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针灸大师容嬷嬷 于 2022-4-1 20:22 编辑
第二节 疑踪乍现
塞北的凛冽寒风,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掠过长城席卷入冀。几场雪过,燕赵之地河凝川结,一派苍茫素净。
北京城也罩上了新衣,墙头屋檐,道路街巷尽覆积雪。家家户户都门窗紧严,生起炉火。幸赖京城周边的煤窑,出得起钱的人家得以烧煤取暖。而生计艰难的只好搜捡来各种破烂,不拘什么物事填到炉灶里苦挨。一阵风过,亦吹不散呛人的烟火。伴着扬起的玉尘零落,更增了几分凄迷萧索。
此时,位于皇城东面,黄华坊的一处茶楼里,沈百户一边品尝着茶博士刚奉上的茶点,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演述。场中听众较往日少了许多。此时节,各类商铺酒楼的生意大多不旺。这间茶馆尽管字号老,口碑佳,眼下亦不过凭些书场节目聚拢些人气。
只见台上的说书先生醒木轻按,折扇虚点,说得却是一部名曰《凡夫仙行录》的话本。据说改编自海外传入的说部。讲得是一介凡人凭着不断修行和诸般造化最终得道,纵横三界的故事。其情节跌宕,想象瑰奇,近日来颇受欢迎。许多茶客更是为“追书”而专程光顾。此刻正说到主角驭使绝世法器激战魔道妖人的精彩处,惹得台下喝彩连连,却见一个人影走进茶馆,绕过外围茶座轻步来到沈百户身旁,凑近耳语了一番。沈百户眉头微皱,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便随来人一同出了茶楼。
这沈百户约摸三十出头年纪,身材瘦削,豹头鹰目,下颏蓄着短髭,一副冷厉精干的模样。他本名净灼,世袭的锦衣卫官职,现在南镇抚司任事。适才得到上峰传信,命他速归应差。沈净灼在行当里供职多年,虽觉出异常,却不敢怠慢,不及回家更衣只一身便服前往。所幸位于灯市街的南镇抚司衙门距此不远,二人赶到时尚不及一刻钟。
衙门内此刻却并不如预想的那般同僚齐聚。堂内除自己外,只有上司李千户与裴百户相候。沈净灼正欲上前施礼,却被李千户摆手打断道:“眼下就咱爷们仨,虚礼就免了。有桩事要你留意一下。”仅凭这“留意”二字沈净灼便察觉出不简单,只听李千户续道:“据传北司有十二人去向不明。说是三日前晌午时往京郊办案,领头的总旗叫凌崟,同行的另有一小旗,十名校尉。所有人至今未归。”见上司话语一顿,沈净灼方才插口问道:“可知办得什么案子?”李千户道:“缉拿德隆钱庄的冷掌柜。”
沈净灼已了然些许。这德隆钱庄与其掌柜冷凝云他是知道的,开张不过数载,主营银钱存兑的业务,也贩售各类海外珍玩,近些年颇受京中富户乃至部分显贵大佬的青睐。这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其掩藏不掉的澳洲背景。而现今窃据两广,震动京师的髡贼便自称澳洲人。这冷掌柜又恰在年初,即髡贼兵发两广前一个月将钱庄关门歇业,本人和一众师爷伙计也不知所踪。不管这冷掌柜的真面目究竟如何,眼下既处嫌疑,倘知其所在,被带去问话亦是再所难免。如今却又横生枝节,联想起德隆往日的经营对象,可谓非富即贵。其中说不定就勾连着一些朝中要员。可见此事何等微妙。
沈净灼心思一转,又试探问道:“莫不是差事不顺,延宕了时日。又或者途中另奉他命而去?”李千户如何不解其意,也不答话,嘴角浮起莫测高深的笑意。沈净灼心道果不出所料。自太祖设镇抚司以来,又经成祖皇帝添设北镇抚司,而成今日南、北二司。二司各有分工,北镇抚司以侦缉刑事为要,专理钦案,掌诏狱。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南司为行监察之责,常以人事提调或银钱收买等方式在北司安插眼线,如今所得消息必是由此而出。曾在北司任事的他很轻易便想通了此节,随即请长官示下。
李千户见下属悟得其中关窍,捻须颔首道:“此事既与南边的髡贼有涉,又恐牵连朝中人物诸事,切不可妄动。眼下尚不知端的,须先暗查。此事便着落在沈百户身上。”又转向裴百户道:“城中的动向就交由裴老弟关照了。”说罢,又交代了些情报细节,沈裴二人便叉手应命而去。
从衙门出来,沈净灼先去各城门值守的校尉处查证,确认了这十二缇骑是三日前午时由东直门出得城,其后未曾有类似人马出入。此时正临近腊月,昼短夜长,一番城内的奔波,到家时天已黑透。扒过几口饭,独自回到卧房,和衣歪在榻上小憩。沈净灼既未娶妻,又不蓄养姬妾,家中只一对年老夫妇收作仆佣。好在平素不惯奢靡享用,虽在外人眼中清苦,却也自得。半日的劳顿,让他有些疲惫,不觉闭上双目,静夜里响起沉沉鼾声。
中夜醒来,不知时辰。摸黑点亮灯盏,理起思绪。依着已知的线索,人马失踪大概确有其事,不大像是北司的头脑们背地里的谋划。不过亦不排除这十二人被另一股未知的势力所招揽,在暗处做什么勾当。又或者,是最简单且最残酷的真相——他们统统遭遇了不测,已经殒命。于是又想到澳洲人,髡贼……说到这伙以“能工善商,船坚炮利”传名在外的髡贼,如今在这京城里绝算不得陌生。且不论曾经市面上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以及关于这些海寇或真实或荒诞的传说。光这一整年不断从南边传来的骇人消息,便一直宣示着他们的存在。沈净灼自己也很好奇,不仅出于职业的敏感,更是出于本能。他不能理解,一群无根无蒂的海外来客,如何在区区数年间成了偌大气候。直觉告诉他,比起东虏和流寇,髡贼才是尤其危险的那个。常识之外的存在更易教人畏惧和不安。
然而侦察敌情乃是北镇抚司和地方锦衣卫的职责,沈净灼只能私下留意澳洲人的讯息。其间虽不能说一无所得,却始终难窥堂奥。无奈相隔遥远,又不能弃职亲往。只得隔靴搔痒,云里雾里。
眼下事端本就因缉捕髡贼而起,若非另有猫腻,嫌疑最大的仍旧是澳洲人。仅是髡贼可能在京中潜藏人手这点,便不能等闲视之。好在此事犹未上达天听,惊动朝堂。无论南北两司,暂时都能行动自主。
挨到天蒙蒙亮,草草用过早饭,沈净灼直奔衙门点了三十名可靠的部下从东直门出城纵马而去。据线报,冷掌柜的踪迹是从德隆钱庄的一个跑腿伙计身上审出来的。具体所在知晓的人没几个。只粗略知道是在京城的东北方,似乎在顺义县左近。沈净灼确认了大致方向,尽量循着大路而去。好在这一带地势平旷,这些年又遭兵劫,不但住户稀少且鲜有商旅,在这大雪严寒的郊外经过什么人马应该甚为引人注目。
一路骑行,沿途向数户人家查访均无收获。这些被询问的,无论是田庄地主还是租佃农户,一见到来人的行头便讷讷的不敢言语,有的干脆装作家中无人。一时间很难分辨是真不知情,抑或怕招惹官司故意搪塞。沈百户率领众骑一路边问边行,不时或威逼或利诱,仍屡遭碰壁。如此坚持了半日,幸而黄天不负,终于顺义县东南靠近大路的一间农舍里找到了目击者。
农舍里住得是一户当地的佃农,家中一对中年夫妻和两个孩子。据这家的男人称,四日前午间太阳露头稍微见暖,自己便出门捡些枯枝干草以备来日充作柴火。正逢一队黑衣骑士经过大路被他撞见,约摸记得十骑左右。到了傍晚天色擦黑的时候,又见一队人马自另一条路向东南而去。这回隔得较远,又未刻意注视,雪虐风饕天光晦暗之下瞧得并不真切,依稀仿佛是同一伙人,至少人数相近。
沈净灼吩咐手下赏了几颗碎银给农夫,一家人大喜磕头,口中不住千恩万谢。查到这条线索让他很振奋,不禁暗道:“如此说来,至少这凌百户到了所谓的嫌犯藏身之处尚未事发。之后又带队朝东南而去。顺此方向不远是三河县,再行不到百里便是宝坻县……莫不是打算直抵岸边搭船出海?”想到“出海”二字,不由心念一动,旋即和部下简短商量一番后策马奔三河县而去。
到了县里一通打听,果然又查到凌总旗一行的踪迹。当地瞧见这队人马的着实不少,并且各自的印象大差不差。据这些人说,凌总旗曾与部下在城内短暂歇脚,给马匹喂些饮水草料。似乎是急着赶路,连进客栈吃顿热饭都免了,只是就地啃了几口随身的干粮,就又向南去了。沈净灼又追问了众人的相貌举止,念及自己曾在北司当过差,卫里颇有几个旧相识,其中就包括这位凌总旗。若能对应上形貌,则更有把握。只可惜,能说得上细节的人极少。毕竟时下出行皆是御寒的装扮,人人裹得严实,有好几人甚至蒙着脸,于是颠来倒去听到的不外乎黑白胖瘦,有无蓄须云云。加之这伙人扎眼的身份,又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上前仔细打量。
失望之余又让沈净灼倍感疑惑。行事如此堂皇,一副奉公的做派。却又不及时往衙门传信,闹了个下落不明。若真有不能言之事,当择荒僻道路,尽量避开城镇闹市,远离人群才是。却为何反其道而行。这般行色匆匆,又是所为何事。结合自己先时的猜想,更觉扑朔迷离。一时理不出头绪,索性暂且放下,待到下一个地点再做计较。
临近午间,沈净灼与一众锦衣卫在县城里用过餐饭,稍作休整。半个时辰后离开三河县,紧随线索向南而去。
PS:故事到这里才算正式开始,之前的第一节只能算个引子,也为了交代一些必要的内容,比如冷凝云的去向。 本同人的一个主要角色沈净灼,沈百户也登场了。往后的剧情也会渐渐走出铺垫,进入我比较感兴趣的部分。 另外,为了写这玩意儿,我也做了些微的考据工作。水平有限,如被某些行家里手瞧出破绽,或者写得不着边的地方,欢迎来捉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