不但没丢了命，还能颇得洪大人抬爱，要我说该是……”不知道那人说了些什么，众人爆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但随后一句话便替他解释明白了：“啧啧，制台大人来自闽地，那边契兄弟之类也不算新鲜事，李小旗若是个乖觉识相的，便可一步登天，再不用像你我这些大头兵一样卖命喽……”

这些刻毒的话被夜晚的一阵凉风带进李墨卿的耳朵，但他早已能够波澜不惊地继续想自己的事情。现今虽然卢制台已经打了包票，但洪大人肯定会半信半疑。

李墨卿想，他既然怀疑陕西军中有朝廷那些反对派的内鬼，不如自己将计就计，制造一个出来。

“借汝头一用，以安军心。”

他喃喃念道，眼前浮现出洪大人的面孔，那副音容做派像极了曹操这般的枭雄[4]。

洪大人当初做三边总督，杀降无数，但也会挑那俘虏中乖觉的少年，收在军中留用。李墨卿自觉当初的自己与“乖觉”二字并不沾边，那时候他不爱读书，洪大人就不客气地用泉州土话斥责道：“当初的奴酋蛮子都知道读《三国》打仗，你却只甘心做一介武夫？”

他在那之后便听了洪大人的话，读了不少书，之后他的同伴们都做了没名的尸首，而他却一直活到今天。

李墨卿在灯火的暗处探出身子，认清了那一群人的面容，完后面无表情地狠狠擦了一下自己的刀，似乎是在往那几个长舌军士的脖子上抹。

——这些人在几个月前还是他以命相托的战友，真是可笑得紧。

台上持曹操皮影的人仍在唱着：“见斑鸠马失惊四蹄发乱，我纵然勒丝韁亦是枉然。再不想传将令是吾先犯，霎时间踏坏了一方麦田——”

台下的士兵们有那没看过《三国》的，便惊呼道：“曹操怎的自己先踩了农田？他难道要对自己用军法不成？”

“废话，没听过‘割发代首’的故事吗？曹孟德是一军主帅，军中哪里有人敢砍他的头！”



李墨卿耐心地潜伏了半个时辰，终于截住了那几人中落单的一员，后者应该是出恭回来，毫无防备便被他截住。

“陈四，老子白救你一条命。”他将那人逼到墙角，一手扣在对方颈部，“你就同那些人一道编排我？”

“小旗大人，咱……咱可没得罪您，”那人瑟瑟发抖，甚至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兄弟们是有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咱们同袍战友的情义上，就饶了兄弟这一回吧，可千万不要报给督师大人……”

李墨卿听到最后半句话，仅存的一点怜悯也消失了，但他面色却稍有缓解，松了手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祖上卖过沟子，方才对下三路的事那样清楚！行了，我要同你讲的是另一桩事。”

陈四听他言语之间似有松动，立刻感激涕零地连连叩首：“谢过小旗大人，谢过小旗大人，小的一定洗耳恭听……”

李墨卿伸出一只右手作势扶他起来，左手却按住了腰间匕首。“督师大人一直怀疑，陕西军中有朝廷那些小人的探子，而我今日正巧在营中见他准备逃跑——”

陈四的瞳孔骤然放大，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李墨卿已经出手，干净利落地用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

“——那探子躲闪不及，被我一刀毙命。”

随着一声锣响，军营里的影子戏谢幕了，台下一片叫好声。但如果里头的士兵们朝外看，他们或许会在帐幔上看到另一出真实的影戏——陈四的脖子喷出鲜血，缓缓倒下。



注释

[1]原话出自小说《祖国》

[2]肥翁，杨嗣昌的号。

[3]选自京剧《战宛城》。

[4]演员梗：洪承畴=鲍国安=曹操

《李墨卿为什么要保留他当流贼的历史》

江上数峰青

*本章算是一个个人回，杨中略的形象参考了《巴比伦柏林》中的施密特博士。

第六章 斩断过去之人



“您刚刚说的，是什么妖书？”

唐德军这下才明白，自己这位同伴竟是要把京城中对他们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坐实，直接冒充杨嗣昌的眼线！当下能决定熊文灿生死的，便是石翁和杨嗣昌两个人。前者对熊文灿态度冷淡，已经让他有如惊弓之鸟，现在“杨肥翁”的人亲自到他面前接洽，正是击中了他的软肋。

熊文灿定了定神，说道：“当初我在泉州，从髡贼的一家铺子里搜出一本书来。那个写书的人自号‘鲤城奇人’，他在那书中记录了不少未来之事，说大明将在未来面对流寇和鞑子的两线夹击……”

“所以您觉得这‘鲤城奇人’真有这看未来事的本事？难道他也是髡贼么？”

“尊驾是否看过道家经典？”熊文灿摇头道，“我当年曾经做过礼部祠祭司郎中，组织礼拜过北斗星辰，故而对此有些了解。这个‘鲤城奇人’是读过《易经》的，我想这就是他能看到未来的原因。他一定不是髡贼，髡贼哪有这么懂道学经典？”

屏风内的人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您继续说。”

“后来我在泉州祭海时，被一个士兵用火铳击伤。自那次伤后我就经常会神游物外。有一次，我竟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当中——和‘鲤城奇人’写的一样，那里没有髡贼，取而代之的是郑芝龙受了招抚。”

唐德军刷刷地做着笔记，一边跟同伴交换了惊愕的眼神。这时候颇为关键，可不能打草惊蛇了。

“看来您老先生也是劳心费力得很啊，”熊文灿听到屏风内的人换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在下的确不懂道家，只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未来之事本就虚无缥缈，他又怎能说得信誓旦旦？真是可笑。这话您老可切莫往外再说，否则不得被石翁、陈玉铉那些人以‘年老昏聩’再参上一本？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鞑子、流民、髡贼，这三股势力今上皆是恨之入骨，可朝廷的钱粮就那么多，如何各个击破至关重要。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您老先生等着另有任用便是。”

“尊驾这是……杨阁部的意思？”熊文灿有些紧张不安地问道。

屏风内的人笑了一声：“若非如此，在下又何必同您说这么多？看看陈玉铉吧，他为洗刷当年车厢峡之耻，都誓要跟髡贼拼个你死我活。如今您老先生也得向今上表个态度出来啊。”

熊文灿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多谢尊驾指教，不知尊驾这次测字，价值几何……”

“不必给钱了，老先生就拿对朝廷的忠心做费用吧，”屏风内的人说道，“另外，那本‘妖书’，我看就不要留在老先生手里了。”

熊文灿连声称是，从袖中将那本书取了出来，推到屏风面前。屏风内终于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书接过去。

那手是读书人的手，白皙修长，却有一块颇为明显的烧伤疤痕。但熊文灿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杨嗣昌的意思，是朝廷对他另有任用，也赞同他的招抚之策。这又给了熊文灿希望，他不再想致仕的事情了，而是预备着再次向朝廷投书一封，至少不能让朝廷里都成了陈奇瑜的拥趸……



熊文灿离开后，唐德军才由衷感叹道：“你胆子是真大，连篡明高官都敢冒充。”

“并非冒充，我不过是像你说的一样，讲出他最想听的话而已。”同伴摇摇头，手里还拿着那本“妖书”，“熊文灿被此事所困，又兼前途未卜，已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当下篡明朝廷还在为剿还是抚纷争不休，我估摸着他这一上疏，要么被杀鸡儆猴、下狱论死，要么就像陈奇瑜那般捡一条命、继续‘戴罪立功’——但是凭他的本事，可没机会做孟获了。”说到这里，他烦闷地将“妖书”往桌上一拍：“这种虚与委蛇真令人恶心。若是元老院能活捉他，必得办一次公审，为梧州的生民复仇。”



唐德军这位同伴的来路颇为偶然。两年前的一天夜里，大概二更的时候，他正准备出摊，突然听到一声轰隆巨响，把黑暗的天空都照亮一半。等他跑出去看的时候，街上已经乱哄哄的全是人，他们都在说兵部试制的新式火器突然爆燃，同当年的王恭厂一般，人马俱碎、颇为可怖。

官府对这次事件给出的邸报是“无人生还”，因为他们漏了算唐德军拖回去的这一个。爆炸的气浪把这小子掀到了火器场的爆炸中心之外，正巧碰上唐德军，后者便把他带到了北京站下属的一处医馆。所幸卫生部的某位元老高足最近正在北京站和冷凝云商量工作，外加足量的青霉素避免了感染，这才把他的命救了回来。



唐德军走出房间，叹了一口气，从抽屉中抽出几支香烛，走到房间角落的一块木制牌位前。牌位很新，上面刻着“先考”“先妣”“亡弟”的名讳。在牌位的面前则放着一碟贡品——三个白面馒头，若是他们能在大灾之年吃到这些，也不会饿死。

“爹，娘，小弟，俺那天救出的小小子能说话了，一开口便疼得叫唤爹娘弟弟，跟首长当初在山东捡到俺的时候一样。”

唐德军点上三支香插进香炉中，合掌拜了一拜，絮絮叨叨地对那牌位说着话。

“俺现在在京城卖煎饼呢，澳洲首长们有如神农下凡，种出了吃不完的粮食。俺以前还以为北京城是什么好地方呢，谁知道照样有吃不饱肚子的老百姓。”

说到这儿，他闭起了眼睛，一滴泪水从脸上滑落。三个先后因为饥饿而死的亲人被他埋葬在地里，那片祖祖辈辈挥洒汗水却没有种出多少粮食的土地。当时因为没有力气，他只能把坑挖得很浅。等自己在北京城的差使交卸了，他想道，要和首长提回一趟鲁西南的老家，把亲人的遗体重新安葬。



那人在苏醒之后就被单独隔离起来，恢复好之后唐德军受命去套他的话。对方虽然全身裹满纱布，脑子却十分清醒：“各位恩公是澳宋的人吧。”

唐德军想到对外情报局的培训里说不能让被审讯者把握聊天的走向，便生硬地避开了话题：“说你自己的事情。姓名，籍贯，在簒明兵部做什么？”

对方一一作答，原来此人名叫杨中略，今年才二十五岁，却是名松江府的秀才，因为“颇通澳学”而被孙元化征召上京，协助他们负责火器制造。只可惜这年轻人年纪轻轻还身怀一腔报国志，却被朝廷当作劈柴一般使用，整日三班倒地在火器场督导生产，最后还随着大爆炸被震上天去，差点丢了性命。

唐德军对他的经历半是惊讶、半是质疑。本着首长说的“人道主义”，他还是前去打探了一番消息，末了通知他：“簒明兵部的确是开列了名单，你也在上头——可惜为的不是抚恤，而是治罪，死者可恕，活罪难逃。若是你活着回去，也得被他们拉去明正典刑。”

“我想也是如此。”杨中略举起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随后又无力地放下，“这位首长，你能否帮我联系松江会馆，找一个姓欧阳的人，就说杨家老大要找他讨点上路的钱。”

唐德军又细问他一番联络方式，末了实在忍不住，略带挖苦地问道：“秀才老爷，你真觉得你还能回得去？”

“非也。”杨中略叹气道，“我向那位欧阳兄讨的钱，是给你们答谢救命之恩的。我也知道自己从此定然是无处可回了，在本朝看来我已是个死人，如今我只有一条生路，就是来投你们澳宋，可是……”

“可是什么？觉得你对不起朱皇帝，还是不舍得自己读过的四书五经？”

“首长，我并非死读书的人。澳宋是自崖山南渡的宋朝后裔，同样是中华血脉，照如今势头又如何不能攻取天下，成为正朔？”杨中略又苦笑一下，“只是我家人尚在松江，怕他们知道我死讯以后牵挂顾念。”

他那双没有被绷带遮掩的眼睛里此刻透出怀念的神情：“尤其是我还有个幼弟，出生时他母亲即弃世，家严因此向来不喜他，也不知我走后家人能否照容得下他……”

他说到这里，听唐德军没有回应，也讪讪地闭了嘴。后者虽然对此心下共情，但依旧公事公办地回答他：“你的意愿我知道了，我会继续朝首长汇报，由首长决定你的去留。至于银子，我若是能取到，就由起威送到你家里去。”

得到了保证，杨中略费劲地从床上支撑起半个身子，一拱手：“如此的话，谢过首长了。”

随后，北京站的冷凝云亲自带着蒸包局干部前来，对杨中略进行了一番长达两个时辰的谈话，具体内容不明，只是冷元老的工作备忘录里多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萧占风”。

有了首长们的金字招牌，杨中略即在北京站养伤，等待合适的时机返回临高。杨中略表现很好，他积极学习“澳学”，主动使用横排书写和简体字，用实际态度表明自己要与明代士人身份做彻底的切割。因着养伤和避免被簒明发现的缘故，他的活动区域有限，几乎每日都在房间内闭门不出。直到唐德军的业务从摊煎饼转为测字馆，才把他拉出来，专当那幕后“拆字”的人，两人配合默契，获取了不少情报。



唐德军哗哗地翻着那本书：“哎，熊文灿说这个‘鲤城奇人’是篡明那边的？是真是假？”

杨中略摇头：“难说。首长们如此迫切地想找出那人是谁，或许是吧。”

“这年头还有长在‘桃花源’，不知道澳宋的篡明人吗？”唐德军自言自语道，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不过依我看，篡明这样子也是日薄西山。别说元老院了，他们连不成体系的农民军和鞑子都对付不了……”

“若是没有澳宋，或许你投了农民军，我继续读那劳什子四书五经，然后给篡明朝廷卖命。”杨中略很实际地说道，“对了，你打听到我那小弟的消息了吗？没想到他也会步我后尘离家出走。”

“我找了临高的兄弟帮你查。最近入籍的归化民很多，可能需要等一阵子，”唐德军说，“你们家可真有意思，一门两个秀才老爷，还都想投到临高来……我记得有位首长说过，聪明的人才会变成什么分子来着[1]。”

“我家是贩书的，澳学书籍自然也有一些。”杨中略说，“但是家父谨慎，说文字这东西最为危险，容易引为祸事。他不让我和舍弟读杂书，我们就偷偷地看。”说到这里，他露出一点笑意，牵连着面孔上遍布的疤痕，显得颇为突兀：“我相信他会平安无事的来到这里。”

“你想见他吗？”

“你忘了，我是‘限制使用’的人员，不合规矩，”杨中略回避了这个问题，“我们总有一天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的[2]。”

注释
[1] 什么分子？赤色分子！（）
[2] 出自《1984》

毛云海

江上数峰青 发表于 2024-12-13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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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大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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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透露的情报（不定时补充）


1.和唐德军同期来到临高的归化民们，名字也大差不差，除了他这个德军外，还有英军、美军、苏军等等。唯独一个叫“日军”的，负责登记的元老皱着眉头看了几眼，说：“这名字不好，改叫‘晖’吧。”

2.（联动饿殍明末千里行）
杨敬敏离家北上的路上，在抵达洛阳的时候，见到了一名专心做影子戏人形的少女。
他那时正坐在一家饭馆吃饭，顺带着就和少女攀谈起来。少女看着面嫩，但说话颇为老成，画工也是极好。她说她祖籍陕西，是一路逃难至此的。杨敬敏本想打听一番那边是否真的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是见那少女说到此处眼泛泪光，就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少女说道，“他答应我每五年来洛阳一次，可是上一个五年他没有来。”
“啧，看来他不是尾生抱柱的那类人啊……”
少女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警惕地看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皮影了。杨敬敏继续吃菜，片刻那少女突然开口：“公子，你要去找你兄长？”
“是啊。和你要等的人一样，别人都说他死了，但我认为没有。”
少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按理说他死了我该高兴。他原是个盗匪，杀了我爹，可却又良心发现，救了我的命。”
杨敬敏思考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看来，值此乱世一个弱女子有人依靠，乃是不幸中之万幸；可是就这么让少女放下仇怨以身相许吧，又未免显得有些罔顾人伦。于是他只能问：“他去哪了？往北，还是往南？”
“往北，他去投农民军了。”

3.和篡明生员杨敬敏的谈话记录

“我叫杨敬敏。家里是松江府的书商，我是我父亲的第二个儿子。我的生母是父亲的小妾，早早去世。我的养母更偏爱她亲生的孩子，也即我的兄长和小弟。”

“家父是个古板的人，这种古板来自于谨慎。印书这事情，需要他比别人有更高的政治敏感度，若是被簒明朝廷认为传抄禁书，那是要抄家的罪行。所以，他也想着不做这门生意，希望我们三个中有一个考上功名。”

“我和家兄年龄相差不大，平时最谈得来。家兄不到二十就中了簒明秀才，以他的才华，想必中举登科也是手到擒来，但是他觉得四书五经救不了朝廷，便选择跟着火东先生北上研习髡务。”

“我十岁那年，京城有人带来消息，说京城火器爆燃，家兄没于王事、尸骨无存，只带回来一张京城中同乡凑出的抚恤银票。”

“后来，我父亲把家中兄长留下的那些澳宋书籍付之一炬，转而要求一直不被他重视的我去考科举。我就这样读了五年的四书五经，在十五岁那年也考中秀才。也就在那时候，我见到一个京城回来的人，他说他曾看到过一个神似我兄长的人出入澳洲人的铺子。”

“那时候我既已经有功名，父亲也就不再严管我。我便离开了家，一路北上，一边在有澳洲人的地方打听。最后我在京城找到了澳洲人的德隆银行，可是他们却面对我的问题一言不发。我能看得出来，他们一定知道我兄长这个人，但是就不会告诉我。”

“于是我心一横，就说：我要入籍，我要弃暗投明。店里的伙计也没多话，像是对待一颗要爆炸的炸弹，直接利索地把我控制住，眼睛蒙上带走了。他们把我带到几个澳洲人——应该是元老——面前，我结结巴巴地把这段话复述了一遍，他们听了我的话，都笑了起来。”

“有个人说，老冷，听见没，我可不信这小子是细作。另一个人止住笑，问道：你一个簒明的生员，按我们的标准，是要送蜉蝣地劳动教育两年才能出来，还得限制使用的。你先说说，弃的是什么暗？投的又是什么明？”

“我被他这些话吓住了，坦白地说，我知道蜉蝣地是什么地方，我的生活水平高于大多数人，为了好日子大可以回松江当我的少爷去。我对着他们张口结舌，感觉自己像是……嗯，羊入虎口？这样的比喻的确不恰当，但却正是我当时心里所想。”

“但这个时候，其中的一个人突然开了口。他问，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我说十八岁，因为一路上怕别人看我软弱可欺，我年龄一直都报十八岁。然后他笑着摇头说不对，我细看你这模样，顶多十六！”

“他猜的很准，我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然后那位首长说，你一路上已经被我们的情报员跟住了，我们查过你的身份，你是松江华亭人，生于1618年正月初三，是簒明的生员，按外情局标准属于限制使用对象，因为你已满十六岁，按要求需要参加强制劳动两年，等等。但是，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既然你想找人，那我们也不好让你白跑。你愿不愿意加入外情局为我们做事？”

“我后来才知道，跟我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方涵州首长。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他一定知道我兄长在那里，至少我可以确认我兄长来了澳洲，说不定还是被澳洲人救下的。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自此开始给对外情报局工作，直到几年前才交卸了任务回到临高，在印刷厂当学徒，同时也按时参加政治学习。”

“您知道，我来临高的主要动机，是寻找我的兄长；尽管我从未见到他，但我能感受到他一定就在这里，他如果还活着，就一定会来这里！”

4. TGA公式

“本作的第一主角肯定是朱莉啊”

“李墨卿虽然是个反派，但是让他当主角也实至名归”

“给杨敬敏也不是不能理解”

“卧槽齐尔顿是谁”

乐只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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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琪齐

临高评选最佳杰出划归民，初雨初晴都不错，张兴教也不是不可以，萧占锋也挺好的，李华梅更有优势。握草，蜉蝣地，握草，苟二，握草赖大

硅谷怪兽

福建沿海人民需要的是：
1.帮助移民台湾，吕宋。
2.帮助和西班牙匪帮贸易。（西匪付不出钱就拖欠，再付不出就会杀人）
3.报复1603西匪的屠杀。
这三件事可以成为双方合作基础。刚好有他们合作，攻击菲律宾会非常容易。

江上数峰青

齐琪齐 发表于 2024-12-18 07:56
临高评选最佳杰出划归民，初雨初晴都不错，张兴教也不是不可以，萧占锋也挺好的，李华梅更有优势。握草，蜉 ...

好好好，成功做到了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江上数峰青

硅谷怪兽 发表于 2024-12-18 14:03
福建沿海人民需要的是：
1.帮助移民台湾，吕宋。
2.帮助和西班牙匪帮贸易。（西匪付不出钱就拖欠，再付不出 ...

很好的想法
之前一直在想元老院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得到福建当地的支持

硅谷怪兽

江上数峰青 发表于 2024-12-18 19:02
很好的想法
之前一直在想元老院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得到福建当地的支持 ...

当然2和1，3有矛盾，不过解决也不难，帮他们自己去墨西哥强卖。大宋海军护航。

江上数峰青

硅谷怪兽 发表于 2024-12-19 09:45
当然2和1，3有矛盾，不过解决也不难，帮他们自己去墨西哥强卖。大宋海军护航。 ...

这三点对应的可能也不是同一批人
对大户说服他们和临高合作，大家一起发财（？），对老百姓就可以描绘一下临高的好生活，打红夷和篡明的土豪，不比在这天天听海上放炮强（）

Umikey

赞美，好看！

江上数峰青

第七章 羊城假日（1）

大世界码头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来往客船，朱莉乘坐的“海天号”也是其中一艘，从临高出发，途中经过雷州-阳江-香港终到广州，全程接近三天。这一路她和一个女性的保卫干部同行，那女保卫干部姓顾，刚毕业，是萧途的直系学妹。[1]
小顾能力平平，甚至于有点迷糊，但口才很好。她似乎对这个系统内很出名的学长有些好感，和她住了三天，朱莉至少听她提了十余次萧学长如何如何，从他在国民学校组织文学社，到毕业舞会上跟学姐跳舞被起哄，再到参加工作之后独自一人就敢追捕元老院的敌人，结果光荣负伤，等等。朱莉虽然无心听一个陌生人的过去，但依旧心平气和地充当了一个很好的听众，因为小顾让她想到自己的妹妹。等她下了船，小顾还跑到甲板上向她说再见：“莉姐，广州肯定很好玩吧！你知道我单位，等你回来给我带核桃酥……”
朱莉也朝她挥了挥手，便在下客处寻找跟自己接头的广州政保局干部。她走了没两步，就察觉到自己身后跟上了一个男人。那是个勉强和她一般高的小个子，头皮剃得精光，穿着一身澳宋式的服装。他加快脚步，走到朱莉旁边：“我想你应该是朱莉吧，今天的乘客名单里女性并不多。”
朱莉瞥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叫杨敬敏，”那人说道，“‘敬谢不敏’的敬敏。你应该得到了方涵州首长的命令，我在这几天里会和你一同工作。”
朱莉又端详了他一眼，的确和方涵州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那个小伙子很聪明，胆子也大，我有心好好培养他。他会配合你的工作，但你也要时刻注意他的动向，我始终觉得他不会安分。
“原来如此。”朱莉点头，“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杨敬敏生得一张娃娃脸，但行为举止却无端地显出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老气横秋来。再加上他虽然说的是“新话”，但引喻失义之举时有，朱莉听得一知半解，对他也无甚好感。他们从大世界招待所的正门进入后各自办理入住，随后经中庭走到写着汉字“八”的门前。杨敬敏解释说，八号楼因为其较为吉利的数字，最受篡明前来的人欢迎，殊不知这也是政保局特意为“监控对象”安排的地方，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接受过政保局的初级反间谍培训，以尽可能地排除篡明来客对特别市造成的不良影响。
“政保局的办公室都在四层，有单独的楼梯，不和客房相通。”杨敬敏说道，“一般人找不到这儿，但是半年前有个篡明来的家伙，误闯进了四楼，还撕下一张元老院的标语想要‘留作纪念’。”
朱莉等待许久，可他就是没有说下去：“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杨敬敏一边开着门，一边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你说呢？恐怕他这辈子都出不了劳改营了。”[2]

这间办公室颇为狭小，只有桌子和立柜、没有床铺。杨敬敏拿出另一把钥匙，从桌下的一个抽屉中拿出政保局的牛皮纸袋：“首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目前的任务，我给它起了个代号叫做‘生辰纲’计划。目标是一位从篡明来的男性，住在812号房间，携带了至少两万两白银，准备经广州带到福建、作为协助明军反攻的军费。首长给我们的任务是把这笔不义之财在此处截住，不能让一两白银从广府流出。”
“等一下——生辰纲是什么意思？”
杨敬敏露出一些优越感：“你难道没看过《水浒》？当初大奸臣蔡京的女婿运了十车生辰纲去东京汴梁给他做寿礼，结果路上被梁山好汉截了去——我们这回做的便是梁山好汉。”
朱莉其实很反感这小子掉书袋，但毕竟还要与他合作，所以敷衍地点了点头：“了解了。他一个人该怎么携带两万两白银？”
“两种可能，一是他带来了多张银票、然后开始在广州城的钱庄大额出兑，”杨敬敏说，“二是他真的携带与两万两白银等值的财物——比如黄金，作为货物运输。目前的情报更为支持我们的第一种看法，他入境时孤身一人，没有携带任何大件行李或者货物。”
“搜过他的房间吗？”
“没机会。”杨敬敏有些懊恼地摇摇头，“他刚刚入住十个小时，还没有出过房间，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那你具体打算怎么行动？”
“晚上七点，我们去广州警察局的专案组开会，”杨敬敏说，“政保局调来我们这两个‘较为了解篡明情况’的人，是为了提前同他接触、从而破坏他的行动，警察局的同志则会把好各个关卡、最后负责配合我们实施抓捕。”他从牛皮纸袋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朱莉：“目标信息。”
朱莉刚看到照片就愣住了，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方才惊讶地叫出声来：“怎么是他！”
“你认识？”
“何止认识，”朱莉语气中的惊讶仍未消散，“他曾经可是我的妹夫！原来……”
——怪不得方元老选择了我完成这项任务。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因为那本书。
鲤城奇人，那个隐藏了自己踪迹的家伙，在书里记录了自己的故事。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他如今攀上唐王府一个太监的关系，名义上是个商人，实则替他们干些上不得台面的活。”杨敬敏没有在意她的惊讶，耸了耸肩，“那么他之前又做过些什么？”
“我妹妹嫁到他家，好日子没过上几天，他就出去经商，一年半载没有回来。后来乡里人都传他死在外面了，我妹妹的婆家人便开始哭天抢地，甚至到后来把她软禁在家中，开始催逼她上吊殉夫，说什么挣座贞节牌坊、成全她个烈女的名声——”
杨敬敏听得愤愤不平：“两广一带竟还有这种事？那令妹后来如何了？”
“我听说此事后，拿了点钱雇了几个叫花子在他们房前叫喊讨赏钱，引开那些门卫家丁后，自己绕到后门进去，方才把我妹妹强行带出来。”朱莉讲道，“可谁知道他们家直接报官，说有贼诱拐他们寡居的媳妇——当地的篡明县官也没见过这种架势，娘家姐姐带走即将被逼死的妹妹，这算哪门子诱拐？所以这事情两边的县官都不愿管，可李家人丢了面子、不肯放过我，最终县官判李家人放走淑清、两家再不联系，但要以纠集闹事之罪抓我去明正典刑。所以我只得改换身份，跟着一个跑马卖解的班子逃离了梧州府。”
杨敬敏虽然话很多，但并未打断而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发问：“你的家人现在怎么样？”
朱莉苦笑一下：“梧州解放后，我打听过他们的消息。我家离三总府太近，房子已经毁于战火，家母已经被记在了死难者名单上。但是淑清……没人找到她。去年梧州那边放弃寻找，给我发过来她的死亡证明。”
杨敬敏从工作服口袋里费劲地掏出一包“圣船牌”，拿了一根点上火递给她：“节哀。”
朱莉接下来，熟练地抽了一口。杨敬敏看了看烟盒，顺便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可是烟还没到肺里，就呛得咳嗽起来。
朱莉看他那样子，兼有老学究的古板和小孩的幼稚，就觉得有点好笑：“你多大年纪了？”
杨敬敏一愣：“咳咳……我？过完生日……咳……就十九了。”
朱莉没有再问，两人安静地抽完烟后，她把材料交还给杨敬敏，后者把文件妥善地放好后，方才提议道：“离开会的时间还早，我们不如去尝尝大世界的‘特供套餐’。”

所谓“特供套餐”，即是自助模式的餐厅，食客们想吃什么都可以自行夹取。
大世界招待所的自助餐厅位于一楼，眼下晚餐刚刚摆好，餐厅里还没有什么人。今天提供的菜品有白切鸡、清炒蔬菜和萝卜牛杂等等，主食则可以从河粉、竹升面和叉烧包中选择，甚至还有芒果和核桃酥一类零食水果供应。两人各自夹了一盘子食物，找了位置坐下。毕竟是对外营业的大世界出品，菜色种类虽然不多，但味道上还算对得起“食在广州”的名声。
“餐厅是个消息很多的地方，而且方便监控。”眼见两人盘子里的食物所剩无几，杨敬敏方才开口，“是否需要我给你和你妹夫安排一次久别重逢？”
“让我牵制他，然后你去搜查房间对吧——很好的主意。”朱莉回答，“只可惜我和他无旧可叙，但我会尽力给你争取时间的。”
“好，那就这么办。”杨敬敏点头，但他还没来得及再拿起筷子，就看到朱莉死死盯住了楼梯——上头正走下来一个人，面相俊秀、文质彬彬，但峨冠博带的士人服装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戾气。两人同时认出来，这便是那照片上的不速之客、朱莉的妹夫了。
“说曹操曹操到。”杨敬敏咕哝了一句，利索地转身离席，只留下朱莉一个人。那人也看到了她，眼神中划过的一丝惊讶稍纵即逝，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长姐，好久不见。”

朱莉的妹夫，李迁鸿，是一个商人之家的次子，年纪比朱莉还要长几岁。朱莉的父母把淑清嫁给他，看中的是他家的财富。李迁鸿多年未曾归乡，乡里人都说他死在珠江的大水里了，没想到他居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真是个命大的王八蛋。
“不敢！”朱莉冷淡地瞥了一眼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还拿着簒明王爷的两万两白银，“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竟是在外头发了大财。”
李迁鸿也收起那副挂在脸上的礼貌表情：“你年轻不知事，对人毫无礼数，我几乎没几次见你心平气和地说过话，这点你得同淑清学。”
“你还有脸提她！”
“怎么，你觉得我对不起她？我在珠江的水里九死一生挣扎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都是要回家再见到她。”说到这里，李迁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还是晚到一步，梧州那时候已经落入髡人之手……”
朱莉冷笑道：“少假慈悲了。”
“在这件事上，你我是一丘之貉，谁也别瞧不起谁。”李迁鸿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她，“你离家这么多年，从来回去看过一回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淑清一个人留在家中照料你母亲，会不会被那些乡邻传闲话？你从那事之后就背井离乡了，我每年以你的名义给他们汇去三十两银子。”
朱莉一时语塞。自救出妹妹后她从未再回家看过，如果李迁鸿说的话是真的，那她做的事情的确与对方半斤八两。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你家人可是要让淑清上吊，给她立贞节牌坊的！我为了救淑清，方才背了官司逃出去，”朱莉很快便回过神来，冷淡地说，“你既然求得生路，还发了财，为何不回家去？”
“迫不得已，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李迁鸿回避了这个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何来了这里？”
朱莉平静地讲出编好的一套说辞：“我跟着个跑马卖解的戏班子到处漂泊。看广州没起战事，故而在这里留下来做点活计。”
“我看到刚刚坐在你对面的人了，”李迁鸿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在给髡人做事。”
他的用词是“髡人”而非“髡贼”。朱莉注意到了这一点。
“都是洒扫清洁，髡人给的钱能多些，待人也和气。”朱莉审慎地道，“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还是我的老本行，替官家买卖些东西，有些事情他们不方便出面，便由我去做。”
“原来你在替朝廷办事啊——这就是你的‘迫不得已’？”
李迁鸿回避了这个话题：“我看你憔悴了不少，这些年来不好过吧。”
“尚可。”
“一个女人家总是漂泊在外面可不成。”李迁鸿不赞同地摇头，“你和淑清一母同胞，性格倒是大相径庭——我要走了，明日你还在此处吗？”
“还在。”
李迁鸿站起了身，他的袖子拂过桌面，留下几张澳宋的流通券。“这些你拿去用。明日这时，我还在此处等你。”

杨敬敏很快找到了李迁鸿的房间。他拿着钥匙做了个深呼吸，打开房门。李迁鸿似乎是孤身一人而来，房间里没什么住过人的痕迹，唯一显眼的是桌面上一本明朝样式的崭新书籍，名叫《辽海丹忠录》。[3] 若换成别人也就罢了，但作为一个博览群书且记忆力极强的书商之子，杨敬敏是知道这本书的。
“翠娱阁刊，钱塘陆人龙……原来是毛文龙的同乡啊。李迁鸿为何要买这样一本讲东江军的书？”杨敬敏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心里想道，“难不成他是作为袁崇焕的同乡[4]，专门买了来批驳毛文龙的？”
说到钱塘，倒让他想起另一处地方，完璧书坊。家里有很多来自那里的书，在兄长失踪后就被古板的父亲付之一炬。杨敬敏对这种堪比秦始皇的行径极为不满，尤其是这种行为出自一个以印书为业的人的身上。他在北上寻找兄长的路上，也曾经踏足过完璧书坊。想来早在那里，他就被来自澳宋的人监视了吧……
“不对。”杨敬敏从回忆中猛然醒来，因为他摩挲书页的手指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这书用的是品相上佳的白棉纸……我们家卖过翠娱阁的书，他们从来都是用便宜的竹纸印刷[5]。陆家兄弟又不是什么大书商，他们怎么用得起白棉纸？”
他考虑了许久要不要把这本《辽海丹忠录》拿走，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快步离开了李迁鸿的房间。

注释
[1] 小顾学妹人设来自游戏《隐形守护者》顾君如/《潜伏之赤途》郑君如。
[2] 无奖竞猜这个梗出自哪里。
[3] 《辽海丹忠录》，明代陆人龙著白话长篇时事小说，一名《丹忠录》。这本书对毛文龙给予了很正面的评价，其中可能也有作者与毛文龙是钱塘同乡的缘故。目前历史对毛袁二人尚有争议，所以之后的情节不会涉及太多对辽东战争的评价，这本书的出场主要是为了引出几个人物推进剧情。
陆人龙之兄陆云龙又号“翠娱阁主人”，在天启五年至崇祯十年左右（1637年）以刊刻、出版书籍为业，《辽海丹忠录》即为翠娱阁刊刻。
[4] 袁崇焕有说法是广东东莞人，也有说法是广西梧州藤县人。
[5] 关于印刷用纸的设定是作者私设。

硅谷怪兽

江上数峰青 发表于 2024-12-20 12:13
这三点对应的可能也不是同一批人
对大户说服他们和临高合作，大家一起发财（？），对老百姓就可以描绘一下 ...

另外当然照例发展农业，渔业，特产（漆器，茶叶，海藻。。。）。
很久以后当然还有宁德时代的锂电池。

齐琪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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