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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北平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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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南洋船票

发表于 2019-6-26 14:5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临高启明》同人作品《粤北平瑶记》版权归《临高启明》版权方和同人作者所有; 为方便阅读,WIKI编辑仅进行必要的区分章节。


粤北平瑶记作者ID北朝论坛
左小乙百度贴吧
左小乙同人重要信息地点
海南,陵水;广东,粤北,阳山涉及方面
军事内容关键字
县办主任,瑶人叛乱转正状态
已转正发布帖北朝原帖
一篇同人:粤北平瑶记
重开:粤北平瑶记贴吧原帖
一篇同人:粤北平瑶记同人写作情况完结情况
未完结首次发布
2016-12-19最近更新
2019-03-03字数统计 (千字)
154.6






重开版
重开:粤北平瑶记

一、兵分两路
怀集县,准备去对付瑶乱的几支国民军部队和一个连的黎苗山地步兵正在集结,黄超略略地检阅了一遍,以伏波军的标准,只有黎苗连才算得上军容严整,其他的,怎么看都像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伯伯。
要是上级肯用一个伏波军的连换掉他手下除黎苗连外的虾兵蟹将,他是一百万个乐意。当年他就是带着伏波军一个排,再联合一些友好的黎峒,把陵水的匪患,包括汉人土匪和有打草谷习惯的敌对黎峒,灭得一干二净。当然也不是无情地全部杀光,那些汉人土匪的俘虏被留了下来去开垦陵水的荒地,那些敌对的黎峒,部分人口土地被分给了参战的黎峒,部分被强制迁徙到陵水县近郊开垦荒地,只留下一小部分。人口存留无几的这些黎峒被扶植了新的峒主作为傀儡,成为了黄超安插在黎区的一颗颗钉子。
此时,朱鸣夏已经带着几个连的伏波军正规军北上准备攻打连山县城。此前,黄超和朱鸣夏碰了个面,就如何平定瑶乱开了个小会。严格意义上,黄超是不应该插手伏波军的战略的,但他还是悄悄找了一下朱鸣夏开了这个小会。黄超和朱鸣夏也算是旧识了,当年琼南攻略的时候,黄超跟着大军上任,带兵占领陵水的,就是朱鸣夏。久而久之,黄超和朱鸣夏就建立了交情,一有机会,就会碰个面喝个小酒。
黄超大致搞清楚了绥江支队偏离河道去爬山打连山,平瑶是其次,主要目的是占据连山县城这个据点,防止贺州的明军出击连山,然后进击怀集、广宁,威胁肇庆,又或者东据连州,然后顺着连江南下,威胁英德,甚至更南边的广州一带。所以说,对华南军而言,瑶乱始终是疥癣之疾,真正的大敌还是熊文灿还控制住的广西明军。
不过从政治层面来讲,粤北瑶乱能否得到妥善处理,这关系着元老院能否稳定有效地统治整个广东,也决定了日后面对西南川黔滇三省更为复杂的民族问题能否有一个可以借鉴的经验模式。所以攻心为上,是平定这次瑶乱所有政治、军事工作的首要指标,也是唯一指标。
连山县群山围绕,没有大江大河流经,元老院的水运优势在连山只能为零,因为连山补给不便,朱鸣夏只打算带三个连伏波军和两个中队的国民军去攻打连山,打下来之后就只驻扎一个连伏波军和那两个中队的国民军,作为防御贺州明军的一个据点和平定粤北瑶乱的一个支点,再带着两个连伏波军一路向东翻山越岭去连州。
而连州则作为另一个支点,连州四周地势较为平坦,而且北江的支流连江水量充沛,一路联系了英德、阳山、连州三地,补给更为方便,攻占下来之后,就作为平定瑶乱的大本营。而阳山,作为连州、英德一线的中转站,必须尽快恢复。所以,经过简单商议之后,朱鸣夏和黄超准备兵分两路,朱鸣夏带兵向北打连山,黄超带着黎苗连、国民军一个大队和两个中队,总数600余人,往东恢复阳山。
此时朱鸣夏已经带队在群山之间爬了大半天,年纪上来了,朱鸣夏觉得有些吃不消,但是作为一旅之长,他必须身先士卒,500余人的队伍在群山之间隐藏得无影无踪,朱鸣夏每隔15分钟就要派一次传令兵出去,保持部队前后不要脱节。这时朱鸣夏才明白为什么明代的两广瑶乱会如此难以收拾,果然大自然是一支军队的最大敌人,无休止地爬山毫无止境地消耗着部队的精力,已经近代化的伏波军在面对这种情况尚且还维持得住,而国民军却已经问题连连,国民军的体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开始出现了掉队的情况。
见正午太阳已高,朱鸣夏下令全军停止行军,就地修整吃午饭,并等待掉队的士兵。出发前,黄超和朱鸣夏约定,谁先到连州,谁就请对方吃饭。朱鸣夏知道,黄超这顿饭他是吃定了,一来,他的行军路径几乎全是山地,而黄超只要翻过一片山,后续大可沿着连江河岸的平地行军,要是在阳山城他们等到了北江特遣舰队增援的船队,后续的路程他们更是只需要坐船即可。朱鸣夏不在乎能不能拿到首先进入连州城的荣誉,他更多的是把这当成一次长时间山地行军的训练。朱鸣夏一心想把伏波军打造成一支作战意志像铁一般的强军,所以这次作战,朱鸣夏把第8营最精锐的三个连都带上了,还带上了营长杨增。在朱鸣夏眼中,杨增是诸多归化民军官中最有天分的,朱鸣夏觉得,杨增现在还是太年轻,需要更多的历练。假以时日,伏波军第一名将,非杨增莫属。
所以这次作战,只是杨增名将之路上的一个小小考验,事实上,这次作战并不会有太多的短兵相接,更大程度上会是一场武装游行。按照朱鸣夏和黄超的预测,听到风声的瑶民大概率会退出连山城,伏波军可以不用经过战斗就占领连山城。然后,朱鸣夏再率军向东控制鹿鸣关,占领三江圩,接着抵达连州。
整个过程大概要五天时间,于是每一个士兵都自带五天干粮,而且每个连和国民军中队还要轮流担担子,担上另外五天的干粮。朱鸣夏可说不准,从广州发过来的补给什么时候才能到连州城下,他也不确保黄超能不能顺利恢复阳山。朱鸣夏味如嚼蜡地啃着草地系列干粮,一边看着出发前黄超送他的一面旗帜,那是一面中式长竿旗,上面用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十个字:大宋西路兵马大元帅朱。
按黄超的说法,为了各项工作能够顺利开展,声势必须足够浩大,对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瑶民,不管自己实力如何,都要装着自己很强大,一面虚张声势的大旗就很有用了。
所以黄超给自己也做了一面大旗,上书:大宋连阳招讨使兼知连州军事黄。看着这面旗,黄超是好好地过了一把装逼的瘾,同时,他也希望这面旗能向那些消息闭塞的瑶民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他们不是大明官府,他们愿意谈判。
他向手下的官兵宣布,明天天亮后全军开拔,往东北方的阳山县进发,还强调了行军路线多为山路,让大伙做好思想准备。
知道明天就要开拔,而且还是走山路,这让各支国民军部队是一片哗然。杨二东本身是山民,对爬山没什么感觉,只是打了几仗之后,对作战有着恐惧,他恨不得就窝在怀集县城,直到天荒地老。而艾布衣不但害怕打仗,还对即将要走上百里的山路十分抗拒,要不是军纪严厉,他或许就当了逃兵。作为他们的中队长,李冬有安抚好他们,提振他们士气的职责。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对作战的恐惧,只能靠多打几仗才能消除,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种恐惧是消除不了,仗打多了,士兵们就会对这种恐惧正视起来,学会如何面对,然后发挥自己的最高战力。而对于对走山路的抗拒,李冬尽量向部下说清楚这次的作战意图。他们不会直接攻击阳山县城,而是会先行进到阳山县的永化乡,然后围魏救赵,伺机伏击回援的瑶民。
永化乡的居民主要是瑶民,万历六年,阳山知县赵文正亲自深入瑶山,成功将白芒、老鸦、稍陀、三坑等瑶寨的瑶民编籍入户,并设置了永化乡。这是两广各地的历史中,少数对瑶民成功安抚的事迹之一。
永化乡的瑶民大多居住在山间河谷,土地虽然不算肥沃,但也不算贫瘠,产出尚可。跟其他游离于大明官府体制之外的那些住在大山窝窝里的瑶民相比,作为官府编户民的永化乡瑶民一向安分守己,实在没有作乱的理由。
从情报上来看,占据阳山县城的瑶民大多都是永化乡的,少部分来自阳山其他瑶山。永化乡瑶民不属于八排瑶体系,属于平地瑶,于是黄超决定先将这支瑶民排除出瑶乱的阵营之中,然后下一步再解决八排瑶。
他找到黎苗连的连长阵焕,让他半夜就先带黎苗连出发,第三天黎明时分前到达永化乡一带,在几个瑶寨前放几轮枪,制造紧张氛围。同时,也让阳山城里的瑶民将注意力放在黎苗连上,好让大部队能顺利到达预定的伏击位置。
经过一番安抚,以及一些老兵的带头作用之下。阳山方向的各部队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吃过晚饭后,士兵们抓紧时间就去睡觉了。而黄超虽然很想早点去睡,可还是看着一份一份文件,试图掩盖自己心中的紧张感。有没有十足把握,黄超自己也不太清楚。望着17世纪没有光污染的夜空,黄超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想呆在临高的老婆和儿子。

二、占领连山、阳山
这晚,是朱鸣夏带队在夜晚宿营的第一晚,进入山区的第一晚,行军的第一天,部队顺着中洲河一路北上,地势还算平坦,当晚在旧时空的连山镇小三江镇附近,现时空一个赵姓的小寨子前过夜。那寨子关紧寨门,只让几个壮丁抬了两扇猪肉、几担糙米和几坛酒过来。朱鸣夏没要酒,留下了猪肉和糙米,回赠了五十个广州府新铸的银元。军医对猪肉检测合格后,当晚就煮了让全军打了一顿牙祭。
行军第二天,用一个早上的时间翻越了中洲河和永丰河的分水岭,顺着河谷又行军了半天,直到下午差不多七点,抵达程山老城一带,也就是明天顺年间之前的连山县治所在。这一带要繁华一些,但看起来还是很荒凉,附近村落的一些长老带着人来慰问,依旧是几扇猪肉和一些糙米。这几个村落的人没昨晚的怕生,也敢于朱鸣夏交谈。朱鸣夏听不懂村民的方言,但通过向导一问,原来这些都是些客家人,仔细了解一下,连山县一带僮、瑶、汉交替错落,汉人主要是客家人,在山间的河谷开垦,并建立围屋已自保,僮民这次也有部分寨子参加了暴乱,但暴乱主力以八排瑶为主。有围屋的客家村庄大多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但散居垦荒的大多遭了秧。
第三天,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朱鸣夏带队开始爬山,用了三个小时,到达吉田圩,这也是旧时空连山县城所在地,然后顺着沙田河北上,下午的时候又翻越一座山,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连山城下。连山城城门大开,朱鸣夏部没费多少工夫就进了城,盘踞在城内的八排瑶早已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座空城。真的是一座空城,全城上下几乎甚至连一只老鼠也找不到。连山县城不大,朱鸣夏估计平日的人口也就两三百人,那些装备落后的八排瑶能攻下连山丝毫不值得奇怪,但肯定会损失很大。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老人家,那老人家躲在县衙里,朱鸣夏仔细询问,才知道这老人家是知县的家仆,八排瑶通过内应破城,知县抵挡不过被杀,县印被夺,全城被洗劫一空,青壮妇幼系数被掳走,他因为年老得以留存。
经过三日长途山地行军,全军的体力状况已经达到极限,朱鸣夏下令在连山县城修整一天,同时清点全军人数,伏波军没有一人掉队,国民军掉队了12个人,这样的效果,朱鸣夏感到还算满意。但看到眼前几乎都累到趴在地上的部队,朱鸣夏暗暗后悔,应该让游老虎的第二旅去打这一仗,他们乘着小火轮从英德出发,顺着连江,轻轻松松就可以到达连州城下,从连州城翻山去连山城,自然没有从怀集过来辛苦。可惜游老虎是个莽夫,打仗可以,可是不懂政治,这累活自然只能落在自己头上。
黄超比朱鸣夏晚一天出发,虽然他那个方向的路要好走不少,但还是花了两天时间,第一天顺着凤岗河一直走到分水岭,第二天一早翻过分水岭,沿着称架河又走了两个小时到达永化乡。黄超部队的士气现在还是比较高涨,原因是随着他们出征的还有一支特殊的小组。这支小组在黄超出发前晚半夜,在黎苗连出发后才姗姗来迟,但第二天就精神满满地随军出发。这支小组是慕敏倡导创建的黎苗学校的第一期毕业生,由慕敏的得意门生荜达带队,一共11人,清一色少男少女,都是些很小就接受元老院教育的黎苗少年。
黄超上任的时候,就向组织部要求,要他给他派些有民族工作经验的干部,不知道谁脑袋一热,就派了这11个人给他。黄超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他要的是在黎区有工作经验的归化民干部,而不是一群黎苗干部。以前在陵水的时候又不给他派,现在他不需要去抚黎了,却莫名其妙地给他派了这11个人。况且,黎苗干部到了连阳一带,还不如普通归化民干部顶用呢。
不过就他的观察,带队的荜达还是挺能干的,不过她那黑黑的纹面愣是很吓人,虽然以前在黎区看得多了,但黄超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这支小组刚开始的时候让全军很是不自在,没几个人敢直视那些黑墨纹面的黎族少女。但行军途中,这群少男少女精神面貌饱满,哼起了歌儿。
“唱支山歌给首长听,首长的恩情似母亲……”
文宣系统的那帮子人还要把旧时空的经典糟蹋多少次才罢休,黄超心里想。不过黄超不得不承认,这些歌儿对于提振士气有着奇妙的化学效应。李冬等几个国民军中的老归化民军官,听了这歌儿不禁一阵动容。听了几遍之后,又觉得这歌儿郎朗上口,不一小会就学会了。等到荜达他们不唱之后,几个国民军军官又不约而同地齐声唱起来。不到半天,全军上下无论是归化民老兵,还是刚纳入队伍的新兵,都学会了唱这首歌。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在崇山峻岭间回荡,就连内心一直很嫌弃的黄超也忍不住跟着哼了几句。
出发后第二天傍晚时分,黄超带队抵达了永化乡,与先期出发进行袭扰的黎苗连会合。根据黎苗连的侦察,占据阳山县的瑶民知道自家后院起火,已经沉不住气,大队人马正往永化乡赶。
黄超判断,阳山县城通往永化乡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大琅圩,走山路;一条沿着连江到黎埠圩,沿着寨岗河南下。山路路程较短,河边路虽然较为平坦,但路程较远,回援的瑶民大概会走山路,以图最快速度地返回自己瑶寨。
于是,大部队在秤架河口设伏,由黎苗连对回援的瑶民进行引诱,引其进入伏击圈。
半夜,黎苗连发现了打着火把返回的瑶民,按黄超的指令,多打冷枪少杀人,不断地用麻雀战的方式骚扰他们。瑶民们占着地利,对地形十分熟悉,但是奈何不了黎苗连体力好、训练水平高、配合默契,挨了一阵冷枪,冲上前的时候,黎苗连早就逃得无影无踪,然后刚一停下,又是一阵冷枪。
如此一来,瑶民们虽然没死几个人,但也已经怒火中烧,三坑寨的天长公盘天顺比较冷静,他寻前想后,发觉对方是用他们惯常对付官军的方法来对付他们,他们面对的不像大明官府。所以前面一定有人在埋伏,等着他们上当。盘天顺想让大伙停下,可即使是三坑寨的人也未必全听他的,就更别说其他几个寨子了,白芒寨更是如此。白芒寨虽然在万历年间与其他寨子一同被编户,但老是不老实,时不时就要外出劫掠。
盘天顺觉得自己是无能为力,只是祈求对方人数不多,他们四个寨子合共也就四百多人,对方如果人少,那还是拼得过的。
愤怒的瑶民很快就上钩了,两边山上冲出了四百多国民军,黎苗连不再逃逸,直接在他们面前列阵,五百条南洋式步枪的枪口正对着这伙瑶民。瑶民们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可左翼刷一下冲出一百人,截住了他们的退路。
执行这项任务的是李冬中队,此时已经是半夜,在伏击圈内,已经连续两天山地行军的大伙都是强撑着,压制着自己的睡意。军官不停地拍醒那些睡着的士兵,士兵带着惺忪的睡眼,心里都是对那些瑶民的愤怒,恨不得把这群瑶民都宰了。
可黄超的命令是,没他命令,不许开枪。这让李冬中队上下很是不解,对于这伙蛮子,通通开枪杀了便是。李冬也很想把面前这群瑶民通通杀掉,但他懵懵懂懂地知道,首长们说,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不要全用开枪杀人来解决问题。
见对方没开枪,盘天顺明白,对面是要让他们投降,对面不像是大明官府的官兵,人数比他们还要多,而且人手一把鸟铳,铳口都带着短剑。这伙人不好惹,这是盘天顺第一时间想到的。
“大伙不要乱动!”
各寨的天长公在维持着各自的寨丁,而白芒寨的人却不管这么多,他们的天长公是个差不多七十的老头,完全控制不住手下青壮。
“鸟铳打一轮,下一轮就打不出来了,一冲就可以把他们冲开了,想活命的跟我来!”一个白芒的青年吼道,半数白芒寨的青壮跟着冲了出去。
黄超操起自己穿越前托北美众买的SKS步枪,一枪就打死了带头冲的那个,然后大吼:“黎苗连,把冒头的干掉!”
噼里啪啦一阵响,地上留下三十余具尸体。瑶民们不敢再乱动,各寨天长公叽叽喳喳开了个小会。刚才只有一百条枪开火,要是六百条枪一起开火,他们十个起码死九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剩下的三百多瑶民放下了武器,选择了投降。
黄超不敢懈怠,留下一个国民军大队看守俘虏,便连夜带着余下部队开赴阳山县城。天亮不久,已成空城的阳山又回到了元老院的手里。

三、两个知县
当天晚上,黄超在阳山县城见到了之前撤到阳山百户所城的阳山县班子,包括几个派过来的归化民干部、阳山县几个投降了的百户、以及投降后留用的阳山县官吏,比较特别的是,这里面有两个知县。
原阳山知县彭寿安本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熬完这届任期,然后带着这两年搜刮的金银细软,回家乡福建莆田县,去置几十亩地,好好地当一个小地主。阳山是个穷县,没有多少平坦肥沃的田地,四面都是山,彭寿安拼了命地刮油水,几年下来也不过攒下三千两不到的银子。彭寿安有个原则,求财但不害命,只要不出人命,那些土豪劣绅求他办事必是有求必应,只要孝敬银子过来就行。
而且彭寿安自认为自己比较有良心,还曾出资捐助修之前被洪水淹塌的城墙,捐助本县的团练。最近几年局势不太稳定,就连一向风平浪静的广东也不例外,彭寿安当这个知县前几年,一伙髡贼占据琼州为寇,两广总督王尊德兴师讨伐,竟落得个全军覆没,髡贼的战船径直开到了广州城下。前些年,从家乡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大吃一惊,大海寇郑芝龙一夜之间就被这群髡贼击败,郑芝龙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彭寿安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粤北穷县的小知县,这些纵横四海的髡贼断不会跑到阳山这个穷乡僻壤去找自己的麻烦。彭寿安只是盼望着任期快点结束,当完这任知县就辞官回乡。可是彭寿安得如意算盘落了空,等到他终于做完自己的任期,正在与自己的继任者周良臣搞交接的时候,传来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消息,广州失陷于髡贼之手。
另外彭寿安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大宋两广宣抚使文德嗣,大意是要他献城投降。彭寿安本来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周良臣,但周良臣出身广西大户人家,带来了十几个家丁,愣是不让彭寿安走,说什么局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他初来贵县,不清楚当地民情,需要他这个前知县多多协助。
彭寿安自然知道这小子打的是什么算盘,髡贼要是真的来,他大可一走了之,留下自己一个前知县去当替死鬼;髡贼要是不来,他的知县就可以照当。于是彭寿安就这么和周良臣耗着,过了几天,然后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清远、英德两县先后被髡贼攻陷,英德县甚至没有坚持超过一天,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攻破了。
英德离阳山不过一天水路,那些髡贼随时都会兵临城下,阳山兵不多,又没有合适的将才,粮草还要不充足,谁都知道阳山县并没有对抗髡贼的资本。于是摆在彭寿安面前的只剩下两种选择,一是战,然后战死或则自杀殉城,彭寿安不想死,于是他找来周良臣,说出了自己的选择:降。
周良臣倒是对投降没什么意见,反正做谁手下的官不是官呢?周良臣三十出头,是广西桂林人,家中以经商发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也渐渐成了桂林府数一数二的大富户。到了周良臣这一代,由于受够了官吏们的欺压,周良臣的父亲、祖父都希望家里能够出个当官的,于是便不让周良臣学习经商,请了个老师专门教他读书。周良臣倒是聪明,在桂林有神童的美誉,十三岁就去参加童子试,十五岁就考取了秀才,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成了举人。可是周良臣的才能也只能到这里了,接连考了三次会试均名落孙山,眼见自己就快要到而立之年,周良臣不想再把自己的光阴耗在考试上面,便在吏部挂了个号,等着大挑了。
周良臣运气很好,没两年就遇上吏部大挑,官不大,就是小小教谕一个,不过好在当官的地方是在广东,离家乡不算远,而且还要就在广州府城附近某县。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周良臣是懂的,于是周良臣没有安心干教谕的工作,而是凭借着家里生意上的关系,用家财上下打点,使得整个广州府都对周良臣连连称道,大小官员都是满意得不得了。
像周良臣这样会来事的人是不会在教谕的位置上当太久的,几年不到,他就被破格提拔为阳山知县,虽然是个穷县,但好歹也能成为一方父母官,于是周良臣便屁颠屁颠地上任去了。可屁股还没做热,和彭寿安的交接还没完成,髡贼就进了广州城,寄了一封信到阳山来。
这几年,虽然周良臣没有赶上髡贼炮击广州城,但是对髡贼们的实力是相当清楚,髡贼的自行船日夜在珠江上巡航,大世界在城东拔地而起,再加上坊间市里人们对这群髡贼们的谈论,髡贼的火器精良、纪律严明,这周良臣不用亲眼看到都深信不移。在广州一带呆得久了,周良臣在士绅们的口中也听闻了当年髡贼纵兵珠江口的细节,知道髡贼攻取广州犹如探囊取物,那次广州得保,无非是髡贼得了一大笔赎城费,懒得攻取罢。
所以广州失陷的消息传来时,周良臣没有丝毫惊讶,就连广州城没有多做抵抗就开门放髡贼入城也没让周良臣吃惊,澳洲人此前就已经在暗中运作,这点他也略有听闻,只是未加证实而已。对于周良臣来说,该来的始终要来的。
所以投降一事,周良臣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髡贼兵强马壮,就朝廷那些兵卒,断不是髡贼的对手,髡贼割据广东,甚至还有广西,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廷无力征讨,只能招抚,髡贼迟早会成为一方藩镇。髡贼重商,以自己家中大大商人的背景,自己带着一县去投靠,必定会得到重用,这样有着髡贼做靠山,自己的家族就不怕被人欺负。
彭寿安可没有那么心安理得,见周良臣想都没想就打算投降了,心里先暗骂了一句无耻,然后再暗骂一句乱臣贼子,然后就开口说既然知县大人已经决定了,也没有老朽什么事了,老朽就先告老还乡了云云。可这回周良臣就没有那么礼貌了,当下就命令家丁把彭寿安像捆粽子一样五花大绑,糟糕,彭寿安想,这小子是想纳投名状!
周良臣倒不是真的想把彭寿安拿去纳投名状,只是没了这个老头子的协助,那些胥吏衙役未必会买他的账,那些地主大户也未必会听他的话,自己在阳山也很难有什么大作为,这样就很难讨得髡贼们的欢心。再则,这老头子这么急着要走,定是身有屎,周良臣也是人精了,知道那彭寿安必定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周良臣铁了心要投降,他决定,凭借着自己带来的十几个家丁,对于县里的属官,能说服的就说服,不能说服的就用绳子绑了,不能让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可县里的属官都没什么骨气,周良臣开口一说,几乎都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周良臣拟了一封降书,署上自己和彭寿安的名字,彭寿安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些手抖,大概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的缘故。周良臣让一个可靠的家丁带上这封降书,星夜兼程就往广州赶,让其将这封降书送给髡贼的大官。
七天后,家丁坐着髡贼的自行船回了来,同行的还有几个短衣短发的男男女女。周良臣一看,这几个人定是“假髡”无疑,都是些先前投靠髡贼的乱民。为首的那个叫王初一,周良臣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人断不是什么文雅之士,就是一泥腿子,不由内心先鄙视一番,不过脸上却不露一点表情,对其极其恭维。
王初一用极不标准的官话念了一封任命书,周良臣由于刚到阳山上任,对县内事务不熟,但由于献城有功,被任命为元老院驻阳山县办公室副主任。周良臣有点不爽,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办公室是什么意思,但隐隐约约知道主任大概就是主官的意思,副字的意思很明显,所以自己是一下子从县令降到了县丞的地位。其余几位留任的官吏也各有任职。彭寿安哭笑不得,由于他本该离任,但由于现在县内百废待兴,所以被任命为阳山县办首席顾问。
彭寿安本想早点和一切脱离干系,可天意弄人,周良臣不让他走,髡贼又要让他任伪职,他不做这官吧,髡贼不会放过他,做这官吧,自己投敌的罪名是跑不掉了。思前想后,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便就接受了任命。而周良臣听到彭寿安的任命却是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既然自己当不了这个县办主任,那就会是彭寿安当,结果彭寿安只当了一个首席顾问。
此时,王初一宣读了最后一个任命,他本人被任命为阳山县办主任。就这样,各怀鬼胎的阳山县向元老院投降了。

四、阳山的烂摊子
即使收复了阳山,黄超还是高兴不起来,一开始他还很不明白偌大一个阳山城,居然给区区几百手头没有像样武器的瑶民占领了,但看到阳山县城东南角被洪水淹塌的城墙,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找来阳山留任的某个小吏一问,前些年城墙给洪水泡塌后,虽然很快全县就筹集了钱粮去修,但一直没修好,这还要是夯土城墙,黄超不禁感叹古代官府办事效率之低。
晚上当他看到阳山县城的大小官员,那群留任的旧官吏刷地一声就向他下跪,他见到其中几个站着就像笔架一样的归化民干部,心中就有点来气。阳山投降元老院有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吧,怎么还没让这群旧官吏知道澳宋见长官不跪的规矩。黄超说了一句免跪,便不再搭理面前这群人。
正在下跪的彭寿安和周良臣见眼前人的气度,不用多想,便知道那人是澳洲人的“真髡”大官,此时两人各打小算盘,彭寿安想着怎么才能糊弄下去,周良臣想着怎么才能更卖力表现。
周良臣一开始知道王初一是县办主任就不服气,怎么这个泥腿子一下子就压到自己头上了,可转念一想,既然这个王初一能被委于如此高位,定是那些“真髡”——澳洲首长们极其亲信之人。该讨好谁,不该讨好谁,这周良臣自然是知道的,他知道贿赂对这些髡贼是无效的,自己要想得到赏识,只有卖力干活了。
而彭寿安不这么想,不管是谁当这个顶头上司,他既不愿意得罪,也不愿意为其尽心尽力,拍拍马屁是可以的,卖力干活是不可以的,他只希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地混过去。现在这个形势,回莆田是不用想的了,只能想办法在阳山就地置点地,这群髡贼在阳山最好站得约稳越好,不然这群髡贼一撤,自己小命就不保了。
于是彭寿安过起了一种“一杯茶两张报纸”的生活,每天就呆在县衙,喝喝茶,练练太极,问起问题就说不清楚、不知道,问起意见就说好好好、是是是。久而久之,王初一他们就烦了彭寿安的唯唯诺诺,渐渐地就把他当透明,视而不见。
而周良臣却相反,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唯王初一马首是瞻,王初一说干嘛就干嘛,王初一说要看县里的鱼鳞册,他就管问户房的书办要,书办死活不肯给,他就让家丁把书办打个死去活来,直到书办肯把鱼鳞册吐出来为止;王初一说要召集各村派代表开会,他就一个村一个村地亲自去通知,有些村不肯来的,他就赖在那里不走,直到有人来开会为止;王初一说要清理田亩计点人口,他就亲自下田亲手丈量,一户一户地数人头,但有些村不怎么配合,周良臣吃了闭门羹不止,还差点挨了枪子;王初一说要征收合理负担,周良臣依然很卖力地干,可他却发现,已经没有几个村子听他的了……
王初一感觉良好,周良臣很得力,对他言听计从,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工作推进的效果都一般般。
可在黄超看来,王初一的工作却让他感觉不怎么良好。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潜伏在阳山归化民干部里的政保专员,从他掌握的黑材料去掌握一些阳山的基本情况。跟几个不怎么靠谱的归化民干部相比,这个政保专员可是相当靠谱,他搜集的一大筐黑材料包含丰富,既有留任的旧官吏,又有一些阳山县的一些头面人物,以及几个归化民干部,最让人感动的是,就连他自己,他也将自己犯的错误汇报给黄超。
王初一给黄超的第一印象是王初一御下不严、不会用人,一味让对阳山一点都不清楚的周良臣冲锋打头阵,却让真正了解阳山实际情况的彭寿安磨洋工;二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城墙塌了不赶紧组织人力物力去修,却急功近利搞起清丈田亩、收合理负担,瑶民一作乱,只能灰溜溜地退出阳山县城。
事实上,黄超认为现在的归化民干部的培养体系很有问题,这次两广攻略,一些派到广东的归化名干部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没有什么经验就派出去主政一方。现在归化民干部的主力军是杜雯主持的临高干校短训班毕业生,这批人执行力很强,但主观能动性很弱,文化程度普遍一般,甚至还有少部分文盲。由于干部少,无法避免地要让一部分旧官吏留任,而归化民干部往往很难驾驭这部分旧官吏,不少县甚至出现了归化民干部被架空的情况。
更要命的是,出于对旧官吏的不信任,原定让部分投降的明朝地方主官继续留任当地方主官的政策也得不到很好的落实,部分能认得清现实、为官清廉、有能力的原大明县官,头顶上都要顶着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归化民干部。
所以,两广攻略开始以来,各种问题不断浮现,一是推诿扯皮,二是效率低下,三是急功近利,该干的事没干,不该干的事却干了。
王初一在他上任不到一个月间,做的事情就让黄超气打不止一处来,一个月内就妄图搞好清丈田亩?能收好合理负担就不错了。而且放着城墙上一个大缺口视而不见,修个夯土城墙费个多大事,去广州找几袋水泥不就了事了。
这龟孙子的脑瓜子却没有发觉这件事,等瑶民一来就发觉守不住这座有缺口的阳山城,只能留下一城百姓后撤,要是按大明律,这孙子该砍头了。
作为掌握连阳三城大权的一方大员,黄超打定心思要撤了王初一的职,可他一时想不到由谁继任比较好。
他打量起眼前的政保专员,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精神气貌很足,他开口问道:“你觉得阳山为什么会?”
“没有第一时间修好城墙。”
“现在当务之急呢?”
“第一是请求广州方面调拨资源赶紧修墙,稳固阳山的政权中心;第二是安抚好被劫掠的阳山民众。”
“为什么不去清丈田、征收合理负担?”
“阳山是新区,我们根基未稳,应该先萧规曹随,不要过多地触动当地的利益,至于合理负担,我们尽量征收,但不能妨碍阳山局面的稳定。”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符德邦,十九岁。”
黄超现在心里有了一个预备人选,但还要带在身边先考察一下,黄超觉得即使元老院内部对政保多有非议,但政保的干部培训体系却是最有力的。这些干部有敏锐的观察力,往往都能够独当一面,更重要的是在别的归化民干部还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他们已经对什么是权谋有个初步的认识。
黄超让符德邦先退下,他暂时没有整顿阳山人事的打算,先让围困连州城的八排瑶退去再说。
他带来的归化民干部今天一整天都在清点阳山城的大致损失,出乎他意料,除了零星的劫掠之外,入城的永化乡瑶民就向全城大户索要了一些粮食之外,就没有别的太出格的行为。
黄超把押到阳山县的几个瑶寨的天长公叫过来,永化乡的瑶民和阳山县的汉人经常打交道,所以都会汉话,不需要翻译都可以互相交流。
“据我所知,永化乡的瑶民一向安分守己,怎么突然就和八排瑶一起作乱了?”
“是马箭排胁迫我们的,我们不答应的话,他们就会下山抢我们的寨子。”盘天顺带头说道。
“胁迫你们,你们就作乱啦?你们四个寨子还害怕一个马箭排?”
“我们四个寨子人少,小孩老人都拉上,男丁才四百出头,马箭排联合其余七排,单青壮就两三千人,我们四寨不是对手。另外……”盘天顺说道这里就打住了。
“另外什么?”黄超逼问。
“大莨圩的孙大彪不让其他人向我们卖盐,我们只能买他的盐,最近他提高了盐价,我们买了盐就不够钱买粮,近几年年景不好,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盐吃会死,没粮吃也会死。知县大人不敢管他,所以……”盘天顺又是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快说!”黄超不耐烦。
“所以我们想通过作乱向知县施压,好让他管管孙大彪。”
孙大彪这人黄超是知道的,通过符德邦的汇报,他知道孙大彪明面上是个在大莨圩开店贩盐的商人,事实上却是个土匪头子,手下有喽啰上百,听他号令的居家土匪有三四百,也怪不得永化乡的瑶民怕他们。
永化乡的瑶民作乱勉强情有可原,但黄超对于盘天顺装可怜的话语很不满,他吼道:“那你们就有理由犯上作乱啦,据我所知,你们怕是抢了阳山县城不少百姓吧?”
四个天长公互相对视一番,然后三个天长公将目光停留在白芒寨的天长公身上。
盘天顺马上落井下石:“在城里劫掠的都是白芒寨的人,他们寨子不少人都是孙大彪手下的土匪,而且还老是和八排瑶往来,他们这次进城纯粹是来抢东西的。”
白芒寨的天长公脸色吓得苍白,他急忙跪下辩解道:“大人,抢东西的可不止白芒寨的人吧,和八排瑶往来的也不止白芒一个寨子啊!”
黄超不想深究白芒寨子天长公说话的真假,瑶民劫掠阳山县城的事必须有个替罪羊,而屠灭整个永化乡的瑶民又不太现实,只能让白芒寨顶这个锅了。
“别狡辩了,你们白芒寨犯下的罪过本来足以把你们全寨屠尽,现在把你们昨晚被打死的人尸首交出来,就免了你们白芒寨的罪过了。”
“我们寨子的青壮几乎死了一大半,寨子只剩下些孤儿寡母,我们带不回他们的人,起码请让我带回他们的尸首啊!”
“不答应就让你们全寨给他们陪葬!”
白芒寨的天长公不再说话,黄超瞄了一眼四个天长公,说:“我不管谁抢的东西,全部给我们还回来。”
“可我们还要去买盐。”以为推出了替罪羊就可以谈条件的盘天顺说。
“吃盐总需要有脑袋。”黄超冷冷道。
四个天长公听了不禁瑟瑟发抖,黄超见此,咧出牙齿笑了笑,说:“按我说的做,听我的话,我保你们有盐吃。”
四个天长公知道黄超还会要求些什么,便默默地等着黄超再开口。
“你们明早就可以回去,你们的人我也可以放走,不过后天早上,我要在连州城外见到你们的丁壮,不要老人小孩,带上武器,到时要听我号令。”
“我不能答应,万一你们是想把我们四个寨子的丁壮引出来全部杀掉呢?”盘天顺有所疑虑,他天生无法信任汉人。
“要杀昨晚就全杀掉了,会留你们的命到现在,犯得着要搞这些诡计?”黄超表示不屑。
四个天长公知道黄超说的是真的,可却无法马上下决定,他们互相商议一下,盘天顺代表四人提了一个条件:“我们要有个人质。”
“没问题。”黄超爽快地答。
天亮的时候,四个天长公在城门见到了交给他们的人质,只见彭寿安被五花大绑,嘴上堵着一团布,一脸的惶恐不安。

五、会师连州城
占领阳山城的第二天,黄超带部乘坐昨晚半夜从广州增援过来的小火轮沿着连江北上,和小火轮一起来增援的还有两艘小炮艇、六门12磅山地榴及其炮手还有12个炮兵士官生。
中午时分,船队抵达了连州,黄超本来就是粤北连州人,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老家,看着1635年的故乡,黄超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年他和老婆黄素素选择穿越,原因是双方家人都不同意他们结婚。现在他回到了故乡,而父母却在另一个时空了。黄超不禁一阵唏嘘,自己当年是不是太幼稚,当年是不是应该再说服双方父母一下呢?
黄超顾不得想太多,来的途中甚至连湟川三峡的美景都没有看,他面前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部队在连州城西,龙津门码头的对岸登陆,只见围困连州城的八排瑶稀稀拉拉的,每个城门外只有那么五六十人,而且年龄普遍偏大。黄超粗略估计一下,连州城老城、新城一共十个城门,除了老城南门连接着新老两城之外,其余九个城门都通往城外,现在围着连州城大概五百人左右,剩下的要不在某地隐藏起来,要么四散去周边乡里劫掠,但这样子风险不大,连州一带的村落大多修有寨墙,而且每村都有丁壮守村,每次不出动五六百人攻不下一个寨子,人出动得多,连州城内的守军逮住机会就会突围。
出发前的情报显示,围城的八排瑶有千余人,根据盘天顺的说法,黄超估算,八排二十四冲,青壮大概有两千五百到三千人之间。围困连州城的八排瑶大概不止一千人,在一千五百至两千之间。所以八排瑶还有很大一部分兵力没被发现,而且还有很大一部分丁壮留守。
现在,黄超手头上满打满算只有四百人,留守阳山一个国民军中队,在归化乡留有一个中队,跟了黄超到连州的只有一个大队以及黎苗连。黄超没有能力进攻,他选择控制住连江西岸的各个渡口,堵住八排瑶西归的退路。现在就看朱鸣夏能不能及时占领鹿鸣关了。
此时,带部爬了半天山的朱鸣夏带着两个连已经抵达了鹿鸣关,并占领了鹿鸣关下五公里处的三江圩。
伏波军一控制住鹿鸣关,扼住了八排瑶往东北方袭扰连州的道路,而在永化乡监视四瑶寨的一个中队又扼住八排瑶往东南方袭扰阳山的路,再加上已经收复的连山县城,对八排瑶的围剿布局已经初步形成。
当天傍晚,朱鸣夏终于带队和黄超会师,几次分兵之后,朱鸣夏手下只剩下一个连。即便如此,黄超见到朱鸣夏还是觉得很高兴。朱鸣夏顾不上吃饭,便和黄超研究起连州的形势起来,八排瑶兵力过少,也缺乏攻城武器,不足以攻打连州城,能成功将连州城围困住,已经是他们的最大极限,要说声东击西,目的是劫掠连州的汉人村寨,目前又没有听说哪个村寨被攻陷的消息,而且真要是这样,胁迫永化乡瑶民去打阳山就有些说不通了,阳山城防御要薄弱许多,富裕程度也不是普通寨子能比的,八排瑶自己去攻打明明收益更大。至于连山城,穷得叮当响,收益不高,损失不小,完全可以直接绕过。
很明显,永化乡的瑶民是一支疑军,攻打连山也是为了迷惑来清剿的官军,他们的目标是能够把连州城围困足够长的时间,然后迫使连州城的人答应他们什么条件。
可为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八排瑶一向很闭塞,外人很难和他们打上交道,为了能在广东攻略时能够顺利应对瑶乱,对外情报局一直想派情报员打入八排瑶内部,可是一直不成功,瑶民对汉人不信任,难得培养出一个瑶民情报员,又因为支系不同,无法融入八排瑶的核心。瑶民排外心理很重,元老院关于八排瑶的情报大多仅限于一些商贩的只言片语,真正有用的情报无限接近于零。
不知道对手的作战目的,也就很难制定出最合适的作战方案,不管什么,趁天黑派人去侦察一番再说。
阵焕有些心神不宁,他意想不到竟然在连州城外见到荜达,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也足以让他遐想联翩。荜达应该没有见到他,只顾着和自己的同伴说说笑笑,两年没见,荜达变得更有风韵,成熟的气息分外迷人。
可阵焕必须暂时不去想荜达,几年的厮杀让他能迅速克制自己的情绪,阵焕很清楚,一旦克制不住,分分钟就会在战场上送命。
阵焕奉命趁着天黑带着五个黎苗战士渡河去东岸侦察,他们找到了一条小船,向北划入星子河,然后在连州城北登陆。
他们没在连州城墙附近多作停留,而是一路往北山而去。根据朱鸣夏的判断,瑶民大概会选择把自己的主力部队部署在一个既利于隐蔽、又利于支援各处城门的地方。而燕喜山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作为制高点,可以很轻松地观察到城内的动态,茂密的树林有利于隐藏部队,而且半个小时以内就可以支援各处城门。
果不其然,阵焕在燕喜山半山腰发现了瑶民的大部队,阵焕藏在一堆茅草后面,伸出了望远镜。瑶民除了打着火把巡逻的以外,全都围着篝火席地睡觉,大概十五六个瑶民围着一堆篝火,阵焕绕着瑶民们走了一圈,大致数出五十堆篝火,也就是说在燕喜山上的瑶民大概有七百多人。
阵焕很满意侦察的效果,马上示意队友撤退,不知道是哪里失误,巡逻的瑶民发现了他们,一阵大呼小叫,往他们的方向射了几箭。
阵焕几人撒腿就跑,瑶民不够阵焕他们强壮,体力和耐力远远不如,又有夜盲症,根本追不上。阵焕他们很轻易就甩开了追击的瑶民,跑回城北,找回藏起来的小船,在瑶民眼睁睁之下,划回对岸。
北山上的八排瑶营地一片骚乱,马箭瑶的掌事头李三九却觉得这是在意料之中,中午时分,守在龙津门、济川门的瑶民就发现了对岸这群奇怪的部队,青布军服,不着甲,全都拿着鸟铳,一看李三九就知道是澳洲兵过来了。
与大多数一辈子就呆在大山沟里的瑶民不同,李三九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做过生意,到过广州,当过某个守备的亲兵,断了饷后又当过土匪。因为有勇有谋,他当了马箭排的掌事头。
八排瑶内部实行瑶老制,作为整个瑶排头目一年一任的天长公;瑶排内各姓的头目称之为头目公,并作为天长公的副手;相当于议事长老的明理老人;负责宗教祭祀的掌庙公和烧香公;负责农业的放水公;以及战时临时设置的负责带领族人打仗的掌事头。瑶老各司其职,一般都由族中比较有威望的老人担当,但也不绝对。
三十岁不到的李三九就是这么一个例外,作为八排瑶内少壮派的代表人物,李三九在整个八排瑶里有很高的声望。李三九势力之大,以至于逐步架空了马箭排的天长公,成为事实上的马箭排首领。
这次瑶乱就是以李三九为首的瑶民少壮派策划的,而一切计谋的实施者就是李三九。他先派了人假装入连山城卖山货,里应外合破了连山城;勾结白芒寨的瑶民青壮,胁迫永化乡的瑶民破了阳山城;马不停蹄又洗劫了三江圩,围困了连州城。
自古以来就有湘吃粤盐的情况,连州刚好就处于湘粤盐贸的商道上,沿海出产的食盐顺江而上,在连州下船,再运到湖广一带去。所以连州城内有很多盐商,李三九一心将连州城放在最后,好让连州城困住更多的盐商。
澳洲人发兵打广东,这对八排瑶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明官府顾着和澳洲人厮杀,肯定无暇对付他们。
对于李三九而言,最好连州城向他投降,他占据连阳三城,让新来的澳洲人承认这个局面,他就能顺势当个土知州,世代当连阳三城的土皇帝;次一点,连州城出现破绽,他顺势破城,可以在城内大掠一番,那些盐商可是肥得很;最次,也可以让连州城因断粮而屈服,交一笔赎城费。
连州城内存粮不多,即将断粮,李三九却不担心粮秣问题,他只需要派一两百人,到周围的寨子一转,那些寨子自然会识相地“犒劳”他们粮食。
澳洲人要来,他丝毫不意外,不过澳洲人的态度,他抓不准,但澳洲人始终是汉人,汉人不可信任,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深深信念。
澳洲人要抚,他就暂时服软,澳洲人要剿,他就钻大山,跟他们打游击。不过澳洲人现在也和大明官府为敌,说不定还是可以合伙干些大买卖。
于是,他找了一个水性好亲信,耳语几句,便让他洇水过西岸去。

六、围困燕喜山
“什么,这些蛮子也敢来跟我们大宋谈条件。”周良臣一把跳将起来,投降才一个月多一点,他已经自觉将自己带入元老院一方。
黄超一脸嫌弃地斜视了周良臣一眼,很轻松地向周良臣传递了一个信息:“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话。”周良臣识趣,像一只小猫一样稍稍退后。黄超不放心将周良臣这个野心家留在阳山,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后方横冲直撞出什么大祸,便把他带在身边。
盘天顺等几个永化乡瑶寨的天长公脸色不太对,很明显,周良辰口中说的蛮子也包括他们。脸色更古怪的是来人,李三九派来的使者李双五,见到盘天顺几个毕恭毕敬地站在黄超身后,白芒寨的天长公更是恭敬得像一个仆人一样。
永化乡四个寨子的人什么时候归顺澳洲人的?李双五不解。看着自己被对方黑压压一群人包围着,李双五有些紧张,黄超、朱鸣夏、杨增、荜达、符德邦、周良辰以及四个天长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知道,若干年后,当元老院统治的各大城市都开了动物园之后,游客们在动物园里看困在牢笼里的动物时的目光,就是他现在遭受的目光。
“什么条件,说吧。”黄超打破冷场。
“你们澳洲人要是帮我们打连州城的话,事成之后,抢到的东西分你们一半。”李三九认为澳洲人贪财,便让李双五第一个抛出这样的条件。
我全都要,黄超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真要抢连州城,不需要帮八排瑶,他光靠国民军就可以搞定,但抢是不可能的,伏波军可不是明军,元老院在这方面还没有大明官府那样无耻。
“还有别的吗?”黄超暂时不理会李双五说的第一个条件,心想八排瑶还想要些什么。
“只要你们承认我们马箭排李三九为连阳三城的知州,世袭罔替,李三九承诺率八排二十四冲归顺你们澳洲人。”
这个条件让黄超哭笑不得,看周良臣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打了个眼色给他。
“当知州,好笑,那李三九识字吗?”
“不当知州也可以,连州宣慰使也行,广西很多土司也是类似的官名。”
黄超不禁一阵咂舌,要是封个土司就能稳固一方、安抚黎民的话,明末就不会有接连有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沙普之乱了,旧时空的清朝就不需要改土归流、征大小金川了。
黄超是一点也不想答应李三九的条件,他摆摆手,便让卫兵把李双五押下去了。
符德邦向黄超耳语几句,建议先答应李三九的条件,然后乘他们警惕性下降再伺机打击。黄超没同意,符德邦还是缺乏一些从政的一丝谨慎的敏感性,从计谋上来讲,这不失为一个极好的谋略,但从权谋上来讲,为政者不能留下一丝把柄,要尽可能地爱惜自己的羽毛,背信弃义的事要少做。这方面符德邦还有有所欠缺,有机会要提点他一下。
黄超让荜达找人去审一下李双五,现在荜达一直在充当秘书的角色。荜达这人能力不错,不过老是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虽然不能独当一面,但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秘书,一个野心太大的秘书终归不是什么好。
黄超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朱鸣夏和杨增,制定作战方略。朱鸣夏和杨增研究一下地图,西岸河和星子河在连州城西汇合成连江,除燕喜山、北山、巾峰山几座山之外,连州城附近都是平地。朱鸣夏让杨增发表意见,杨增提议,除留一个国民军看守连江渡口外,其余部队先向北渡过西岸河,再向东渡过星子河,以一连伏波军为前锋,迂回包抄,围困燕喜山。之所以选择从北面渡过西岸、星子两河,而不是在南边的连江渡河,是因为西岸河和星子河宽度窄、深度浅、流量小,便于搭建临时性的浮桥让大部队迅速通过。预备建造的浮桥结构很简单,用收集到的小船做基座,上面盖木板而已。而且搭浮桥也不是什么技术活,早在周朝就有建浮桥的记录,现在他们只需要建两条能满足临时使用的浮桥就行了。
此时,李双五的初步审讯报告已经交了上来,李双五这人嘴比较严,没问出多少有价值的情报,围困连州城的有多少瑶民,都分布在什么地方,统统没有问出来,唯独一条,就是八排瑶为何作乱的原因。此次八排瑶作乱,除了李三九的野心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个字,盐。
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澳宋大军,熊文灿是想尽了办法筹措钱粮,其中一招就是想办法加收了盐引买卖上的陋规,所以食盐价格一直在上涨。等到元老院攻占了广州城,广东各处都在打仗,食盐贸易的线路中断,沿海食盐产地的盐无法外运,导致食盐价格进一步上涨。在连州城,部分盐商早已经卖光了存货,还有一部分盐商搞起了囤积居奇,现在连洲一带的盐价可谓是奇高。而一直以来,汉人商贩卖食盐给八排瑶都要比市价要高得多,一只大肥鸡才换一斤盐的情况并不罕见。可以说,八排瑶作乱,为了不是连州城的财物,为的是连州城里的盐。
盐,又是盐,从前黄超就看过一篇论文,说大藤峡瑶乱就是因为广西部分土司和地方文武官员把持食盐贸易,激化了社会矛盾才爆发的。就黄超的经验,无论是海南的黎乱还是两广的瑶乱,主要都是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与汉人贸易地位上的不平等,二是生产水平低下,两相作用之下,这些身居山区的少数民族才会铤而走险去作乱。
不过现在去解决问题根源还为时尚早,看完审讯报告,黄超就跑去渡河现场去了。有小火轮充当拖船,即使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只能依靠火把照明,但浮桥还是很快就搭好了。两条浮桥都是用十条小船作为基底,用缆绳连接好,两岸钉上木桩固定,再铺上木板。
休整了大半夜,伏波军一个连、黎苗连、各部国民军都精神抖擞,但走了一整天山路,几个小时前才到达的永化乡瑶民则有点精神萎靡。剔除了老人小孩,现在永化乡瑶民的人数大概只有一百八十人左右,黄超不指意他们能出多大力,但他们能出现,对八排瑶而言是个重要的信号。他们和永化乡瑶民的联盟已经崩溃,这是黄超分化作乱瑶民的第一步。
黎明时分,各部顺利渡河,伏波军连掩护炮兵队占领了北山;两个国民军中队各跟着一部永化乡瑶民,分为上下两路,在燕喜山上的八排瑶反应过来之前,包围了燕喜山;黎苗连部署在燕喜山南,监视并防御围城的八排瑶以及城内的连州守军。
一觉醒来,李三九才发现自己被澳洲人团团围住,不过仔细一看,包围他的澳洲人人数并没有自己多,但让他来火的是,怎么会有一群瑶民也跟着澳洲人来包围自己。看来李双五跟澳洲人是没谈拢,那李双五事没办好,反而激怒了澳洲人。于是,李三九又派了一个亲信下山,去问澳洲人想干什么。
那亲信一下山就被守在山北的李冬中队擒住,五花大绑地就送上了北山的指挥所。黄超没有多说什么,就让那亲信回去跟李三九回话,叫李三九让八排瑶投降。说罢,就把他和李双五放了回去。
听到回话的李三九一阵暴怒,知道永化乡瑶民已经归顺澳洲人的消息更是让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李三九还有后招,就是在巾峰山上埋伏着的两百军寮排瑶民,这一手李三九本来是拿来防范连州守军的,万一守军突围成功,他就带上燕喜山上的瑶民假装往东撤退,等追击的连州守军把侧翼暴露在巾峰山南时,再回身迎击,同时点火放烟给巾峰山发信号,让他们冲下山截击连州城守军。
澳洲人虽然人手一支鸟铳,但毕竟人少,只要军寮排的瑶民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燕喜山上的瑶民就可以顺势冲下山,前后夹击守在山北的澳洲人,然后乘胜突围。在巾峰山上的瑶民早就注意到了包围燕喜山的澳洲人,只见燕喜山上扬起了黑烟。军寮排是八排之中最桀骜不顺的瑶排之一,每次八排瑶作乱,都是马箭、军寮两排带头起事。
所谓八排瑶,是居住在连州、连山之间三地的瑶民的合称,其居住的较大村寨被汉人称之为排,小村寨称之为冲,故被称之为排瑶。其中马箭、军寮、里八洞、火烧、大掌、南岗、横坑、油岭八个村寨较大,还有若干个较小的村寨,有“八排二十四冲”的说法,故排瑶又称八排瑶。与附近的汉人村寨不同,每个瑶排不一定只有一姓,如南岗排为例,就有唐、盘、房三姓。排瑶是瑶族中定居生活的一支,社会组织、生产水平较高,瑶排之间互不统属,相对独立,所以虽然瑶排作乱连年不断,但整个八排一起作乱比较少见。八排中,位于东边南岗、横坑、油岭三排在连州直接管辖区域内,称之为 州属三排、东三排或 外三排;其余五排位于连山县辖区,称之为县属五排、西五排或内五排。
军寮排的管事头房元武一见燕喜山上的黑烟,转念一想就知道是李三九想他配合,去夹击围困燕喜山的澳洲人。他没有多想,带着人就往山下猛冲,和官军打仗打多了,瑶民们知道,对付火铳,能不能顶住第一轮射击冲上前去肉搏,是胜败的关键。
在指挥所用望远镜的朱鸣夏看着这一切,他现在什么也不管,就全权交杨增指挥,杨增没打算用火枪来对这群突进的瑶民进行第一轮打击,他命令炮兵掀开盖在12磅炮上的油布,让炮兵们赶紧装填,距离有点远,12磅炮装填的都是实心炮弹。见大炮已经装填完毕,杨增一声令下,6门大炮齐齐吐出火舌,6枚铸铁打造的炮弹呼啸着向山下的瑶民砸去,最终2发打空,其余4发全部命中。
面对炮击,房元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人的死伤已经数十,断手断脚到处都是,四处血污横流。房元武见过大炮,不过没见过很多次,官军一般都懒得带大炮去爬山打他们,房元武意识里告诉自己,大炮打一轮,下一轮装填要费很多时间,只要及时冲上去,就不会挨第二次。
可他错了,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第二轮的炮弹已经向他们射过来,这次他们运气比较好,只命中了一发,死伤数人。这下子,房元武手下已经吓破了胆,四下作鸟兽散。杨增看见,一挥手,便让伏波军连下山抓俘虏去了。
在燕喜山上看见这一幕的李三九顿时泄了气,两百号人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瞬间就被击溃,在实力的巨大差距之间,李三九顿时梦醒,当土知州是完全不可能了,劫掠连州城也不用想了,要连州城交赎城费也轮不到他们。他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干耗着。实在耗不过,就拼死冲出包围,走山路跑回山里再和他们周旋。
黄超没心思和他们耗,他找来盘天顺,让他上燕喜山劝降,不降的话就放火烧山。
见到盘天顺上山的各排、各冲天长公纷纷窃窃私语,知道澳洲人要投降、不降就烧山之后,议论声变得更大了。李三九不想投降,可他没办法不让各排、各冲的天长公带着手下人投降,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那些老头子是最明白的了。此时,马箭排得天长公也凑到李三九跟前,说:“降吧,不降八排瑶的青壮都在死绝在这座山上。”换别的时候,已经是马箭排土皇帝的李三九放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可现在李三九不得不低头。
盘天顺带回来了胜利的消息,八排瑶愿意投降,连州城宣告解围!

七、连州城归降
莫松龄、莫宏龄两兄弟和马天驹、马名驹、马俊驹、马云驹四兄弟在连州城墙上,隔着护城河,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城外驻扎的澳洲军队操练,往日,他们也在东郊场看过卫所兵操练,但那些卫所兵稀稀拉拉的,完全没有这些澳洲兵像样。莫家两兄弟的祖父莫与齐和马家四兄弟的祖父马崇海是好友,虽然两位老人都已经故去,但两家一直都有交往,莫家两兄弟和马家四兄弟就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们几个现在不过是半大孩子,最年长的莫松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马云驹还不到九岁。现在家里的大人们都忙着在州衙商议对策,没空管他们,这群孩子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在连州城内肆意玩耍。一开始,守城的丁壮还不让他们跑到城墙上,但见城外的澳洲兵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慢慢地就不在阻拦。澳洲人的大炮、鸟铳以及无帆无桨即可自行的船,无一不在吸引着孩子们的好奇心。
城外,元老院一方大致完成了对连州城的包围,一个国民军中队部署在城北,一个在城东北,一个在城东,大炮、伏波军连和黎苗连都部署在燕喜山上,永化乡瑶民在连江西岸驻扎,小炮艇沿着连江不停南北巡逻。投降的八排瑶在放下武器之后,留下各排天长公和头目公作为人质之后,便让八排瑶分批离去了。朱鸣夏给每个瑶排都发了路条,这样子,驻扎在鹿鸣关的伏波军就不会阻挠他们。永化乡的瑶民显得分外卖力,大概在见识过元老院的火力展示之后,很庆幸自己投靠了一个强大的主子。黄超知道,他放走俘虏的八排瑶,这件事传回临高之后,一定会惹上不少唾沫星子,在部分皇汉眼中,对于一切非我族类,杀光是唯一的选择。随他们说去,元老院实行的不是波兰民主制,他黄超没必要照顾每一个元老的看法。更何况,这样做早有先例,当年第一次反围剿俘虏的黎族士兵,不也都释放了吗?
如果要强攻连州城,现在明显兵力不是太够,朱鸣夏计算了一下,在勉强能保持对八排瑶稳控的前提下,他还要从连山调伏波军一个连、一个国民中队,从阳山调一个国民中队,撤走鹿鸣关的伏波军一个连,这样子他才有十足把握以较少代价打下连州城。现在如果要强攻,虽然攻下来问题也不大,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黄超提了个建议,这会就不去强攻连州城,而是选择智取,用黄超的话说,就是要“上兵伐谋”。
城内,连州州衙花厅,知州崔世召正在和连州城内一干士绅商谈对策,八排瑶退了,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州城依然处于围城之中,现在代替八排瑶围城的是更为凶狠的澳洲人。旧时空的《连州志》记载,崔世召在任时,用自己的德行感化了作乱的瑶民,平息了崇祯八年的瑶乱。但现时空,在多了两广攻略的变数之后,崔世召对围城的八排瑶是束手无策。
他先看看莫家的两位举人,举人莫衿是连州天启年间进士莫与齐的儿子,举人莫扬是莫衿的堂弟,莫与齐六十三岁时才考中进士,当了一人南京太平府推官,做了一任之后就辞官回乡,不久逝世。莫与齐在连州素有文名,对子侄的教育向来很重视,培养出莫衿和莫扬两位举人。于是莫家在连州城内一向很有声望,崔世召很重视他们的看法。
可莫衿和莫扬互相用眼神很默契地对视一下,自顾自地喝茶,没有说话。
崔世召又看了曾家两兄弟,曾汝绍、曾汝缵是万历年间庶吉士马象乾的孙子,马象乾官至河南道都察院佥都御史,曾成功弹劾了万历年间的东厂太监张鲸,然后马象乾就辞官回了老家连州,恢复了自己的本姓曾,从此潜心研究史学,直到逝世。现在,曾家兄弟两人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不经意间就打起了瞌睡,没有注意到崔世召在看他们两人。
莫、曾两家都没有发表意见,崔世召觉得自己很难做,又看看莫家的世交马呈祥,马呈祥也是一副不愿意多说什么的样子,其他诸如何良田、周鸿、石遇亨等一干连州名士,全都是一副不愿发表意见的样子。
不得已,崔世召把目光发在了自己在连州的挚友马体益身上,马体益摇摇头,崔世召知道,今天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得给自己下一个台阶:“饷午已近,诸位请先归家安歇,莫要中了暑气,退敌之事,我们明日再议。”
事实上,就如何退敌,已经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了,莫家和曾家几位关系网最庞大的大佬早就下了判定,面对来势汹汹的澳洲人,连州城绝对守不住,倒是有几个家门不出半步的腐儒却坚持肯定有退敌之法,但却说不清如何退敌,真要说出办法来,旁人一听就知道是纸上谈兵。
这几天安静得很,实在是因为大家都吵得累了,不愿意再吵架了。
而澳洲人一点都没有要攻城的意思,于是连州城就这样一直在耗着,城内存粮本来就不多,随着存粮的减少,街上的施粥棚已经由一天两施变成一天一施,而那些粥也变得越来越稀。由于崔世召在连州城内素有人望,城内的士绅都乐意捐粮赠济难民,但再向这些士绅们募捐下去,就会连那些士绅们的自家食粮都要拿去。毕竟城里不比城外的乡下,有那么多存粮。那些盐商们如果手中有粮,一定愿意破财消灾,但盐商们手中除了盐就是银子,而这两样,崔世召都不需要。
八排瑶围城的时候,全城士绅都一致对外,因为八排瑶一旦进城,全城不单财货尽失,人口也要被屠灭大半。而一换澳洲人围城,士绅们的意见就分歧起来,因为澳洲人比起那些八排瑶,是要文明许多,莫、曾两家都觉得,值得和澳洲人谈一谈,就连崔世召的挚友马体益也劝崔世召和澳洲人谈一谈,可崔世召不愿意,因为这一谈,就是要向澳洲人投降啊!
崔世召很在乎自己的名节,可连州城粮库的底细让崔世召不得不掂量一下全城百姓的姓名和自己的名节相比孰轻孰重。现在城内的粮店无论你出价多高,都没有半颗大米可以出售,而在施粥棚前排队的难民却一天比一天多,而崔世召知道,到今天晚上,他再也拿不出半颗米来熬粥给难民们吃了,连州城,即将断粮。
人吃人的惨剧顿时浮现在崔世召眼前,崔世召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莫家、曾家还有马体益的判断是对的,面对八排瑶围城,他大可派人在龙津门或者广济门处突围,再派船去上游的村寨去筹粮,大不了就只是折损几条人命去救全城性命,而看着澳洲人那两条日夜巡逻的小炮艇,崔世召就知道这个办法在澳洲人面前行不通。
此时,一个仆人急冲冲就跑到崔世召面前:“不好啦,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澳洲人攻城了?”
“不是,城北来了几条船,澳洲人从船上卸下了上百担大米,就放在北门外。”
崔世召急忙跑去北城楼一看,一担一担白花花的大米就这样放在他鼻子底下,当然一队精良的澳洲兵正在看着这一百担大米。一个澳洲人向城墙上的人吼道:“崔大人,素闻你爱民如子,先我大宋连阳招讨使黄大人听闻城内一要断粮,特来相助一百担大米,只要大人率领连州城归降我大宋,这一百担大米就可以就连州城之急。”
从抓获的从城内陲墙下来的几个试图搬救兵的人口中,黄超得知了城中即将断粮的情报,那些没抓住的,黄超也不太担心,他相信在朱鸣夏带领下,一连伏波军进行了几次全副武装的行军,足以让那些临近村寨不敢派乡勇来支援。于是一个计策在黄超脑海中形成,于是,他拍了一封电报,向广州文总那,讨要了一百担大米。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从北门楼回来的崔世召几乎是瘫坐在太师椅上,他找来马体益,交代道:“马兄,等会你召集城内乡绅,让他们开城投降澳洲人,有不同意的,就让莫家和曾家的人去说服他们,我的贱内犬子,就蒙你照顾了。”说罢,一头就往房柱上撞去。
崔世召以为自己就要死去,恍惚间却发现自己在县衙的自己的卧室床上醒来,额头一阵刺痛,脑袋一阵眩晕,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额头已经被包扎好了。自己的妻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马体益也站在一边,还有一个一头髡发的青年男子。只听那男子开口道:“崔大人,你伤得不轻,请再睡一会吧!”然后崔世召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八、忙碌的黄主任
占领了连州城,黄超如约请了朱鸣夏吃饭,作为旧时空的本地人,黄超本想寻些后世在广东的都聊有名气的东陂腊味去款待朱鸣夏,可派人去东陂圩一找,却发现东陂腊味此时还没有被发明。更别提,黄超嘴馋想找一些旧时空的家乡小吃,在1635年的连州城,全都是一概没有。这让黄超又懊又恼,平静下来之后,黄超意识到,这个时空的连州其实并不是他的老家,他所挂念的一切,这里都不存在。
黄超叹叹气,这饭还是要请的,索性就做几道家常菜罢了。黄超的厨艺在元老之间是小有名气的,许多和黄超交好的元老都喜欢时不时跑去黄超那打牙祭。黄超弄来一只两斤重的小母鸡、一只鸭子、一条五花腩,葱段、姜片煮水浸熟一只白切鸡,八角、茴香、桂皮、桂叶卤香一只卤水鸭,冰糖、酱油煮好一锅回锅肉,找来一坛本地产的黄酒,一碟炸黄豆,一碟酸萝卜。这既是庆功宴,也是践行宴。占领连州城之后,绥江支队的任务就结束了,朱鸣夏过几天就要带领伏波军正规军撤离连阳一带,另有新的作战任务。黄超不禁有些伤感,这次一别,下次与老友再见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送走朱鸣夏,黄超开始了忙碌。目前,连州城内由一个五人委员会进行治理,委员会由三名连州城内的士绅莫衿、曾汝绍、马体益以及两名归化民干部符德邦、一个叫张大勇的前伏波军士官组成,并让一些原连州州衙的吏员充当顾问。委员会的职权仅限于连州城内,负责维持城内治安秩序,同时监督暂时留用的连州吏员三班。
崔世召还在养伤,黄超去探望了几次,崔世召的态度有些冷淡,现在崔世召还住在州衙的后堂,黄超只是占用了前厅几间厢房作为自己及下属的办公场所,花厅就作为了委员会的议事场所。符德邦在忙着委员会的事务同时,也在忙着甄别连州大牢里关押的罪犯,被诬陷入狱的一律释放,实在罪大恶极的,就让他烂在大牢里面吧。在此同时,符德邦也不忘自己的老本行,几个胥吏的黑材料他毫不费力地就收集了一大筐。在一个中队的国民军配合下,然后一天夜里,用连州官吏全员突击开会的名义下,符德邦带队将一些罪大恶极的胥吏进行了集中抓捕,一时之间,连州大牢多了许多新面孔,黄超打算过一阵子就让司法口派一些合格的法官对他们进行公审。一些明显冗员的部门被裁撤,例如壮班,年轻力壮有意继续吃皇粮的被打发去广州接受国民军的集训,其他的就被遣散。同时,对连州原州衙各部门进行了调整改组,并充实了部分归化民干部,设总务科,负责各类办公室事务,礼房和吏房几个还留任的吏员被打发进去,由一个深得杜雯真传的女归化民干部管着他们;人事科,只有三个人,都是归化民干部,负责全连州大小归化民干部和留任吏员的任免和考核,而这三人的任免考核由黄超亲自把关;治安科,这是留任吏员最多的一个科,几个刑房、快班还算正直的吏员得到留任,不正直那几个已经被关进了大牢,有血案的估计就不能活着出来了,至于皂班一个没要,黄超可不打算搞什么刑讯逼供,该科科长由某个拟任连州城派出所所长的归化民干部兼任;武装科,由张大勇和几个伏波军退伍军人组成;财政科,会计、出纳各一,都是归化民干部,直接对黄超负责;税收科,留任了几个户房的吏员,但主心骨是几个在海南搞过丈田和征收合理负担的归化民干部;此外还有宣教科、工程科,不过鉴于归化民干部不足,黄超暂时还没有往这里面充实人手,都是留任的吏员。
连州在搞事情的时候,黄超压根不在连州城,黄超在对符德邦指示两句之后就让他成为了自己的代理人,然后就跑去了阳山。阳山此时也在进行了类似的事情,不过是在黄超的亲自压阵之下,不过黄超首先拿来开刀的是自己人,王初一被黄超罢免了,这件事情黄超进行了冷处理。他找王初一谈了一宿话,然后第二天一早王初一就悄悄搭乘了往广州去的小火轮离开了阳山。然后黄超专门将阳山的归化民干部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对他们的执行力进行了赞扬,然后强调,作为干部不要怕出错,但错了就要承担责任,并从错误中获取经验教训。黄超明白,王初一的政治生命算是到头了,但对于基层一线的干部,黄超还是希望他们主观能动性能强一些,多积累经验教训,不要老是上头说什么就做什么,要有所思考。
在调来了一船水泥和一船粮食之后,然后从广州抽调了几个有经验的施工员,在出力换粮的诱惑下,大批民工被吸引过来,一周不到,阳山城墙的缺口被修复。与此同时,对阳山胥吏的清理也在进行中,根据之前符德邦收集的黑材料,阳山大牢顿时之间就人满为患,对阳山县政府机构的改组也顺利进行。此时,被打发去永化乡当人质的彭寿安回了来,彭寿安本来就长得清瘦,在瑶寨里吃糠咽菜了几天之后更是显得消瘦,黄超笑嘻嘻地接见着他。
“听说你儿子九岁了?”这是黄超开口第一句话,彭寿安的黑材料黄超早就是聊熟于心,知道彭寿安老来得子,对自己儿子是宠爱得不得了,一直带在身边。
彭寿安刷地一声就跪下了,他最心疼的就是自己的独子,黄超这一问,怕是对他儿子有什么想法,他把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喂喂呃呃地说:“请大人放过我儿子。”
“我又没说要对你儿子做些什么。”黄超满不在乎,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你儿子正当是读书的年纪,我看送去临高芳草地读书如何?”
临高,彭寿安是知道了,那可是澳洲人的老巢,去临高读书不就是要让他儿子做人质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得罪澳洲人的地方了,想到自己当阳山知县几年搜刮的几千两银子,澳洲人最不喜下属贪污,莫不是这个得罪了澳洲人。于是道:“下官这几年虽然没有大贪大恶,但也多多少少收了几千两银子的好处,我愿尽数上缴,请大人放过我家小儿。”
“我大宋不可求人人都能出淤泥而不染,对你以前的事,姑且不予追究,但你要是想把这些银两贡献出来支援阳山建设,我也是支持的。但还是那句,你儿子该是读书的年纪了,去临高好好深造,将来做我大宋的栋梁。”
完了,这下钱也没了,儿子也逃不脱做人质的命运,彭寿安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说:“小儿年龄尚小,请大人宽限几年。”
“不小了,在临高,不少孩子七岁就入学了。”
彭寿安知道自己儿子是免不了当人质的命运的了,此时他已经是泪流满脸,道:“我儿年纪尚小,恳请大人允许我让一忠实老仆随其一同前往临高,也好有人照顾小儿。”
黄超这才把彭寿安扶起,说:“陪读就免了,在临高读书,过的是集体生活,住有宿舍,吃有饭堂,不过让人去送一送也是可以的,毕竟孩子还小,本来是应该让你去送的,一来好让你放心,二来你也好看一看我大宋的强盛,不过阳山现在百废待兴,实在离你不得,你就找个可靠的人去送一送,至于其他的,我自会帮你安排好。”
彭寿安此时已经是涕泗横流,几乎把自己胡子都给打湿了,说:“谢大人恩典。”
黄超急忙安慰:“你也别太伤心,你家儿子是去读书,过年的时候总会回家看你的,等闲下来,我也可以批你假去临高看他。”
黄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招是相当的阴险,早在陵水的时候,黄超就搞过几次半强迫地让当地实权人物的儿子儿女去临高读书的事,一旦质子输诚之后,那些人也就不敢妄动。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培养一群高度拥护元老院的实权二代。事实证明,这样做的效果不错,那些学成归来的实权二代后来都成了元老院的忠实拥护者,而且还因为留学临高的经历而能在家中掌握极大的话语权,从而使元老院的统治更加巩固。
黄超本来在局势较为稳定的时候才对连阳一带的实权人物用上这招,但对于彭寿安,他决定先用上这招。对于彭寿安的磨洋工,不采取些雷霆手段是不行的,对于这种首鼠两端的人,要么向他们充分展示元老院的强大,要么将他们强行绑在元老院的列车上。黄超选的是后一招,比较快见效的一招,这也是对彭寿安的小小惩处。
大棒用了,接下来赏几个胡萝卜,黄超不愁彭寿安不能为自己所用。

九、阳山三霸
彭寿安儿子出发去临高读书的日子定在三天后,一回到住所,彭寿安就发现家里少了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师爷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师爷因为贪污严重,已经被抓去县衙大牢了。
“他贪了多少?”彭寿安问家里的老仆人。
“听说有一万多两。”
怎么贪得比我还多,还要多那么多,彭寿安突然之间对往日对自己低声下气的师爷反感起来,便问:“他怎么贪得了这么多?”
“他经常偷偷地拿县衙大印出来给人盖章,勾结本地土豪强占土地。”老仆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知道怎么不说。”彭寿安对于豪强占地的事是大体知道的,但他本来就是想混下去,就一直装没看见。
“他这事做得很隐蔽,如果不是澳洲大官查出来,我都不知道他贪了那么多。”
这番说辞他是不信的,无非就是这老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也不怪老仆人,这事自己都不管,老仆人不插手也是正常。
彭寿安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便交待起儿子去临高读书的事情:“过几天麟儿要去临高读书,你替我去送一送,这是一本德隆的折子,到时候帮我给麟儿的学费、伙食费、住宿费给交了。”这老仆人也算是忠心能干之人,让他去送,彭寿安也放心。
几天后,阳山城外码头,彭寿安送儿子上船,出乎他意外的是,黄超也过来了。他摸了摸彭寿安儿子的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彭寿安儿子也不害羞,说:“我叫彭德麟,德行的德,麒麟的麟。”
“好名字,来,叔叔给你送点东西。”说罢,便递给彭德麟一个临高产的书包、一个笔盒。
彭德麟接过书包和笔盒,打开一看,书包里是基本书,笔盒里有几只铅笔,还有一支镀金的钢笔以及一小盒墨水。彭德麟本来就对去临高读书感到兴奋,临高的新闻他是听了太多遍了,早已神往,收到钢笔更是爱不释手,彭寿安见此,忙说:“无功不受禄,犬儿怎么能收此大礼呢?”
黄超摆摆手,说:“老彭啊,你儿子去读书,同僚一场,我怎么也算是长辈,在澳洲,晚辈去读书,长辈送点文具是很正常的礼仪。”
“普通文具也就罢了,这金笔也太过贵重了。”
“这也是我寄予的一份希望,希望你儿子日后能成为我大宋的栋梁。如果真是受之有愧,你日后给我卖力点做事便是。”
彭寿安不再言语,他不禁心头一暖,小火轮拉响了汽笛,就要开出,彭德麟和老仆人匆忙踏着踏板就上了船。水手们将踏板和缆绳收起,小火轮慢慢启动,随着小火轮慢慢驶出码头,彭德麟跪在船首,对着彭寿安就是一叩头。彭寿安见此,不禁泪上心头,便用衣袖掩面。黄超看了也有些收不了,莫名其妙地就想起自己的老婆孩子来,他放下所有的戒备,对彭寿安说:“老彭,等事忙完了,我们一起去临高,你去看望你儿子,我也要好好陪陪我儿子。”
彭寿安觉得心头一热,忽然间却发觉这澳洲首长变得平易近人起来,口中不由自主地说道:“只望这些事早日忙完。”
经过这么一出之后,彭寿安倒像变了个样子,虽说依旧不紧不慢,但还是真真正正做到顾问的样子。知道黄超准备要剿匪,便进言道:“阳山的匪患主要有水上和陆上两股,水上的是盘踞在青莲圩的冯海蛟,陆上就是盘踞在大崀圩的孙大彪,算上原来县衙户房的张天波,此三人被称为阳山三霸。”
“张天波此前多有勾结冯海蛟和孙大彪去强占民田的行为,之前大人整顿六房三班,张天波就因为多行不轨被捉了。现在孙大彪和冯海蛟这俩人必定有所防备,大人若要对付这两人,一定要出其不意,不宜大张旗鼓地出击。”
黄超差点就要一阵白眼,剿匪他剿得多了,从来就没光明正大地搞过,这完全就不需要彭寿安来教他,况且既然你彭寿安知道他们是阳山大患,干嘛你当知县的时候不去剿了他们。
原因黄超也懒得去问了,不问他也知道,无非不就是离开了这些土匪势力阳山就收不上秋粮,想剿又无兵无钱无粮可用罢了。
于是黄超装作继续洗耳恭听的样子,彭寿安继续说道:“这张天波虽然不是户房的书办,但征粮的时候却离不了他手下的几个打手,遇到某些村寨仗着墙高丁壮的,不肯交粮,便拉上孙大彪和冯海蛟,拉上几百土匪就要破寨的样。那些寨子一般也不敢不从,所以虽然张天波劣迹斑斑,每年的粮赋都能收拾,自然他张天波从中也要中饱私囊,只是……”
“只是什么?”黄超有点不耐烦彭寿安这种磨磨唧唧的语气。
“只是年年秋粮的上交都不准时,都要比预定期限慢上一两个月。”
“这是为何?”
“大人请听我慢慢道来,这事要从另外两人的来历说起。先说孙大彪,这人祖上并不是阳山人,是从湖广流窜过来的土匪,他祖上一来阳山就占了大莨圩的几家铺面,专门垄断与永化乡瑶民的食盐买卖。他的盐主要是三个来源,一是明面上的官盐,二是走私的来的,三就是一些没本钱买卖夺回来的。一些走陆路贩盐去湖广或者去瑶排瑶寨卖的小贩,一旦被他手下碰到,免不了都要被他杀人夺货。至于绑票勒索的事情,孙大彪也没少做。”
“至于冯海蛟,他是盘踞在青莲圩的水匪,祖上据说是蛋户,经过好几次火拼才占下青莲圩的连江河曲作为自家地盘,专门对过往船只勒索买路钱,不从者劫其船货,不单单这样,还经常对来往的货商强买强卖。”
“这些在符德邦的黑材料里我早就看过了,还用你说。”黄超心里嘀咕。
“大人可知湘吃粤盐、粤吃湘粮的说法?”彭寿安知道黄超有些不耐烦了。
“请讲。”黄超知道彭寿安要说到戏肉了。
“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产粮而不产盐,故而湖广粮贱而盐贵,广东则反之。连阳一带偏远多山,所幸顺江可一路直达广州,而与湖广只隔九凝山,翻山即可顺江北上直达武昌。所以连阳在南盐北卖的商路上,虽然地处偏壤,但也尚算繁华。尤其是连州,湖广的商人买盐,广东的商人卖盐,更是连阳三城最富庶之地。”
彭寿安以上说的还是废话,但黄超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于是,这三霸互相勾结,在青莲集就把收到秋粮卖给南下的商人,再用换来的银子买盐,运到连州卖给湖广商人,再从湖广商人那里买粮填充县库。”
还有这样一手,黄超不由赞叹一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是黄超由衷的赞赏,这就是有经验和没经验之间的区别,归化民干部未必搞得清楚的,这老官僚一针见血就看明白了。
这也铁了黄超要剿了孙大彪和冯海蛟的心,本来黄超这么急着剿匪是为了断了瑶民从匪下山劫掠的路,让瑶民老老实实呆在山上。马箭排、白芒寨和各处土匪都纠缠不清,其他排冲的瑶民更是时不时地客串,只要先把汉人的土匪清剿干净。那些时不时下山打秋风的瑶民一旦再犯,就没了别的土匪打掩护,黄超就有了借口进山清剿。
这是黄超的小算盘,但黄超听了彭寿安的一番话之后,他就有了一个更大的算盘可打,不过这一切就要等到剿匪工作完成之后再说了。

十、连阳剿匪(上)
如果问黄超他最喜欢哪个明朝的历史人物,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王守仁,不是因为王守仁引领了明代思想解放的热潮,而是受某历史通俗读物影响,对王守仁剿匪平叛喜欢来阴的十分赞赏,充分体现了兵不厌诈这一兵法基本要素。陵水剿匪期间,黄超就充分学习了这一做法,夜袭、伏击等等耍诈的手段没有少搞,而且还很敢打敢拼,带着一个排就敢跟上百人的土匪干仗。
以前一个排黄超就敢打仗,可以前是一个排伏波军正规军,现在虽然黄超手下的兵力足足有八百余人,但在伏波军正规军撤出之后,还是略显单薄,而且现在这些国民军的训练水平比起伏波军是大大不足,虽然全都装备了南洋式步枪,但真正顶用的只有阵焕手下的黎苗连。
现在在连山方面,一个国民军中队控制住了连山县城,协助恢复连山县城的秩序,部分瑶排已经表示出诚意,将之前掳掠的人口释放回去,不过那些胥吏一回到来只会发现自己已经在连山县城没了地位,要等着连山工作组对他们进行招工面试。所以连山城破,八排瑶大肆劫掠也有一定好处,起码帮黄超对连山的政权清洗了一遍,另一个中队的国民军驻扎在程山老城,监视八排瑶南下的道路;连州方面,一个中队驻扎州城,一个中队驻扎鹿鸣关,控制八排瑶东进和北进的道路;阳山方面,一个中队驻扎在永化乡监视着八排瑶往东南方向的道路,一个中队驻扎在阳山县城。
所以虽然黄超现在的机动兵力只有一个中队的国民军和一个黎苗山地步兵连,大部分兵力都被用在监视八排瑶,分守各处交通要冲上。真要开始剿匪,黄超最多能抽调三百人的兵力,大部分兵力都要运用在监视八排瑶上,能抽调的只有阳山县城那一个中队,而连州刚被占领不久,驻扎在那里的国民军中队还不能调走去剿匪,驻扎在连山县城的中队还另外肩负着防僮的任务。
而单在阳山县境内,孙大彪和冯海蛟这两拨匪徒控制的人数就有五六百人,但好在这两人手下的喽啰只是分散状态,平常聚集起来的核心只不过二三百人,只要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兵力对比上黄超还是占优的。而且国民军的士气、训练和武器都不是土匪水匪们能够匹敌的,虽说要完全吞掉孙大彪和冯海蛟有难度,但既然打不死,打残也是可以的。
为了让孙大彪和冯海蛟松懈,黄超派出了使者,带着礼物就要这两人投降。可以说,这是一个小手段,让两个匪首误以为黄超要和他们谈判,但事实上,这是一个最后通牒,黄超得到的答复是考虑一下,这样黄超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剿灭他们,谁叫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投降,黄超可没让使者说让他们几时投降。
是夜,黄超带着一个中队的国民军、两个排黎苗兵,行军至大崀圩附近埋伏起来,等三更时夜袭孙大彪,黎苗连连长阵焕也跟着这路;另一路主力为一个中队的国民军,另有一个黎苗排,还有两艘小炮艇,搭乘小火轮就去对付青莲圩的冯海蛟,这一路由李冬指挥,朱鸣夏对李冬评价甚高,对于朱鸣夏信任的人,黄超很放心。
听说要打仗,周良臣兴致勃勃,带着手下家丁就跟上黄超这一路,黄超可是“真髡”,他自然要卖力表现。他手下的家丁个个磨拳察掌,兴奋异常。别人的家丁顶多就拿根哨棒,而周良臣的家丁却显得装备精良。家丁为首的叫周大,身材不算高大,但比一般土著要壮实,扛着一把朴刀;他弟弟周二,身材瘦长,背着一张弓和一筒箭,据说是个神箭手;还有个叫周福的,腰间插着两把短刀,身手灵活,等待出发的时候闲着无事,给大家表演了一次双刀;至于其他家丁,清一色手提包铁皮的长棍,腰间插着匕首。
“周良臣你家家丁还真是生猛?”
“哪里哪里,只是家中养的一些护宅,平时有请武师教习而已。”
可家丁再怎么厉害,始终是一群乌合之众,黄超打算把周良臣的家丁当炮灰来使用的,只希望这些炮灰运气好一点了。
趁着夜幕,黄超带队摸进了大崀圩外。孙大彪的防卫显然一点也不严密,虽然有人放哨,但几乎大部分哨兵都在打着呼噜,黎苗连的士兵轻松就把他们给摸掉了,只用匕首,手法十分安静,就像猫咪捕抓老鼠一样。黎苗连受过严格的山地作战训练,而训练他们往往就是特侦队的几位元老,这些摸哨行动,虽然比不上他们的师傅,但也绰绰有余。
根据情报,孙大彪匪帮分居在大崀圩三个大院内,而孙大彪本人则在自家铺子内歇息。几名黎族士兵爬上房顶,往那几个土匪聚集的大院内扔了几个手榴弹。土匪顿时大乱,纷纷夺门而出。
此时街道上的国民军已经列阵完毕,分成两部正好守在街道两头,正好把夺路而出的土匪夹在中间,几阵枪响,土匪们死伤近半,个别想逃进巷子里,立马就被四处游走的黎苗士兵点名。土匪们恐慌至极,在街道中央挤成一团,士兵们不再射击,交替装填,端起枪就向着土匪们逼近。又有胆大的想硬冲过去,立马被枪子扎成了马蜂窝。士兵后面是一个随军的干部,用白话喊道:“降者不杀!”被围在街道中央的土匪听此,想都不想就纷纷跪地求饶了。
至于孙大彪,听到枪响,他立马推开床上半裸的侍妾,顾不得穿好衣服,提起自己的鬼头刀就跑了出来。
“叼,什么来路,竟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说罢,带着几个亲信土匪就要往外冲,谁知道门外,周家的家丁已经等在外面了。而屋顶上,黄超和周二已经等候多时。周二自嘲自己百步穿杨,一箭就能杀一个人,言语中颇有看不起火器的意思。黄超和他打了赌,看今晚谁杀人比较多,输了的就要剃光头。
剃光头对于黄超而言不算什么,对于周二这个土著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黄超端着自己的SKS步枪,趴在了屋顶上;周二站在对面,已经抽出羽箭搭在弓上。见孙大彪的亲信冲出来,周二立即满弓把箭射出,黄超稍微慢半拍,随后扣动了扳机。一名土匪应声倒地,羽箭插在他脚边的土地上,杀死他的是SKS步枪射出的子弹,直接打掉了他半个脑袋。黄超毫不犹豫,立马再连开三枪,接连爆掉了其余三个土匪的脑袋,正想把孙大彪的脑袋也爆掉的时候,SKS却突然子弹卡壳了。黄超只得停下来,按照之前学过的规程,卸下弹夹,再拉开枪机取出已经上膛的子弹。周二想扳回一城,搭箭上弓,扎马拉弦,却一个踩空掉了下去。
孙大彪见到四名亲信瞬间横死,操起鬼头大刀就冲向带家丁围堵他的周良臣,周福见状,拔出双刀就挡在周良臣身前。周福的双刀使得虎虎生威,一时之间孙大彪不敢向前,但仔细看清楚之后,径直一腿就把周福踢飞。
“花拳绣腿!”孙大彪骂了一句,然后大喊:“还有谁!”。
趁着孙大彪大喊的机会,周大提着朴刀就上前迎战,双方有来有往,难解难分。众人看得精彩,竟然还有家丁在鼓掌叫好,似乎不是在剿匪,而是在看戏。黄超看得也很入迷,就像看武打片一样过瘾。
此时阵焕也挤了进来,从一个家丁手中提过铁皮棍子,悄悄地绕到了孙大彪身后,孙大彪专注于跟周大厮杀,完全没有留意到走到他背后的人。只见阵焕举起棍子,一棍就狠狠地中孙大彪的后脑勺。“叼,不是单挑的吗?出猫啊!”孙大彪说道,然后便昏死倒地。
阵焕扔下一句话:“是你单挑我们一群。”
战斗效果出奇的好,除了周二和周福受轻伤之外,大崀圩一战我方无人员伤亡,共击毙土匪47人,俘获孙大彪以下土匪61人,缴获粮食金银无数,更重要的是,孙大彪囤积的食盐全部被收入元老院囊中。

十一、连阳剿匪(下)
艾布衣握枪的手有些颤抖,和他同一个班的杨二东安慰他:“放心,我们要打的不过是水匪而已,后面还跟着两艘炮船,元老院打梧州的时候,这些炮船别提多猛了。”其实杨二东也没见过小炮艇开炮,梧州大战的时候,他一直在城内,他不知道把梧州轰翻天的主要是几门130mm的大炮,一般小炮艇装备的不过一挺打字机、一门哈乞开斯五管炮而已,水战还行,打城墙一点劲都没有。
不过这个还行是对于跟明军的内河战船相比,对于那些只能开着渔船、小舟的水匪而言,伏波军的内河小炮艇无疑是大杀器,不过杨二东还是相当紧张,毕竟他们这一分队,是作为诱饵的存在。
天刚黑透,杨二东所在分队就搭乘了一只民船出发,这只民船属于阳山城内一个姓袁的商人,因为这商人多次被绑票,手下的船只也多次被抢,故而有外号叫袁大头,也就是粤语冤大头的谐音。
这艘船伪装成了一艘普通的商船,一个小队的国民军和一个班的黎苗连埋伏在了船的底仓,两门12磅山地榴被伪装成货物,用油布盖住,已经装填好了霰弹,准备当大号的霰弹枪使用。
袁大头被抢得太多次了,现在都是选择傍晚时才出港,但就是这样,袁大头还是被抢了很多次,迫于无奈,每次行至青莲圩附近水域的时候,他都会乖乖交保护费去求平安。于是黄超找到袁大头,半是胁迫,半是怂恿,然后就搞到了这么一艘船。想来喜欢来阴的黄超这回打算来一次钓鱼执法。
这艘船大大方方地挂着袁家的旗号,袁家上下,不是在这艘船上,就是在袁家被一群炮兵士官生死死看着,这样就算有内鬼,也走漏不了风声。小炮艇载着剩下部队的修奥货轮趁着夜色悄悄跟在袁家商船两公里外,只要前面的队友一打信号弹,他们就会前来支援。
夜半时分,袁大头的船抵达了青莲圩,袁大头的船挂着灯笼打着火把,在黑夜里看得特别清楚,一个值夜的小喽啰定睛一看,对着几个在一旁熟睡的同伙大吼:“快起来,袁大头来送钱了!”
五个水匪划着一条小船靠近了袁家的船,一个水匪径直爬上船头,问袁家的水手:“钱在哪?”此时,知道有水匪来收保护费的杨二东已经在甲板上待命,他已经穿上了大明衣冠,怀里揣着一直上了膛的七星连珠铳。杨二东纯粹是抽签被抽出来的,打头阵有多危险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过既然抽中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水匪一身破衣,腰间别着一柄斧头,杨二东没有犹豫,深呼吸一口气,掏出手铳啪啪就是两枪,上来勒索的水匪被击中心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地死去。杨二东也不迟疑,几步跑到船边,对着小船上留守的剩下四个水匪,顾不上瞄准,将枪膛里剩下的子弹全部打光。小船上的水匪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一个没受伤的,想也不想就跳水逃亡了。
听到枪响,在底仓的小队长大吼一句:“准备战斗!”埋伏的战士纷纷冲上甲板,迅速跑到各自的战斗位置上。小队长拽着信号枪,准备等水匪大量靠近的时候给后续的部队发信号。
小队长没等多久,数十条舢板、小船围住了他们,小队长打响了信号枪,红色的信号弹直窜到黑漆漆的半空中,小队长命令:“国民军的兄弟,自由射击,都给我瞄准了再打,黎苗连的伙计,敌人爬船就给我用霰弹枪轰死他们,炮手们,大炮没我命令,不许射击。”
水匪们都打着火把,在黑夜中显得分外清楚,南洋式虽然精准度比不上米妮,但打三枪起码还是有一枪中的,中枪的水匪纷纷落水。水匪们不甘示弱,用弓箭还击,大部分的羽箭都落入了水中,只有少部分钉在甲板上。一个黎苗连的士兵肩膀中了一箭,他一声不吭,把箭杆折断,从急救包中掏出磺胺药粉就往伤口上撒。他的队友见状,立马用纱布绷带给他包扎,他们的技术十分熟练,一分钟不到就完成包扎。
冯海蛟此时正在一艘渔船上指挥,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抢劫,但手下不停的伤亡让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策略,撤退是不可能的,一退这次就要亏本,袁大头也不知道去哪里搞到这么多鸟铳,还他妈打得那么准。于是,冯海蛟集中了二十条船,直接就往船头冲,冯海蛟摆出一大堆银子,大声宣布:“小的们,第一个登上袁大头的船的赏二十两,之后的每个十两!”
小队长发现了这一股密集的船队,他当机立断,让炮手掀开盖在12磅炮上的油布,把两门炮移到船头,他目光始终在测算着水匪船队的距离,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小队长发出命令:“一号炮射击!”无数枚炮子往水匪身上撕扯而去,击穿了他们的躯体,将他们撕成碎块。
听到炮响,冯海蛟惊呆了,一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唯一想到的是,这把亏大了。
但小队长此时却十分焦躁不安,虽然第二门炮还没发射,但一号炮重新装填完毕之前,水匪们完全有时间再组织三两次集团冲锋,后面的部队如果不能及时赶到,他可要交待在这里了。
已经有零星几条船靠在了袁家的船边上,水匪们抛出飞钩挂住船舷,拉着麻绳就往船上爬。黎苗连的士兵要么用砍刀砍断连接飞钩的绳索,要么就用霰弹枪往船下射击,击杀那些试图爬船的水匪。一个水匪侥幸爬上船,被刚才中箭的苗族士兵单手持枪,一枪轰死。
见到这番血肉横飞的场景,艾布衣脑袋一片空白,握住南洋式就呆坐在船边,一枪没开。正在一旁的杨二东见状,放下枪对着艾布衣就是一巴掌,杨二东大吼:“艾布衣,你快开枪,你不开枪的话,他们冲上来,我们全都不能活命,你还想见你老婆孩子的话,那就开枪,开枪打那些狗啊娘养的!”
一番话惊醒了艾布衣,他端起枪,瞄准了一个水匪,心中默念:“稳住,稳住,艾布衣,你会打中的。”一颗子弹从艾布衣的枪口中射出,旋转着就向前飞去,正中水匪的眉心,水匪的后脑想开了花一样,血液和脑浆飞了出来。
“我打中了。”艾布衣兴奋地高呼。
“打中了就继续打!”
虽然水匪伤亡惨重,但他们仍然人数众多,小队长皱紧眉头,水匪的船已经像狼群一样将袁家的船团团围住,眼看就要陷入肉搏战,小队长吩咐炮手照看好二号炮,一旦陷入肉搏,就用它来驱散上船的水匪。增援再不来,全船人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哒哒哒的声响传来,正是两艘小炮艇上的打字机,打字机和五管炮向水匪们喷射这火舌,水匪的船只就像纸糊的一样,一艘接一艘地被击沉。
冯海蛟这才知道和他交手的是澳洲人,想都不想就驾船溜号了,其余的水匪见老大开溜,纷纷掉头鼠窜。小队长秉承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让炮手向水匪们又开了一炮。还侥幸活着的水匪们成功登岸之后,却发现一队国民军士兵已经在等着他们。
那正是李冬带领的剩下两个小队国民军和两个班的黎苗兵,收到信号之后,李冬就带队在在青莲河左岸登陆,渡过青莲河,迂回到青莲圩外。李冬知道,要彻底击溃这群水匪,最好就是在水上打他们一棒子,然后再在陆上把他们围歼。
几个胆大的水匪妄图突破李冬的包围,以中弹身亡告终。冯海蛟见状,提着大刀就往前冲。正当李冬他们认为冯海蛟要轻举妄动的时候,冯海蛟一把丢开大刀,刷的一下双膝跪地,然后,投降了。
“这场战斗,击毙水匪,好吧,水匪们几乎都死在江上,我数不清,不过俘虏多少倒是很清楚,连同匪首冯海蛟,一共73人。”李冬事后总结道。
孙大彪和彭海蛟在同一晚被击败震动了连阳三城,各处土匪中,黄超“活阎王”的名声传得越来越响,在几次动用大炮攻打土匪的山寨之后,土匪们更是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大部分匪首都派人找黄超,要求招安。黄超的字典没有招安一词,他干净利落地回复,要么被消灭,要么投降。
一些承受不住压力的匪帮下山投降,哪怕投降之后要被送去广州修路来劳动改造,反正刘翔那边正在大兴土木。负隅顽抗的无一例外遭受到了黄超严酷打击,这些匪徒也没有太大的作战意志,全都一触即溃,大面积被俘,这些俘虏就没那么好待遇了,通通被送去三亚田独镇挖矿去。
这一切最终引发了一个极具戏剧性的事件,某股三四百人的土匪,在即将被剿灭之前,因为在是战是逃是降之间,竟然爆发了大规模的火拼,等到剿匪部队杀到的时候,这股土匪的山寨里只剩下一地死人,这伙土匪仅仅因自相残杀就全部报销了。
此时,黄超已经将剿匪的事全部交给了阵焕和李冬等几个军官,在稳定了连江沿岸的局势之后,他准备搞点大动作了。

十二、粤盐与楚粮
明清两代,湖广官盐市场占据最大份额的自然是垄断两淮盐贸的扬州盐商,至于私盐,质量相对更好的粤盐比淮盐要更有竞争力。明代,广东生产的官盐仅允许在湘南几个州县销售,而在湘南官盐销售占据垄断地位的是连州商人,自然这些盐商并不会老老实实地做官盐生意,而仅靠官盐,又远远不能满足湖广的食盐需求,于是便有了湘吃粤盐的说法。
两广攻略以来,湘南和广西的盐价一路飙升,连带湖广其它地方的盐价也在上升。连州的盐商判断,粤盐的供应一时半会恢复不起来,便纷纷开始屯盐,想等到盐价最高的时候卖出去。见盐价上涨,孙大彪和冯海蛟也接连抢了不少盐船,连州盐商很是损失了一大笔。
知道孙大彪和冯海蛟被黄超剿灭,黄超一回到连州,连州大小盐商纷纷登门道谢,黄超自然知道他们心里的小九九,无非就是想探一下自己的口风,连州城内的五人委员会已经向黄超打起了小报告,盐商们有盐不卖,城里的盐价已经涨到了五分银子一斤,比往常的市价贵了两倍多,而卖往瑶区的盐,更是涨到了十分银子一斤。
黄超判断,盐价高涨绝不是连州一地之事,各地盐价肯定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对于瑶僮两族,汉族商人卖给他们的盐本来就比市价贵,如果不迅速控制住盐价,瑶乱就不止爆发在连阳一带了。
不过这些连州盐商还是太小看元老院的能力了,不到两个月,黄超已经将连江一线的匪徒清剿完毕,现在广州的盐大可顺着连江运进来。而且在海南,元老院还掌握着一个大杀器,以莺歌海盐场为代表的海南各处盐场。
自从元老院确立了在海南岛的统治之后,莺歌海盐场的建设就提上了议事日程,但莺歌海盐场完全是从无到有,为了积累经验,于是先从海南其它已有的盐场入手,从生产工艺等方面进行了改造。凭借穿越初改造马袅盐场的经验,改造工程相当顺利,到1633年底,海南原有的各处盐场均改造完毕。1634年,莺歌海盐场建设工程一期正式动工,先后动用数千人力,到1635年春节前夕,一期工程的近千亩一盐田建造完毕,虽然跟旧时空万亩盐田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但其产能却在1635年却能惊为天人。
然后,一系列的盐场大建设却渐渐陷入一个尴尬的格局,海南的食盐生产出现了产能过剩,到两广攻略前夕达到了最高潮,各处盐场生产的食盐堆积如山,纷纷放缓生产节奏。
食盐大跃进让不少元老对企划院颇有微词,但企划院还是顶住了压力,随着二五计划的开展,对盐化工产品的需求会上升到若干个数量级,而商务部也有通过山海两路垄断大陆上食盐市场的想法,而一些列盐场建设,无非是未雨绸缪。
现在,海南食盐巨大的产能可是帮了黄超大忙。现在元老院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盐。黄超打了一封电报,申请大量调集食盐到连州,这个要求被爽快地答应了,在黄超还在虚与委蛇地应酬着那些盐商的时候,一大批满载着海南各处盐场出产的精盐的小火轮已经向着连州进发了。
至于在孙大彪那缴获的食盐,都是些黄超看不上的粗盐,黄超一转手就高价卖给了那些盐商。还是银子实在,黄超这样认为。
松了了一口气的各位盐商心满意足地回了家,作为连州城内最大的盐商,胡老爷更是高兴得笑眯眯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今天,他从新来的澳洲黄首长那用三两一百斤的价钱买进了大批食盐,按现在的市价来算,那可是二两的差价啊!他这一着,不单捡了个大便宜,还讨好了澳洲人,看来澳洲人也不是像传说中那样油盐不进。
正当胡老爷心情大好的时候,他家管家急冲冲地跑到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不好啦,澳洲人……”
“澳洲人怎么啦?”
“澳洲人在卖盐!”
“什么,他们卖的是什么价钱?”
“一分二银子一斤。”
“什么!”胡老爷顿时瘫坐在太师椅上,这澳洲人是要干什么啊?
当晚,连州一众盐商聚集在胡老爷家中,看着八仙桌上那一小堆细如纤尘、白若霜雪的盐,一个小盐商下了定论:“这是琼州盐!”这是一句废话,每个盐商都看得出这是琼州盐,也就是澳洲人的盐,这是澳洲人自登陆临高之后就出现在广东私盐市场的盐,搞私盐生意的人为了不让人怀疑,都把这叫做琼州盐。
元老院的御用盐商刘纲一直尝试垄断琼州盐的贸易,连州盐商一直不愿意分享湘南盐贸的渠道,所以刘纲也就一直不卖货给他们。
盐商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回事,刘纲其实就是个没剪短头发的假髡,这不算什么秘密,说不定是刘纲的人过来卖盐。盐商们很快就取得共识,明天一早再去找一下黄首长,去讨要一个说法。
“啊,你问那些盐啊,那是海南盐业公司运过来的。”第二天,黄超倒是很直白,不加掩饰地就告诉了盐商们。
“海南盐业公司?”众盐商不解,这是商务部为了统筹全海南食盐买卖成立的直属公司,元老院一早就想打破刘纲的垄断,这会终于有机会了,在黄超的请求下,商务部派了几个干部过来。
“就是我大宋专司盐贸的机构。”黄超懒得跟他们解释什么是国有企业,于是就用了这样的说法。
这下盐商们明白了,这就是澳洲人的盐课司。一个盐商鼓起勇气问:“现在市面盐价都五两一百斤了,我们现在手头很多盐都是高价进货的,海南盐业公司这样卖,我们损失会很惨重的。”
够无耻的,黄超心里想,但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他狡辩道:“诸位不用担心,这只是救济盐,用来赈济连阳三城百姓的,只在连阳三城买,以解决三城盐荒。诸位大可把手头上的盐往湘南去卖。”
“那我们能从海南盐业公司那里进货么?”胡老爷问,他比较关心能不能继续囤盐,这些琼州盐在湖广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这得你们跟盐业公司谈了。”黄超把皮球踢了出去,之后盐业公司很爽快地就和连州盐商们达成了协议,以八钱银子一百斤的价钱将盐批发给他们,至于黄超坑他们三两一百斤的粗盐,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盐商们又心满意足地囤了大批琼州盐,为了这批琼州盐,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地窖里的存银、广州德隆银行的汇票花得一干二净,然后就等着卖去湘南赚大钱去了。
可他们高兴没几天,湘南一带传来了一个消息,一个叫陈大德的私盐贩子在湘南以三两银子一百斤的价钱大肆卖盐,卖的就是琼州盐。盐商们坐不住了,慌忙跑去盐业公司驻地,几乎踏破了驻地的门坎,盐业公司答复,公司还有大量存货,所以也是按八钱一百斤的价格卖了一些给陈大德。
盐商们不知道,陈大德除了是个私盐贩子,还是个隐藏很深的土匪头子,但还算有些操守,从不打平民老百姓的注意,对付富人也只是用迷药迷倒,绑架勒索赎金了事,极少伤人性命。黄超一开始在连州剿匪,他就让自己的手下下山投降了,他很相信自己手下人的骨气,但在甄别的时候,还是有人供出了他。
于是陈大德就被黄超利用起来,陈大德的妻子儿女被悄悄送去临高,于是陈大德被迫听命于黄超,等盐商们进了一大批琼州盐之后,黄超就授意陈大德往湘南去卖盐。
盐商们本以为他们已经把盐业公司的存货扫光。可盐业公司表示,琼州盐要多少有多少,还装作不经意间向盐商们透露,陈大德已经跟盐业公司达成意向,陈大德卖光一批琼州盐就进一批琼州盐。这让盐商们很不安,这样一来,湘南的盐价很快就会降下来,他们不担心琼州盐降价,他们手头上的琼州盐卖出去,凭借着低成本,依然可以赚一笔。但问题是,他们之前囤积的普通粗盐会在琼州盐低廉价格的影响下迅速掉价,让他们血本无归。
于是盐商们又哭哭啼啼跑到黄超面前,胡老爷起首伸冤道:“黄首长,你要管管啊,海南盐业让陈大德这个私盐贩子贩盐去湘南,现在湘南盐价掉得厉害,现在就琼州盐卖得不错,粗盐完全卖不出去啊,现在我们积压太多粗盐,卖不出去,我们就要等着完蛋了,我们一完蛋,连州盐贸就要跟着玩完了!连州三省边陲,能如此兴旺全赖盐贸,黄首长你一定要管管啊!”
这群盐商的无耻程度刷新了黄超对其下限的认识,明明是他们囤积食盐哄抬盐价在先,现在却在黄超面前装可怜。黄超说了一通诸如按大宋成例盐铁由朝廷中枢直辖管理、自己一小小知州管不了这些京官的官话,然后默默地欣赏这些盐商的苦瓜脸。而事实上,黄超是和商务部以及文总那边通过水的,全盘计划都由黄超一手策划实施,现在这些大鱼全部入网,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等到黄超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这群盐商的哀嚎之后,黄超放松了口风,答应帮他们跟盐业公司交涉,暗中却是向盐业公司的几个干部下达了亮条件的指令。
几番来回之后,胡老爷坐在自家太师椅之后,看到盐业公司给的条件,一时打不定主意,盐商们问着他,一个劲地问怎么办。
盐业公司不同意不向陈大德出售琼州盐,但同意在收取一定费用之后,用琼州盐去换他们囤积的粗盐,这是可以接受的条件,虽然损失也不少,但还承受得住,可他们实在是没钱了。
这时黄超装模作样地闯了进来,问:“听闻盐业公司愿意用琼州盐跟你们换粗盐?”
胡老爷见黄超来了,起身作揖,说:“是这回事,一斤换一斤,不过据说要收加工费和运费。”
“这下算是谈拢了?”黄超假惺惺地问。
“可我们大伙都没银子交那个加工费和运费了。”胡老爷说,然后一片应和声。
“有这回事?”
“我们连州大小盐商恳请黄首长跟盐业公司说一下,先让我等赊掉那加工费和运费?”胡老爷斗胆说道,旁人一片附和声。
黄超心里一乐,鱼儿全部入网,一条不剩,便假装皱起眉头,说:“好,我再帮忙说一下。”
第二天,黄超把盐商们和盐业公司几个干部召集起来,一个归化民干部高声向盐商们宣布:“我大宋恶意屯货抬价是不法行为,我大宋海南盐业公司本来就有控制盐价的职责,念在尔等囤盐时是在伪明治下,姑且不究,下不为例,你们银子再多,多得过我大宋海南盐业产的盐吗?念在盐贸为连阳根本,特许尔等以粗盐换精盐,其中杂费,暂且赊欠,湖广产粮,用米粮顶账即可。”
然后那干部变了脸色,一脸和蔼地说:“日后诸位若是银钱紧张,亦可先赊予尔等精盐,照样用楚粮顶账即可。若是诸位有运了米粮来连州的,我司也愿意一并收购。诸位要是愿意,且来签了合同。”
堂下一片我签、我签的声音,黄超笑脸嘻嘻,心里乐开了花。这群盐商,之后为了降低风险,肯定都会选择用粮换盐,而当前,这些盐商必定会选择尽快把盐卖掉,而盐业公司对米粮的收购价,估计也足以吸引他们运粮过来。这件事黄超可以放开一边了,后续的细节问题,就由盐业公司的几个干部去跟进好了。
众人散去,黄超给商务部和文总那边发了封电报汇报此事,之前围困连州时,由于立足未稳,不想想之前围城的瑶民一样用武力去征收米粮,所以从文总那申请了不少担大米,又用了近百担大米去诱降连州城。广州方面颇有微词,刘翔更是发了封私人电报,说广州现在缺粮得厉害,希望他尽量在当地征粮,减轻广州的负担。
刘翔啊刘翔,这会我不但减轻了广州的粮食负担,还送你一推粮食,自己偷着乐去吧,黄超心里想。

十三、连阳三四事
时间到了八月,黄超主政连阳已经过了近三个月,平息瑶乱、整治县政、清理匪患、平抑盐价,这几项工作的顺利进行给黄超带来了很高的声誉。
曾家、莫家、马家等几个城里的大族,时不时派人来问安,和黄超这个他们眼中澳洲人的大官拉拉关系,几家的家主一有空就会找黄超,黄超只要不忙,都会和他们喝喝茶聊聊天。
这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前来拜访了黄超,崔世召近三个月来首次主动前来拜访黄超。崔世召恢复得不错,头上的伤口结痂已经脱落,气色精神很好。崔世召伤好一点之后,就搬离了州衙,暂且去马体益家借住,每次黄超去看望,崔世召态度总是冷冷清清,他有什么事,总是托马体益去向黄超转告。
崔世召突然到访让黄超颇感意外,黄超忙放下手头的文件,从办公桌上起身,招呼崔世召去茶几旁坐下,一面吩咐同一个办公室的属下去泡茶。
崔世召落落大方地就向黄超挽手一拜,说:“黄大人上任三月未几,连阳面貌一新,商路通畅,匪患绝迹,大人实乃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崔某万感不及,大人且受崔某一拜。”
黄超忙将崔世召扶起:“崔大人折煞我也。”
“崔某哪是什么大人,现黄大人知连州事,崔某不过一介草民,唯愿大人继续造福连阳百姓。”说罢又是一拜,便拂袖而去,此时茶还没上,徒留黄超一人在此。
崔世召这一拜,说明黄超的统战工作颇有成效,而黄超搞统战的秘诀就是什么都不用干,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同时不要失去人情味罢了。和其他对大明士绅抱有很大敌意甚至的元老不同,黄超认为没必要动不动就搞阶级斗争那一套,只要不和元老院为敌,一切势力都是值得争取到自己一方来的。黄超认为,只要在统治层面做得比大明好,那大明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自然会用脚投票,而在高效的行政系统、有力的监督体系之下,始终保持一个政权的廉洁奉公的形象,即使有少数宵小之辈试图反抗,但大多数人都不会跟他们沆瀣一气。
对于士绅阶层,黄超认为是可以通过吸引他们创办实业逐渐地将他们演化为资本家的,而他们的土地又可以通过引入天地会的模式加以控制,同时通过严肃的立法和司法渠道,取消其在基层的特权。对于土豪劣绅,自然要坚决打击,但对于那些奉公守法、造福乡里的乡贤,自然要极力拉拢,争取将他们纳入元老院的统治体系上来,起码也要让这些在基层有巨大话语权的人物能老老实实的。
黄超认为,紧靠自己培养人才然后试图去消化掉整个大明是不现实的,吸收大明的知识分子进入元老院的体系是必然的选择,听说广州那边已经在开始准备搞公务员招考了,这是个不错的开头。
对于崔世召,黄超不奢望他能为元老院效劳,但能让他认同元老院做出的工作,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了。现在大明要亡恐怕已经是许多大明百姓的共识,能多一分认同,元老院就能在这一乱世之中争取最大的一片民心。只要持之以恒,认同就会化作拥护,这样元老院的基本盘就不会局限于那些归化民干部和伏波军,而是每一个元老院治下的百姓。
而黄超不知道的是,他的统战效果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好,这几天,有一个不速之客先后拜访了连州城里的士绅,想要联络他们造澳洲人的反。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黄秉坤,这黄秉坤也算是黄超的老熟人了。当年还在农委会的时候,黄超当农技员下乡去的就是黄家寨,不过客户不是黄守统家,而是黄守统的堂弟,黄家寨的第二大户。寨子里来了个真髡,黄守统虽然不想作太多接触,但不敢太过怠慢,还是请了黄超去他家吃饭做客。而黄超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黄守统二儿子的牌位,毕恭毕敬地上了一炷香。在黄超看来,虽然黄守统二儿子是因为对抗元老院而死,但本意还为是保卫乡梓,作为客人还是应该表达一下敬意的。这个举动让黄守统对黄超的好感大增,久而久之就有了交情。但黄秉坤一直认为这是黄超的惺惺作态,对黄超抱着很大敌意。
在莫家,莫衿和莫扬听了黄秉坤的话之后,没有答应,然后一脸笑容地将他礼送出门;听到风声的曾家索性就来了个闭门不见;马家让小厮来了句主人家不在就将黄秉坤打发掉了;其余各家都用各种理由退搪过去,他们很清楚,跟澳洲人对抗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说大明要亡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无疑澳洲人是各股势力里最仁慈文明的一家了。
这件事自然逃不过秘密政保专员的眼睛,但黄秉坤反侦查意识太强,逃出了连州城,不知所踪。随后,符德邦把报告递给了黄超,黄超只是在上面批了一句不予追究,便吩咐符德邦把文件归档了。
这让符德邦很不解,说:“这些士绅有组织暴乱的倾向,就不处理一下吗?”
“小符,看过《三国演义》吗?”
“听过评书。”
“官渡之战曹操以弱胜强,战后,曹操在袁绍大营发现自己部下不少人给袁绍写信,想在曹操败亡后投奔袁绍。你知道曹操怎么处理这些信?”
“不知道,《三国演义》我不太熟悉,比起评书,我更喜欢临高剧团排的新剧。”
“那些新剧还是少看一点吧。”黄超装作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黄超希望以后归化民干部要多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能更冷静地处理政务,而不是被宣传机器所煽动。黄超继续说道:“多看点别的书,尤其是历史,以史为鉴,这不是一句空话。”
“紧遵首长教诲。”
黄超从符德邦表情读到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意思,但无所谓了,符德邦还年轻,还需要历练。
“曹操后来把那些信全部烧了,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的部下。那些城内的士绅也没有真的要造反,我们做不到像曹操一样大度,就把证据留档就好。”
“可是……”
“可是什么?你敢说离了他们的协助,就凭你自己能把连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符德邦墨不言语,用一种挨了批评的表情看着黄超。
“你收拾一下行李,批文下来你就动身……”黄超话还没说完,符德邦以为自己要被免职,眼泪就要出来,黄超觉得好笑,说:“小子,你慌什么,我可是很看好你的,我准备推荐你当阳山县办副主任,暂代阳山县政。”
知道自己被提拔的符德邦顿时破涕为笑,说:“多谢首长栽培!”
到底是小年轻,黄超一阵暗笑,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要记住主政一方,不要心里净装着别人的过错,也要看到别人的功绩,什么该放过,什么该处罚,什么该奖赏,这都需要你心里有个度,但切记一定要有原则,一旦触及底线,处理起来你能多严酷就得多严酷,不管是谁,一旦触犯我大宋的律法,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些连州城里的士绅……”
黄超心想你这符德邦还真是不依不挠:“又没参与,又没包庇,留个心眼就行了。”然后黄超又嘱咐了符德邦一句:“记得在阳山,多听点彭寿安的意见,但有不能全听,自己斟酌吧。”
然后便让符德邦退下,然后从抽屉拿出一份拟好的电文,将“拟任符德邦为阳山县办主任”的“主任”二字之前加了个“副”字,又在后面添了句“暂代阳山县政”。
然后便叫荜达进来,让荜达将电文送去报务员那。荜达见缝插针地汇报了一件事,白芒寨的青壮意图报仇,准备抢夺挂在阳山县城墙上示众的同胞尸骨,但白芒寨的天长公提前告密,没等国民军出动,闻讯而来的永化乡其余三寨瑶民就把白芒寨镇压了。
“有伤亡吗?”
“没有,白芒寨和其他三寨多多少少有亲戚关系,没好意思动手便缴械了。”
“很好。”
荜达一听,没多停留就拿着电文出去了,荜达最近都在闹着要调走。黄超手下得力的人不多,便一直搁置着。
荜达干得好好的,黄超一直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间就想要调走。直到收到慕敏的一封私人信件黄超才恍然大悟,荜达这是想躲着阵焕。黄超仔细回忆,荜达闹着要调走,是从阳山剿匪之前黄超召集各支队军官开会之后才开始的。荜达觉得自己是禁母,见到了阵焕,害怕自己会给阵焕带来灾难。
黄超很确信,荜达还是深爱着阵焕的,阳山剿匪有个黎苗连的士兵受了重伤,听闻消息的荜达立马哭哭啼啼的,四处打听后,直到知道受伤的不是阵焕才安心。
而阵焕,逮着机会就会借故来黄超这里,希望趁机见荜达一面,而荜达往往东躲西藏,只要阵焕一出现,就马上消极怠工,玩起躲猫猫。
没办法,为了不影响工作,黄超只能把阵焕打发得远远的,不让他有见荜达的机会,这样荜达闹调任才不会那么凶。
真是一对痴男怨女,黄超感叹,迷信思想害死人啊!

十四、三江圩市场与驻在警
三江圩,也就是旧时空连南的县治三江镇所在,位于进出八排瑶瑶区的要冲鹿鸣关下,汉人在这里收购山货,瑶民在这里购入必要的物资,互通有无,于是此处变成了连州又一繁华所在,但繁华的背后,是汉瑶贸易定位的不对等,汉族商人往往向瑶民高价销售瑶区紧缺的食盐、铁器以及粮食,市价一分二一斤的盐卖去瑶区就要两分五,所以在产出甚少的瑶区,瑶民们只能将自身数量极少的剩余产品去集市上换取必须得食盐和铁器,年景不好,又会去换粮食。所以一方面瑶民的日常生活离不开汉族商人,但另一方面他们对汉族商人又极其仇视。于是此次瑶乱,三江圩被洗劫一空,在三江圩经商的商人死的死、逃的逃,三江圩已经荒废了好几个月。
对三江圩的烧杀抢掠虽然让八排瑶很是滋润了一阵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瑶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抢掠的食盐、粮食等物资被消耗一空,虽然手中还有不少抢来的银子,可是又能向那去买呢,他们这一闹,恐怕得有好几年那些汉人都不怎么愿意卖东西给他们。
南岗排的天长公唐有禄现在就正在为这事烦恼中,南岗排各家各户的盐几天前就已经所剩无几,盐快吃光了没所谓,大不了吃淡一点,但南岗排各家各户的存粮都只能撑个十来天了,而离秋收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南岗排断粮在即。唐有禄和南岗排邓、唐、房、盘四姓的头目公为了怎么解决断粮已经商议了好几天,可都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去抢吧,澳洲人可是生猛得很,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把连阳的大小匪帮灭得干干净净,而他们的大炮更是让他们印象深刻,唐有禄在澳洲人那当人质的时候,澳洲人可是在他们这群瑶老面前耀武扬威地操练过几次;去换吧,现在三江圩已经是没有任何人敢在那里做生意,汉人们都在害怕瑶民们一时兴起,下山再抢一次。
唐有禄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澳洲人这么快就放他们这些瑶老们回各瑶排,澳洲人是算准了八排瑶的存粮支撑不了多久,发他们回去是好让他们控制住八排瑶,防止八排瑶生乱。澳洲人固然厉害,但难保不会有那个愣头青想不开就下山去抢劫,唐有禄不想成为澳洲人的复仇对象,于是为了全南岗排的安危,他早就让四姓头目公约束好各自的宗族,不让南岗排的青壮们轻举妄动。可这又能怎样,让青壮们放手一搏,是马上死,什么都不做,是在等死,前后左右都是个死字。唐有禄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不论做什么决定,都不是一个最优解。
唐有禄现在看着眼前四个一样拿不定主意的头目公,愈发心烦意乱,便宣布今天散会,离开议事厅。回到自己家中,唐有禄却发现自己的外孙陈安同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外孙的到访是少数能让唐有禄皱禁的眉头稍微舒缓一下的事情了。陈安同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唐有禄的女儿。虽说瑶民普遍不信任汉人,但也并非绝对,互相通婚的事情在连阳一带并不少见。陈安同的父亲就是一个经常进出瑶排的货郎,汉人货郎担货到瑶排去卖,这种利薄但本少的买卖是许多汉人小商人的选择。这些担货进瑶排的货郎是汉瑶之间在圩市贸易的补充,但仍免不了存在抬价卖货的现象。陈安同的父亲卖货相对比较公道,虽然价格比市价还是贵上不少,但仍然是良心价。忠厚老实的陈货郎被唐有禄看上了眼,加之每次来南岗排给唐有禄女儿稍过几次小东西之后,陈货郎和唐有禄女儿就眉来眼去上了,唐有禄索性就成全了这对鸳鸯。唐有禄希望,自己女儿嫁去汉人那之后,能够少受些苦。可好景不长,唐有禄女儿在生下陈安同之后就难产而死,陈货郎也在一次进瑶排卖货的时候被土匪劫杀,陈安同寄养在同宗的长辈那。令唐有禄稍感欣慰的是,自己的外孙十分有孝心,一头半个月就会去南岗排看望自己外公一次。
近来连阳一带可谓正是多事之秋,陈安同已经差不多三个月没去看望唐有禄。唐有禄见外孙来了,眉头一松,便吩咐儿媳妇去杀鸡,准备让外孙吃顿好的。可没多久唐有禄的眉头又紧了起来,陈安同见此,便关切地问外公为什么皱眉,唐有禄看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外孙,也不隐瞒,和盘托出。
陈安同没有安慰唐有禄,也没有提建议,只是说:“外公怎么不派人去三江圩看看,澳洲人在那里开了铺子,粮食、盐巴、农具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澳洲人那都有得卖。”
唐有禄当机立断,叫住自己的大儿子唐水财,对陈安同说:“安同,明天你带你大舅去一趟三江圩。”然后唐有禄又吩咐儿子道:“你带上银子,看能买些什么回来,送安同回家之后再回来跟我说说三江圩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当唐水财带着陈安同来到三江圩,唐水财不敢相信,荒废了几个月的三江圩现在人来人往,有瑶民在卖山货,有汉人卖布匹,澳洲人开的铺子更是水泄不通,无论是瑶民还是汉人,都试图挤进去,但在铺子前站岗的两名荷枪实弹的国民军士兵面前,他们都不敢造次,全都老老实实地在排队线里排队。
唐水财见此,便让陈安同先去别的地方随便逛逛,自己乖乖跟在队后,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唐水财终于排到了最前面,只见铺子内琳琅满目地摆满着货物,主要都是镰刀、锄头一类的铁制农具,正中挂一块水牌,上面就写着几行字,唐水财不识字,便问店员水牌上写了些什么。
“糙米收三钱银子一担,出四钱银子一担,盐不收,出一两二钱一百斤。”
“我要一担米,盐我只要几斤,可以散买吗?”
店员一看唐水财头戴红头巾、扎红腰带、一身黑衣,马上认出他是一个瑶民,便问:“客官请慢,你有没有带派出所或者驻在警发的良民证。”
派出所?驻在警?良民证?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唐水财一头雾水,店员见唐水财一脸懵逼的样子,知道他拿不出,便说:“本店规定,凡是在本店购买三十斤以上的糙米、两斤以上的盐以及铁器,都需要出示良民证。”
“什么良民证,买个东西还要带这带那的。”唐水财不高兴,和店员争执起来,两人互相吵骂,引发了路人围观,但碍于卫兵,都不敢靠太前。陈安同也跑来看热闹,挤开人群,却发现自己的大舅是被围观的主角之一。见到此情此景,卫兵却一动不动,见大舅就要扬起拳头打人的时候,陈安同立马冲上前,一把拉住唐水财。
此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喝:“唐水财,你想干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盘天顺,盘天顺现在可谓是意气风发,这位永化乡瑶民的头号带路党,刚刚被任命为元老院治下永化乡的第一任乡长,自然黄超没有让他染指任何实际的事务,纯粹挂名,永化乡的大小事务都由黄超选用的工作队把持。虽说乡长是虚名一个,但也激起了盘天顺的工作热情。黄超重启了三江圩的汉瑶市场,盘天顺也自告奋勇跑过来帮忙,连自己名义上的辖区永化乡都不管了。
官没当几天,讨好上司那一套倒学得挺快,黄超内心对盘天顺的阿谀奉承感到相当不屑,但还是硬着头皮接受这个半老头子的恭维,正好他也需要一个瑶民出身的头面人物在三江圩市场上协调一些事务,和各排冲的瑶民打交道,盘天顺既然自己送上门,那当然不用白不用。
三江圩现在才刚刚有些规模,目前只有一些永化乡和几个小瑶冲的瑶民卖一些山货,一些连州和阳山的小商贩买布匹之类的日用杂货,粮食、食盐这些大宗货物买卖由商务部派人开的铺子垄断。
为了彻底控制永化乡,黄超选了三名归化民干部,组成了派驻永化乡的工作队,直接对现在当阳山县办副主任的符德邦负责,这支工作队是一个机构多块牌子,对外最常用的牌子就是永化乡派出所。这个派出所下面是几个留任的原阳山县快班,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劣迹,符德邦警告这些原快班,要是敢在永化乡动手动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瑶民动私刑,他们是不会管的。于是乎,这些原快班为了能在永化乡四肢健全地活下去,只得收起往日横行乡里的跋扈,夹起了尾巴。事实上,这些原快班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壮大声威,他们被派驻到永化乡四个寨子当当驻在警,发发路引,最重要是元老院充当控制永化乡的耳目。
事实上,耳目的作用发挥得不是很彻底,白芒寨闹事,那里的驻在警竟然是最后一刻才知道,要不是收到风声的盘天顺带人及时赶到,差点就被杀了祭旗。这盘天顺在这事上处理得也相当圆滑,收到风声第一时间就向工作队报告,这才组织丁壮出发,没等工作队联络好国民军,这事就摆平了。
白芒寨闹事未遂给黄超很大警醒,在他原计划里,向瑶区派出驻在警已经可以达到控制瑶区的目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太想当然了,一来是那些留任的旧快班业务水平不行,二来是驻在警对瑶区实际不了解。黄超通过从内参中了解到,广州那边已经开始对新录用的警察进行系统培训,索性就让永化乡的驻在警去广州轮流插班,还挑选了一批留用的原来连州州衙的捕快,以及从永化乡几个瑶老家的子弟中挑选了一批比较机灵,打包送去广州培训,预备做八排瑶地区的驻在警。
广州最近鼠疫爆发,好在这批新晋警员都在鼠疫爆发前回了来,隔离了半个月也没什么事,下一步就该想办法往八排瑶里安插他们了。

十五、南岗排归顺
说回三江圩内,唐水财一见盘天顺,就像见了鬼一样,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拉起陈安同就跑,盘天顺头号“瑶奸”的名号早就传遍了八排二十四冲,他带人镇压白芒寨的事更是做实了他背瑶投澳的现实,唐水财恐有不测,第一反应想到的只有一个逃字。
守在铺子前的国民军士兵见唐水财一逃,既没有追赶,也没有开枪,只是拿起挂在胸前的口哨轻轻一吹,清脆的哨音传遍了整个三江圩。唐水财拉着陈安同亡命狂奔,但很快,一队国民军士兵已经拦住了他们,回头一看,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另一队国民军堵住了,只得束手就擒。
黄超在三江圩已经办公了好几天,一来是为了躲开连州城里的盐商,澳洲食盐和铁器已经横扫了湘南的盐铁市场,一路往湖广各处扩散,而大量收购大米,又近一步繁荣了湘粤之间的贸易,在盐铁和大米贸易中吃到甜头的盐商们三天两头就往黄超那跑,盐商们不停地拍马屁让黄超很是不耐烦,见三江圩市场百废待兴,索性搬去那里办公;另一方面,黄超准备设法去真正控制八排瑶,三江圩就在八排瑶区边上,正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
盘天顺跟着几个国民军士兵,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唐水财和陈安同就进了澳洲铺子的后院的一间厢房内,那正是黄超办公的地方。
陈安同一见黄超,立马挣开两个捉住他的国民军,跪在地上不停向黄超磕头,口中说道:“我舅舅虽曾犯上作乱,但已降服重做良民,我舅舅要是有什么罪过大人您要处罚他,就让我这个外甥替我舅舅受罚,求大人放过我舅舅。”
而唐水财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口中说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但我外甥什么过错都没有,放过他,我杀了就杀了,剐了就剐了。”
黄超却一摆手,让士兵给他两松绑,说:“我又没说要杀你们。”   当晚,当一脸错愕的唐水财回到南岗排的家中,唐有禄见他两手空空,便说:“没买到粮食是吧?”
唐水财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就从背篓里一一拿出几样东西,每拿出一样,就让唐有禄惊叹一次,首先是一小袋食盐,唐有禄活这么大年纪了,从没有见过这么纤细雪白的盐;然后是一把镰刀,唐有禄试试刀口,便知道这镰刀锋利无比,掂量起来也感觉十分有分量;接着是一个特大个的红薯,红薯唐有禄见过也种过,但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而接下来四样东西,唐有禄是从来也没见过,一根长满黄色芡实的棒子,某种薯类,一小把壳很软的坚果,某种果肉是黄色的瓜类。
“盐和镰刀都是澳洲人的产物,这红薯是澳洲人的良种,剩下三样分别叫玉米、土豆、花生、南瓜。”唐水财说道。
明末清初,中国经历了一番人口大爆炸,一般认为,明末中国人口大约有一亿人左右,到了清末,这个数字上升到了四亿,这还是经历了明末和清末全国范围内战乱的结果。而明清之际的人口爆炸,无疑各种高产作物的引进是很重要的的原因之一。红薯、玉米、土豆、花生、南瓜等在旧时空司空见惯的作物都原产于美洲,要到大航海时代才传播到全球,一般而言,这些作物传入中国的时间是明中叶以后,而在明末,除了红薯得到过官府的大力推广而比较常见之外,剩下的几种作物一般都只见于沿海一带,对于住在深山僻壤的八排瑶而言,更是闻所未闻。
“澳洲人在三江圩卖的食盐和铁器卖给永化乡的人的价钱和卖给汉人的价钱一样;这红薯据说按澳洲人的方法种的话,一亩就可以收三四千斤;玉米、土豆不挑地,各种坡地、旱地都可以种,可以当饭吃;种花生可以肥地,这花生还可以榨油;南瓜种在房前屋后即可,可以当菜吃。”
这引起了唐有禄的极大兴趣,八排瑶在山区定居,靠着山间的几分薄田养活族人是几乎不可能的,粮荒是常有的事,不得不依赖于用山里的土产向山外的汉人去交换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和一部分口粮。而汉人商贩正是认准了这一点,低价收,高价卖,往往很容易就激化了瑶汉矛盾,所以动不动就会爆发瑶乱。而明代以后,瑶乱规模和频率逐渐减弱,毫无疑问,这些适于在山区种植的作物引进让瑶区的粮荒次数大大减少。人性都是共同的,吃得饱饭,谁会铤而走险?
澳洲人素有奇技,毫无疑问,引种这几样作物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澳洲人公平交易的名声唐有禄也是知道的,但唐水财除了几件样品之外就两手空空,很明显澳洲人可不会什么条件也不提。
“澳洲人提了什么条件?”
“他们说,要想到三江圩交易,而且想引种这几样作物的话,需要爹爹你和我们南岗排几个头目公去三江圩跟他们谈判。”
唐有禄点点头,然后唐水财又补充道:“澳洲人说了,要是我们愿意谈判,他们愿意给我送十担糙米,不过要我们派人到三江圩去运回来。”
这明显是颗糖衣炮弹,但既然带糖衣,那就要先把糖衣给吞了,再想办法怎么对付那颗炮弹。于是几天后,唐有禄带着人来到三江圩,一来就问送粮的事。糙米一早就准备好了,唐水财带着九个青年担着这些米,没做太多停留,就回南岗排去了。
而唐有禄和四个头目公就被带到商铺后堂,黄超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盘天顺也毕恭毕敬地站在黄超左侧。南岗排五个瑶老作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黄超一脸淡然地喝着手中的热茶,给盘天顺打了个眼色,盘天顺立马会意,大喝道:“你们几个眼有不悦,是不是想带着南岗排再作乱对抗我大宋的天兵,你们要是不啬你们全族上下的性命,我大宋也不会不舍得子药。”
盘天顺这番狐假虎威一下子就打掉了唐有禄他们的底气,唐有禄唯一的筹码就是以造反做威胁,但很明显,澳洲人不吃这一套,那澳洲大官甚至不屑于亲自去戳穿他们这一套。三个月时间不到,澳洲人把连州的匪患打得冒不起头来,唐有禄知道盘天顺的话就是黄超本人的意思,这完全不是一番空话。
唐有禄几个的态度顿时软了下来,唐有禄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商讨我们南岗排和你们澳洲人互通有无的事,并无任何歹意。”
黄超也不抬眼,一边悠悠地喝茶,一边说:“我们大宋的一粒盐、一粒米,只卖给能在我大宋治下奉公守法的百姓,现在尚且供给不足,对于法外之民,实在是无法兼顾。”
言下之意很明显,南岗排不是编户民,不在元老院治下,他黄超完全不会让他们在三江圩市场买到大宗盐粮。事实上,黄超做得更狠,进出八排瑶区的要冲都有国民军把守,只要见到担着担子的人都会被盘问,没有派出所或驻在警开具的路条,一律不得放行。
瑶民无论那个支系,都自称自己为“莫徭”,意思就是自身不用纳税,不用服徭役,所以瑶族除了部分武陵蛮等古代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后裔之外,逃避苛刻赋役逃到山上的汉人后代也不在少数,而历代官府招抚瑶民编户为民的行为也不少,永化乡就是这样来的,虽然一般都采取镇压手段。瑶民虽然在旧时空看来装束和汉人不同,但放到明末,两者之间的差异不会太大,所以瑶汉之间的区别,更多是有没有纳入官府编户之下的区别。所以编户为民,对瑶民而言这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也不是一个不可接受的选择。
“我大宋容不下不服王化之人,从前伪明重赋苛役,你们不服王化也是情有可原,可现在是大宋的天下,虽然依然要收税征发徭役,但税目明码合理,徭役又不重,还发工钱,还不服我大宋的王化就没理了。我永化乡四寨,原本是伪明的编户,现在是大宋的子民,从前官府除了收粮征役,从来没理过我们,我们莫瑶的憋屈,大明官府何曾为我们出过声?现在是大宋的天,盐粮铁器等货物全都与卖给汉人的价钱一样,我大宋的盐好,打造的铁器结实耐用,还派人到寨子里指导我们种田,还有不久就秋收,我从没有看过稻子的长势能有那么好,一些新开荒地种的红薯又大又多。让我们种花生,种过花生的地种什么都长得好,这花生还可以榨油,现在寨子里的小孩都能知道油的滋味。还有玉米、土豆、南瓜,都是好东西,种两三个月就可以收获。大宋待我等如此之好,我们永化乡四寨瑶民愿意生生世世做大宋的顺民。”
盘天顺越说越激动,但一字一句都无法不让人信服,想不到这个铁杆瑶奸还是有些水平,这让黄超对盘天顺略略有些改观,盘天顺口口声声代表永化乡四寨,事实上,白芒寨一直不服管,直到之前作乱未遂后才老实下来,盘天顺很聪明地就把他们忽略了。而最主要的,盘天顺之所以能说得这么有煽动性,是因为这真是他的真心实意,澳洲人的出现真的让他们原本的贫苦生活发生了质的改变。
原本来谈判的唐有禄几人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一脸尴尬地沉默不语,黄超悠悠地喝干杯中的茶,说:“一时之间要你们决定做我大宋的编户民,你们很难马上下决定,这很正常,但我可以等。”
说这句话的时候,黄超没有用他惯常的那种和颜悦色的语气,而是用了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在说“我可以等”四个字的时候,更是亮出了他的两颗犬牙,仿佛那是两颗獠牙一般。
唐有禄没有多想就明白了黄超说“我可以等”这四个字的含义,黄超大可一直经济封锁八排瑶,一直到他们屈服为止,拿银子去三江圩零零散散地换食盐和粮食是可以的,但超过一定限量就要良民证了,等银子花完,要想像从前一样拿山货去三江圩卖也需要良民证,这样只能下山去抢,而去抢只会给黄超一个名正言顺地勦灭他们的借口。
唐有禄感觉自己被将死了,像一只老鼠一样被猫所玩弄,他与几个头目公交换了眼色,确定了意见一致,然后眼前一黑,做出了决定……
几天后,看到进驻的一瑶一汉两个驻在警和工作队,唐有禄不知道,南岗排将何去何从。

十六、南岗排的农业改造
面对三江圩市场廉价盐粮铁器的诱惑,在南岗排带头归顺之后,不久,横坑、油岭两排也向元老院表示了臣服,自此,离连江河谷平原一带较近的州属三排被纳入到了元老院治下的编户之中。而相对偏远,交通更加不便利的县属五排中,大掌、里八洞两排已经派人和黄超接触,但马箭、军寮、火烧三排,仍然对元老院保持着敌视态度。
黄超照例给横坑、油岭两排派出了驻在警和工作队,然后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南岗排上。盘小顺是盘天顺的小儿子,在广州参加警务培训之后,已经赋闲无事差不多两个月了,现在盘小顺作为南岗排的驻在警,摩拳擦掌,对于即将展开工作感到十分兴奋。而他的搭档黄大德就态度冷淡许多,对于这个前快班来说,无非是换个领导、换个地方继续混饭吃吧。事实上,驻在警的工作主要就是每天无所事事地在南岗排内巡视,其实就是闲逛,一旦有什么打架斗殴、小偷小摸之类的事,不等他们出手,南岗排的几个瑶老就把事情给摆平了。派出驻在警更多的为了彰显元老院的存在,他们唯一称得上工作的,就是给想去三江圩市场卖货买货的人发身份证明。这种证明其实就是一张纸,上面盖有连州派出所的公章,充当临时的身份证,有人要领,就给他在上面写上类似于“兹有连州南岗排人士唐水财面黑须少眼大无恶行良民一个”的话,然后签上两个驻在警的名字。而盘小顺不识字,只学会扭扭斜斜地写自己的名字,这样的工作主要都是黄大德在搞。
相对于驻在警的清闲,工作队就忙碌许多,单单清查户数人口已经让工作队找不到北。南岗排是八排中人口最多的一个瑶排,所以南岗排的态度对于其他瑶排有很重要的风向标作用。目前南岗排虽然被编入户籍,但还没有像永化乡瑶民那样彻底倒向元老院,元老院要想得到南岗排的信任,在黄超的设想中,帮他们提高农业水平是很重要的一环。
南岗排的田地主要是旱地,只有少量水田。现在已经是八月底,南岗排水田种植的是中稻,一年只能打一造,早稻产量太低,所以南岗排的瑶民没有种植早稻的习惯。中稻在平原地带一般九月中下旬收割,而在山上,积温较低,再加上小冰河期的缘故,要等到十月上中旬才能收割。至于旱地,一般种植芋头和红薯,现在已经可以收获了。
作为农委会出身的元老,虽然专业不在种植业上,但黄超还是对种植这方面多多少少懂一点。南岗排归顺几天后,黄超就带着几个人跑到南岗排来视察,黄超人一到,没有去别的地方,马上就跑到田地上来看。南岗排的水田都是梯田,位于寨子脚下,山间的溪水被引流到寨子里,然后一些引水渠将溪水灌进一洼一洼的水田里。一般现在这个时间,水稻螟虫的问题一般都比较严重,但南岗排这样的现象却并不严重,仔细一看,稻田内还养着土鲫鱼,还有放养土鸭,螟虫幼虫很大程度上成了鲫鱼和土鸭的食粮。但稻瘟病却很严重,占了三分一都是已经锈黄的病株。再跑到旱地去看,红薯和芋头正在被收获,但个头都很小,但并没有出乎黄超的预料。黄超主要比较关心水稻的长势,找人一问,瑶民们不知道稻瘟病是什么,但很确定近两年稻子不知道为什么都会长成这样。直觉告诉黄超,这并非是孤立事件,结果跑到横坑和油岭,也是一样的情况。
以前吴南海给他上过课,黄超知道很多水稻病虫害解决方法,放在旧时空一般就是喷打农药了事,但现在元老院的化工水平还达不到制造农药的地步,办法虽然还是有,但成效要低不少,还要麻烦许多。
不过现在黄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农技员了,作为连阳的长官,这事黄超不可能亲力亲为,不过最近刚刚来了一帮帮手,黄超大可找他们。
要是说哪个部门的归化民干部分布最广,那么农委会旗下的天地会肯定首当其冲,无论是终年无冬的三亚,还是元老院没有正式占领的山东杞姆岛,凡是元老院治下之地,都可以见到天地会农技员的身影。甚至于两广攻略之前,天地会的农技员早也渗透进了珠三角,发展了不少客户。
趁两广攻略节节胜利之势,天地会更是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了广东各地,准备通过推广先进的农业技术和良种,在南粤大地再立一座农业生产的高峰。
于是天地会的大小干部都遭遇了一股出差高潮,在天地会干着行政工作的独孤求婚也按耐不住,递交了出差申请,并非是独孤求婚觉悟多高,想着为元老院发光发热,只是想着接着出差的名义,可以到处公费旅游一下,让各地地方官员请他胡吃海喝一番,同时也可以暂时远离临高这个伤心地,短暂遗忘一下自己的憋屈。
吴南海收到申请,别的人他批了就批了,但对于这位身份敏感的同僚,他不敢怠慢,先是跑去找赵曼熊,然后跑去找马督公,两人都是一句,这不是他们管的事情,让吴南海自己决定就好,无奈之下,吴南海跑去萧子山那,萧子山笑容嘻嘻地接待了吴南海,让吴南海回去就批了独孤求婚的申请,说:“人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容易出思想问题,让他散散心也好,你回头让我们办公厅给你们出个招待函。”
有了萧子山背书,吴南海就放心多了,独孤求婚的请求得到批准,以视察广东天地会开展情况的名义,带着办公厅出具的接待函就踏上了广东的土地。想着在广东各地的元老几乎都对他敬而远之,而归化民干部只会对他阿谀奉承,想来想去,只有黄超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便直奔连州而来。
农委会在吴南海的带领下,一向和谐无比,蒸蒸日上,内部没有想别的部门那样那么多弯弯绕,即使对像独孤求婚这样有前科的元老,同僚之间也并没有对其有任何排斥的行为。黄超和独孤求婚虽然在三观上尿不到一块,但作为酒肉朋友还是关系可以的。所以对于独孤求婚的前来,黄超是相当欢迎的,更何况,独孤求婚这次还给黄超带来了几个精兵强将。
农委会是元老院第一大部门,但在农委会任职的元老却只有不到二十个,指挥的却是数以千计的归化民干部,虽然人数如此庞大,但两广攻略为了搭建各地政权班子,从中抽掉了一大部分精干力量,面对两广的农业生产,始终显得杯水车薪,更别提要保障海南岛各处国营农场、各天地会老客户的需要了。作为农委会的下属单位,天地会自然现在也面临着农技员奇缺的问题,但这一局面很快得到缓解,原因在于叶雨茗脑子一个灵动,相出了一个法子。
农技员奇缺,更大程度上是缺少实干经验丰富的农技员,而目前培养一个成熟农技员的速度跟不上两广农业开发的需要,单单从天地会内部考虑,这个问题会是一个死结。但如果把视野放宽的话,海南岛的农业技术人才其实并不少,不少天地会的自营农业客户或者那些将田地全包给天地会的大地主客户,其自身或者手下与天地会打交道的庄头,在天地会的指导下,也逐渐掌握了不少农业生产技术,加上其本身经验的加成,更是比不少农技员要技术老到。
而符不二就是这些人中的代表,符不二等人被聘为天地会的特约顾问,许诺兼职期间,天地会会费一律减半,还可以以八折优惠向天地会购买农具、化肥和农药,出差不在家的时间天地会还会派人去他们那里充当劳力。不过代价就是,他在家里搞生产的时候要带两到三个实习农技员,传授其农业技术知识,分享农业技术经验,有时候要出差去外地搞一下农业生产指导工作。
在尝了不少甜头之后,符不二对元老院的政策一向是紧紧拥护,对于元老院的要求也是不打折购身先士卒的执行。这次当特约顾问,符不二也是二话没有,然后意想不到的就是,符不二出了这趟有生以来最远的门。独孤求婚作为天地会为数不多的元老之一,出行的随员自然要是精兵强将,符不二就这样被选进了独孤求婚的队伍。
符不二晕了几天船之后到了连州,他的几个徒弟更是晕得七荤八素,下了船就是一副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觉,不过主政连州的黄元老倒是旧识,之前他给天地会养鸡的时候给他指导国技术。黄元老相当热情,一见到他就握住了他的两手,连连发问,庄里的稻子长势如何,养的母猪今年下了几只猪崽,听说你女婿符富升了副连长了,你女儿一金怀了几个月了……
然而黄元老太忙,接风宴之后就不见人影,似乎只有独孤元老能见到他,而符不二休息了一天,就带徒弟去了永化乡,永化乡在被元老院控制之后,为了避免粮荒,已经赶种了良种红薯、玉米和木薯,还在一些房前屋后的土地种上了南瓜,现在已经可以收获了,水稻补了施肥,现在长势很好。原来永化乡的工作队队长本来就是天地会的农技员,再加上占领永化乡时才五月份,时候不算太迟,而永化乡的土地也多是河边的平地,一切欣欣向荣。
而等到他到南岗排的时候,却发现问题相当严重,稻种差不说,稻瘟病严重到如果现在马上不处理,到收割的时候就会减产一半以上,而且明显水田的肥力不足,水稻长得极其一般,连他没参加天地会前的水平都比不上。目前来讲,把得了稻瘟病的病株拔掉是当务之急, 只要稻瘟病不继续蔓延下去,到收割的时候起码能保住七八成收成。突然一条土鲫鱼一跃而起,把符不二吓了一跳,稻田里有黄鳝泥鳅他倒是见过,但稻田里有鱼他就没见过了,仔细一看,水里的鱼还不少,很明显是有人一心养在里面的,稻田养鱼对于符不二来说真是闻所未闻。
周良臣被派去了南岗排作为工作队的一名队员,跟着其余两个归化民干部,工作没有具体目标,按黄超的要求,是一定要让南岗排心悦诚服地臣服于元老院的治下。两个归化民中,一个接受过卫生部的赤脚医生培训,当堂就给南岗排瑶民无偿看起病来,另一个是个扫盲教师出身,索性就干起了扫盲工作。周良臣心想自己一个堂堂举人,怎么也比那个秀才都考不上的扫盲教师强,于是也给南岗排的小孩子上起了课。可周良臣耐性不足,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加之教的都是繁体字,还全部都是些之乎者也,很快就给那扫盲教师比了下去。那扫盲教师一进南岗排就学起了瑶语,在鸡同鸭讲的情况下,愣是教会了一群瑶民小孩认了十几个字。
周良臣知道自己区区一举人,虽然在大明治下能在地方上有很大话语权,但在政治上却完全没有进士的前途,能到知县已经几乎是到顶了,能当知府的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当上巡抚都是千世奇遇了。作为商人之子,考上举人、当了知县并不能从此让自己的家族从此走上上等人之列,所以澳洲人一来,周良臣想都不想就投降了,他希望自己能作为从龙之臣,让自己的家族走上飞黄腾达。
可澳洲人完全没有重用自己的意思,还把自己打发到了这穷乡僻壤,周良臣知道澳洲人不讲关系,只讲成绩,可周良臣做得怎么努力,好像都入不了澳洲人的法眼。就当周良臣绝望之际,黄超来视察了一次南岗排,留下一句,要好好让南岗排增产,这让周良臣抓到了救命稻草。
周良臣对种田一窍不通,但几天下来,还是摸清了不少南岗排的情况,甚至连隔壁横坑和油岭的情况也掌握了不少。这天符不二来了,虽然以前周良臣是不屑于跟这种泥腿子打交道的,但听说这是临高来的种田能手,还是黄大人的旧识,也就硬着头皮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见符不二看到稻田养鱼十分惊讶,便答道:“南岗排也是前几年才从别的瑶排学到稻田养鱼的,一般都是插秧后等秧苗长高的时候放养,收割前放水捕回。之前不养鱼的时候,田里老是闹虫害,养了鱼之后就闹得没那么凶了。”
“怪不得没有螟虫。”
“请问什么是螟虫?”周良臣装出一副向老师讨教的样子。
符不二对周良臣的毕恭毕敬十分受用,说:“就是一种危害稻子的害虫,稻田养鱼真是一股妙招,鱼都把虫子给吃掉了。不过现在虽然没了虫害,但稻瘟病厉害得很,估计是为了养鱼没有晒田,稻苗长得不好,积水久了就容易有稻瘟。”
这一套说法都是符不二的经验总结,把周良臣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就种个田也有不少学问在里面,便又问到:“那这稻瘟病该如何解决?”
“稻瘟病其实肥下足了不至于这么厉害,当现在快要收割,补肥是来不及了,只能先把病株拔掉,勉强能保住大部分收成,但也治标不治本。”
“那如何治本呢?”
“治本的话,在我看来,下一年就不要养鱼了,现在的病株拔掉后全部烧掉,不要留种,改钟澳洲人的良种,插秧前先种一造花生,然后提前肥地,以后按时补肥,定期晒田。”
“用什么肥田呢?”
符不二觉得好笑,说:“用屎和尿啊,不过要发酵处理过。”
周良臣并非不知道屎尿可以肥田,他说道:“南岗排的瑶民们认为屎尿是污秽之物,避之不及,从来就没有用来肥田的习惯。”
这大大超出了符不二的想象:“种地不下肥,还要是这样的山田,这不得年年饿死人啊!”然后摇摇头,说:“其他年不知道,就算现在拔掉病株,这里今年看来也是要饿死人啊。”
要是南岗排饿死人,自己的官运就到头了,周良臣一急就是一拜,说:“求先生教我免于饥馑之法。”
符不二知道周良臣是个投降的伪明官员,一看他这么恭顺,便说道:“现在种什么都来不及了,先拔了病株烧掉再说,然后收割之后种一造麦子,等来年再在旱地上种些玉米、红薯,按我说的法子种稻子,一有螟虫撒点硫铵就好。”
符不二说了一大通,周良臣没怎么记住,见符不二看完田地就走,忙拦住符不二,说:“请先生留下助我!”符不二笑笑,说:“家里快农忙了,我过几天就得回去,不过我的徒弟会留下。”
当天晚上周良臣就把南岗排的天长公、四姓头目公以及负责农业生产的放水公找来,让符不二留下的徒弟郑重宣布了南岗排的农业改造方案,引来了众人一阵非语,南岗排的放水公是唐有禄的堂弟,叫唐丰盛,他不解地说道:“屎尿这些秽物是要害人的,放在地里久了肯定草都长不起来,再说,你们不是承诺给我们引种一些能当饭吃的庄稼吗,还要我们跟什么天地会签合同,结果种了吗?”
符不二的徒弟回答道:“现在不是种玉米这些作物的时候,等来年开春再种才能活,现在只能等收割后补种能过冬的麦子,收了麦子就够吃到下年割稻了,但如果不施肥,产量不会多到哪里去。”
“那拔掉稻株就可以提高收成了?我看我们还是继续养鱼,就算稻子收少了,起码还有鱼吃。”
“病株得拔掉,不然到时候蔓延到整块田里就绝收了!”
“就你会种田!”唐丰盛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其他几个瑶老你看我我看你,也走了人,会议不换而散。
周良臣又是急得头疼,想来想去,如期等到饿死人的时候丢掉乌纱帽,不如现在就找上官说清楚,起码这样就算出事,乌纱帽好歹是保住了。出乎周良臣预料,听了周良臣汇报的黄超给了周良臣“很好”的评价。就当周良臣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黄超出手了,州属三排的瑶老们被集中到一起,当然是用不来就不让他们买盐买粮来威胁,让他们组成一个考察团到永化乡视察了一遍。
永化乡现在正是一副忙于收获的热闹景象,硕大的红薯一筐一筐地被挖出来,还有玉米、土豆,以及脸盆大的南瓜,永化乡这几样作物的大丰收让他们傻了眼。再看到那些颗粒饱满的稻穗在稻田里飘扬,瑶老们虽然嘴里还在说着那是永化乡地好,事实上对永化乡底细其实很清楚的他们,知道永化乡一定是学了什么高招。找来相熟的人一问,原来都是澳洲种田法的结果。瑶老们十分动摇,等到他们去到连州城边没有得到天地会指导的农田一看,高下立判,最终彻底折服。
回到南岗排,唐有禄当机立断,按澳洲人派来的农技员说的做,把马上放水抓鱼,然后把病株拔掉,同时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屎尿,提前进行积肥,为收稻子之后种麦子做准备。

十七、连阳三四事续
知道南岗排为首的州属三排老老实实地接收农技员的农业改造意见之后,黄超又心安意得地回到了连州城内。倒不是黄超已经对平瑶工作彻底放心,而是因为他的一个恶趣味已经初见成效,眼见八排瑶的平定工作目前进入瓶颈,马箭、军寮、火烧三排对他抛出的橄榄枝不理不睬,里八洞、大掌两排就编户为民这一条始终持排斥态度,自己再在三江圩坐镇也无补于事,干脆先回连州城休息一下好了。
连州东教场内,李冬中队正在进行日常训练,然后一队少年也在一旁跟着训练,站军姿、敬礼、停止间转法做得有板有眼,甚至比李冬手下的不少士兵做得更加像模像样。少年们专门由李冬本人训练,在休息的间隙,少年们就会围着李冬问:“李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打枪?”李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说的都是同一个词:“快了,快了。”
这群少年不是别人,就是连州城里莫家、马家、曾家的几个年轻孙辈,这些少年在学堂里整天听的“之乎者也”和“仁义道德”都听腻了,军队的训练虽然纪律森严,但对他们来说却是饶有趣味。至于他们怎么突然参加起军队的训练来,这故事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黄超不是工作狂,虽然他的工作堆积如山,做也做不完,忙里偷闲的时候,喜欢到处逛逛,一来散心,二来也考察一下社风民情。一日,黄超就逛到了连州城内的学堂,连州归降后,城内也恢复了平静,自然一度关闭的学堂也重开了,莫松龄几个围城期间没人管的小孩也被家长们赶回了学堂上课。但其实无论是家长们还是学堂的教师都很彷徨,澳洲人听说并不搞开科取士这一套,广州城已经被澳洲人占了,他们去哪里考乡试,再说他们连哪里去考县试都不知道呢。城里的一些老童生变得更加的彷徨,读了这么多年书,忽然就没了出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由原教谕、训导主持的社学还在勉强支持,连州文名虽说不算出类拔萃,但历朝历代进士、举人都没少出,所以士绅们都愿意捐资助学,现在捐助没有停,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而莫松龄入读的学堂,由连州城内的“名儒”周鸿和何良田主持,何良田爱喝酒,每每醉酒了就不管学堂里的事,所以真正在学堂掌事的只有周鸿一人。周鸿认真负责,提着戒尺正在一一检查学生们的功课,平日里,周鸿对学生们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但还是今天马良驹的问题,却让他怎么也回答不上来。
“周先生,为何先看到电光,然后才能听到雷鸣?”
“我又不是雷公电母,又怎么会知道。良驹啊,你不要老是寻思这些有的没的,多读几本圣贤书方是大道啊!”
本来平时这个问题到这里就打住了,但马良驹却来了一句:“听说澳洲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
这让周鸿一阵难堪,正要用戒尺打马良驹的手心时,黄超叫住了他:“周先生莫要动手,这良驹求知好问是好事,虽有不敬之语,先生责骂他几句便是。”
见到黄超前来,周鸿拱手便是一礼,道:“素闻澳洲格物之学兴盛,请大人指教。”
黄超知道周鸿是想让自己难堪,但这种小学程度的知识难得倒一个在旧时空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吗,黄超当仁不让,径直走向讲台,开口说道:“我们听到雷鸣是听到雷电的声音,看到电闪是看到电闪的光,声音没有光跑得快,所以先看到电闪再听到雷鸣。”
然后马良驹又问:“那为什么又会打雷呢?”
周鸿想扳回一城,说:“那是上天想惩治不德之人。”
“非也,非也。”
这让周鸿感到不悦,道:“既然不是如此,那请大人说说是为何。”
黄超笑笑,说:“那先生容我做个小实验。”
“实验?”
“就是通过做某些事来验证一些道理。”
“那就请大人做这个实验。”
“那就请先生先恕我不敬了。”
“无妨,大人请做那实验。”周鸿虽然不知道那实验是什么,也不知道黄超会怎么不敬,但为了显示自己大度,还是应允了。
“那我开始了。”说罢,黄超便伸手往周鸿枯槁发白的头上用力摩擦几下,这明显让周鸿很是不爽,几分钟之后,黄超把手心往周鸿脸上一靠,周鸿“啊”的一声,便被电痛了。
学生们一阵哄笑,黄超趁热打铁,说道:“刚才这个实验,验证了摩擦生电的原理,周先生刚才被我手掌和他头发摩擦生成的电给电疼了。电有两种,一种是正电,另一种是负电,你们可以理解为阴和阳,正电和负电一相撞,就会产生电流,就是那种会让周先生痛的东西。打雷也一样,有些云带的是正电,有些云带的是负电,这两种云一相遇,就会打雷,而不是什么上天要惩治坏人。”
周鸿听得哑口无言,他不能说黄超胡说,毕竟他对于自己头顶的天、脚底下的地,除了知道天与地就在这,其他的一无所知。承认自己无知,周鸿感到很羞耻,这时学生们已经在不停地向黄超发问了。
“为什么月亮会有盈缺?”
“为什么天一冷水会结冰?”
“为什么天会下雨?”
……
问题接踵而来,让黄超应接不暇,他只得说:“这些问题在一本叫《十万个为什么》的书里面都可以找到答案,过几天我让广州那里送一套过来,你们大可找我借来看。”
这让周鸿知道,黄超这个澳宋大官其实格物之学只是学了一个皮毛,他有心给这个扰乱他讲学的澳洲人一个教训,便说:“我这些学生天资愚笨,无人指导怕他们也看不懂,还请大人偷闲能来这里给学生们讲一讲格物之学。”
黄超这个人精自然知道周鸿不坏好意,既然你有心挑战我,那我就让你输得底裤都不剩!于是满口答应。
过了几天,黄超便带着叫人从广州捎来的那部《十万个为什么》来到学堂,自然这部原产于旧时空的书已经删去了不少不合时宜的问题,对于这群明朝少年来说,已经是百科全书的级别了。此时,知道黄超要来讲学,此时学堂除了一群少年,不少社学的学生也来到学堂希望听听澳洲人是怎么讲学的。
黄超根本不打算给他们讲什么格物之学,讲太多只是让那些老学究愈发地认为那是奇淫巧技,他知道周鸿有心要让他下不了台,肯定会有意散布他要来讲学的事。他早有准备,他要让这群明朝读书人知道,他在旧时空多年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教育不是盖的。看着学堂里熙熙攘攘的老老嫩嫩的读书人,黄超看到了几个挺眼熟的面孔,莫衿和莫扬两位举人,很明显是代表了崔世召的马体益,似乎酒还没醒的何良田,还有石遇亨等人,周良臣也特地请了假过来听课。
周鸿在讲台上说道:“致知在格物,素问澳洲大儒多长于研习格物之学,今日我们连阳三县的父母官黄大人特意前来给大家讲授格物之学,实乃我等之大幸!”
台下众人一些知道澳宋礼仪的人,已经用力鼓起了掌,但在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黄超没有在意这尴尬的冷场,径直上前,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讲课。
“诸位,鄙人不才,要是真想听关于日月星辰、山川湖海、阴晴冷暖的学问,鄙人不是完全不懂,但也只是略知一二,所知所学仅仅皮毛而已,诸位要是想听这些方面的格物之学,诸位怕是要失望。唐代韩昌黎曾经当过阳山县令,在他的《师说》里提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从前所学,用我们澳洲人的话来说,就是经济学,是一门学好能知道怎么让一个国家变得国富民强的学问,用一句成语,就是屠龙之技。”
“屠龙之技,不用则已,一用屠龙,所知所学,不知何时能用上,一如其他许多学问。格物之学,在诸位看来,或许只是奇淫巧技,但格物之学能用在实处上,却能够发挥屠龙之用,故而澳洲才会下功夫研习格物之学,甚至是研习在诸位眼中无用的屠龙之技。”
“若是诸位今日想听我讲几句格物之学,好作为以后的谈资,那诸位大可散去了,一来我今天不打算讲格物之学,二来要是格物之学只能沦为谈资,那诸位听再多格物之学也是枉然。我澳洲人做学问,不喜空谈,但喜实干。”
“我澳洲研习格物致知之学,是为五谷丰登,是为百工兴盛,是为商旅繁荣,是为能夜不闭户,是为能人人安居乐业,是为能天下太平。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学问所在,研习透了即可造福黎民百姓,你们视之为奇淫巧技的,正是我大宋立国之本。”
“崖山之后,先人远渡重洋,避之澳洲,澳洲乃不毛之地,部曲有善于耕耘者,垦荒开田,方得免于饥馑;澳洲土人凶悍,多得有能工巧匠,造兵刃,筑城墙,又有武将善战,士卒骁勇,方得立足于澳洲;澳洲多瘴气,幸有医者妙手回春,我先人方得免于疫病。先人避货澳洲,人丁不过数百,纵是王公贵胃、文臣大夫,不耕田亩不得食,不战不得生。如此,先人方知空谈性理于国无益。”
“子曰:‘学而优则仕。’诸位治学,莫不想他日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可治学若只是为了中举做官,这就背离了治学的初心,煌煌一部《论语》,都是在让教导人做一个君子,可许多读书人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莫不想中了举能免了几亩田的税,当了官能捞一捞油水。试问孔孟先贤,有哪个说过君子该去贪这些蝇头小利?”
“我澳洲有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不违国法、不碍人伦的前提下,我大宋不但不阻止你们发财,还会鼓励、支持你们发财。可在伪明治下,许多官员却无视国法人伦,脑中没有圣人言,眼中尽是孔方兄。君不见,辽东战事每年加征辽饷数百万两白银,不知多少进了大小官员的腰包,而守辽东的士兵却连饭都未必吃得饱然后,才使辽东一败再败,建奴还连年入寇。”
“如今,伪明真是文人爱钱、武将惜死,我大宋如日东升,伪明之国云不久矣!为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研习射、御两艺,是为能射箭御车杀敌,所以君子本身必须能文能武,你们这群书生,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你有再好的品德又有什么用,不过三四十岁正当壮年就病病殃殃,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建奴、流寇施虐,你们不想着矢志报国,却还是想着怎么去当官,伪明能有今日如此不堪的境地,都是拜你们这群官迷所致。你们别想着我大宋会优待你们这群只会空谈圣人言的读书人,我大宋只会优待实干为民的人,哪怕他没读过什么书!”
说罢,黄超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群愕然的听众。

十八、连阳三四事续二
黄超的演说让周鸿气得上牙打下牙,但一贯以狂生形象示人的何良田却连连称妙,周鸿本来就和何良田不对付,周鸿费尽心思教学生怎么写好八股,好以后搏个好前程,而何良田在这方面却不积极,经常酒醉不来上课,一上课就跟学生讲“吃饭穿衣即是人伦物理”的歪理。受影响最大的是州学的学生,一些深信髡贼必亡的学生不想耽误自己的科考,想办法去外省改籍贯继续科举之途;有些认为大明必亡于澳洲人之手或者认为澳洲人能列土封疆成为大明外藩的,已经在研究怎么才能混进澳洲人的官府当官,消息灵通一点已经听说澳洲人准备在广州搞“公务员招聘考试”,家有余财甚至已经搞到考试的复习资料,正在整天整夜地复习备考;更多的彷彷徨徨不知所措,州学也不再去上了,待在家里不知道干嘛,黄超本着废物利用的态度,把这群赋闲的生员召集起来,找人给他们简单培训一下拼音和简体字,给他们发月饷,打发他们到各村各寨当扫盲教师去了。
学堂也愈发冷清,以莫松龄为首的一群小崽子干脆天天逃学,每天就去东校场看国民军操练,越看越有趣,几个人胆子大起来,便径直跑去黄超面前,莫松龄年纪最大,是这群少年的首领人物,斗着胆便问:“黄大人,我们相当能文能武的君子,可以让我们摸摸那些火铳吗?”
“这些东西那是随便能摸的,你们不回去上课吗?”
“周先生的课很没意思,何先生老是醉酒,我们想学怎么用火铳,掌握武艺,做能文能武的真君子。”
黄超一听就知道是几个小孩玩心重,并非真是要学武艺,他也不断然拒绝,毕竟面对这群天真烂漫的小崽子,他也下不了这个狠心,但枪肯定是不能让他们随便摸的,只好想办法让他们知难而退,便说道:“这样子吧,火铳随便乱摸乱放容易伤人,你们几个跟着李队长去操练,服从命令听指挥,李队长什么时候同意让你们学用火铳,就什么时候给你们学用火铳。”
说罢就找来李冬耳语几句,这才把锅硬是给李冬背上,李冬极其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任务,黄超的命令是,只是操练这群少年,暂时不让他们摸南洋式,姑且先让这群少年军训几天。
按黄超旧时空的经验,小年轻们参加军训没有几个不叫苦叫累的,这群平日养尊处优的少年怕一天也坚持不了。但黄超还是小瞧了古代人的坚韧,一连站军姿、停止间转法、齐步与立定这几样军训基础科目训练了七、八天,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就是体能训练他们有点吃不消,李冬也不敢真的当他们是国民军士兵一般练,训练的强度降低不少,休息比国民军士兵多,于是少不了被这群牛虻似的少年围着问:“李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打枪?”
几家的家长起初对少年逃课颇有怨言,但看着少年们皮肤渐渐生出一股健康的黑色,饭量增加不少,睡眠质量显著提升,体格也越显强健,慢慢就觉得少年们去操练倒不是什么坏事。
学堂的何良田觉得少年们参加操练是好事,他对阳明心学颇有研究,对王守仁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事迹颇为推崇,于是为了不碍事,酒少喝了不少,就守着东校场,一逮住少年休息的机会就给少年们讲王守仁的事迹,顺便传播一下心学。
周鸿对心学不感冒,觉得少年们是在不务正业,对何良田的纵容更是火冒三丈。无奈,周鸿只得找人告状,想来想去,觉得黄超多多少少对崔世召还有些敬重,便把状告到了崔世召那。
崔世召倒不介意去做和事佬,连州城现在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要是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这就不美了。但崔世召因为身份敏感,还是不太方便直接出面,便让马体益提议,让他去请黄超吃顿便饭。
给连州工作队煮饭的阿姨姓张,跟着工作队从海南过来,是烈属,丈夫早逝,独生儿子在某次剿匪战斗中阵亡,聘请张阿姨来做饭纯粹是元老院对烈属的照顾,一些要求不高的勤杂人员一般都会优先招聘烈属,同时出于儋州工作队全灭事件的教训,各地工作队聘用的勤杂人员也尽量从可靠的老归化民里聘用。张阿姨做饭的手艺平平,对饮食相当挑剔的黄超自然是不会满意张阿姨的厨艺,黄超的厨艺在元老间小有名气,但工作的繁忙让黄超很难抽得出时间下厨,于是黄超的一日三餐乃至宵夜都由张阿姨一手包办。每每张阿姨问黄超饭菜合不合胃口,黄超只能尴尬地回一句不错不错。张阿姨相当勤快,不单煮饭,还包办了整个连州州衙的卫生,每当黄超觉得饭菜咽不下去的时候,抬头看见张阿姨忙碌的身影,便低头奋力把饭菜扒入口中。
马体益前来邀约黄超吃便饭,黄超心里一喜,这会可以换换口味了,然后转念一想,马上明白了请自己吃饭不是马体益,而是崔世召。依崔世召品性,他断不会摆下一桌鸿门宴等黄超上当,这顿饭大可安心去吃。
马体益家的厨子手艺还算不错,一道肥而不腻的芋头扣肉总算让黄超尝到了旧时空家乡的一点风味,用甜酒糟腌制的猪腩肉被炸得表皮金红,芋头绵软即化,红糖南乳汁咸鲜清甜,黄超对着这道软嫩可口的芋头扣肉连连下筷,完全忘了从前在旧时空,他总是嫌这道芋头扣肉太肥,不肯多吃。只是这芋头扣肉的味道与旧时空的略有不同,但这点差异仍然带着旧时空的家乡味道。不单扣肉,其他菜肴或多或少都透露着这种味道。一问才知道,这些菜肴都用山茶油烹饪,这出乎了黄超的意料,来自旧时空的他对山茶油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家里都会把这种家乡的土产用来涂抹烫伤的皮肤,甚至用来给刚出生的婴儿润肤。大概是旧时空已经普及了用花生油做菜,却大略遗忘了山茶油的本来用途。黄超不知道,在旧时空的明清之际,有位叫屈大均的广东诗人,这位现在刚满五岁的诗人写了一部《广东新语》,在《食语》一卷提到:“韶、连、始兴之间,多茶子树,以茶子为油,客至辄以油煎诸物为献。”
此次饭局由马体益做东,崔世召作陪,这两个六十多的老头子相当有涵养,也不强行劝酒,席间只谈风月,黄超也知道,吃饭谈正事也未免太影响食欲,这两个翩翩有礼的老儒,断不会做出如此没礼貌的事情。酒足饭饱后,马体益把黄超带到一旁奉茶,这会就真的该谈正事了。
周鸿明面上是觉得黄超让自己面子挂不住,实际上就是像其他连州城内守旧士人一样的彷徨,读书就是为了当官,这在许多大名读书人心中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虽然这不太拿得上台面说。澳洲人是肯定要赖在广东不走了,现在临近湖广的兵马都调了去剿张献忠,一时半会官军还奈何不了这群澳洲人,况且就算没有张献忠,那些兵油子也打不过澳洲人。澳洲人是不开科举的,周鸿这些读书人一时之间就断了盼头,虽然不少读书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吃澳洲人粮饷的扫盲教师,靠教白丁识字混日子。可还是有不少像周鸿一样固执的读书人,像伯夷叔齐一样不食周粟。
当官当久了,崔世召自然知道大明官府与澳洲人相比是如何不堪,假以时日,澳洲人必定会在广东站稳脚跟,大明想要夺回广东,恐怕要比夺回辽东还要困难,广东大明是要丢定了。想到这里,崔世召不免要在心里连连叹气。世道变了,但世道无论怎么变,终归需要读书人,所以无论世道怎么变,崔世召还是要为读书人去争一争。
作为主人家,马体益先开了口:“黄大人那日在学堂的讲演,实在精妙非常。”
“马先生过誉。”
“哪里有过誉,那日马兄回来和我一说,老朽我方知错过一次醍醐灌顶的机会啊,黄大人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解,实在是难能可贵。”
三十出头的黄超足足小了崔世召一轮,估计他的孙子也小不了自己多少岁,被两个老人家这么一阵称赞,让黄超很不自在,只得谦虚道:“不过粗坯之言而已。”
“哪里粗坯了,黄大人莫要谦虚,我看黄大人讲演时多有引用儒学典故,想必也是对儒学多有研究,敢问大人师从哪位澳洲大儒?”马体益问到。
“哪有什么研究,也没有什么师从,不过读过《论语》,看过几篇《孟子》而已。”
“那甚是可惜,大人四书只看了一半就有如此修为,若是四书五经都通读了,便要成当时大儒了!”崔世召给黄超戴了顶高帽,但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说的还在后面,黄超索性就不再接话,只是笑笑,看崔世召接下来要说什么。
“以黄大人之天赋,多读几本圣贤书,许多道理自然无师自通。但有些地方,姑且容老朽好为人师一会,大人的讲演自然是振聋发聩,但还是有些不妥,毕竟学堂周先生的面子也是要照顾的,现在学堂的小孩听了讲演之后都不上课了,每日在东校场操练,这可不是个办法啊!”
原来是这码事,虽然其实无关紧要,但黄超还是不想退让,抛下一句:“当仁不让吾师,我看周先生现在是没有那几个小孩有进步,他的面子就没必要强行照顾了,再说,不是何先生还经常在东校场给孩子们上课吗?我看周先生也到东校场去讲课好了。”
“可小孩们都去操练了,哪还有时间钻研人伦物理?”
“整天待在课堂也不见得可以弄清什么是人伦物理,我看周先生是怕丢了饭碗。”
“周先生不是这般庸俗之人,大人莫要妄加猜疑。读书人之所以读书,就要弄通人伦物理,这要出仕就可造福一方,不出仕也可修身齐家。孩子们在东校场操练,成了不过是多了一个兵卒,弄懂人伦物理,他日就是社稷的栋梁啊!”
“何为人伦物理?”黄超反问。
“这……”崔世召一时哑然。
“人伦物理不是什么玄妙不可言说的东西,李卓吾说得好,吃饭穿衣即是人伦物理,窝在学堂读书是悟不出什么人伦物理的,只有真正了解民生疾苦,才能领会出什么是人伦物理,在学堂里空谈人伦物理又有什么用?真正了解人伦物理的人,就算没有读过圣贤书,甚至大字不识白丁一个,依然是栋梁之才,在东校场还是在学堂,哪里不可以参透人伦物理呢?”
明末思想解放潮流影响了不少儒生,崔世召也是其中一份子,他年轻的时候,李贽惊世骇俗的思想引起了不少震动,守旧者自然将李贽斥之为邪魔外道,但许多人还是觉得李贽的学说如雷贯耳。崔世召参加了闽中诗派的曹学佺组织的三山耆老社,曹学佺被李贽誉为他的同道人,对李贽的学说相当推崇,在与曹学佺交往中,对李贽的学说,崔世召虽然未必全然接收,但也是耳熟能详。
崔世召本来不过是想做周鸿和黄超的和事佬,但却被黄超引到了人伦物理的争论,同样在连州城为官,他崔世召的功绩就没有黄超大,给老百姓做的实事就是没有黄超多,他知道自己是辩不赢黄超的了,毕竟自己的理论是多么的空洞。
顿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年轻人高大起来,便起身作揖,向黄超拜了一拜。

十九、东校场阅兵
连州东校场,黄超都不知道自己第几次来这里了,连阳三城的政务堆积如山,他黄超只能挑几项最为要紧的事情来抓,其他的只能放手让手下的归化民干部去负责。可就算是他最赏识的符德邦,干活做事也未必十全十美,更别提其他归化民干部了。部分归化民干部能力不够,遇到问题解决不了只能把问题抛给上级,而归化民县办主任们,也未必能解决,于是问题又堆到了黄超那里。黄超穿越之前是个基层小公务员,老是觉得领导没有自己聪明,到现在穿越了之后当了陵水县办主任之后,才知道领导也不容易。现在做了领导的领导,又是这种开天辟地的局面,属下又是一群半文盲状态的干部,黄超本来就有的偏头痛毛病发作日益平凡。在旧时空,一个三万人口的小镇,一个镇政府起码还有百十号人,好说歹说也有三四十受过本科大专教育的年轻人,其他的起码也有高中水平的学历。而现在,黄超手下的归化民干部不过五六十人,还要撒豆子一般分在连阳三城,尽管黄超对这些归化民干部工作能力没有多少信心,但还是希望人能多一点。黄超本来就是个喜欢消极怠工的人,实在不耐烦就会借机从州衙溜走,躲开那群像雏鸟向母鸟讨食的下属,黄超何尝不想有点责任心,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其实很多事情只要动动脑子就可以解决,可惜这群归化民干部大多还没有从老实巴交的农民身份中转变过来,要他们想主意抓主意实在难过登天,只得躲着他们,逼他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一般而言老这么躲着迟早出事,好在荜达发挥了一个好秘书的作用,黄超每天晚上只要看看荜达给他白天记下的备忘录,就可以判断出什么事情要他亲自出马。
黄超最喜欢躲着的地方便是连州的东校场,看着莫家、马家几个小孩在那里操练,那种天真烂漫的青春气息可以让黄超暂时地忘却工作的繁忙。自家儿子已经四岁了,儿子一天天长大,而黄超陪儿子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少,黄超明白当年穿越明着说是为了到一个没人反对自己和老婆在一起的地方,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现在想来,鸿途伟业比之爱人、家人,那个更重要呢?黄超说不清楚,毕竟自己还要为很多人负责,还是现代社会好,一个电话过去,就可以听到儿子稚嫩的声音。黄超叹叹气,只希望年前可以休个假,回趟临高和老婆孩子过春节。
要是说平日,黄汉超还可以在东校场享受一下闲暇时光,可今天却不行,今天黄超可不是偷偷摸摸来东校场的,今天黄超是来检阅国民军连阳山地第一支队的。由于黄超是公开活动,他知道,那几个带队来的县办干部时刻用老鹰见到兔子的眼神盯着他,等着黄超一有闲暇就来问政请教。而今天荜达人又不在,一早借故跑去三江圩出差去了。
能让荜达擅离职守的一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老相好阵焕。阵焕的黎苗连一直驻扎在三江圩,除了随时准备应对八排地区的突发状况之外,还肩负着训练连阳山地中队的职责,阵焕自然今天要到场,而荜达跑去三江圩,正好可以躲开阵焕。
黄超自然不能不通过各县的干部去通知连阳三城有实力的乡绅到场观看演练,按黄超的经验,要想那群地主老财乖乖听话,其中很重要一点是要把自己的肌肉亮出来,声势越大,场面越震撼,就越能把这些地主老财吓得屁滚尿流。黄超很清楚,这些乡绅们并不会因为他们元老院有多文明而服从元老院的统治,他们只会因为元老院的强大而服从元老院的统治,而最直观的,就是元老院的军力演示。
而短短半年不到就可以把一群乌合之众训练成精兵,对那些乡绅们的影响可想而知。
山地中队的主体是黄超刚到阳山时招抚的永化乡瑶民,一开始,这群瑶民只是黄超临时招募的黑工,没有军饷,没有番号,武器自备,除了粮食能得到黄超方面的供给,跟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早在出发出发之前,黄超已经向元老大会常委会提交了申请,要求他此行可以自行招募瑶民进入国民军。按说派去广东地方的各位县长招募国民军的事情是得到元老大会认可通过的,但在实际操作中,各县一般只被允许招募一个中队的国民军,有些县甚至只是招募几个人补充一下。而黄超的要求就有点狮子开大口,他要招募六到十个中队的国民军,而且主要是招募瑶民。
作为元老,黄超此举,在一些别的元老看来,无疑有很大的培植自己独立势力的嫌疑,单良更是直言要警惕黄超借机拉大旗造反。黄超从来没想过独走,他很清楚,离开了元老院这个大集体,他什么都不是,他想大规模招瑶民入伍,其实更多的是从彻底平定瑶乱的理由出发。
瑶民屡屡作乱,根本原因是大山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贫困的大山产出极低,绝大部分瑶民都只能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而在古代社会,马尔萨斯人口陷阱无处不在,蒙古高原上的游牧部落换了一茬又一茬,匈奴、鲜卑、突厥、蒙古,每一个部族消亡之后很快就会有下一个部族去填补留下的空白。南方的广大山区也是一样,经明一代,苗、瑶屡屡作乱,官府杀之不绝,每每屠杀一次,没有几年,等他们人口恢复之后,又再次从新作乱。而终明一代马尔萨斯人口陷阱带来的最明显的灾难,莫不过明末那几乎波及整个北方的流寇作乱了。
因为深刻清楚马尔萨斯人口陷阱的恐怖,所以穿越前就熟读明史的黄超才不遗余力给受抚的瑶寨、瑶排引入天地会,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甚至考虑等瑶区彻底平定之后,在瑶区推广茶叶和药材种植,尽可能地让瑶区养活更多的人。但黄超明白,这样的做法始终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延缓,不能遏制,要想瑶区不陷入马尔萨斯人口陷阱,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大部分瑶民找到活计,起码是那部分年轻有力的瑶民丁壮,让瑶民们不偷不抢都能养活自己。
解决闲置劳动力,当前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开工厂招工人,可黄超明白,大规模的工业建设在广州都还没铺开,要什么时候才轮得到连州这样的偏远小城呢?作为旧时空的连州土著,结合之后看的史料,虽然高产作物的推广让大规模瑶乱彻底消失,但瑶民们还是时不时搞些小动作,只要不造反,清代和民国的官僚们也不大会理会。等到时代变了,瑶民也纷纷出山打工,瑶区才终于平静下来。一个治安恶劣的连阳是黄超无法忍受的,黄超的底线没有那么低。
瑶民的闲置劳动力是必须解决的,对于怎么解决,呆在高山岭的时候,黄超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招瑶民去当兵。这个办法的灵感自然是来源于元老院在海南黎区招募黎苗山地步兵的事,黄超在陵水当县办主任时,给三个黎苗连送过不少补充兵,这样的事情自然再熟悉不过了。而让黄超进一步完善这个思路的则是他对满清历史的一点研究,那就是清朝对蒙古的减丁政策。
经研究,黄超认为,清朝对蒙古的减丁政策确有其事,但并非是谣言中的对蒙古人的直接屠杀,更是通过一种更隐蔽的手段让蒙古人口减少。满清自从收服蒙古之后,没有战事,必定驱使蒙古人作为前锋,而清朝的大规模战争从建国开始就几乎没停过,大量的蒙古人作为炮灰死在了战场上,直到清末,清朝皇帝还在征发科尔沁部的蒙古骑兵,在曾格林沁的带领下镇压捻军和太平天国,甚至对抗在塘沽登陆的英法联军。
终清一代,几乎没有发生蒙古人入寇的现象,蒙古人口被消耗掉是很重要的原因。
两广多山,于是两广攻略以来,黎苗连就成了香饽饽,对于善于山地作战的士兵那是多多益善。黄超没打算让瑶民们当炮灰,毕竟一个人活下来比他白白死去要有更大的用处,直接就打算把应征的瑶民们训练为像黎苗连一样的精锐部队。只要招兵的基数够大,瑶区的丁壮就会被抽空,这样在本地的瑶民就会无力作乱,而瑶区的生存压力也会进一步减缓。另一方面,把瑶民丁壮招募为元老院直接操控的士兵,更便于元老院对瑶民丁壮进行监控,而他们服役在外,作乱的心思就会被控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内,就算他们造反,镇压起来也方便许多。最为重要的是,这样做,会彻底改变瑶区的经济结构,瑶区的主要收入来源会从山货变成丁壮当兵的军饷,瑶民手里有钱了,你叫他去造反都不答应。
这个方案在广州面见文总的时候是得到过文总首肯的,听文总的语气,貌似对扩大山地步兵颇有兴趣。对高层的动态,黄超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他有个交好的元老叫周围,这个旧时空某国内顶尖财经院校的正经金融学硕士毕业生,像黄超一样没有进入五道口工作。周围选的是商贸殖民部,一直在鼓吹南进论,宣扬元老院要殖民东南亚,为未来的澳宋帝国开拓生存空间。现在大部分元老都不待见司凯德,而周围又一路升为次长,背后很明显得到了大佬们的支持。
每每回想起文总放光的眼神,再想想周围的亨通官运,莫不是准备什么大动作,他黄超提出招募瑶民作为山地步兵,莫不是正好正中下怀,可以充当殖民开拓的急先锋?
可文总的办事效率实在不甘恭维,虽然黄超在旧时空早就见惯了领导,对于领导口上说答应,实际上看心情、看时间、看记不记得起来的做法早已见怪不怪。于是黄超的申请迟迟得不到批复,等到永化乡瑶民已经以永化乡民兵的身份打了几次黑工(剿了几次土匪),一份批复才珊珊来迟,当然也只是同意黄超额外再组建一个国民军阳山暂编中队。
黄超继续通过电报和文总沟通,一边继续就现有的编制开始对永化乡的瑶民丁壮进行整编,按国民军的待遇,一个月的军饷可是一两五钱银子,这对贫困的瑶民而言,那可是很大一笔银子,用他们的话说:“一两五钱的银子,买的盐巴一辈子都吃不完了。”
可不是每个永化乡的瑶民丁壮都可以入伍,一些瑶老家的子弟被选为预备派驻八排瑶的驻在警,打发去了广州培训,那待遇可比当国民军要高,有二两银子一个月;部分就要不太老,要不太嫩,要么本身有病,随军的军医虽然只是受过简单培训,但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百八十多,几乎是永化乡所有瑶民丁壮筛得只剩下82人。
82人是凑不齐一个中队的,但黄超也不希望组建一支纯瑶民部队,但连阳地区多山,根本就不缺山民,黄超又从连阳的猎户、采药人的子弟中招募了54人,不但凑足了一个中队120人,还超了编。这个中队日后是要做骨干的,超点人黄超也不管了,这样子以后新招的瑶民山地步兵还可以继续从这个中队中抽调骨干,而骨干不一定要是瑶民。
这个中队驻扎在三江圩,然后由黎苗连带着进行一对一训练,阵焕毫不含糊,把这群散漫惯的瑶民和山民训练得嗷嗷叫,阵焕本身不太会说新话,于是说话尽可能地言简意赅,新兵们第一遍听不懂,他会耐心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听不懂,那就只能进行棍棒教育。阵焕毫无心理负担,毕竟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每每都不自觉下重了手,大概是因为每一次荜达都躲着他,总得找人泄愤。
新兵们在训练时仿佛堕入地狱,但在伙食上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天堂般的待遇,顿顿管饱、餐餐有肉,于是乎,大部分新兵把吃饭变成了自己对人生的唯一期望,对于以阵焕为首的教官的打骂,他们心中都会默念,开饭开饭,似乎念得多了吃饭的哨音就会响起,暂时性地解救他们。
虽然存在语言障碍,但新兵们还是很快学会了听号令,虽然纪律上还是有些欠缺,但服从命令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但还是有个别刺头,顶撞教官,甚至企图和教官打架,自然会被久经战阵的黎苗连士兵按下一阵死打。有些刺头慢慢地就服气了,而不服气的,阵焕也有解决办法,连阳的匪患是大体平定了,可还有很多地区匪患仍然猖獗,不少国民军中队在战斗中的伤亡急需补充兵员,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便被扭送到南下的船上,送去那些部队当补充兵。训练不听话,就让战场去教他们吧。
在给文总去信几次提醒其招募瑶民当兵对于平瑶的总要性,黄超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手头上的暂编中队得到了一个正式称号,国民军连阳山地中队,待遇也上升到了和黎苗连一,同时也同意他继续招募瑶民进入国民军,只是以后的新兵要送到高雄统一训练。山地中队会留在连阳,作为黄超震慑八排瑶的助力。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山地中队正式成军,今天在东校场受检阅的除了山地中队,还有黎苗连、李冬中队,以及一直在连州驻扎的炮兵士官生。而观看演练的,除了连阳三城的大小士绅,还有各村各寨的代表,永化乡四寨天长公,以及除马箭、军寮、火烧三排外的八排瑶老,马箭、军寮、火烧三排都拒绝了派人前来观看演练,一副不合作的态度,而里八洞和大掌两排依然态度暧昧,但他们的诸位瑶老还是过了来。莫松龄等几个跟着李冬中队操练的小娃儿也在受邀请之列,被安排坐在黄超旁边的看台上。
黄超本来把莫松龄他们几个也安排参加检阅,可仔细一向觉得对于连州城内的士绅而言太过惊世骇俗,于是作罢。围着这群小孩子,黄超稍稍心安,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排座次,这次检阅,崔世召也来了,而且是不请自来,本来黄超怕刺激他,没有给他发请帖,他突然到场,只得给他临时安排一个座位。孩子们坐在黄超两旁,这样子显得黄超亲民,而且又不用考虑那些士绅的地位高低,就免了得罪人,又或者显得和谁过分亲近。
黎苗连和李冬中队仅仅进行了分列式的表演,黎苗连的军容齐整,丝毫不输伏波军正规军,事实上,论战力,黎苗连的战斗力还在不少伏波军正规军部队之上,和拔刀队一起组成了国民军中最精锐的部分;李冬中队的分列式要差很多,但还算过得去,李冬中队的战斗力已经在半年来历次战斗中得到验证,只是最近才有时间进行基础训练,好好地收拾了一下纪律性,伏波军陆军迟早要扩军,不难想象,李冬支队肯定是第一批被扩充到伏波军陆军的国民军中队。
山地中队也表演了分列式,效果还算不错,但检阅山地中队的重头戏在山地中队进行徐进射击演练,山地中队有一个小队的士兵配发了南洋式步枪,这个小队的士兵由纪律性最强、训练成绩最优秀的新兵组成,这个40人的小队分成两排,依次交替装填射击,每次射击之前越过前排向前走一步,5分钟之内射出了30次弹雨,还能一直有条不紊保持前进。
至于炮兵,因为考虑到安全问题,就没有进行实弹射击,但6门12磅山地榴摆在这群士绅、瑶老面前,已经够震撼的。
检阅之后不设饭餐,黄超也没有这个预算,也没有人力物力去操持四五百人的吃喝,看完检阅便让士绅自行散去,独独让张阿姨给八排瑶的瑶老和永化乡四寨的天长公留了一桌饭菜,这是黄超有意为之。
饭菜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让一向没怎么开荤的瑶老们眼睛都放了光,里八洞和大掌两排的瑶老纯粹是想混口吃的,而南岗等三个已经归顺元老院的瑶排除了大快朵颐之外,还想打听一下山地中队的事,而永化乡的盘天顺却另有所谋。黄超特意让人把几张八仙桌拼成一行,好让一众瑶老可以互相聊天吃酒,同时也可以暗地里观察别人的表情。五个瑶排的瑶老们都发觉中队占了三分二强是永化乡的人,南岗排归顺元老院有一阵子了,也吃了点甜头,黄超安排天地会给他们以糙米形式给他们进行贷款,等收获小麦的时候再进行偿还,解决了南岗排的粮食危机。受到黄超指示的盘天顺也不隐瞒,当唐有禄问起在中队当差领多少月饷,盘天顺一点都不扭捏,直接告诉了他们答案。听到中队士兵领二两一个月的时候,州属三排的瑶老们眼睛顿时发出了金光,唐水财直接就问盘天顺南岗排的人可以去当兵不,唐水财第三个儿子已经成年,但他就算是放水公,手头也没有多余的田地可以分给三儿子耕作,如果能够当兵领饷,就有了一条谋生的路子。盘天顺给出了肯定的打发,州属三排的瑶老听到之后几乎就要弹冠相庆,但里八洞和大掌两排的瑶老却闷闷不乐,他们排里即将断粮,现在只希望饭菜能有剩,他们能打包回去给家里的老婆孩子开开荤,他们很清楚,里八洞和大掌现在还是澳洲人眼中的化外之地,无论是借粮还是招兵,任何好处都轮不到他们。瑶老们胃口极好,一桌饭菜很快就少了空,里八洞和大掌的瑶排愿望落空,只得准备两手空空地回家。刚想走,却被盘天顺拉去永化乡做客,然后就见识了一个五谷丰登的永化乡,但他们一人担着一担盘天顺送他们的大个红薯之后,心里慢慢动摇起来。
几天后,一向很识趣不去东校场打扰黄超的荜达跑去东校场找到黄超,悄悄地给黄超塞了一张纸条,黄超一看顿时心情大好,当李冬再一次问可不可以让莫松龄几个小孩打枪的时候,黄超答应了。
纸条只写了一句话:里八洞、大掌愿意归顺。

二十、元老院的法度
离在东校场检阅山地中队还不够十天,东校场再一次人头涌涌,与往日不同,平整的东校场中央竖起了一排绞架,土著们把绞刑戏称为荡秋千,这些年来,被元老院吊在这死亡秋千上的各式人物成千上万,有的固然是罪大恶极,但也有不少是本身并无太大罪过,只是被元老院认为是必须消灭的敌人。想来,不知多少人香消玉殒在一根绞索上。荡秋千的人多了,归化民干部们对于怎么搭这些秋千架也有了经验,条件不允许,找棵大树、甚至找根门梁就能凑合,条件允许,就要尽可能搭建绞架。和元老院其他极尽奢华的设施不同,绞架的风格极其简约,通体木制,甚至没有上桐油,使用的各种木材也没有被抛光,只要细看,随处可见突出来的木刺,木材的天然花纹清晰可见。这些绞架很难让人联想起澳洲人的巧夺天工,绞架上唯一称得上精巧的机关只有绞索下的木制活门,刽子手只要轻轻一拉操纵杆,活门就会瞬间打开,然后将一个又一个死囚送去另一个世界,从没有让人失望过。绞刑架的机械原理如此之简单,以致于每一个见过它怎么搭建的归化民一眼就能学会搭建绞刑架的技术。连州城的归化民班子自然也有那么几个曾经把人送上过秋千架的人,搭个绞架自然不在话下,现在东校场的绞架就是他们带人用两天不到的时间搭起来的。
比起搭绞架,更有技术含量的是怎么不出差错地把一个活人绞死。在没有经验的刽子手下被绞死的人千奇百态,绝大部分的刽子手,尤其是那些临时上马客串,死在他们手上的受刑者大都是死于大动脉被绞索阻断导致的脑部缺血,这样的过程往往持续十几分钟,死者在荡来荡去中脸色因为缺血而变得苍白发青,这也就是土著空中荡秋千的来历。一些受刑者因为绞索太短、太长或者质量不过关而导致行刑失败,而最糟糕的情况是,一些受刑者在被绞死的过程中,绞索由于无法承受受刑者的重量,直接就把受刑者的脖子扯断,使受刑者立马身首异处,就更别提那些绞索断了之类的小事故了。极少部分元老质疑用十几分钟时间才把犯人绞死不人道,也有部分元老认为绞刑过程中的各种事故或多或少丢了元老院的颜面,在这种舆论下,绞刑规范化被提上了日程,但真正让绞刑规范化被重视却是一个丑闻。珠江口流域作战时,在用绞刑处决了一批犯人后,伏波军匆匆撤走,事后却发现有个劣绅竟然活了下来,在吊在绞索上十几分钟后,已经昏厥的他被家人救下。等到过了大半年,元老院才发现不该活着的那人竟然还在鱼肉乡里,不得不派出特侦队将其击杀。
为了口中的人道,同时也是为了最精确快捷地行刑,元老院开始培养一群专业的刽子手,同时决定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一律采用旧时空英式绞刑来处决犯人。在旧时空,英国的刽子手会根据犯人的身高体重,来调整绞索的长度,让犯人在坠落的瞬间就能被绞索勒断颈椎,从而破坏其中枢神经,让其在意识到痛苦之前就死去,同时最重要的一点,能确保犯人必死。如同绝大部分文化环境下一样,一旦刽子手出现专业化,不可避免地出现对刽子手行刑技巧的崇拜,一些能干净利落取人性命的刽子手被视为大师一般的人物,元老院手下的专业刽子手中,就涌现了不少这样的大师。
最让人意想不到不是,元老院手下技艺最精湛的刽子手,竟然是一个还俗的和尚。和尚法号广度,因为是孤儿,并不知道自己本名,收养他的老方丈教会他识文断字,希望终有一日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可广度在他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姓程的农家女并动了凡心,于是便还俗和女子成婚,入赘了妻家还跟了妻家的姓。后来为了给儿子治病,不得以向当年的广州站卖了身。程广度后来在临高法院工作,由于净化时剃光了脑袋,程广度索性剃了光头,恢复了一副沙弥的模样。程广度把老婆儿女接到临高,买了套房子,妻子在制衣厂上班,一双儿女送去了芳草地读书,生活美满,程广度也不忘佛法,闲暇之余时不时就要掏出念珠诵经打坐冥想。谁都想不到,这个修行之人竟然主动报名当了刽子手,是最早的那批刽子手之一。对于如何才能精准地把犯人绞死,元老院并没有这方面的数据,虽然苏法医提供了不少理论支持,但还得靠刽子手们去慢慢摸索。元老院崇尚科学论证,于是在条件允许下,每次行刑都会有记录,犯人的身高体重性别体征以及行刑的结果都会记录在案,程广度充分研究了这些档案,慢慢就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绞刑理论,几年间,程广度处决了近千人,无一失败。与大部分把行刑当成一项机械操作的刽子手不同,程广度不会逃避与犯人的交流,有时间的话,他都会在行刑前给犯人聊天,了解犯人的遗愿,听着不识字的犯人的口述给他们写遗书,并帮他们把遗书寄出。每次行刑后,程广度都对对着犯人的遗体念上一段经文超度他们,都会如果可以的话,程广度还会给犯人们讨要棺材,并亲自给他们入殓。许多死囚在知道自己要被程广度处决的时候都会倍感欣慰,不单单是因为程广度的人品,而是因为犯人们口中的广度师傅能在他们感到痛苦之前凌厉迅速地取掉他们的性命,曾经有好事的元老用秒表计量过程广度绞死一个犯人所用的时间,最快的时候只有7.8秒,几乎追平了旧时空历史上英国传奇刽子手阿尔伯特·皮埃尔伯恩特7.5秒的记录。
此时,程广度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他要处决50多名犯人,几天下来,他一一给犯人们量度身高体重,给他们准备好相应的绞索。为此,他忙得没空和犯人们一一聊天。黄超知道他的习惯,找了几个干部忙活了几天,所有犯人都留下了遗书。知道了这事的广度师傅一脸笑意,今天早上见到黄超的时候,露出欣慰的表情,对黄超行了一个佛礼。
今天,是所谓的公审大会,经历过旧时空90年代的黄超自然知道公审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让围观的老百姓们知道那些罪犯的恶行以及那些罪犯将会得到怎么样的处理,以显示法律的威严,安抚民心,并让那些宵小之辈在有不法念头的时候会掂量掂量。今天在要公审的犯人,基本上都是那些被俘虏的土匪头子、被逮捕的不法胥吏以及某些欺压百姓的土豪劣绅,这帮人的罪行在公审之前早已厘清,今天的公审不过走个过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甚至连辩护律师都没给安排。公审这招对于元老院安定新占领地区民心是屡试不爽,每个新占领的州县都要举行一次,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阳山和连山都要跟着举行一次公审大会,但规模要小得多。
由于本地的司法队伍人员缺乏,对于连阳三城先后逮捕关押的百余罪犯,黄超只能让属下对其进行暂时羁押的处理,并不停催促广州方面给他们进行支援。而广州城内,梁心虎、沈睿明等一干司法口的元老及属下的归化民干部本来就因为巫蛊案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又由于鼠疫的阻碍,过了很久才有精力顾及连阳三城这粤北边陲。黄超作为地方主官,在当前环境下虽然被赋予了一定的司法权力,但他不敢滥用,不敢随意就扮演起青天大老爷,他很清楚知道,行政干预司法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
为支援公审,广州方面派出的队伍堪称豪华,梁心虎、沈睿明带领着全广东最精干的法官和检察官队伍,自然还有那个最优秀的刽子手——广度师傅。而黄超最想不到的是,尚羽也跟了过来。尚羽今年刚满15岁,是元老院里为数不多的1.5代小元老,尚羽是吃着元老院多位元老的百家饭长大的,他的爸爸当年带着他穿越,却死在了攻打苟家庄的战斗中。黄超当年有份参战,亲眼看见尚羽爸爸摔下寨墙,大家伙都瞒着尚羽,谎称他爸爸散步失踪,实则隐瞒了他爸爸不治身亡的事实。黄超老婆心底好,好几次招呼尚羽来做客吃饭,年前听说尚羽日后想走新闻方向,黄超深知,元老院实在有太多的真相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便劝尚羽再考虑考虑。见尚羽这次为了选择就业方向对司法工作方面进行考察,并随队参加公审,黄超心中舒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舒缓的气息并没有让黄超更舒服,黄超现在偏头痛得厉害,东校场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鼎沸的人声让黄超的脑袋几乎快要炸了一般,这次公审黄超并没有强迫任何人前来观看,除了连州政府各部门的干部,不管是老归化民还是留用的官吏。而莫松龄这一群对什么都很好奇的小崽子,黄超早就通知他们的家人今天不要让他们出门,黄超不希望他们看到稍后那场残忍的场面,毕竟50多名犯人今天会在东校场被当众绞死。可还是不少老百姓带着自家孩子过了来,小孩子骑在大人肩上,仿佛是在准备看变戏法。看着这群麻木的看客,黄超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旧时空,作为基层小公务员的黄超看够了自私和愚昧,穿越这么多年,黄超并不知道自己能改变这样的状况多少。
公审的流程极其简单,直接就是广州公审程序的再一次翻版。支援的检察官和法官团队已经加班加点对在案的案犯进行了半公开的预审,在保证足够庄严的前提下,公开审判尽可能地简短,一系列的案件被整理为连阳三城各土匪头子、不法胥吏、土豪劣绅沆瀣一气危害乡里的案件集合,这群犯人已经被归类为一个大型犯罪集团,这也是近一年来在广东各地司法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一。
尽管只有百余名犯人要在场审判,但整场审判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公审让围观的百姓群情激奋,要不是被在场警戒的李冬中队和山地中队拦住,那些犯人们早就被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在场的绝大部分犯人今天都要被执行绞刑,部分听到判决的犯人早已双腿酥软,但不少犯人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孙大彪被判处绞刑,虽然内心极其惶恐,但他知道他今天不会死;投降的冯海蛟被判处苦役终生,他觉得澳洲人大概也忌讳杀降不降,命总算是保住了。像孙大彪、冯海蛟等罪大恶极在连阳三城都出了名的人,今天审完之后,还要接着在连山、阳山的公审上再审两次才会被执行。
虽然不少百姓都被各项人证物证煽动得激愤异常,但仍有不少百姓表示,澳洲人审案没有以前县太爷审案好看,都没有动刑,但他们大部分人还是坚持到了午后,一些小贩穿插其中,卖吃卖喝,生意好不兴隆。
在宣读了长达数页的控词和展示了部分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证物证之后,上场的归化民检察官已经虚脱,犯人全部默认让他们自己给自己辩护,但他们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审理这个案子的归化民法官一脸严肃,对着这个被打包在一起的犯罪团伙,光宣判词就念了一个钟。罪大恶极的被判处死刑,投降的、自首的、恶行较轻的均被判处苦役,时间由两年到终生不等,并判处没收财产。至于其他早已经走简易程序送去广州修路或送去田独挖矿的普通土匪,法官的宣判词压根提也没提。元老院从来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劳动力,几乎没有监禁一说,除非实在是丧失了所有劳动能力,不然没被判死刑的罪犯只有被判苦役一个下场。
一天下来,黄超都没吃没喝,黄超也没这个心情,他看了看手中的腕表,已经下午三点半了。这时,之前审理案件的法官和负责指控的检察官下了场,等了很久的梁心虎和沈睿明上场,一个犯人被两个国民军战士押送着送到了绞架前,这个犯人已经是属于另外一个案件。围观的百姓大多都不知道这个犯人是何许人也,之前听完那份宣判词的叫好声很快就变成窃窃私语,有个人认出来那犯人:“那不是黄大人带过来的一名澳洲吏员吗?好像他姓刘。”
然后人群中犯人的信息很快就传播开来,百姓们开始叽叽咋咋地讨论。
“他犯了什么事?”
“据说是强暴了一个土匪的老婆,那女子也是烈性子,自尽死了。”
“土匪的老婆,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骚货土匪能看得上。”
“就是,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从前官府的狗腿子干这事,怕是理都没人理。”
“这姓刘的不会被人整了吧?”
“不可能吧,这姓刘的好像三头两日就在酒楼喝酒吃茶,还不断吹嘘自己是黄大人的心腹,说自己从龙最早。”
“从龙最早能当个小吏?”
此时,沈睿明清了清喉咙,朗声念起了手中的控词:“大宋澳洲行在广东大区特别派出检察办公室,现就被告人刘有望犯强奸、恐吓威胁、滥用职权、故意伤害一案进行公诉。被告刘有望,原为连州县政府治安科科员,于1635年某月某日以商量为受害人孙某娘丈夫减刑为名义,诱骗受害人至连州城龙津门码头彭家客栈二楼客房内进行强奸。次日,被告又潜入受害人家中再次强奸受害人,被受害人父亲发现,被告对受害人父亲进行殴打,并威胁其不得告知他人。当晚,受害人上吊自杀。”
刘有望看也不看沈睿明,眼睛直直地和远处看台上的黄超对视,黄超没有回避刘有望的眼神。刘有望是第一次反围剿的俘虏之一,刘有望当年十四岁,本名刘二狗,本是临高城里的孤儿乞丐一名,当年被拉了壮丁参加了对博铺的进攻。后来便呆在了南海农庄,黄超在农庄养小鸡的时候,选了几个人当自己的徒弟,还叫刘二狗的刘有望也在其中。刘有望的名字,还是黄超给他取的,想着刘二狗投奔他们之后,便不用过着像狗一样的生活,而是获得充满希望的新生,故取名有望。刘有望聪明伶俐,但爱耍小聪明,贪图蝇头小利。见马蓬当警察当得风生水起,不甘于农委会的寂寞,等到满十六岁时便脱离农委会也去当了警察。黄超知道刘有望性格,深知他迟早闯祸,苦劝无效,只得由他去。果然,刘有望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工作几年还在最底层打转,每个月的工资几乎都花在了黄票上。两广攻略,刘有望自告奋勇当了北上干部,等黄超上任连州的时候,把刘有望调到自己手下,希望有机会可以点拨一下自己这个冥顽不灵的徒弟,可刘有望却听不进黄超或明或暗的教导,黄超一时疏忽,就犯下如此大罪。由于刘有望的身份特殊,一般的归化民干部也奈何不了他,这才是梁心虎、沈睿明亲自来连州的原因。
刘有望以为离开了临高,又在师父的庇佑下,山高皇帝远,想来原来在临高闻之丧胆的政保局也鞭长莫及,便就大胆起来。但出事之前,刘有望终究没有干出多少出格的事,顶多有时候狐假虎威地摆老资格,还不忘师父提醒,为了防止性病,连州城内的妓院、暗门子从来没进去过,顶多在休息的时候在酒楼吹吹逼。黄超的话语多少有些作用,刘有望也收敛起来,但偏偏在一次送俘虏上船去广州的时候,遇到了受害人。受害人名叫孙巧娘,丈夫是个居家土匪,入赘了她家,在黄超开始四处剿匪的时候投了降。对于主动归降的土匪,不会处罚过于严厉,一律罚去广州修路两年,离开的时候,家人送行也不会拦着。刘有望就在那时见到了孙巧娘,刘有望花钱如流水,一直没有积蓄,便也一直没能讨上老婆,这个单身汉一见孙巧娘便被吸引住了。朝思暮想之下,心猿意马的刘有望心生歹意,便诱骗孙巧娘去了彭家客栈。从警多年,刘有望知道澳宋法律里有一条就是夫妻一方要是犯罪入狱或者被骗苦役,另一方有权解除婚姻关系。于是便想骗孙巧娘以给他丈夫减刑为条件,让她和丈夫离婚,和自己结婚。可惜孙巧娘性格毕竟很烈性,没有答应刘有望,刘有望气急不过,愤怒之下,当场强暴了孙巧娘。当晚回到宿舍,辗转几次都睡不着,次日便再次告假,潜入孙巧娘家中再次将孙巧娘强暴,还故意被孙巧娘的父亲孙老头发现。刘有望的小算盘是,只要让孙老头知道自己女儿的名节受损,孙巧娘就会不得不屈从自己。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脱离了刘有望的控制,孙巧娘自杀,刘有望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但几天过后发现没什么事,便也慢慢舒心下来。孙老头碍于刘有望的威胁不敢告官,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匪属的自杀,这让刘有望以为这事要趟过去了。可刘有望万万没想到,这事的蛛丝马迹还是被留意到了,而这人便是几十公里外的阳山县办代主任符德邦。作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秘密政保专员,孙巧娘自杀的事虽然在连阳每周的简报中只有一行字,但符德邦却留下了印象,但有天刘有望本该来阳山出差,但那天刘有望却请了假,而这日期恰好就跟孙巧娘自杀的日期重合,符德邦不免怀疑起来。符德邦升了官,监视的对象变为和自己同级的个县办主任,他本不应该越级,但一想起刘有望是黄超徒弟,一旦黄超有意提携,便会是自己的强力对手。于是便派下线暗中调查,从彭家客栈的跑堂口中得知了孙巧娘自杀前一天晚上,刘有望开了一间客房,和孙巧娘一前一后进去,然后不久房内传来打斗声,过了好一会,刘有望才衣衫不整地出来,在柜台结账的时候多给了点银子说要赔偿。半个时辰之后,孙巧娘才出来,裙子被扯破,发髻散掉,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而客房一看,座椅东倒西歪,几个花瓶被打碎,床铺原本叠好的被子乱做一团。
这已经是一个重磅的黑材料了,但这件事的经过报告交到黄超办工桌子上时,黄超看过后,给治安科长写了一封亲笔指示,上面只有五个字:“抓捕刘有望。”
被抓的刘有望没有多抗拒,很快就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刘有望很明白,自己不乖乖招供的话,政保的人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这天起,黄超的偏头痛就开始频频发作,一直到公审这天,一直没停过。
此时已经到了出示人证物证的环节,孙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封孙巧娘写的血书,控诉刘有望奸杀他女儿,动情处,眼泪飞飞。但黄超看过调查卷宗,知道孙巧娘并不识字,那血书必然是孙老头伪造,而一开始,当巡回检察院的人找到孙老头,要他出庭作证的时候,还害怕刘有望会报复,不肯出庭作证,直到确认刘有望必死无疑的时候才扭扭捏捏地答应出庭作证;第二个证人是彭家客栈的跑堂,一开始不愿意出庭,直到工作人员告知他作证有五钱银子奖励的时候才见钱眼开地答应出庭;接着的几个证人是连州政府的几个干部,墙倒众人推,纷纷作证说起了刘有望平日的种种不端,但这些证言都没什么营养,并不能对案情有什么帮助;最后是一个留任的老仵作,也是黄超认为唯一有良心的证人,老仵作爱说实话,所以以前不受三班六房的胥吏待见,孙巧娘死后老仵作给孙巧娘验了尸,确认其是上吊自杀身亡,但对其背部的三道抓痕耿耿于怀,后来刘有望被捕,比对之后,确认刘有望的手指大小和抓痕相吻合。
整个过程,刘有望不发一言,然后梁心虎问道:“被告可听清了,被告可要辩护?”
“听清了,不用辩护。”刘有望一直一顿地说。
刘有望被捕后,黄超曾去问他要不要自己出面找姬信给他当辩护律师,虽然广州方面文总批示:结合实际按法院意见处理,暗里给了黄超机会去求情,当梁心虎电报告知黄超刘有望可以仅判处终生苦役,但黄超还是简短地用两个字回复了梁心虎:“从严。”
刘有望拒绝了,他虽然犯了大错,但这一刻他还算个汉子。看着戴着镣铐的刘有望,黄超十分沮丧,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御下不严影响了自己今后的前途,还是因为自己为看着自己的徒弟铸成大错而懊恼。
“被告可认罪?”梁心虎问。
“我认罪。”刘有望没有迟疑。
昨晚,黄超不顾日后可能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跑到州衙大牢里,提着酒肉,和戴着镣铐的刘有望喝了一顿践行酒,两人说起往昔,说到动情处便开怀大笑,碰杯痛饮,仿佛刘有望明日只是远行,而不是要去黄泉他界。当知道处死自己的会是广度师傅,刘有望更是连连谢谢黄超照顾。一直到半夜,酒坛的酒已尽,两人都醉意熏熏,黄超便要告辞,刘有望隔着牢门,跪地便是一个磕头,口中道:“师父,徒弟犯下大错,对不起师父。”
黄超听了,停住脚步,眼泪已经满眶,口中哽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唉,是师父对不起你,没有好好教你做人,师徒情分一场,师父教你最后一次,有错就要认,哪怕认了就要上黄泉路。”
说罢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说:“徒弟,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
,现在,梁心虎用平淡无奇的语调念起了宣判词:“被告犯强奸、威胁恐吓、滥用职权、故意伤害罪成立,致使受害人自杀,虽认罪态度较好,但身为我大宋公职人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法官宣布,判处被告刘有望死刑,立即执行。”
刘有望被押下,时间已经快到傍晚,第一批处死的五名犯人被国民军士兵押解到了绞刑台,验明正身后便被戴上黑色头套。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高潮的围观老百姓顿时一片欢腾,更有好事者吹起口哨,不少人甚至连连欢呼,仿佛这不是执行死刑,而是一场狂欢,黄超在台上看着,仿佛不是看一群人,而是看一群闹腾的鸭子。
广度师傅迅速最后一次调整绞索的长度,依次挂好,然后又逐一套在犯人的脖子上,确认完毕后,又走到操纵杆旁,准备行刑。一些犯人已经站不稳,大小便开始失禁,广度师傅让士兵扶起这些吓坏了的犯人,尽力让他们站直;而一些犯人虽然戴着头套,嘴里还是十分地不干净,不停地咒骂,口中不止地冒出污言碎语;有些犯人不停大声和围观的百姓调笑,大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更有甚者,哼起了淫荡的小调,还有高吼粤曲的犯人……等到犯人都准备好的时候,广度师傅逐一拉动操纵杆,活门先后打开,坠落的瞬间,绞索夺去了犯人们的生命,然后老仵作上台逐个验尸,确认全部死亡之后便让人把尸体分两批搬走,恶贯满盈的会被挂在城楼上警示众人,其他的则允许家人收尸。然后下一批犯人再被押解上绞刑台。真个过程极其流畅,耗时不过十五分钟,广度师傅的流水线作业仿佛不是在执行绞刑,而是在进行某样产品的装配,速度快得就好像一阵风。
天渐渐黑透,东校场点起了火把,围观的百姓散了一部分,但还有很多人留了下来。时间指向了八点,最后一批犯人被押解上台,刘有望也在其中,荜达很识趣地在黄超耳边耳语几句:“首长,一天下来您没吃没喝也累了,要不先下去回州衙休息。”黄超铁青着脸,面无表情,只吐了一个字:“不。”
黄超头很疼,但还是直盯盯看着面前的绞刑架,刘有望极其安静,脸色在火把昏黄的光亮中甚至还有些安详。刘有望没喊没叫,没有失禁,没有腿软,仿佛没事一般。黑色头套盖住了他未脱稚气的脸庞,绞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广度师傅最后拉动了他背后的操纵杆,活门嘭地一声打开,在坠落的一瞬间,刘有望二十二岁的年轻生命戛然而止。
终于落幕了,人群散去,黄超在东校场又呆了好一会,然后碰见已经完成收尾工作的广度师傅,黄超问道:“广度师傅,您会念往生咒吗?”
广度师傅点点头。
“给他们好好念一下吧!”
广度师傅双手合十施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念珠,绕着东校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口中喃喃地念着经。
尚羽也没走,坚持着看完了整场行刑,见黄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知道刘有望和黄超的关系,念着黄超的多年照顾,便安慰道:“黄哥,你就别伤心了,你这样做很对,法外无情啊!”
黄超摇摇头,说:“小尚啊,你觉得我想不想刘有望死?”
尚羽不知道怎么接话,黄超便又说道:“我情感上不想他死,理智上却认为他不得不死。你或许不知道,有个土匪头子,因为能帮我拿盐去湖广换大米,我放过了他一马,没有追究他的罪行。可刘有望,他死比他终身苦役苟活着更有用处。”
黄超顿了顿,说:“有些真相是永远不会让人知道的,没有人知道我为了给缺粮的老百姓换粮而放过了一个土匪头子,也没有他人会知道刘有望本来可以不用死。但刘有望必须死,他必须用死亡来彰显元老院的公正,他必须用死来彰显元老院的正义,这就是。”
黄超深吸一口气,道:“这就是元老院的法度!”
说罢抬头看起了亘古永恒的夜空,今夜没有云,星星不多,只有孤月一盏,尚羽跟着抬头望天,秋凉,不觉打了个喷嚏。

二十一、陈安同
黄超有个优点,无论上一秒多沮丧,下一秒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公审大会之后,黄超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第二天就继续正常上班。琼州盐在湖广的销量很好,先是在湘南引起轰动,便宜质好的琼州盐在一个月时间内占领了湘南各大盐店的铺面,由于盐业公司同时大肆收购糙米,连州众盐商很快就把自己相熟的湘南盐店发展为自己的代理商,挑夫担着盐从连州出发,又从湘南担着糙米回来。盐粮贸易的发展很快就使连州的挑夫变得不怎么够用,一些农民趁着农忙之前打起了散工,挑着担子一来一回,大概五天时间就可以来回一趟,勤快点一个月可以跑五六轮,运力紧张,盐商们也舍得花钱,往往一趟就给这些挑夫一钱银子,一个月下来挑夫们就可以挣个五六钱银子。到十月初,最高峰的时候,单单一日就近三千担盐出境,入境的糙米也有同等数量,平均起来,每日出境的米、入境的盐均达千担以上。
而另一方面,对几个瑶排以及连阳山民的募兵也在进行中,一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饷对于这些在大山里头过惯苦日子的瑶民、山民而言无疑有巨大的吸引力,募兵站就设在三江圩,每三天一次,一个广州过来姓戴的军医长期驻扎在那里。元老院不会对每一个来应募的人照单全收,元老院对山地步兵的定位是精锐,那么招募的标准也要按精锐标准来定。
每一个来应募的人都要过三关,首先是体能考验,一般在每日的上午进行,要当山地步兵,考的自然是爬山能力,三江圩旁边就是鹿鸣关,应募者要从三江圩出发,从鹿鸣关山顶垭口的国民军哨兵那里取得一个黑色筹子,在规定时间内交给戴军医才算体能及格,而比规定时间多半个小时以内的人会被列入待定名单。体能考验全程没有规定路线,随应募者怎么走、走哪条路都行,有些实在厉害的,全程都是撒开腿不带走的,有些就另辟蹊径,无路开路,直接几乎是走在直线距离上。接下来是文化考试,戴军医会从近期的《临高时报》上挑一段文章,让体能考验合格人员和待定人员读出来,这对体能考验合格没什么意义,并不会影响他们后续体检,而对于待定人员而言,如果证明识字,那么本该淘汰的他们就会被拉入体检名单之中。文化考试还有一个作用,如果通过文化考试的人后续体检也能通过,在送去高雄之前会在广州参加一次陆军组织的考试,考试合格者将被送去临高的陆军学校学习,以作为预备军官。这两关提前淘汰了不少滥竽充数的家伙,大大减轻了戴军医体检环节的工作量。
体检一般都会在下午,合格人员当场通知,然后会给三天时间安排家事,然后凭着通知单在连州城龙津门搭兵船去广州军营。通知单盖着戴军医的名章,并有戴军医的签字,上面会写着诸如“兹有连州南岗排瑶民邓春民身高一米六二单眼皮右手有胎记左腿膝盖有疤文盲体检合格”的话。
黄超时不时就要去一下三江圩,和来赶集的瑶民进行交流,当然,警卫要带上,自己腰间也要别上手枪,见势不对马上开溜。这天正好是募兵日,中午吃饭时,戴军医却向黄超请示了一件事情。黄超一向不干预专业人士的意见,哪怕他是归化民。戴军医在三江圩呆得久了,慢慢也就认识了一些来送子弟当兵的各瑶排头面人物,今天唐有禄送他外孙陈安同来当兵,让戴军医犯了难。对于瑶民子弟,体能合格并不难,而一本来讲,识字的文化人却连待定名单也不一定能进入。陈安同作为汉瑶混血儿,完成体能测试时间超了合格线35分钟。按理来讲应该淘汰了,但唐有禄向戴军医保证,陈安同的文化水平能让他足够胜任山地步兵,让戴军医再给陈安同一个机会。
戴军医知道,就算是一个文盲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但黄超不止一次向归化民干部强调安抚瑶排的重要性,趁黄超今天在三江圩,戴军医决定请示一下黄超。
黄超对陈安同印象很深,对这个敢以身护舅的少年颇有好感,后来在州学又见过几次,陈安同是州学的学生,虽然现在连秀才的科名都没有,但文化程度是一般人无法比的。定下来的规矩不能随便破坏,即使黄超贵为元老。但黄超还是很好奇陈安同这么一个读书人怎么会突然想去当兵,想想还是叫陈安同过来问问再说。
陈安同知道自己连待定线都没过,本来想就此算了,但他外公唐有禄执意要帮他求求情,谁曾想,这一求,把黄超这个连阳一把手都给惊动了。陈安同知道,澳洲人轻易不会破坏定下的规矩,黄超出面,估计是碍于他外公的面子,想给唐有禄一个台阶下。
“你是唐有禄的外孙?”黄超问。
“大人,南岗唐公正是小人外祖。”
“你在州学念过书?”
“幸得同宗长辈相资,读过半年书。”
“一个读书人想来当兵,少见。”
“大人那日不是在周先生、何先生学堂说过一个君子应当文武双全吗?”
“你读的书多,来当兵总归是好事,但实在不常见,在我这里不用说场面话,照实说就行。”
“我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还有老祖母要奉养,之前还有族里长辈资助我读书,加上州学的祭米,多少还能供养老祖母。同族都盼我有朝一日能中举光耀门楣,可现在是大宋的天下,不办科举了,我也不便再让族里长辈白养我一张嘴。”
“之前州学的学生不是可以当自己村里的扫盲教师,每月发半两银子的补助吗?”
“村子里本来已经请了一位先生教村里小孩读书,我不便抢了先生饭碗。我听说给大宋当兵每月有一两月饷,而且从不拖欠,我当了兵,就可奉养老祖母,报答当日资助我读书的长辈,以后有机会去外祖家探望,也可不两手空空。”
陈安同孝顺仁厚的性格让黄超大为欣赏,现在的归化民干部大多是心态都带着一股投机的意味,对待治下百姓都习惯于露出一副凶狠的牙口,仁厚之人相当少见。黄超索性卖唐有禄一个人情,给陈安同一个机会,但不是去当兵。
“听说过广州准备明年搞公务员招考吗?”
“听说过,据说是大宋的科举。”
“差不多,你怎么不去试一下?”
“小人没有银两托人去广州购置考试的教材,去广州赶考也要不少路费,还不如直接给大宋当兵,照样是报效家国、供养老祖,实在不行,回家耕两亩薄田还是够祖母和我两餐薄食的。”
“现在大宋需要很多读书人心甘情愿地为大宋出力,你识文断字,就这么去当兵浪费了,这样吧,公务员教材我给你弄,你白天就跟着去周先生、何先生的学堂,最近都会有人在那里讲格物之学,那里的书你也可以看,公务员考试有些题目就是格物之学的内容。我会跟州衙食堂打声招呼,你平时在那里吃饭,也和那些海南来的干部交流一下。”
见黄超如此器重,陈安同便跪地答谢,却被黄超一摆手阻止了,黄超说:“记住,我们大宋不兴跪拜这一套,给我免了。”

二十二、1635年的澳学与儒学风潮
黄超口中教格物之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尚羽,公审大会第二天,梁心虎和沈睿明就坐船回广州去了,尚羽挥了挥手上教育部发的另一张实习通知,留了下来。莫松龄几个小崽子军训的事情在连州城虽说不是沸沸扬扬,但也引起了不少轰动,但黄超想不到这场轰动不经意间就蔓延去了临高。
连州城内的归化民干部中,有一个本来是临高的破落读书人,姓谭,见到莫松龄几个小孩在东校场操练,突然灵感大发,他本来在临高的时候就喜欢写着豆腐块,到连州后虽然工作繁忙许多,但也担当了连阳特约通讯员的职务,当然稿子要给黄超过目没问题之后才发出去。
谭书生这篇大作名为《提三尺剑方为孔门子弟》,文中提到了莫松龄几个小孩主动参加操练的事,也提到黄超在学堂上的那篇演说,批判了伪明士子读书只为当官的虚伪,抨击了理学对孔孟学说的曲解,最后呼吁广大读书人做一个能文能武的真正的孔门子弟。
元老院内支持儒家学说的人不多,但也有这么几个,但这几个人中间内部意见从未统一,于是变成了很多自以为粗鄙的元老的众矢之的。像布特,从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理论,又往往喜欢和人争论,就像是一个儒学版的杜雯;而黄汉民痴迷于搞统战,现在去广州搞了图书馆,似乎支持儒家学术只是为了日后元老院能设一个统战部门让他当老大;崔汉唐的观点最清晰,认为元老们作为21世纪来的中国人,不能忽视儒家学说在自身上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老崔一直被骂神棍,大家也就忽视他是一个挺儒派。
崔道长曾经在陵水传教,黄超作为旧识,十分理解崔道长用科学去破解迷信的做派,对于崔道长关于儒学的观点也十分赞同。虽然黄超从未在公开场合发表过对儒家学说的看法,但黄超认为不必用敌视的态度看待儒学,对于儒学,只需用一个世俗的超然态度看待就行了。等元老院足够强大,自然会有儒家读书人用改造过的儒家学说来解释元老院的统治合法性。
可黄超未曾想,儒学在元老院治下的变革会来得如此之早。
这篇文章首先被发去《茉莉轩院报》,刊发当日就引发了争议,而谭书生远在连州,临高发生什么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两广攻略后,元老院彻底和明廷撕破了脸皮,茉莉轩书院彻底成了摆设,但补贴还没停,部分厚脸皮的破落读书人依旧赖在那里无所事事,王赐仍然在书院呆着。《茉莉轩院报》一直由书院的几个归化民学生负责编辑,宣传部一直有发放补助运营。两广攻略前,丁丁想断掉对《茉莉轩院报》的补助,但他新上任的顶头上司胡青白却否掉了丁丁的想法,有人猜测,是胡青白想恶心丁丁。不管怎样,《茉莉轩院报》在《临高时报》重围下存活下来。
存在感已经接近为零的王赐一看到新一期《茉莉轩院报》的时候,那一篇《提三尺剑方为孔门子弟》气得王赐破口大骂有辱斯文,已经习惯了没有存在感的王赐当即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就写下了一篇全文言的近三千字的《驳提三尺剑方为孔门子弟》。王赐自然不会投稿去《茉莉轩院报》,那些编辑肯定不会采用这些文章,于是王赐另辟蹊径,直接就把这篇文章以大字报的形式贴在了书院门口。这篇文章引经据典,论证了一套老生常谈的理论,即学习了儒家理论不需要习武强身就可以治国理政。
但《院报》的编辑们都不是好惹的,他们的头头——老牌归化民张兴教,在跟随着元老院见识过各种各样大风大浪之后,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商议之下,觉得不能等下一期《院报》了,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晚,在王赐《驳提三尺剑方为孔门子弟》隔壁,又多了一篇大字报《孔圣亦提三尺剑:君子六艺之考究》。事实上这篇大字报也没做什么考究,只是重新阐述了六艺的含义,从而引申讨论,既然君子要掌握六艺,那么作为以成为君子为目标的儒生修习六艺是理所应当的事,暗指孔圣本来就要求儒生不要满足于当一个文弱书生。
王赐被驳得哑口无言,他本身对儒学的研习水平不算上乘,和张兴教之流不过半斤八两,而秉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张兴教充分发挥狼群战术,几天时间不到,王赐的大字报旁边已经贴满了反驳他的大字报,作者由茉莉轩的几位归化民学生蔓延到了临高各部门任职的前伪明读书人。在日常工作中养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们,站在王赐一边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而王赐那一套又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广大首长的对立面,但要是真的和首长们一样的思维,这又违背了他们本身的价值观,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在元老院的角度重新阐述儒家学说。
这场论战很快引起了临高留守的几名元老的注意,首先是政保局的赵慢熊,当关于此事的监视材料送到他桌面前,赵的秘书问到要不要控制一下事态的发展,赵慢熊想了想,在材料批了一行字:“保持监视,暂时不要介入”。然后便吩咐秘书据此写一份报告发去内参上。
随着外派元老和各处出差的元老越来越多,BBS日渐冷清,为了让广大元老能及时掌握各种动态,内参制度应运而生,然后很多元老不习惯内参制度,甚至有部分元老直接就把内参当成废纸,内参制度的效果一直不是太好。但看的人还是有的,李赤骑就是其中之一。李赤骑顿时灵感大发,在某次调侃中把君子六艺和行军打仗挂钩,被某个经过的归化民同时也是个前伪明读书人无意间听到,几年时间不到,竟演化成一种古典军国主义儒学的思潮。元老院占领江南的许多年后,上万名旧儒生在南京政事堂闹事,要求恢复科举,同时五百多名古典军国主义儒学派的儒生被组织起来,对这群旧儒生进行了反向示威。旧儒生们仗着人多,试图强行冲击政事堂,却被早已准备好短棍的古典军国主义儒学派儒生用双排队列瞬间击溃,不等维持秩序的警察和国民军赶来,局势已经被古典军国主义儒学派儒生控制住,事后某名不愿意透漏姓名的警察接收采访,坦言从没见过如此能打的读书人。而未来的近百年前,各处战场和殖民地都可见到典军国主义儒学派儒生,他们高喊着“王化天下”的口号,狂热地为元老院冲锋陷阵。
论战很快就蔓延到琼山的东坡书院,第二次反围剿后,按照茉莉轩工作的经验,元老院对海南岛各大书院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渗透工作,东坡书院自然也不例外,《茉莉轩院报》每出一期,就会送几份去东坡书院。在几次交流活动中,王赐认识了几个其他地方的老学究,见到刊文,这些老学究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去信支援王赐,有好事者甚至跑去临高参与了大字报的创作。另一方面,东坡书院自然也有不少亲髡分子,很快,东坡书院也出现了声援谭书生的大字报,论战的战火烧到了琼山。没过多久,论战就蔓延到了海南全岛,琼山石湖书院、儋州东坡书院和丽泽书院、文昌的蔚文书院、定安的尚友书院无一不出现大字报论战的情况。面对这种情况,作为海南岛屈指可数的进士,刘大霖在下一期的《茉莉轩院报》也写了篇文章,出乎意料的是,刘进士没有站在王赐一边,文中他回忆了茉莉轩书院的重修,感叹了书院办学之艰难,对于书院之兴衰,刘进士引用了论语的一句话: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这无疑是认为礼是会顺着时代改变而改变的,言下之意是研习儒学不要因循守旧,要与时俱进。这篇不怒不愠的文章看似平常,却取得了振聋发聩的效果。因为当前的论战,无论是张兴教还是王赐,水平与刘大霖相比还是差得远。面对刘大霖的翩翩风度,王赐、张兴教等人自愧不如,大字报论战慢慢平息,但争论却漂洋过海,渡过了琼州海峡。
《临高时报》针对论战的过程出了一系列的连续报道,这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因为丁丁在政治倾向上是赞成把一切旧事物包括儒学扫进垃圾桶的,有人猜测是有人向丁丁施压,至于是谁,众说纷纭,有说是王主席,有说是马督公,有说是萧主任,也有说是文总。许多年后,历史研究者在一大堆解密的历史档案中只翻出这么一份没有标明时间也没有签名的会议纪要,上面写着,对于现在出现的儒学论战,要予以引导,要这个学说往更不和元老院对抗的方向上发展。
渐渐地,《广州日报》也转载了相关的系列报道,看了报道的广州读书人也渐渐展开了广泛议论,在几所大书院内,接连开了几次大会,两派观点互相交锋。之前广州城内已经有一股师髡长技的风潮,研习儒学之余也要注重格物之学的思维逐渐占据上风。一些宗族意识到元老院是赖在两广不走了,日后即使不是问鼎天下,起码也是割据一方,为了在元老院的政权下取得话语权,让更多的子弟在澳宋政府中任职。在看到公务员考试的教材后,掀起了一阵购买数理化书籍的狂潮,但由于无人指导,许多在宗学里读书的子弟都陷入了囫囵吞枣的状态。
此时,《广州日报》又转载了谭书生的一篇通讯稿,内容是关于尚羽在连州学堂讲课的事,这给了广州城各宗族极大的灵感。祖上创办玉岩书院的萝岗钟氏家族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闭门造车看不懂澳洲人的格物之学,不如去澳洲人那请先生过来教书?
澄迈人谭宏就是这样被请到了玉岩书院,谭宏,按旧时空的历史,他本该在七年后考取举人,虽然家族中科名最多出过举人,但在澄迈这个小地方还算是科名显著,他的叔叔谭兆魁也是举人,当过海盐知县,他的父亲谭兆文和另一个叔叔谭兆先是监生,谭家在澄迈也算大族。但澄迈大战后,不知为何,大概是为了质子输诚,年轻的谭宏就被送去了芳草地入学,同时家里也托关系向刘大霖托了关系,让谭宏住在刘进士家里,好在刘大霖指导下继续研习经学。五年后,谭宏学成归来,重新蓄起长发,钟家在临高找到刘大霖,刘进士便推荐了没有接受芳草地分配的谭宏。
谭宏本身儒学功底就不差,接受了刘大霖几年指导更是突飞猛进,而芳草地的学习更是开阔了他的眼界,无意中,元老院就给自己培养了一个能将新旧时空的学术理论融会贯通的人才。谭宏的讲课一下子就吸引了玉岩书院一众学生的眼球,甚至不少书院的先生也时常来听课,有了人指导,一些聪明的学生一年之内就自学完成,在1636年初的公务员考试,钟家的子弟更是不少人成功上岸,一时之间,玉岩奇迹传遍广府。
到1637年底,各大宗学、书院已经纷纷聘请起能通晓澳洲人学问的先生,从芳草地挖不过来的,就从一些读书人出身的归化民干部里挖,实在挖不来就连读过一两本澳洲书的人都会被奉若上宾,一时间那是洛阳纸贵。
一些人不甘人后,既然请不了合适的先生,那就把儿子送去澳洲人的学校,既然澳洲人男女都收,那连女儿也送过去。不少家长纷纷表示,为了社会地位,女儿你还学什么女工,赶紧去读澳洲书要紧!而风潮传到江南,一些江南书院也买起了澳洲书,讲起了澳洲学问,时髦一点的甚至请了不少广东书院讲澳学的先生讲课。不少读书人在读过澳洲书后,更是渐渐认识到只有澳洲人那套才能富国强兵,内心的天平也逐渐向澳洲人倾斜。到元老院派兵越过南岭的时候,北上干部里已经不单纯是自己培养的归化民干部,不少通晓澳洲学问的读书人也被征召,北上干部队伍完全没有了两广攻略时极度缺乏的窘迫。
但后来有解密资料显示,其实元老院悄悄推动了1635年的舆论方向,甚至谭宏本身与对外情报局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少讲澳学的先生,甚至就是政保局的内线,一些前往伪明统治区讲学的先生,甚至就是外情局的情报员。
但毫无疑问,澳学的传播悄悄地使大明的意识形态产生了转变,但这番蝴蝶效应,此时正在连州主政的黄超是不知道的。

二十三、直面祖宗第一人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黄超操着鸭公嗓,一手搂住独孤求婚的肩膀,一手提着酒杯,带着酒意用粤语唱到。
桌上,两个灰黄的小炭炉里,炭火滋滋发红,架着两个砂锅,咕噜咕传来汤水沸腾的声音,其中一个锅里炖着清汤羊,为了炖这一锅羊肉,黄超可费了好大功夫。连州几乎没有养羊的人,找了许久才在城东五六里处找到,那是一个山民养来专门供应广州某个酒楼的。每年冬季之前,那酒楼都会派船北上,那山民便赶着他养的这群山羊到龙津门码头交货。那山民极守信誉,差点不愿意卖山羊黄超,好说歹说,黄超才买下一只。黄超特意选了一边羊腩,另一边羊腩送到了马体益家里,给崔世召补补身子,剩下了就分了手下人,给他们打打牙祭,天气开始变得寒冷,深秋时节,正是补补身体的时候。
黄超在旧时空吃过几次清汤羊,清汤羊的做法是略知一二,可惜连州边远,竹蔗和胡椒找不到,胡萝卜和甜玉米就更不用想,那可是只有临高才有的东西。但这难不倒黄超,毕竟杞子、圆肉这些在连州城里的铺子也卖得到,连州不种竹蔗,那就用荸荠替代,同时改用几粒花椒代替胡椒,加之陈皮、老姜,山羊肉的膻味就被消去,至于胡萝卜和甜玉米,可有可无。这锅清汤羊已经提前炖煮了三个小时,羊腩已经软透,汤水被撇去了浮沫,清澈如水,只是被杞子染了色。
另一个锅里热着狗肉,比起羊,狗就好找了许多,正所谓一黑二黄三白,黄超特地找了一只黑狗,叫城里的屠户帮忙杀好,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给何良田家送去。比起清汤羊,狗肉的做法要粗犷多了,放大量陈皮、老姜去膻,在炒锅里爆香爆熟之后,下临高天厨酱园的柱候酱翻炒,然后下水闷煮。现在狗肉在砂锅内染上了焦糖色,香味飘飘,正是“三六滚一滚,神仙站不稳。”
独孤求婚大口吃着狗肉,不时小口嘬着酒,那是莫家托人给黄超送的黄酒,是莫家某个姻亲酒坊酿的,度数不高,有点微甜,喝着喝着就容易上头。独孤看着唱歌的黄超,笑道:“老黄,老黄,你醉了,醉了。”
一旁的尚羽不吃狗肉,清汤羊就是为他预备的,作为未成年元老,喝酒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于是便用菠萝啤代替。菠萝啤是一种带菠萝香味的饮品,口感与啤酒类似,但不含酒精,是旧时空广东一种常见饮品,小孩子也可以喝。由于制作工艺略为复杂,而由于铝罐科技没点出,运输途中容易漏气,所以菠萝啤只被少量生产以特供元老。作为老广,每月送到连州给黄超的元老院特供中,菠萝啤必在其列,虽然已经漏光了汽,但风味尚留。尚羽看着黄超和独孤的醉态,觉得好玩,原来大人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此时黄超没有理会独孤,自顾自地唱着《监狱风云》的主题曲。独孤和尚羽明日就要离开连州,这顿是为了给他们践行,同时在连州这段时间,大家都颇为劳累,也趁此机会轻松一下。
尚羽不懂粤语,也就听不出黄超的公鸭嗓,自从公审大会以来,黄超就老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难得见他绷紧的眉头有所松开。此时黄超一曲唱完,跟独孤碰了一杯,说:“独孤,我没醉,我高兴,高兴就要唱歌。”
“我看你倒一直挺高兴的,你不是高兴,你是醉了。”
“高兴个鬼,你不知道之前多紧张。”
“屁,有枪有炮,紧张什么。”
“差点炮轰祖宗,能不紧张吗?”
听到这里,尚羽不由想起了几天前。
按计划,尚羽的教学已经可以结束了,剩下的几天就作为假期。可这天,州衙里一阵忙碌,只见黄超把随身的SKS步枪查得逞亮,独孤求婚把一匣子弹压入手枪。负责元老护卫的几个警卫员也检查了自己的装备,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报告首长,连州第三中队第二小队、第三小队集结完毕。”
这阵势,一般情况下是去出发剿匪,但连阳的匪患在前几个月的集中打击之下,在送了上千人去广州修路之后,已经消停了许多,已经好久没有出动部队去剿匪了。而且,由于黄超手下的国民军加起来虽然有近千人之多,但除了阵焕和李冬手下两个中队全员装备南洋式和双管霰弹枪之外,其他的国民军部队只有少量装备南洋式,而连州第三中队只有一个班装备了南洋式,其他人装备的都是标准矛,出发剿匪一般都会以李冬中队和阵焕连轮换着做主力,其他部队打辅助,而这次只集结了连州第三中队。
尚羽穿越时还小,临高剿匪时被保护得好好的,自然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只是大半个月都只被允许呆在连州城内,少有几次出城都只是去了东校场,早就闷出鸟来了。可以说,尚羽没怎么见过大场面,便跑到黄超面前,试探性地问:“黄哥,这是要打仗么?”
“不知道,希望不用动武。”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有个叫黄屋的村子,村里有个小伙子勾引了他的嫂子,村里的长老准备把他们浸猪笼。”黄超倒不隐瞒。
“浸猪笼?”尚羽明显听不明白这个来自粤语的词汇。
“就是把他们认为是奸夫淫妇的人装进装猪的笼子里扔进河里淹死。”
“这不就是动用私刑吗?”
“对,所以我们要去阻止他们。”
“那我能跟着去吗?”
“不好吧,出了事我难担责任。”
“我呆在城内都快闷出病来了,让我涨涨见识吧!”尚羽不依不饶。
黄超想了想,叹口气,便说:“好吧,你就跟来吧,但要听指挥,不能脱离大部队,不能离开警卫的视野。”
黄屋位于西岸河的上流,是一个黄姓聚姓而居的村子,修有寨墙,在连州这几个月,黄超对连州城各处的那些独姓村寨一直很客气,这些村子都很安分,暂时没有出现对抗元老院的现象。瑶乱爆发的时候,他们和八排瑶互有攻守,驱逐了八排瑶乱民的澳宋军队就算不是朋友,但至少不是敌人。位于山间谷地修起寨墙聚姓而居的他们而言,比起忠君爱国,他们更在乎的是如何自保,澳洲人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动起反抗的念头。何况,兵、匪、官府、瑶民,哪一个都不是好东西,能应付就应付,但一旦侵犯到他们,他们也不介意抄家伙死磕,虽然同时他们也很重视礼教,村村都设有宗学,黄超、尚羽、独孤求婚骑着滇马前进,黄超一边向尚羽介绍连州的一些情况,一边不忘强调:“主政一方,很多事情可以忍,可以妥协,但有些不能妥协,今天不能妥协的就是允许他们搞私刑,他们有家法、有族规,道德上约束一下自己人可以,但杀人就过分了,什么家法族规,不能凌驾于元老院的法律之上。”
包含那个南洋式步枪班的第一小队,先期已经开始急行军,现在已经在黄屋村外河岸边和黄屋村的村民对峙起来。黄超等人后于他们出发,而一艘浅吃水的小发艇也一路溯流而上。
第一小队小队长得到的命令很明确,不能让黄屋村把人淹死,于是刺刀出鞘,长矛向前。黄屋村的村民也不甘示弱,扁担锄头在手,几个练过武的拿起刀枪,几个时不时去打猎的村民也背起弓箭鸟枪。看样子战况一触即发,但事实上谁都不会轻举妄动,村民们人多,完全不虚,那对“奸夫淫妇”像一只粽子般被捆住,被塞在了猪笼里,村民们现在不会贸然把他两扔进河里,毕竟挨一阵枪子要死不少人,而且就此和澳洲人结仇。
几个小时后,大部队赶到,此时村民们见来的人多了,自觉已经不能靠人数取胜,商量一会,几个长老模样的人便走向前,看样子是想谈判。黄超让随行的一个留用老吏员和他们交涉。一阵鸟语,尚羽连粤语都听不大懂,更是对老吏员和长老们一来一往的交涉一个字都听不明白。而独孤求败之前办东门市的时候,学了一点粤语,但耳边的声音一点都不是粤语。只见独孤和尚羽两人一副仿佛听到外星语言的蒙圈样子,黄超笑笑,便向他们科普起来。
原来粤北流行的方言,除了广东通行的广府话和客家话之外,还流行着一种叫粤北土话的方言,而连州本地的土话就是其中一支。这种方言和湘南、桂北流行的土话类似,但互相几乎不能通话。在旧时空的归类中,包含连州土话在内的粤北土话被归入到未分类,有不少语言学家对粤北土话进行过研究,有认为粤北古话属于西南官话的一支,有认为是属于军话的一支(军话是明代卫所军人一种特有的方言),但一直没有定论。而粤北土话有三支,即是连州土话、韶州土话、雄州土话,互相之间的差异也很大,甚至连州土话内部也有不少分支,分为大蛮声、小蛮声、星子话等十几个分支,差异大的,甚至互相不同理解。
现在老吏员和长老之间说的就是大蛮声,流行于西岸河一带,独孤和尚羽不能明白也是正常。老吏员先是回报,说黄屋村不希望官府干涉他们的内务,小叔子勾搭嫂嫂,有违人伦,不将他们浸猪笼,天理难容。
黄超只让吏员回复了四个字:“杀人偿命。”
又是一阵鸟语,长老们依旧不肯让步,反而放话,祖宗定下来的家法,死人也要执行,黄超不退步的话,他们定要聚寨死守到最有一个男丁。
黄超挥挥手,小发艇上的油布被揭开,一门山地榴赫然被放在船上,这意思很明白,他不怕黄屋的人退回寨子里。长老们和吏员又是一阵嘀咕,吏员回报:黄屋愿意放过那对“奸夫淫妇”。
可自从黄超听着他们最后一次交涉,就一直皱着眉头,突然间,黄超也用那大蛮声和他们说起话来,听语气,像是一阵呵斥。尚羽一头雾水,怎么黄超也说起鸟话来,说了一会,长老招呼村民退去,只留下那对“奸夫淫妇”。
国民军士兵们把那对“奸夫淫妇”从猪笼里拉出来,给他们送了绑,带着他两就撤回连州。路上,尚羽好奇地问到:“黄哥,你怎么会说他们说的话?临时学的?”
“什么临时,这是我母语好不好,旧时空这是我老家?”
“怎么没能听你说过?”独孤问。
“整一个元老院就我一个人说这种话,我跟谁说去?”
“可在这里也没见你和谁说过呀?”尚羽问。
“说了他们知道我是本地人,容易和我套近乎,不是今天这种状况,我才不开口。”
“什么情况?”
只听黄超娓娓道来:“那个吏员也是个混球,以为我听不懂,竟然想糊弄我,让那些长老装着先答应我的条件,然后等天黑了再执行家法。可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明白,想不到我的母语竟然没啥变化,我自然不能让他们糊弄。我威胁他们,不放过‘奸夫淫妇’,我就马上命令开炮。”
“老黄威武,有炮就是好!”独孤感叹道。
“屁,有炮不一定有用。”
“他们真不肯的话,真的会开炮吗?”尚羽问。
黄超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很可能不会。”
“为什么?”
“在旧时空,我就是出生在这条村子的呀,这群人里面,说不定就有我的祖宗!”
一阵无语,片刻,尚羽打破尴尬,问:“为啥我们要带走他们?”尚羽不明白,救下那对男女就是了,怎么还要带他们走。
“村里的长老答应不杀他们,但也不愿意让他们留在村子里,他们不是被我们带走,而是被逐出了村子,跟着我们,起码不用担心村子里的人在我们走后再对他们干什么。”
“那他们的财产呢?那些村民没那个剥脱他们居住权的权力吧?”
“没有,但我不想阻止了,而且就算阻止成功了,这对男女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在村子遭白眼遭报复,还不如赶紧走。”黄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主政一方,妥协是必然的,不涉及底线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容忍,而且就我们现在孱弱的控制力,宗族这种东西还是忍他一忍比较好,毕竟有很多本该我们提供的公共管理,像教育啊,基本救济啊,现在情况都是由宗族提供的,只要他们不触及我们的底线,让他们继续自我管理也好。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容忍的,家法族规可以有,但家法族规说要杀人,门都没有。”
尚羽感促良多,当晚就根据这一事件写了一篇社论,当然为了避免误会,黄超的祖宗问题被省略掉,然后通过电报发回临高。然后接下来这几天,尚羽安然地等着回程,独孤玩腻了,也决定回去临高。可践行宴这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正当黄超唱着歌吃着火锅正欢的时候,突然间,房门大开,潘潘闯了进来。潘潘很快说明来意,原来这大洋妞死听说了这件事,要来采访那对“奸夫淫妇”的“爱情”故事,然后要写一篇呼吁自由恋爱的社论。
见他们在吃饭,这大洋妞也不害羞,直呼自己饿极了,见一旁的茶几有空着的碗筷,便不客气地拿起一副,凑在桌上就吃了起来,但连连起筷,这么多年来她的筷子功练得极为纯熟,一下子就吃了不少,大呼:“好吃!”
但问题是,她夹那锅是狗肉。
“好吃,这是羊肉吗?”潘潘问。
顷刻间,黄超反应过来:“是是,是羊肉。”
独孤很快心领神会,也说:“对,是羊肉。”
只留下尚羽低着头,不说话,一口一口地喝着菠萝啤。


十四、救援南岗排
十月中旬,连州城外,正是一副忙碌的秋收景象,连阳三城一带多山,唯独连州城一带有大量平地,星子河、东陂河、三江河等河流从群山出发,在连州城外汇聚成连江,由于几条河流的冲积,形成不少平坦肥沃的土地,于是连州城一带就成为了连阳三城的膏腴之地,虽然比不上珠三角,但因为能种双季稻,产出尚可。
而在山上,由于积温不够,收割的时间要晚几天,在南岗排外的梯田上,唐有禄蹲在田垄上,伸手把玩着黄灿灿即将收获的稻穗,追肥之后,稻穗显得分外肥硕,摸起来挺有分量,空谷壳的数量应该不多,虽然之前拔掉病株显得整块稻田稀稀拉拉,但收成总算保住了。天地会的农技员本来想让南岗排在秋收后种一造冬小麦度荒,但看到这些梯田的肥力,便放弃了,对当地的农业特点进行一番调研之后,决定秋收后就种油菜,开春收了油菜籽,再种一造花生,然后再种一造水稻。南岗排的山田靠泉水灌溉,土地肥力种不了双季稻,冬季种油菜,正好收了菜籽之后可以把油菜作为绿肥,然后种了花生又可以固氮,加上施农家肥,合理晒地,这样下一年水稻的产出会高出不少,然后再在旱地种一些玉米,基本上勉强可以粮食自给,而菜籽和花生,又可以榨油换钱。
虽然眼前即将收获的稻谷并不能让南岗排支撑到明天秋收,但唐有禄毫不担心,天地会给他们申请了助农贷款,凭着这笔贷款,他们就可以从三江圩那里买到应急的粮食,还可以用贷款去筹备下一年耕作的农资,现在南岗排里不少男丁去了给澳洲人当兵,等以后饷银发下来,这笔贷款总还得清,而且还会有不少盈余,去三江圩置办些布匹也不成问题。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唐有禄觉得自己总算苦尽甘来了。
此时,唐丰盛也正在忙活,再看到了追加施肥后的水稻长势,唐水财是对澳洲人的种田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正陪着农技员四处勘察,寻找合适的地方做堆肥池。唐水财的转变之大,一时间让人咂舌,但唐丰盛很清楚,作为放水公,农业搞得越好,他的地位就越稳固,所以他一方面对农技员言听计从,另一方面也在暗暗学习,那天学出师了,他在南岗排的地位就连唐有禄也威胁不了。另一方面,现在唐丰盛有两子去了给澳洲人当兵,家里吃饭的人少了,地种得越好,结余就更多,那南岗排首富的位置就指日可待了。
唐有禄并非不知道唐丰盛的小九九,唐丰盛觊觎着他天长公的位置,但他唐有禄的眼界可没他那么低,澳洲人据说准备在州属三排设立一个东三排乡,州属三排加起来少说也有八九千人,永化乡是远远比不上的,既然盘天顺可以当永化乡乡长,那他唐有禄作为八排第一个投奔澳洲人的南岗排的天长公,自然是有很大希望当这个东三排乡的乡长。虽说权力都在澳洲人手里,但起码是个官身,他唐有禄的话语权就绝非一个南岗排的天长公可比。说来也奇怪,向澳洲人投降之后当了他们的编户,他们一没征发他们做徭役,二来澳洲人的工作队还告诉他们,南岗排的田地太贫瘠,人口又不少,就不用交秋粮了。原以为投降编户了就做不成“莫徭”,结果依然徭役没有找上门。但看着南岗排开始蒸蒸日上,唐有禄觉得,这决定没错。

正当唐有禄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时,唐水财却打断了他,只见唐水财气色慌张,说道:“阿爹,我们从三江圩买的粮食被劫了!”
“有伤亡吗?”
“伤了两个,没死人,但粮食全丢了。”
“劫我们的是什么人?认出来没有?”
“他蒙着脸,认不出,但看装束是我们八排瑶的人。”
“看来是李三九的人,明天你去三江圩再买一次粮,把排里新组织的民兵队带上一半,顺便给澳洲大官报个信。”
第二天,等看到唐水财带着全副武装的买粮队伍来到三江圩,驻扎在那里的阵焕却总感觉事情不对,在听说唐水财说起昨天的事情,阵焕没有多想,就派了个信使将这个情况送去连州。阵焕总感觉不对劲,虽说连阳三城的国民军有上千人,但要分守各路要冲,加上日常巡逻,在对付旧时空官府也要发动几万人来清剿的八排瑶区仍然力有未逮。甚至对八排瑶区,一向把侦察视为自己看家本领的阵焕连,也没派出过几次侦察兵。
此时,呆在连州城的黄超心里美滋滋的,在贸易封锁的压力下,火烧排在几天前就派使者过来归降,火烧排的使者要求,让黄超给他们发几张良民证,好让他们可以去三江圩交易。本来工作队和驻在警没有进驻之前,是不应该给他们出具良民证的,但是,出于亲善的目的,黄超大笔一挥,还是发了十张空白的良民证给他们。后来,仔细回想,黄超为他自己的这个决定悔青了肠子。
收到消息,正在暗叫不好的黄超        ,还没想好对策,坏消息就一条接一条,油岭、横坑两排的运粮队也遭了劫,油岭排还死了两个人,然后连州几个汉人村寨的人也接连过来告状,说有瑶民下山抢劫他们。平瑶大局顿时陷入了危机,一时之间,要求他发兵荡平八排瑶的请愿队伍由州衙门口几乎排到了城门口。
黄超很清楚,州属三排已经彻底倒向了自己这边,而里八洞、大掌两排,为了能在三江圩买到便宜的盐粮,也不会贸然做傻事,火烧排刚归顺,不会这么快翻脸,下山劫掠的,只能是李三九的人。出现劫掠只能说明,黄超的部署还不够严密,黄超想通过贸易封锁使八排瑶屈服的计划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而黄超的麻烦远不止如此,连阳剿匪战斗逐渐平息之后,元老院内部不少喷子就对黄超作为地方大员手拥近千名全员装备南洋式的国民军感到相当不安,加之各处剿匪战斗形势仍不乐观,大部分中队被视为主力中队被调走,剩下的也被拆散,再在本地补充新兵,而这些新兵,装备的只有标准矛。黄超目前的情况是,虽然手上的兵力还有上千人,但大部分是新兵,而且只有不到一半装备南洋式。真正堪用的只有阵焕部和李冬部,这两支部队保持了全员老兵和装备南洋式,而且久经战阵,是黄超可以依靠的力量。
黄超最不想和瑶民打反游击,但现在的情形不得不打,但面对茫茫大山,敌在暗,我在明,要想打赢必须知己知彼,于是黄超拟了个命令,让阵焕每三天排出一支五人小组,深入八排瑶区进行侦察作业。
第二个决定是,集结可以所有可以抽调的兵力,黄超向连州和阳山方面下命令,将驻守的国民军中队调去三江圩,而两城的防务,交由城内组织起来的民兵负责,同时通知各村寨严防死守。这样,只要湖广的明军不要突然抽风,连州城和阳山城就还是安全的,而黄超手头上的兵力就多了两个中队,算上阵焕部、李冬部以及山地中队,以及炮手和炮兵士官生,黄超就有600余人的兵力,300余条枪。
第三个决定是求援,全面清剿,600人是完全不够,黄超想都不想,就拍了封电报到华南军总部,并且抄送文总、席亚洲和北纬,既要人,又要枪,上头再不管他,他的工作就再也没办法开展下去了。
可部队还没集结完,黄超就又收到一个坏消息,唐水财的队伍当天买完粮,回程的路上又被劫了,这回互有来往,唐水财这边死了六个人,对方也丢下四具尸体,但唐水财一行人,大部都受了箭伤,但粮食好歹保住了。通过认尸,确定对方都是马箭排的人。
接下来黄超又接到报告,不少巡逻队都遭遇到了袭击,有些还死了人。正当黄超头疼的时候,一件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运粮队遇劫一事,让唐有禄感到了不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决定提早收割,虽然损失一些,但好歹可以让地里的稻谷提早入库,免生变故。南岗排顿时生出了一股紧张的气氛,工作队的两个归化民干部加紧了对民兵的训练,但南岗排不少青壮已经参了军,剩下能编进民兵的不多,配发的武器只有少量标准矛,剩下的只有弩箭和竹矛。而且第二次遇劫,也让小一半民兵失去了战斗力,不少受了箭伤,因为箭头带毒,虽然他们有解药,但也要修养一头半个月。周良臣的心眼拽到了嗓子眼,他不断擦拭配发给他的五星连珠铳,但他从没用他开过一枪。
现在田里的稻子已经收了七成,可惜时间不等人,这一天,该来的总该要来,李三九率领马箭、军寮两排来攻寨了。李三九费了好大功夫才让整个马箭排同意继续对抗澳洲人,为此,几个不肯继续打仗的瑶老,还被他鼓动年轻人给杀掉了。几个月前,有人给李三九捎来一封告身,许诺他事成之后可以当个千户,千户也可以世袭,为了这个官身,李三九可是涨红了眼。等元气恢复,李三九决定继续起兵,但第一个收拾的,自然是那些二五仔,永化乡暂时先不管,但同为八排瑶的南岗排却不能放过。
马箭排算起啦也有七八百青壮,军寮排虽然之前折了五六十人,但四五百青壮还是凑得出来的。七八百人就这样把南岗排给团团围住,而南岗排只有两百余可以打仗的青壮,但好在占据地利,居高临下。而且南岗排的青壮排兵布阵也既有章法,掌事头邓辉勇在制高点负责指挥,李三九的人从那条路攻上来,就让人在那条路组织抵抗。南岗排的青壮是接受过基础的训练的,工作队的干部教会了他们一个简单有效的战术——长矛方阵。这个战术他们只是囫囵吞枣地在培训班上听军官们讲过几下,记忆不深,但也勉强用上了。
相较而言,李三九的人只能算乌合之众,在长矛阵前吃了不少亏,而且头顶上又被站在房顶上射击的南岗排药弩手压制住,一时之间,折了七八个人,而本阵这边,也吃了几发黑枪。工作队也参加了战斗,两个归化民干部各有一支南洋式,参加了在屋顶上的压制射击,周良臣胆小,呆在长矛阵后,等李三九的人一撤,才冲上前乱射一气。他们三个的枪法奇烂,一个人也没射死,大体是没有怎么接受过正规射击训练的缘故。周良臣是豁出去了,这会不是死了,就是在澳洲人面前攒下极大的好感。
虽然李三九没什么战果,但唐有禄很清醒,他知道李三九之所以选择强攻,是为了夺取南岗排积存的粮食,只要李三九失去耐性,肯定会选择火攻。要想南岗排解围,必须求援,他派出了五个信使,两个分别去油岭和横坑,三个去三江圩,阵焕中队驻扎在那里,是能真正对付李三九的强军。
盘小顺是三人中的一员,等他到达三江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三个信使中到达三江圩的唯一一人,事实上,虽然他们是趁天黑跑出南岗排的,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连火把都没打,但这样还是被李三九得人发现了。李三九何等人物,对南岗排会做出什么对策了然于心,对于南岗排外出求援的人,李三九自然是留了一手,在几处路口都布置了暗哨。
但也是盘小顺跑得快,运气也好,背后嗖嗖嗖的弩箭,愣是一支也没有打中他,而且几个月来,盘小顺吃好穿好,夜盲症早就不治而愈,李三九手下那群营养不良的乌合之众,在黑夜里半点优势都没有。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盘小顺终于甩掉追兵,翻过群山,抵达三江圩,并被已经率军驻扎在那里的黄超接见。
现在除原来在三江圩驻扎的阵焕部和一个国民军中队外,现在黄超已经集结了李冬中队、山地中队以及连州第三中队,而阳山第一中队还在路上。南岗排是不能丢的,一旦南岗排陷于敌手,整个平瑶大业就会功亏一篑,黄超二话不算,背起枪,决定不再等候阳山第一中队,点起兵马往南岗排开始了急行军。



原版


这是以一篇以崇祯八年(1635年)排瑶起义为背景的同人,元老院兵锋抵达粤北、粤西,明代屡平不止的瑶乱自然是元老院必然要面对的问题,因为自己是粤北连州人,看了那篇《连州治安战》的同人,感觉不甚满意,治安战已经太多,没有突出特色,故写下这篇同人,第一篇算是主人公的人物背景,说了一些养鸡的小细节,都是个人经验,求轻喷。





有点想改写一下,使情节更合理一点
决定好了,要对这篇同人进行重写。





转载时注:但是只改写了钱两章,故放在了最前面。



(一)瑶乱(新)

五月底,即使是在明末小冰期的影响下,临高的气温依然跟旧时空有得一拼,尤其是中午,一般这个时候,元老们即使再工作狂,也会选择小小地午休一会,去躲避炎炎的夏日,即使是摇着扇子开会也不太乐意,除非这会议十分必要。
现在就有一个非常必要的会议正在召开,在临高呆久了,一到夏天,一把蒲扇就成为了元老们的手中必备,空调和电风扇是奢侈品,只有在对散热和冷却要求极严格的部门才会安装,但元老院内阁会议的现场显然不满足这个条件,尽管会议桌上已经摆上了一个大冰块,冰镇的格瓦斯和凉茶也是随饮随有,但与会的元老们也还是一个个地汗流浃背,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截止到目前,两广攻略进行得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三路大军,进展最顺利的是朱鸣夏的中路军,连克清远、英德,然后攻下了韶州,接着兵分两路,一路攻占了乐昌,另一路接管了南雄州;付三思的右路军在攻克了惠州之后,就地驻防监视粤东,计划等左路军歼灭了明广东防瑶东、西山参将的部队后,从其中抽调一个营来充实兵力,然后挺进粤东,与海军联合,以上下夹攻之势消灭驻防南澳岛的潮漳副总兵部队;游老虎的右路军一开始显得最生猛,从广州出发第三天就攻占了三水,一个星期不到就包围了肇庆,可熊文灿早就带兵离去,只留下一座空城,游老虎一路追击,一直追到了梧州城下,打了几仗,虽然伤亡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熊文灿趁着这几仗的空隙,已经在梧州城下集结了一支大军,包括广东防瑶东山参将和西山参将的部队、广西浔梧右参将部以及附近州县土司带来的狼兵。
现在熊文灿手下已经有了一支万余人的部队,算上一路退过来的卫所操军和乡勇,熊文灿手下已经有差不多两万人的兵力,如此一来,游老虎的兵力就显得有点单薄了,而且补给线也拉得太长,右路军显得有些孤军深入。如果补给线不断,游老虎毫无疑问能取胜,不过在兵力差距接近一比五的前提下,右路军定要吃一个大亏,毕竟广西的狼兵战斗意志也是很强烈的,而三个参将的部队也不见得会一击即溃;要是补给断了,游老虎就只能险胜,伏波军打仗是打后勤,要是没有源源不断的弹药和粮草供给,伏波军就只能和敌人拼刺刀了,面对明军,伏波军贴身肉搏的优势不会太大,在补给断绝的前提下,面对有兵力优势的明军,伏波军能打赢的概率就不大了。
现在游老虎的右路军就存在着补给中断的可能性,据雷州站派出去的探子回报,防瑶东山参将和西山参将撤出罗定州之后,罗定州出现了兵力真空,那里的瑶人已经在开始串联,部分瑶人开始对汉人的村落进行劫掠,一副蠢蠢欲动要造反作乱的样子。
明代的瑶人极其生猛,屡乱不止,尤其是两广交界之处,两广总督的设置一开始就是为了协调两省以征讨瑶人。罗定直隶州就是六十年前明朝平定泷水罗旁瑶乱之后才设置的,而防瑶东山参将和西山参将也是当时为了防范瑶人作乱而设置的。
历史上,泷水罗旁的瑶人一度有围困肇庆城截断西江航线的举动,而西江航线正是右路军的补给生命线,瑶人一旦作乱,自然会四处劫掠,这些出了名不怕死的瑶人自然会对伏波军囤积的粮草火药感兴趣,更不用说那些米尼步枪了。
在旧时空,1635年,罗定州的瑶人并没有作乱,作乱的是粤北连阳一带的瑶人。而在元老院展开两广攻略的1635年,连阳瑶人依然作乱了。本来在两广攻略的计划里,1635年的瑶乱就打算让其放任自流,让作乱的瑶人牵制一部分明军。
可1635年的连阳瑶乱并没有仅仅像旧时空的历史一样,只是攻破了连山县城就了事,他们还乘胜围困了连州城,一部还打到了连州城下,而在旧时空,他们这样做要等到三年之后了。就目前的态势,连阳的瑶乱极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两广各地的瑶人极有可能受到鼓舞而群起作乱,演变成粤桂两省的瑶人大叛乱。
元老院希望占领一个安定的两广,不希望两广陷入大规模清剿作乱瑶人的漩涡,更不希望元老院宝贵的资源浪费在平定瑶乱的战争中,连阳瑶乱必须被控制住。
这时一个已经赋闲多时的元老被想起来。





(二)养小鸡的黄元老(新)

作为大图书馆的掌门人,在元老院里,于鄂水可谓无人不识,原因是大图书馆掌握着元老院拥有的所有从旧时空带过来的纸质资料和电子版资料,无论哪个部门,时不时都要去大图书馆查资料,所以于鄂水就因此成为了元老院里少数几个和每一位元老都打过交道的人。
同时,于鄂水凭借着在旧时空学来的历史学知识,足不出户,就成为了元老里首屈一指的“大明通”,于是于鄂水也就成了大大小小非技术性会议的常客。这次瑶乱的应对会议,自然也就不例外了。
事实上,从元老院开始谋划两广攻略以来,于鄂水就反对漠视即将发生的连阳瑶乱。本来按元老院的计划,就是打算坐视连阳瑶乱,等乱够了再来收拾局面。现在连山城陷、连州被围、阳山被袭扰,这群作乱的瑶人超出了旧时空他们的活动范围,如此一来,也就无从判断他们之后的动向,毕竟1635年粤北瑶乱的走向已经偏离了旧时空的历史轨道。
如果坐视不理,这群瑶人一旦四处流窜,要么沿着连江、北江一路袭扰,威胁广州;要么向东翻山到韶州府,煽动乳源瑶人作乱,威胁中路军侧翼;要么窜到怀集、封开一线,会同罗定州的瑶人封锁西江航道,威胁右路军后方。
每一个可能性,都会严重影响到两广攻略,更毋宁说有可能会演变成两广地区的瑶人大叛乱的事了。
于鄂水其实对明代屡次瑶乱的历史并不熟悉,只是有个赋闲两年的元老曾几次到他那里查过资料,做过瑶乱方面的研究罢了。
那个元老名叫黄超,曾经当过陵水县办主任。而此时的黄超已经卸下陵水县办主任的职位两年了,目前在农委会设在高山岭的种禽繁育场当负责人。在D日之前,黄超是一名乡镇基层公务员,毕业于某财经大学的金融系,但兴趣却是在历史方面。后来不甘乡镇生活的无聊,不知怎么就拐上自己老婆黄素,一同报名参加了穿越,成为了穿越众的一份子。D日后,因为黄超的父母在旧时空经营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养鸡场,黄超自小就给家里帮忙,因而算得上熟悉养鸡业务,于是就被暂时分到了农业口,负责照料从旧时空带过来的那几只家禽。
因为家学渊源,在农委会养鸡的日子中,黄超凭着着他从旧时空家里带来的一本《肉鸡、蛋鸡饲养大全》,自学了各种养鸡技术,渐渐成为了农委会里的养鸡专家,会阉鸡、会分辨雏鸡公母,甚至会给鸡人工授精,还设法复制了旧时空的一些家禽式样的设备。因此黄超在天地会里,一直占据着家禽饲养的首席农技师的地位,在临高的四乡八里,几乎每个农民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会养小鸡的黄元老。
夏季觉醒行动后,整个海南岛北部都被元老院所占领,琼北各县都需要派驻一名元老。黄超不甘寂寞,就报了名,但半年之后黄超才收到回音,此时海南南部也被收入元老院的囊中,黄超被任命为陵水县办公室主任。
不得不承认,黄超在陵水是做出了成绩的,但黄超在陵水的经历却引发了争议,那时黄超的老婆已经怀了孕,黄超三两个月就跑回临高去,借口陪老婆产检,在他儿子出生前后还休了近一个月的陪产假,于是有些人就指责黄超消极怠工。
黄超回临高确实是为了陪老婆孩子,但也没忘记跑部,在黄超治下,陵水县的建设得到了元老院许多部门的支持,建起了海产品加工厂,大力发展远洋渔业,成为了海南岛的重要渔港。
但黄超最大的功绩不在于此,而是在于黄超的对黎政策。陵水,在旧时空的全称是陵水黎族自治县,黎族人口占全县人口的一半有多,在现时空陵水县的黎人数量只多不少。在工作过程中,黄超和陵水各峒黎人建立了良好关系,黎区贸易有序展开。同时为了彻底平定陵水的匪患,黄超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在一次招待各路峒主的宴会上,黄超透露出消息,他希望峒主们卖给他一样特殊的商品。
人头!
确切来说是土匪的人头,为此黄超回了趟临高,跑了几个部门,讨来了几船大米和标准长枪。向各路峒主提供武器,峒主们发动峒民袭击土匪,然后把土匪的人头换大米。于是当土匪们像往常一样逃入黎区的时候,他们会发现,等待他们的会是一群凶神恶煞的黎人。
陵水的匪患迅速平定,但却出现了部分峒主杀良冒功的情况。黄超毫不手软,几次请来三亚的特侦分队,配合陵水本地的部队,对那些杀良冒功、劫掠汉人的黎峒进行讨伐,杀掉为首的峒主,迁走峒民,把他们的土地上赏赐给友好的黎峒。
在诸多县办主任里,黄超的能力起码排前三,自然招来的唾沫星子也不少,而黄超也不想在陵水待太久,于是在两年前,黄超向执委会递交了辞呈,辞掉了陵水县办主任的职务。


(一)养小鸡的黄首长

五月,虽然现在是明末的小冰期,但临高已经热起来,南海农庄里的小鸡育苗场里面尤其热,如果说外面是蒸笼,那育苗场里面就是烤箱。经过天地会几年的努力,临高的村民们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几只鸡,鸡苗市场的巨大需求使南海农庄的小鸡育苗场常年忙个不停。在天地会刚开始向农户贷出鸡苗的时候,农业口的大部分人都是计划着把刚出壳的小鸡直接交给农户,只有一个人反对。
那个人就是自称酱油中的酱油,元老黄超。
黄超,D日前是某财经大学的金融系毕业生,毕业后在某乡镇当了一年公务员,后来不甘乡镇生活的无聊,报名参加了穿越,成为了穿越众的一员。D日后,因为黄超的父母在旧时空经营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养鸡场,黄超自小就给家里帮忙,因而算得上熟悉养鸡业务,于是就被暂时分到了农业口,负责照料从旧时空带过来的那几只家禽。
刚出壳的雏鸡是很难存活的,领回来的鸡苗没几天就死清光难免会挫伤归化民的积极性。在黄超的经验里,在他家,刚出壳的雏鸡都是要养个十五六天才零售或者批发出去的。养雏鸡是个技术活,温度不宜过高,也不能太低,要把温度控制在20℃以上;同时还要控制湿度,潮湿的环境下雏鸡容易染病,育苗场必须时刻保持着干爽的环境;饲料要保证营养,尤其要注意的是饲料的颗粒不能太大,不然雏鸡吃不进去;还有就是要死鸡及时清理出去,免得尸体腐烂滋生细菌;出入育苗场,要对鞋底进行消毒,免得鞋底的泥巴带来外界的细菌……
于是建立一个育苗场就成了黄超的任务,凭着记忆,黄超把旧时空他家的鸡场复制出来,严格意义上,是大体复制出来。黄超找来十几个归化民泥瓦匠,建了一间小瓦房,大概六十平方,三米高,前后两个门,地板是红方砖,墙壁是红砖砌成,刷了一层石灰,用木头做梁柱,屋顶一层层地叠着黑色的瓦片。外面看上去就是旧时空农村常见的旧平方,没有多大现代感,但就育苗而言,已经是完全足够了。在旧时空,黄超家的育苗场就是这样的屋子,比混凝土浇筑的房子要凉爽得多。
然后黄超和几个归化民帮手在屋子内搭了两个宽两米长十米的四层木架子,左右各一作为鸡栏。黄超估算,这样的规模,按每栏饲养一千只雏鸡计算,由于条件有限,按百分之五的死亡率计算,每半个月可以出栏十五日龄的小鸡起码七千六百只,已经大大超出了当时的需要。
乍一看,这样的育苗场和旧时空黄超家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同,由于穿越众暂时没有生产塑料和尼龙的能力,在旧时空,每层鸡栏的底部都会垫一张尼龙布,然后铺上木糠,而在现时空,只能先铺一层稻草,再铺上刨花,厚度增加了十倍不止,至于那些塑料制的饲料桶和饮水器,只能想办法找其他东西替代了。不过雏鸡也不太需要饲料桶,用圆形的扁筲箕就可以了,饮水器只能用传统的竹槽替代。
鸡饲料用玉米、米糠、蚯蚓、鱼粉等混合配置而成,全部研磨成直径不到半厘米的细粒,保证了雏鸡发育的营养,虽然比旧时空的鸡饲料少了好几样添加剂,但也聊胜于无。消毒用石灰水,虽然效力没有锰酸钾高,但也勉强能够发挥作用。气温低的时候在过道放几个铁锅,在里面装上碳灰,烧红木炭之后用碳灰埋住,盖上中间开了个拳头大的洞的锅盖,就足以保持整夜温暖。一批鸡苗出栏后,要将垫料,那些粘上鸡粪的稻草和刨花及时清理,彻底清洗育苗场,用石灰水彻底消毒一次,完全干透之后起码等五天才进行下一批次的育苗。
一般来讲,这样子雏鸡死亡率可以保持在百分之五上下,但在旧时空一切做足的前提下,这个死亡率只有区区百分之一不到。科技赶不上,生产率也上不去啊。而且由于没有预防鸡瘟、法氏囊病、禽流感等疫病的疫苗,而且没有各种驱虫药和抗生素,雏鸡在出栏之后还是有着不低的死亡率,不过只要养户能保持卫生的饲养环境,大体来讲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由于这方面的经验,黄超成了天地会雏鸡养殖的技术推广专员,以至于在临高的每个村庄,村民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养小鸡的黄首长。




(二)不甘寂寞的黄超

黄超是幸福的,即使是来到了新的时空,黄超从事也是他熟悉的东西。养鸡自不用讲,从小的锤炼是他在这方面是轻车熟路。虽然黄超还有很多不知道的技术,但黄超是个爱学习爱动手的家伙,他从大图书馆里面借来了一本《肉鸡、蛋鸡饲养大全》,滋滋有味地就自学起来。
黄超学到了很多养鸡实用技术,比如人工授精,比如分辨雏鸡公母,比如阉鸡。阉鸡的难度在于,稍有不慎,你割多了一点,割错了什么地方,你得到的只是一只死鸡;要是割不干净,你只会得到一只“九千岁”鸡。要想得到一只太监鸡,你必须分毫不差,几乎要达到庖丁解牛的地步。在制造了二十七只“九千岁”,五十六只小公鸡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之后,黄超终于学成。黄超心想,怪不得那些北京城的刀子匠能发大财,还能得到皇帝的封赏,阉鸡都这么难,何况阉人!
学会阉鸡的副作用是,他和他老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吃鸡肉,因为连续五十六天吃鸡可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的。黄超是少数带着老婆来穿越的人之一,他老婆叫黄素,广州南沙人,D日前刚毕业,被黄超不知道怎么就哄到和他一起穿越,穿越后就一直在办公厅里做着闲差。
在穿越众里面,黄超和他老婆都是那种不起眼的角色,多了他们是锦上添花,少了他们也不会有谁发觉。
黄超是不幸的,即使来到了新时空,也一样从事着和旧时空差不多的工作,一样泡在养鸡场,而天地会的下乡任务,对他来说就是基层工作的翻版。曾几何时,黄超曾想去“五道口”工作,可惜黄超学的都是皮毛,金融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自然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农业口的工作,黄超也渐渐地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他培养的几个学徒早已经出师,不再需要他的什么指导。受限于无法研制疫苗、抗生素、生长激素,临高的畜牧业科技的发展也渐渐地陷入了一个瓶颈,正如临高很多其他产业一样。
一度,黄超陷入了迷惘,生活是一个怪圈,总是会回到起点,当初黄超参加穿越就是为了摆脱平庸的生活,可现在生活依旧陷入了平庸。黄超顿时感到了悲哀,他很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要抛弃一切参加穿越呢?
于是乎,在育苗场干活的时候,黄超有时候会悄悄掉一两滴眼泪,在穿越的激情消散之后,他在想家,在想念自己的父母。黄超知道,这样想得不止他一个,还包括他老婆,还有很多在默默工作着的元老。
其实驱除哀愁,至少是暂时驱除哀愁有一个良方,就是找一个寄托,比如能让你全身心投入的某项事业。二次反围剿之后,整个海南岛都被元老院所占领,琼州府各县都需要派驻一名元老。黄超不甘寂寞,就报了名,出乎黄超的意料,他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他被任命为陵水县办公室主任。
黄超在旧时空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在天地会的工作经历使他在农业方面有较高的认识,对于黄超被任命为陵水县办主任的事,组织部明朗如是说。
此时,黄素也发现了自己怀孕了,得知了黄超要去陵水当县办主任的消息,她泪眼汪汪地对黄超说:“就不能不去吗?”
黄超:“老婆,难道我就一辈子待在临高养鸡吗?”
黄素:“那我跟着你去!我和宝宝都不能离开你!”
黄超:“老婆,你还是留在临高吧,临高毕竟条件比较好,陵水那个穷乡僻壤是比不上的,你就好好给我生个胖宝宝好吗!”
于是每天傍晚吃过晚饭的时候,在百刃城外,你会见到一个孕妇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在一圈又一圈地慢慢走着,那就是黄素,她会告诉你,散步多了,有利于顺产,对宝宝好!
而此时的陵水县,黄超也正在忙活着,他知道,黄素肚里的宝宝已经成为了她的寄托,而陵水,会成为黄超他的寄托吗?黄超不知道。




(三)陵水县办主任黄超

陵水,在旧时空的全称是陵水黎族自治县,黎族人口占全县人口的一半有多,在现时空陵水县的黎人数量只多不少。出发之前,黄超特地去大图书馆查阅了陵水的资料,在旧时空的记载中,陵水蕴藏量比较多的矿藏是石英和高岭土,并不是当前比较急需的矿种,要搞工矿企业自然是没有什么条件。要是搞农业,陵水人口基数太少,需要外来移民加入,加之陵水县台风高发,实在是得不偿失。
黄超觉得,要是按部就班地清理田亩、打击土匪劣绅、引入天地会等一系列流程下来,虽然说这些事情以前在临高也干过,也算是轻车熟路,但未免太中规中矩,既然选择了出来当县办主任,自然是要干出一番事业,不然还不如窝在临高南海农庄养小鸡。
思前想后,黄超算是理清了思路,对于陵水,第一要务自然是安抚黎人,免得黎人不满而作乱,明琼州府治下的黎人可以作乱,那自然是文宣口写明朝黑材料的好题材,可要是元老院治下的黎人作乱,不说自己会不会丢掉乌纱帽,挨批是肯定是,元老院可是很要面子的。
而第二要务自然就是怎么发展陵水了,陵水要资源没资源,要人力没人力,这样的地方放在旧时空就是妥妥的贫困县,如果不靠中央倾斜,连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下来。既然第一第二产业发展不了,就发展第三产业,搞来料加工。黄超不由想起了旧时空的温州,对,就把陵水打造成17世纪的温州。
黄超的基层经验告诉他,要想工作推得开,就要跟村干部、社区干部打好关系,这经验放到17世纪也是有效的,上任没多久,黄超跑遍了陵水各村,陵水不大,一个月就跑了个遍,算是混了个脸熟。然后黄超三头两天就请那些开明大户吃饭喝酒(当然不开明的都已经被消灭掉了),中国人的传统都是酒喝多了就容易产生感情,既然动之以情,那么就可以晓之以理,再加上黄超和一个路人都能聊得开的性格,自然黄超的工作也是能够推得开。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陵水的清理田亩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天地会的农技推广也如火如荼,但剿匪工作却没有多大成效,那些土匪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虽然没了根据地(跟着那些不开明的大户一起被消灭掉了),但还是很难被抓住,时不时就冒出来,杀几个人,放几把火,造成很大的治安问题。黄超手底下没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兵力,很难铺开大网,而一旦土匪逃入黎区,未免刺激黎人,也不敢深入追击。
只有跑一趟黎区了,好在归化民里面已经有好几个黎族干部,黄超向临高打了个申请,调来了几个黎族干部,跟这几个干部来的还有一位元老,身着道袍,胖大的身躯缩在道袍里显得十分臃肿,但看他脚步如风,显然是个敏捷的胖子,来人姓崔,叫汉唐,是谓崔道长。
崔道长说明了来意,黄超表示没什么所谓,反正你传你的教,我搞我的抚黎工作,两者互不干涉,反正都是为了元老院服务,这样路上也好有个伴。走了一转,黄超喝山兰米酒喝醉了无数次,喝倒了n个峒主,算是结下了交情。而崔道长在黄超返回陵水之后,依然留在了黎区传教。
只有崔道长这样的人才搞得好基层工作啊!黄超心想,起码自己是不能像崔道长那样扎根基层了。
黎区走一转的效果是,来陵水做买卖的黎人多了起来,无论是各色毛皮、水牛还是山兰米酒,黄超下达的指示都是不管需不需要,一律照单全收,用黎区紧缺的食盐和铁器和他们交换。黎人纷纷表示,澳洲首长真心公道,不像大明官府那么坑害黎人。
黄超时常叫往来的黎人带口信给各路峒主,叙一叙交情,一来二往,黎人对黄超的戒心就慢慢减了下来。黄超见时机成熟,便邀请了各路峒主来陵水一聚,一起喝临高特产朗姆酒。峒主们大多应邀,酒至半酣的时候,黄超透露出消息,他希望峒主们卖给他一样特殊的商品。
人头!
确切来说是土匪的人头,为此黄超以陪老婆产检的名义回了趟临高,随便跑了跑部,拜访了几名执委,请计委的人吃了几顿饭。等到他回陵水的时候,几船大米和标准长枪也跟着运了过来。元老院向各路峒主提供武器,峒主们发动峒民袭击土匪,然后把土匪的人头换大米。
于是土匪们再一次逃入黎区的时候,他们会发现,等待他们的会是一群凶神恶煞的黎人。
基本盘已经打下来了,黄超老婆的预产期也快要临近,黄超匆匆赶回临高,成为了男性元老里面休陪产假的第一人,一时之间多少羡慕嫉妒恨,黄超对此一笑了之,天大地大,老婆最大,教父都说过了:不花时间陪家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黄素给黄超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八两,顺产,全称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艾贝贝几乎都没怎么施展她的助产术,黄素就把宝宝生了下来。在黄超第一次抱着他儿子的时候,他高声宣布,就叫他黄乔吧!为了帮忙照顾老婆和宝宝,黄超买了个叫黄婷婷的女仆,艾贝贝专门给黄婷婷上了一课产褥期保养。黄婷婷惊叹,澳洲首长们坐月子的方式和他们是如此的不同。
黄超休了一个月陪产假,这一个月里,整天都围着老婆和宝宝转,但黄超也没有彻底放下工作,悄悄地跑了几次部,拜访了几次计委、殖民贸易部、工业委,甚至还跑了海军。等了儿子满月的时候,在南海农庄摆了几大桌,宴请了从前农业口和天地会的同事,黄素在办公厅的同事,若干个交好的元老,还有计委、殖民贸易部、工业委和渔业合作社的几位元老。黄超没有收红包,但是却换来了如下承诺:

一、在陵水新建一座制冰厂;
二、在陵水修建一个简易船坞;
三、渔业合作社进驻陵水;
四、在陵水开设海产品加工厂;
五、造船厂生产几艘新式渔船;
六、开通陵水往琼山的海上线路。

黄超没有把目光局限于陵水,他把目光投向了广阔的南海。海南岛的渔民们自古以来就会驾船在南海捕鱼,他们没有精确的航路图,凭借的是耳口相传的更路簿。在明代,南沙群岛、中沙群岛、西沙群岛上就遍布着中国渔民的身影。陵水生活着不少渔民,黄超在之前就跟他们打过了交道,和其中的渔首喝过几次酒,甚至还支助了一个叫黄喜的渔民遗孤到芳草地读书。黄超打的算盘就是把陵水建设成南中国海渔业的重要中转站,成为南海渔业产品的深加工基地。
黄超说服了几个渔民向渔业合作社贷款购置了新式渔船,同时让渔业合作社对他们进行了远洋捕鱼的培训,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一些新式渔具,同时教会他们一些全新的捕鱼方法。一艘艘渔船从陵水出发,装载着制冰厂生产的冰块,前往星罗密布的各大群岛间作业,陵水给他们提供了避风港,同时还能在陵水的船坞里得到维修。
渔民搭载回来的海产品惊呆了黄超的眼睛,无数鱼翅,碗大的鲍鱼,手臂粗的海参,还有各式海鱼的鱼肚,这些名贵海产品被加工厂收购,深加工为干活,然后被转运至琼山,再运到广州,甚至更远的杭州,换回来白花花的银子。同船回来的还有桌子大的砗磲,还有玳瑁的甲片,以及价值千金的红珊瑚,这些奢侈品一并被转运到广州出售。最让黄超兴奋的是数十斤重的金枪鱼,由于冰块的作用,依然新鲜,黄超和广州紫明楼的裴丽秀联络过,准备在广州掀起吃南海金枪鱼的风尚,就算掀不起,能够给广大元老餐桌上增加一道金枪鱼刺身也是功绩一件!





(四)罢官与起复

一眨眼,黄超在陵水已经不知不觉地奋斗了两年,局势日渐承平,
大户们没有什么意见,清查田亩后,虽然明面上要多交税,但是废除了苛捐,总体而言还是支出少了。虽说黄首长可以和他们喝酒吹牛嘻嘻哈哈,但真要和他对着干,黄首长也是毫不手。几个和黄首长喝过酒的大户,因为勾结土匪,被挂在陵水县城外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且天地会来了之后,无论全包还是半包,都是大大的有利可图,为了少交那么一点税去隐瞒田亩数量实在划不来。
黎人们也没有什么意见,黄首长为人实诚,不像明朝官府那样欺负他们,没有滥发徭役,也没有强行征税,征收的税款也在合理水平,只不过是一些黎人的土产。从前黎人三五年就要拿起武器造反,现在大大小小的峒主们都觉得没有必要,日子能够过得下去,而且还有要过得滋润的迹象,谁会乐意去拿起武器拼命?唯一值得拿起武器的是杀几个土匪去换大米,可惜是土匪渐渐少了起来,变得可遇不可求。有峒主起了杀良冒功的心思,旋即被黄首长带队灭了,黄首长明显没有明朝官府那么好对付。
渔民们更是没有什么意见,加工厂对名贵海产的收购价很高,大大激发了渔民们的积极性,纷纷向渔业合作社贷款买新船,学习新技术。渔业合作社还推出了一个叫海上保险的玩意,参加合作社的渔民都要强制购买,保险费算在购船的贷款利息里面。渔民多少有些不乐意,可有合作社的渔民失事身亡,他的家人就会得到抚恤,名之曰赔偿,数目足够他的家人过好几年。渔民们知道了海上保险的用处,便不再抗拒,就连部分没有贷款买船的渔民都在打听怎么去买这个海上保险。渔民们都或多或少地发了财,但还是有部分渔民捞起老本行,偶尔去干一下海盗的行当,黄首长自然不能容忍,那些渔民的脑袋被挂在了陵水渔港,据说临刑前,黄首长还和他们喝了酒。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火一烧完,黄超却不想干了。在整个海南,各个县办主任中,如果琼山的刘翔是最出风头的,那么他黄超应该是第三出风头了。一出风头就会有人说闲话,说着说着就会变成攻击。有几个皇汉质疑他的民族政策,认为他对待黎人太过软弱;契卡查过他好多次账,认为他涉嫌公款吃喝;他稳定压倒一切的施政方针,更是被单良等人喷个没停。
一不小心,黄超头上一下子就顶上不少罪名,他不由得开始理解为什么旧时空的领导们为什么一个两个地不思进取,不做就不犯错,做得多只会错得多,即使一帆风顺,还是会免不了招人忌恨。大明怪不得药丸,每个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动不动就会惹上言官的一大堆口水,又怎么能干多少实事呢?
黄超唯一承认的罪名是消极怠工,一头半月,黄超总是会借故跑回临高,去看他老婆和儿子。想想两年来,自己都没怎么陪过老婆,儿子出生更是和他很少见面,现在一岁多,开始学说话,可是偏偏不会叫爸爸。想到这里,黄超心一横,向执委会递交了辞呈,辞掉了陵水县办主任的职务。
黄超辞职的消息在临高引起轩然大波,为了避风头,借助农业口的关系,调去了高山岭牧场工作,他老婆黄素也调到了大图书馆工作。一家人总算团聚了,黄婷婷被黄素认作了义妹,而黄喜成了他老婆的义弟,家里三口人变成了五口人,黄超突然间多了小舅子和小姨子。
黄超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时不时就跑去大图书馆查资料,搞起了政策研究和战略研究的副业,发表了几篇文章,比如《海南黎族研究》《小谈陵水治理经验》《两广土客关系研究》《明代瑶乱研究》以及《两广民族问题研究与对策》,俨然成为了元老院里的民族问题专家。
可是高山岭的生活也不平静,黄超很快发现,大图书馆的程永昕、卢炫也不是什么善茬,有意拉拢他。黄超可是在政府机关干过的人,他们的小九九自然逃不过黄超的法眼,表面上是要为他抱打不平,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黄超不想深陷太多,也告诫黄素要和他们保持点距离,不要走太近。
许多元老在穿越之后,渐渐地失去了锐气,渐渐习惯了不思进取,似乎一辈子待在海南岛,守着这么一亩三分地就足够了。元老们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凶险的时代,尽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已经开始在享受生活。
临高乱事件一下子就叫醒了元老们,黄超的儿子快要三岁,在旧时空,那是要进幼儿园的年纪,芳草地专门为适龄的元二代开设了幼儿园,黄超和黄素本来计划让黄婷婷去接送黄乔,可是临高乱事件后,两夫妇不禁担心起儿子上幼儿园的安全问题。
临高乱在元老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日夜戴钢盔、穿防刺服,手枪不离身,甚至还提着一柄大砍刀;有人叫嚣着要荡平大明,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通通灭掉;有人悄悄开始搞起体能训练,练起了射击,一副枕戈待旦的样子。
而此时元老院宣布了两广攻略的计划,一时之间,整个临高,不,是整个元老院控制的地区都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扩充新军,补充水手,筹措粮草,制造军备,各个部门、各间工厂都进入了加班状态。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元老院把临高乱看成了是明朝对元老院的挑衅,之前郑氏家族挑衅了元老院,迎来的是元老院对其的毁灭性打击;这次明朝动手了,元老院就不打算保留着怀柔的面具了。是该大打一仗,不然元老们的斗志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再不打仗,元老们迟早会自己跟自己斗起来,现在该是让元老们意识到他们还有一个危险敌人的时候了,黄超这样想。
为了接管元老院即将占领的广东及部分广西,元老院抽调了3000余名干部组成琼崖支队,黄超也被抽调到马袅堡给那些干部培训讲课。元老院这次可真是下了重本,野战部队十出其六,这些年辛辛苦苦培养的归化民干部也一口气抽调了3000人,这回是只许胜不许败了。而他,除了给那些干部讲课,这场大战役似乎只能旁观。
1635年3月1日,农历正月十二,黄超正在给儿子做元宵节的灯笼,此时在广州,两广攻略正式开始。几天前,黄超送走了他第一批赴广的学生,而更早之前,黄喜作为海军士官实习生随军出征,都没来得及在家过年。
整个临高依然熙熙攘攘,归化民仿佛当没有这回事,依旧沉浸在过年的气氛当中,元老院必胜,伏波军必胜已经是全临高的共识。只是马袅堡显得空荡荡的,分外冷清。黄超回到了高山岭,每天都密切留意着战事的进展。
时不时地,黄超会回到南海农场看看,去看看育苗场。到了五月份,伏波军在各条战线上都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整个五月,黄超几乎都泡在育苗场,六月份是鸡苗销售的旺季,黄超有点不放心,因为他的几个徒弟都抽调走了,现在看管鸡场的是他徒弟的徒弟。天气又闷又热,几千只雏鸡散发出的体温似乎又使温度高了几度。
好无聊啊,黄超想。
一直忙到六月一日,黄超和黄素都请了假,带上黄婷婷和他儿子出去野餐,庆祝儿童节,一直玩到天黑,给儿子放了烟花才回家。一到家,才发现一个组织部的归化民干部已经在他家门前等了一整天。那干部只扔下一句话:“做好准备,元老院需要你。”
几天后,组织部明朗找到他,告诉他两个消息。
一是,广东连阳一带爆发了瑶乱。
二是,他被任命为元老院瑶壮事务办公室主任兼驻连州办公室全权专员。




(五)任务艰巨

接到任命的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黄超就来到博铺港,儿子还没睡醒,懵懵懂懂地还不知道他爸要出远门,婷婷留在家看孩子,只有他老婆黄素来送他。说来也巧,黄超就是广东连州人,七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回老家,不过17世纪的连州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回我老家看看。”黄素说。
“现在这个时空,你老家还没出现呢!17世纪,广州还没有南沙这个地方,那里还是一片汪洋。”黄超打趣道。
“就算是汪洋大海我也想回去看看。”
就这样,在黎明未到的夜幕中,黄素送走了黄超,汽笛一响,船驶出了码头,船灯一闪一闪,渐渐远去。
黄超登上的是t1200型客货班轮,船上有另外两名元老,一名是位叫苏莞的女元老,他不太熟,据说是元老院的首席女法医;另一名算是老熟人了,正是当初和他一起闯黎区的崔道长。两年没见,崔道长从一个白胖子变成了一个黑胖子。见到熟人,崔道长很热情,就互相寒暄起来,崔道长告诉黄超,他和苏法医是去广州查什么一单采生择割的大案。黄超听不懂,只好连称诺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两广的局势很凶险,此行一定要多加谨慎。
而崔道长听说他要去平瑶的时候,问:“等局势稳定下来后,能让新道教派人去瑶区传教不?”
“我这只是临时性的职务,这个我暂时决定不了啊。”
“你就先答应吧,当年你杀了好几个信我们新道教的峒主,虽说他们死有余辜,但这帐你得还啊。”崔道长打趣道。
“就算我不答应,你会不去吗?”黄超反问,两人顿时哄笑起来。
然后黄超婉拒了崔道长喝茶叙旧的要求,把自己锁在房间内,研究起昨天随任命通知一同送来的简报。
这次瑶乱是从五月初开始的,在粤北,瑶人主要分两支,一支是平地瑶,主要分布阳山县,都是官府的编户民,人数较少;另外一支是盘瑶,因为这一支瑶人多姓盘而得名,人数较多,又因为连州、连山一带的盘瑶依山建房,排排相叠,又称排瑶。排瑶的村寨被称为排,在连州、连山之间主要有八个排,分别是油岭排、南岗排、横坑排、军寮排、火烧排、大掌排、里八峒排、马箭排,这八个排的这支瑶人又被称为八排瑶。
在旧时空的历史里,1635年的瑶乱只是小打小闹,只有八排瑶参与了作乱,短暂攻陷了连山县城,夺了县印,旋即退出躲进山窝窝里和官军打起了游击。真正掀起轩然大波要等到八年后,作乱的瑶人会同了连山县的僮人,联合了张献忠的部将汤桃中、杨国枝的数万流寇,连克连山、连州,劫掠阳山、英德等地。
也就是说,要是不好好处理这群作乱的瑶人,等过几年流寇打到湘南,这群瑶人会变成流寇的带路党。
这次瑶乱,主力是八排瑶,他们首先攻击了连州和连山之间的三江镇,控制了鹿鸣关,然后伙同连山的部分僮人攻陷了连山,然后回师包围了连州城。要是连州和连山都是伏波军控制的地盘,面对瑶人作乱,直接反击就是。然而尴尬的地方就在于,瑶乱爆发时,连州和连山都还控制在大明官府的手里,连州属下的三县只有阳山被传檄而定,掌握在元老院手中。
这就棘手了,一下子这群作乱的瑶人就成了敌人的敌人,这下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了。如果放任不管,这群敌我不明的瑶人一旦串联到乳源,然后再煽动那里的瑶人造反,那可是会严重影响到华南军的侧翼啊!
黄超顿时觉得头昏脑胀,于是倒头便睡,然后是睡了醒,醒了睡,几乎不踏出房门半步。
等到黄超恢复清醒的时候,船已经到达了广州,码头上,广州情报站站长林佰光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可奇怪的是,林佰光接了苏法医和崔道长之后就扬长而去,只留下黄超一个人在码头。
黄超此时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当他疑惑之际,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人,一副明朝衣冠,对他说:“你只在广州呆半天,跟我来,你有个重要的会要开。”




(六)广州会议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州情报站的谌天雄,他从雷州赶来,下船只比黄超早了几分钟,甚至都还来不及换下那身土著小商人的装束。谌天雄拉着黄超就上了辆马车,一路颠簸了一个小时。黄超和谌天雄不熟,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这样突然之间就被他拉去开会,使黄超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在马车里也没跟谌天雄说什么。
谌天雄也不说话,黄超知道,像谌天雄那样搞情报的人,保密意识极强,在有可能泄密的情况下绝对不会透漏什么。估计也是瑶乱的事,可是瑶乱发生在连阳一带,离雷州也太远了,黄超一时疑惑不解。
谌天雄之所以跑来了广州,是因为他手里掌握了一项重要情报,事关元老院两广攻略的成败。雷州站自建立以来,就没有单单局限于雷州一府之地,雷州站发展了不少下线,分散在临近各州府搜集情报。两广攻略一开始,雷州站就投入到了对雷州、廉州等地的招降策反工作,卓有成效,不费一兵一卒就为元老院占领了不少州县。可是一条罗定州来的线报让谌天雄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线报称,罗定州一带的瑶人在互相串联,蠢蠢欲动。
这条线报一早就送到了席亚洲的手上,两广攻略三个月以来,进展最顺利的是朱鸣夏的中路军,连克清远、英德,然后攻下了韶州,接着兵分两路,一路攻占了乐昌,另一路接管了南雄州;付三思的右路军在攻克了惠州之后,就地驻防监视粤东,计划等左路军歼灭了明广东防瑶东、西山参将的部队后,从其中抽调一个营来充实兵力,然后挺进粤东,与海军联合,以上下夹攻之势消灭驻防南澳岛的潮漳副总兵部队;游老虎的右路军一开始显得最生猛,从广州出发第三天就攻占了三水,一个星期不到就包围了肇庆,可熊文灿早就带兵离去,只留下一座空城,游老虎一路追击,一直追到了梧州城下,打了几仗,虽然伤亡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熊文灿趁着这几仗的空隙,已经在梧州城下集结了一支大军,包括广东防瑶东山参将和西山参将的部队、广西浔梧右参将部以及附近州县土司带来的狼兵。
熊文灿还有有一手的,席亚洲想,伏波军进行战役推演的时候还是小看了熊文灿。
而此时,接到命令回来开会的游老虎正在生着闷气,游老虎也接到了罗定州瑶人可能作乱的消息。左路军正在德庆一带修整,连续作战已经使士兵们都很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贸然深入与敌军决战,要是能够一战击溃敌军还好,要是战况失利,后方罗定州的瑶人又突然作乱,后勤补给线一但中断,左路军就可能反过来被击溃了。
此时,在广州大世界华南军总部,席亚洲坐在一张长桌的上端,左边依次是游老虎、付三思、朱鸣夏,右边依次是洪璜楠、索普和海军的石志奇,北炜叼着根烟坐在角落。过了好一会,进来了两个人,正是黄超和谌天雄。
一进门,看到主持会议的是席亚洲,黄超顿时倒抽了下冷汗,从前他还在南海农庄养小鸡的时候,曾经几次抓住要偷种鸡去吃的席亚洲。黄超不知道席亚洲会不会记恨,如果席亚洲真的记仇,给他下绊子怎么办?
席亚洲显然没有在意那些往事,抓过他的又不止黄超一个人,他才懒得一下子去记那么多人的仇。他摆摆手,示意三个旅长汇报一下各自的进展和遭遇的敌情。然后他说:“根据形势的变化,现在华南军总部决定对战役部署进行调整,抽调第1混成旅的第8步兵营和1个炮兵连、第3混成旅的1个炮兵连充实到第2混成旅,由充实后的第2混成旅执行与梧州敌军作战的任务;第1混成旅的剩余部队驻防韶关,监视湖广、江西方向的敌军动向;原定攻占潮汕,歼灭南澳岛敌军的任务暂缓,第3混成旅剩余部队驻防惠州待命,同时监视粤东方向敌军动向;海军远征军驻防香港,待命。”
之后席亚洲看向洪璜楠,问:“往梧州方向调动1个营2个炮兵连,后勤方面有没有什么压力?”
“兵力输送方面的问题不大,问题在于粮食供应,目前广西方向的大米供应已经被切断,珠三角一带的粮食供应都依赖我们从临高输入,前线的粮食供应会略紧张。不过草地系列的军用干粮还有大量的库存,足够支撑进行几次大的作战。”
“如果罗定州一带的瑶人作乱,会对我们的后勤有影响吗?”
“我不认为瑶人有切断西江航运的能力,但是难保他们不会袭击我们的物资仓库。”
席亚洲点点头,又望向谌天雄,问:“天雄啊,据你收集到的情报,罗定州瑶人作乱的可能性有多大?”
“就目前我掌握到的情况,自从防瑶东、西山参将的部队撤出罗定州之后,造成了罗定州的兵力空虚,瑶人开始出现了串联的情况,而且有大量的劫掠汉人的情况出现,但目前没有瑶人要作乱的确切证据。”
“既然这样,我左路军干脆先把这群蛮子灭了,以绝后顾之忧。”游老虎嚷嚷道。
席亚洲白了游老虎一眼,然后看向了黄超,说:“黄主任,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了,你怎么看。”




(七)广州会议下

一下子被点名的黄超很不自在,会场上参会人员他都不太熟,席亚洲明显是要问他罗定州瑶人的问题,好在之前做过功课,他在脑子里检索了一下相关内容,开口了。
“罗定州一带的瑶人确实存在着作乱的可能,而且历史上也是屡乱不平,万历年间他们被狠狠地镇压了一次,防瑶东山参将和西山参将就是在那时设立的,现在东、西山参将一撤,自然是会动造反的心思。”
“那有没有先发制人的必要?”席亚洲问。
席亚洲似乎是想先绥靖后方,再和熊文灿决战,因此黄超答到:“击溃他们很容易,但消灭他们很难。瑶人作乱之所以难以平定,是因为他们一般不会和前来清剿的大军刚正面,他们打的是游击战。瑶人活动的区域都是山区,在山区和他们作战,就算是强大如我们伏波军,也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清剿瑶人劳师费力,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向瑶人大规模地动武。”
席亚洲点点头,说:“我们可不要犯旧时空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错误。”
“所以我建议先不要对罗定州的瑶人下手,一来是打他们划不来,二是他们的死敌是明朝官府,不是我们,我们对于他们来讲是一支陌生的力量。先不动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将他们争取过来,一打他们,他们就会永世与我们为敌了。”
“可是对他们坐视不理的话,会给元老院以后统治两广留下很大的隐患啊!”坐在角落里的北炜掐掉烟头,吐出这么一句话。
“所以对待瑶人,我们要有策略。两广地区分布着很多瑶人,翻开旧时空的历史记录,历朝历代的官府对瑶人都是剿了又剿,甚至是采取大屠杀的手段,现在汉人在两广占据的土地,都是血淋淋地抢过来的。瑶人和汉人有世仇,这是瑶人屡次作乱的根本原因。到明末,瑶人基本上已经被平定得七七八八,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平衡,所以连阳一带的瑶人趁机作乱。罗定州的瑶人现在明显在观望,对他们只要保持密切监视就可以了。但如果连阳一带的瑶人叛乱让他扩大下去,必定会激起罗定州瑶人作乱的念头,如果连阳瑶人南下,串联到西江北岸一带,罗定州瑶人肯定群起响应。我们不能让瑶人对作乱有太大信心,所以我认为,目前来讲,要解决罗定州瑶人问题,必定要先平息连阳一带的瑶人作乱。”
黄超停了一下,看没人要反驳自己,于是继续开口:“对于这次的连阳瑶乱,我认为要先安抚,再分化,后清剿,分三个阶段来解决。首先要想办法让正在围困连州城的瑶人退兵,同时要在他们手中接收连山县城的控制权,在连阳一带初步建立元老院的政权;然后摸清各个瑶排的基本情况,拉拢那些安心接收元老院统治的瑶排,人为地在瑶人内部制造分裂;最后对那些冥顽不灵的瑶排进行清剿,打击他们的势力。”
“很好,黄主任,平定瑶乱是你的工作职责,我们华南军部不会对你的工作进行干涉,北炜和我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席亚洲说道。
“黄主任,目前连阳三城被元老院控制的只有阳山县,目前连山被作乱的瑶人占领,连州还在明朝官府手中,但是北城外的瑶人所围困,距特侦队的侦查,这伙瑶人有三千多人,武器主要是砍刀和药弩,有少部分火绳枪,城内兵力不详,连州知州崔世召在凭借着城防苦苦支撑。之前阳山有小股瑶人骚乱,聚集在县城外,我这边已经派了一个连的白马队去增援,骚乱已经平息。”北炜介绍道目前的局势。
“黄超啊。”席亚洲直呼其黄超的名字,显然是想拉近关系。“连州城内现在还有明朝的部队,外面又有全副武装的作乱瑶人,要不华南军先抽调部队把那里给先攻下来?”
朱鸣夏立马起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第1混成旅向华南军总部请战!”
朱鸣夏这一出风头让付三思和石志奇有点不爽,付三思本来战果就不算大,而石志奇的海兵队更是几乎没怎么没放过几枪,倒是游老虎没什么所谓,因为第2混成旅将要和熊文灿的主力决战,战功自然是大大的。
此时黄超心里还在嘀咕,还说不干涉,分明是想抢了平定瑶乱的功劳,华南军一出马,哪还有他黄超什么事。不过见席亚洲兴趣不大的样子,于是黄超说道:“现在华南军兵力这么紧张,而且目前看来连州城内已经饿了一段时间,就不用出动正规部队了,治安军就行。”
“日本连在治安军里战斗力最强,我派一个连给你,再派一个连白马队,之前派到阳山的一连白马队也可以归你使用。”北炜道。
“白马队就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话,多给我派两个连的黎苗辅助步兵,连阳一带都是山区,他们比较适合。”黄超说道,他打心里对白马队的战斗力感到怀疑。
“现在三个黎苗连,一个已经派去了韶关,我手头只有两个连,粤西的形势也很复杂,我打算派一个黎苗连过去,防范罗定州的瑶人。这样吧,我再给你增派一个黎苗连,如果有需要,打个电报过来,还可以给你派特侦队。”
一个日本连,一个黎苗连,还有两个白马队,兵力上已经勉强够了,但黄超还想再要求一点:“可以的话,我希望海军方面给我派两艘小炮艇。”
“没问题,华南军部会给你联系海军。”席亚洲说,然后他想了想,说:“陆军方面,再给你配两门12磅山地榴弹炮,再给你配十个炮兵学校的士官见习生。”
黄超想,这是要借着他平瑶的机会去练兵啊,不过有炮就是好,这样一来,他的底气就更足了。
“多谢席军长了。”黄超不敢直呼席亚洲的名字,于是便以席军长来称呼他。
“不用谢,都是为了元老院嘛,现在先散会,黄超你先留下,文总要见你。”
其他人陆续离开,黄超忐忑不安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来文总对连阳瑶乱这件事情也是相当地关心,可黄超知道,虽然他说了那么多,其实心里还是没有把握。
没多久,文德嗣进来了,黄超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文总,黄超很紧张,笨拙地站起身来,差点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几乎都忘了礼仪上是该先伸出手还是要等文总先伸出手,口中只是吐出来一句:“文总你好。”文德嗣面含微笑,握住了黄超的手,说:“黄超同志,久仰大名啊!”
黄超觉得这是客套话:“哪里哪里,我哪算什么名人,文总见笑了。”
“黄超啊,你之前治理陵水的时候就做得很不错嘛!就不要谦虚了。”
“文总过奖了,我给你汇报一下连阳的形势吧。”黄超的公务员生涯积累下的经验告诉自己,向领导一定要多汇报,不过你有没有做到事情。
文德嗣摆摆手,说:“不必了,刚才我一直就在旁边房间,就隔着块木板,你在会上说的我都已经听到了。连阳瑶乱,有你出马我放心,你全权负责处理此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黄超一听,这是要给政策,于是说:“文总,别的不要求,我只要求,先给我调拨些粮食!。”




(八)连江河

“唱支山歌給首长~昂~听,首长的恩情似母亲~~……”
在一艘小火轮的甲板上,十个少男少女正在一个女子的指挥下,唱着文宣系统编写的新歌《唱支山歌给首长听》,这歌让黄超听得很不舒服,这文宣要把旧时空的经典毁到什么时候才满意啊?
从广州出发,小火轮已经航行了一天半,小火轮先驶去三水,然后转入北江,经清远,现在已经到了北江与连江的交汇处,旧时空英德县连江口镇的位置。在旧时空,黄超工作的地点就在连江口镇,但此时的连江口却不是他熟悉的样子,没有江滨公园,聚落规模也没那么大,要不是他认得江口的样子,不然他还真认不出这是连江口。
黄超一直很固执地认为,连江的风景要比漓江还漂亮,虽然在旧时空他也没去过漓江,但坐车回老家连州的时候,是要在连江江畔走一大段路的,那风景,忘也忘不了。小火轮的目的地是阳山,在那里,他有三天时间去尽量安定阳山的环境。阳山的骚乱虽然已经平息了,但是局势仍然很紧张,阳山瑶人和汉人的关系自骚乱之后一直剑拔弩张的,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流血冲突。
如果没有瑶乱这码事,黄超或许会有心思看看风景,就当这次是一次游船。那十个少男少女,都穿着规划民干部的夏季套装,十分年轻,平均不到十五、六岁。有四个少女脸上都纹上了黑色的图案,那指挥也一样,她们几个都是黎人的少女。这支小小的合唱团,都是归化民干部中挑选出来的,特点是年轻,都是黎人和苗人。
黄超想叫他们停下,因为他想静一静,虽然严格意义上,他们的歌声并不难听,还挺悦耳,就连那些坐在甲板上太阳的日本士兵听了都随着节奏拍起了手掌。算了,反正这十一个黎苗少男少女都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他带来的。
这条小火轮上一共五十人,刚好是这条小火轮的最高载客量,三十名日本士兵,十一名黎苗归化民干部,船务组四人,黄超自己和临时给他委派的勤务兵兼报务员小李,还有三个不速之客,如果算上那个黎女指挥,就是四个不速之客了。
第一个不速之客是刘三的弟子符悟本,他是临出发的时候才上船的,听他说,是刘三派他来的,想考察一下连阳一带山中的药材资源,顺便让他多一点独立行医的经验;第二个不速之客是那个指挥,叫筚达,筚达可以算得上归化民黎苗干部里佼佼者了,也是黎苗干部里少数几个有丙种文凭的,总所周知,黎苗办的主任慕敏可是相当看重筚达。
虽然符悟本是刘三的嫡系,筚达是慕敏的嫡系,但对黄超来说,他们两个都是有力的外援,这样的不速之客真的是多多益善。真的算的是不速之客的只有两个人,严格意义上,是一个人。
明朗通知他的时候,没有告诉黄超他有一个副手,等到了广州,文总接见完他之后,才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要跟着这个副手好好合作。等到登船的时候,黄超傻了眼,杜雯和她的秘书赫然就站在船上。
据黄超所知,杜雯和马千嘱相当亲近,可以说,杜雯是马千嘱,换句话来说,杜雯就是元老院决策层的嫡系。杜雯是监军,这是黄超的第一反应。他和杜雯的职务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的主职是黎壮事务办公室主任,这样就和担任民政委员会社会调查部主任的杜雯平级,但是在黄超还是个酱油元老的时候,杜雯已经在政策咨询组当副组长,工作经验也比他丰富,论起资历来自然比他老得多。此外,黄超还兼任驻连州办公室全权专员,杜雯是驻连州办公室副主任,名义上杜雯归他管,但黄超的职务并非是元老院设置的正式职务,而杜雯的职务确实在正式序列下的。一下子给那么多权力,元老院到底还是不放心啊!
但杜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黄超是不担心她搞什么阴谋诡计的。只是杜雯出了名的狂热,那十个黎苗少男少女就是她抽调的,都经过她的突击培训,是她准备要搞黎区革命的班底。这次平瑶任务,杜雯把他们也拉了出来,好锻炼一下他们的实际经验。慕敏怕她会搞出什么乱子,于是把筚达也给派了过来。
因为同是带娃妈妈的缘故,黄超的老婆和董薇薇交情不错,黄超一家和董薇薇一家来往挺密切的。从董薇薇口中,黄超听到了不少杜雯的事迹。作为曾经的基层公务员,黄超对这种能够扎根基层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黄超很欣赏杜雯的工作态度,但对她的工作方式很不敢恭维。所以黄超很头疼,他希望把杜雯的行动给限制起来,于是两天来,除了基本的礼貌,黄超很少透露一些工作的细节,客客气气地,黄超希望把杜雯像菩萨一样供起来,但只能像个土偶木偶般一动不动。
杜雯看出了黄超的冷淡,于是,趁着黄超在甲板上透气的时候,冲上甲板问道:“黄同志,两天了,我希望你好好地和我聊一下这次的工作。”
黄超知道躲不过了,于是按照应急预案,他反击道:“这两天我都在思考工作的问题,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所以就还没去找你谈。杜女士,你有什么思路,不妨可以开口跟我说一下。”
这样子,问题就抛给杜雯。
杜雯思考了一下:“明朝官府压迫瑶人,横征暴敛,瑶人才奋起反抗,起义造反,所以我们要援助瑶人,革了明朝官府的老命!”
黄超一听,马上就知道杜雯对瑶乱的了解只是停留在那些阶级史观文章,所谓有压迫就有反抗,但黄超明白,那些阶级史观是多么地不遵循辩证法。可是杜雯这么教条主义的人,不点化她,固执的她只会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可是,杜女士,其实大部分瑶人都不是官府的编户,事实上他们也不缴纳赋税,何来横征暴敛之说。”
一下子,杜雯变得无话可说,她是深知什么叫做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自然她是没有发言权那位,于是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话:“可是没有压迫他们怎么会造反啊?”
“对,是有人在压迫他们,可那并不是代表少数人的明朝官府,而是占绝大多数的整个汉人集体。自秦汉以来,岭南的开拓史,基本上就是一段征服史,先是南越人,然后就是瑶人,每一寸岭南的土地都是血淋淋的。汉族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爱好和平的民族,汉人是征服者,更是殖民者,汉人就像白人一样,四处攫取肥沃的土地,而瑶人只不过被征服的印第安人而已!要是真站在瑶人的立场上革命,难道要把所有汉人的命都给革光吗?”
杜雯变得哑口无言,黄超乘胜追击,说:“而且,就算作为征服者本身,汉人绝大部分也是被压迫者,为了一个被压迫者去革另一个压迫者的命,这正义吗?”
“也不需要流血革命那么激进,我们需要搞得是温和的土地改革,把地主老财的土地平均分给每一户人家,包括汉人和瑶人……”
杜雯说的又是她土改那一套,黄超摇摇头,说:“一土改就很难温和得了了,那些地主老财可不会乖乖地把土地叫出来,如果是靠赎买,所需资金又太大了,国民党当初也是退到了台湾才有钱搞土改,而且就算我们有钱,那些地主老财也未必肯卖;如果强制收回再分配,势必要死人,当初TG可是斗死了不少地主老财才完成土改的。一土改,势必会使大明广大的缙绅阶级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本来起码那些士绅可以成为我们统战的对象,但一土改,他们只有选择与我们为敌,本来元老院摧毁大明的统治可以摧灰拉朽,但一土改就只能寸步难行了!”
一下子,黄超就把元老院不土改的原因道了出来,杜雯不服气,说:“黄超同志,你这样想很危险,你是在和元老院的敌人,和那些缙绅们站在一起。”
“我是和先进生产力站在一起。”黄超轻描淡写地说:“搞土改必然只能培植一大堆没有什么抗风险能力的小农,比起那些地主大户,我可不相信那些小农们代表什么先进生产力,我可是在天地会呆过的,天地会农技推广,都是那些大户们最积极,那些小农们整天心疼这个钱那个钱的,连给他们免息贷款都不敢要。而成效,也是那些大户们的成效最大,而小农们田地是增了产,可并不是质变。这你经常下乡,想必也是知道的。有些大地主日子过得更舒坦,把田地直接包给了天地会,坐地收租,其他什么都不管。据我所知,有些地主老财搞起了投资办厂,直接就从地主阶级变成了资产阶级。生产力的发展改变了生产关系,这是第一前提。虽说生产关系发展能够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但强行改变生产关系去提高生产力,这是本末倒置啊!”
黄超打住了,他本来还想说,其实最好那些小农都卖掉自己的土地,进城当工人去,但未免太刺激杜雯,他立马住嘴了。
“可是……”
“别再说什么可是了,杜雯同志,我听说你的办公室里面摆着马列毛三大伟人的石膏半身像,想必你也是个共产主义者,说起来也是缘分,在旧时空,我还是个党员呢。要实现共产主义光靠阶级斗争是不行的,旧时空的历史不是已经给我们教训了吗?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发展生产力,等生产力上去了,才能实现共产主义不是么?”
杜雯不说话了,黄超心里一乐,心想自己是把杜雯给辩倒了,但是好歹要给杜雯一个台阶下。
“杜雯同志,我现在最头疼的是怎么去发展瑶区的生产力,你有什么好建议可以提出来么?”
“我觉得可以发动瑶人去开荒。”
“说的对,但是瑶区大多是山地,开了荒水土流失得厉害,我记得在旧时空,在连山一带是有梯田的,最好到时候调研一下,看能不能在合适的地方开发一些梯田,然后再引入良种。”
杜雯连连称诺,黄超心想,接下来可以好好看一下风景了,差不多到阳山的时候的连江是最美,两岸奇石怪山,密布着喀斯特地貌,要是下过雨起了雾,就会好像在仙境一般。这时,合唱也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九)两个知县

阳山知县彭寿安本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熬完这届任期,然后带着这几年搜刮的金银细软,回家乡——福建莆田县,去置几十亩地,好好地当一个小地主。阳山是个穷县,没有多少平坦肥沃的田地,四面都是山,彭寿安拼了命地刮油水,几年下来也不过攒下三千两不到的银子。彭寿安有个原则,求财但不害命,只要不出人命,那些土豪劣绅求他办事必是有求必应,只要孝敬银子过来就行。
最近几年局势不太稳定,就连一向风平浪静的广东也不例外,彭寿安当这个知县前几年,一伙髡贼占据琼州为寇,两广总督王尊德兴师讨伐,竟落得个全军覆没,髡贼的战船径直开到了广州城下。前些年,从家乡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大吃一惊,大海寇郑芝龙一夜之间就被这群髡贼击败,郑芝龙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彭寿安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粤北穷县的小知县,这些纵横四海的髡贼断不会跑到阳山这个穷乡僻壤去找自己的麻烦。彭寿安只是盼望着任期快点结束,当完这任知县就辞官回乡。可是彭寿安得如意算盘落了空,等到他终于做完自己的任期,正在与自己的继任者周良臣搞交接的时候,传来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消息,广州失陷于髡贼之手。
另外彭寿安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大宋两广宣抚使文德嗣,大意是要他献城投降。彭寿安本来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周良臣,但周良臣出身广西大户人家,带来了十几个家丁,愣是不让彭寿安走,说什么局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他初来贵县,不清楚当地民情,需要他这个前知县多多协助。
彭寿安自然知道这小子打的是什么算盘,髡贼要是真的来,他大可一走了之,留下自己一个前知县去当替死鬼;髡贼要是不来,他的知县就可以照当。于是彭寿安就这么和周良臣耗着,过了几天,然后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清远、英德两县先后被髡贼攻陷,英德县甚至没有坚持超过一天,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攻破了。
英德离阳山不过一天水路,那些髡贼随时都会兵临城下,阳山兵不多,又没有合适的将才,粮草还要不充足,谁都知道阳山县并没有对抗髡贼的资本。于是摆在彭寿安面前的只剩下两种选择,一是战,然后战死或则自杀殉城,彭寿安不想死,于是他找来周良臣,说出了自己的选择:降。
周良臣倒是对投降没什么意见,反正做谁手下的官不是官呢?周良臣三十出头,是广西桂林人,家中以经商发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也渐渐成了桂林府数一数二的大富户。到了周良臣这一代,由于受够了官吏们的欺压,周良臣的父亲、祖父都希望家里能够出个当官的,于是便不让周良臣学习经商,请了个老师专门教他读书。周良臣倒是聪明,在桂林有神童的美誉,十三岁就去参加童子试,十五岁就考取了秀才,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成了举人。可是周良臣的才能也只能到这里了,接连考了三次会试均名落孙山,眼见自己就快要到而立之年,周良臣不想再把自己的光阴耗在考试上面,便在吏部挂了个号,等着大挑了。
周良臣运气很好,没两年就遇上吏部大挑,官不大,就是小小教谕一个,不过好在当官的地方是在广东,离家乡不算远,还要是番禺县,就在省城。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周良臣是懂的,于是当了番禺县教谕之后,周良臣没有安心干教谕的工作,而是凭借着家里生意上的关系,用家财上下打点,使得整个广州府都对周良臣连连称道,大小官员都是满意得不得了。
像周良臣这样会来事的人是不会在教谕的位置上当太久的,几年不到,他就被破格提拔为阳山知县,虽然是个穷县,但好歹也能成为一方父母官,于是周良臣便屁颠屁颠地上任去了。可屁股还没做热,和彭寿安的交接还没完成,髡贼就进了广州城,寄了一封信到阳山来。
在广州这几年,虽然周良臣没有赶上髡贼炮击广州城,但是对髡贼们的实力是相当清楚,髡贼的自行船日夜在珠江上巡航,大世界在城东拔地而起,再加上坊间市里人们对这群髡贼们的谈论,髡贼的火器精良、纪律严明,这周良臣不用亲眼看到都深信不移。在广州呆得久了,周良臣在士绅们的口中也听闻了当年髡贼纵兵珠江口的细节,知道髡贼攻取广州犹如探囊取物,那次广州得保,无非是髡贼得了一大笔赎城费,懒得攻取罢。
所以广州失陷的消息传来时,周良臣没有丝毫惊讶,就连广州城没有多做抵抗就开门放髡贼入城也没让周良臣吃惊,澳洲人此前就已经在暗中运作,这点他也略有听闻,只是未加证实而已。对于周良臣来说,该来的始终要来的。
所以投降一事,周良臣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髡贼兵强马壮,就朝廷那些兵卒,断不是髡贼的对手,髡贼割据广东,甚至还有广西,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廷无力征讨,只能招抚,髡贼迟早会成为一方藩镇。髡贼重商,以自己家中大大商人的背景,自己带着一县去投靠,必定会得到重用,这样有着髡贼做靠山,自己的家族就不怕被人欺负。
彭寿安可没有那么心安理得,见周良臣想都没想就打算投降了,心里先暗骂了一句无耻,然后再暗骂一句乱臣贼子,然后就开口说既然知县大人已经决定了,也没有老朽什么事了,老朽就先告老还乡了云云。可这回周良臣就没有那么礼貌了,当下就命令家丁把彭寿安像捆粽子一样五花大绑,糟糕,彭寿安想,这小子是想纳投名状!
周良臣倒不是真的想把彭寿安拿去纳投名状,只是没了这个老头子的协助,那些胥吏衙役未必会买他的帐,那些地主大户们也未必会听话,自己在阳山恐怕也很难有什么大作为,这样就很难去讨得髡贼们的欢心了。再则,这个老头子这么急着走,定是身有屎,周良臣也是人精了,知道那彭寿安必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周良臣打定主意要投降,于是决定,凭借着自己手下那十几个家丁,对县里的县丞、主簿、典史等属官,能说服的就说服,不能说服就把他们抓住,不能让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可是县里的属官都没有什么骨气,周良臣这么开口一说,几乎都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于是周良臣拟了一封归降信,署上了自己和彭寿安的名字,彭寿安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手有点抖,大概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的缘故。周良臣将信交给了一个可靠的家丁,嘱咐其星夜兼程,把信送到广州的髡贼大官手上。
归降信很快就得到回应,五天后家丁坐着髡贼的自行船回了来,同船的还有二十几个短发短衣的男女,周良臣知道,这些人定是“假髡”无疑,都是些先前投奔了髡贼的乱民。为首的叫刘四,一听这个名字周良臣就知道他断不是什么文雅之士,就是一泥腿子,不由内心先鄙视一番,但脸上却不露一点表情,对其极其恭维。
刘四用极不标准的官话念了一封任命书,周良臣由于刚到阳山上任,对县内事务不熟,但由于献城有功,被任命为元老院驻阳山县办公室副主任。周良臣有点不爽,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办公室是什么意思,但隐隐约约知道主任大概就是主官的意思,副字的意思很明显,所以自己是一下子从县令降到了县丞的地位。同样不爽的还有县丞赵玖,他被任命为总务科科长,和被任命为统计科科长的主簿钱石平级。最高兴的是典史孙舞,他被任命为法务科科长,一下子就从不入流上升到和赵玖、钱石平起平坐。哭笑不得的是彭寿安,由于他本该离任,但由于现在县内百废待兴,所以被任命为阳山县办首席顾问。
彭寿安本想早点和一切脱离干系,可天意弄人,周良臣不让他走,髡贼又要让他任伪职,他不做这官吧,髡贼不会放过他,做这官吧,自己投敌的罪名是跑不掉了。思前想后,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便就接受了任命。而周良臣听到彭寿安的任命却是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既然自己当不了这个县办主任,那就会是彭寿安当,结果彭寿安只当了一个首席顾问。
此时,刘四宣读了最后一个任命,他本人被任命为阳山县办代主任兼武装科科长。
周良臣一听心里就不服气了,怎么这个泥腿子一下子就压到自己头上了,可转念一想,既然这个刘四能被委于如此高位,定是那些“真髡”——澳洲首长们极其亲信之人。该讨好谁,不该讨好谁,这周良臣自然是知道的,他知道贿赂对这些髡贼是无效的,自己要想得到赏识,只有卖力干活了。
而彭寿安不这么想,不管是谁当这个顶头上司,他既不愿意得罪,也不愿意为其尽心尽力,拍拍马屁是可以的,卖力干活是不可以的,他只希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地混过去。现在这个形势,回莆田是不用想的了,只能想办法在阳山就地置点地,这群髡贼在阳山最好站得约稳越好,不然这群髡贼一撤,自己小命就不保了。
于是彭寿安过起了一种“一杯茶两张报纸”的生活,每天就呆在县衙,喝喝茶,练练太极,问起问题就说不清楚、不知道,问起意见就说好好好、是是是。久而久之,刘四他们就烦了彭寿安的唯唯诺诺,渐渐地就把他当透明,视而不见。
而周良臣却相反,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唯刘四马首是瞻,刘四说干嘛就干嘛,刘四说要看县里的鱼鳞册,他就管问户房的书办要,书办死活不肯给,他就让家丁把书办打个死去活来,直到书办肯把鱼鳞册吐出来为止;刘四说要召集各村派代表开会,他就一个村一个村地亲自去通知,有些村不肯来的,他就赖在那里不走,直到有人来开会为止;刘四说要清理田亩计点人口,他就亲自下田亲手丈量,一户一户地数人头,但有些村不怎么配合,周良臣吃了闭门羹不止,还差点挨了枪子;刘四说要征收合理负担,周良臣依然很卖力地干,可他却发现,已经没有几个村子听他的了……
刘四感觉良好,周良臣很得力,对他言听计从,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工作推进的效果都一般般。大概是需要时间吧,可现实却没有给他时间。
瑶乱了,六七百个瑶人聚集在阳山城外,做出一副要攻打阳山城的样子。刘四手下除了原来的衙役和周良臣的家丁外,几乎没有可以动用的兵力,于是他放出了一只信鸽,向广州寄了一封紧急求援信。彭寿安很不安,他担心瑶人破了城之后会把他的财物通通抢走,这样他几年的积累就白白没了。周良臣也很不安,他担心瑶人一破城,他就会在澳洲人面前落上一个失城的罪名,这样他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在忐忑不安之中,五天过去了,一百个开口闭口思密达的士兵乘船来到了阳山,那是广州派来的援军,整整一个连的白马队。看着这一百人全副武装的朝鲜士兵,刘四顿时来了信心。刘四下令白马队开枪,一排排枪过去,瑶人立刻倒下了二十多人,没等开第二枪,瑶人们就一哄而散,四处逃跑而去。刘四没让白马队追击,只是设法抓了几个俘虏。见到刘四大胜,彭寿安和周良臣都放下了心,这下子,彭寿安保住了家产,周良臣保住了乌纱帽。
几天后,广州那边来了一个信使,说有两个首长即将要来阳山,叫刘四做好准备。彭寿安和周良臣也得到了消息,彭寿安寻思着,要怎么样才能在真髡面前蒙混过关;而周良臣则想着自己怎样才能更卖力,去讨得首长们的欢心。





(十)刘四被免

比起为元老院瑶壮事务办公室主任兼驻连州办公室全权专员这个像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的称呼,黄超更喜欢他官职的对外称呼,大宋连阳招讨使权知连州州军事。这意味着,黄超拥有着连阳一带的征讨杀伐之权,连阳的军事、民政、人事等事务都归其管辖,也就是说,在连阳他有任免大小官员的权力,只需要向元老院打个报告就可以了。
黄超现在就在盘算着免掉现在阳山县的主官,杜雯的老部下,刘四。平心而论,刘四已经算是做得不错了,能够迅速平定阳山瑶人的骚乱,正显示了刘四的果敢,这是一个优秀的领导人必备的素质之一。刘四是个可造之才,黄超这样想,但黄超不打算在目前连阳局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去培养他。刘四经验丰富,但要他去担任一县之长还是为时过早。现在阳山县才投降没多久,元老院在此根基未稳,刘四就已经开始在上马清理田亩的工作了,明显操之过急。而且刘四在十三村剿匪时的黑历史也证明了刘四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容易受人摆布。
虽说黄超有这个权力,可要罢免刘四,这谈何容易。刘四是杜雯的老部下,而杜雯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罢掉刘四等同于是公然和杜雯闹矛盾。虽说黄超大可先免了刘四,再免掉杜雯,但这样的牵涉面就太广了。
刘四是必须罢免的,杜雯是不能得罪的,得罪杜雯等于督公,黄超可不想介入他们高层之间隐隐约约的斗争。于是在快要下船之前,黄超找来了杜雯。
“雯姐,有件事想问一下你意见。”经过几天,黄超和杜雯渐渐熟络起来,杜雯直来直往,并不算太难相处的人,杜雯比黄超要大几岁,于是黄超称呼杜雯为雯姐。
“嗯?”
“有件事我不想瞒着你,但真要这么做了我怕惹你生气。”
“不怕,你先说出来。”
“我准备免掉刘四阳山县办代主任的职务。”
“为什么?”杜雯脸色明显不好看,但没有发作。
“刘四在平定瑶人骚乱的过程中挺果敢,刘四绝对是个合格的军事科科长。但是他推动其他工作也很果敢,但是果敢过头了,显得有些鲁莽了。阳山那几份目前局势的报告你也是看过的,阳山投降才没几天,刘四就开始搞清理田亩了,这事惹得全阳山的大户们都不高兴,那些小户们对此却是不咸不淡,现在我们在阳山丢掉了大户的支持,那些小户们也不见得就支持我们。要是平时,对刘四批评一下就是了,但是现在连阳局势那么复杂,连州城还在大明官府手里,连州城外聚集着好几千的瑶人随时破城,连山在瑶人手里,连阳三城我们手中可以掌握只有阳山一县而已。现在阳山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手中的资源有限,要平定连阳的瑶乱,就要充分发掘阳山的资源。我们时间有限,等不及刘四去慢慢收拾阳山的局面了。”
“你的意思是免掉刘四的职务去平息那些缙绅们的愤怒?”杜雯的表情很扭曲,在她眼中,这无疑是在走投降主义的路线。
“不能这样说,我只是想找个更强有力的人去替代他。你是知道的,刘四是比较软弱的,当年十三村的事就是明鉴,我怕刘四立场不坚定,误了大事。”
杜雯默不作声,虽然刘四作为元老院发展的最早一批归化民干部,他的工作能力是得到肯定评价的,但是刘四的黑历史却是无法回避的,要不是干部奇缺,元老院也不会抽调刘四,只会让他留在海南岛坐冷板凳。
杜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开口闭口干革命的愤怒青年,八年过去了,杜雯变得更加务实。无数次的挫折和碰壁,要她知道了她知道的理论的空同无物,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实践才是检测真理的唯一条件。她不再迷信自己那一套理论,开始逐步修正,用实践去丰富理论。虽然杜雯在很多时候仍然很固执,但凭借她和董薇薇共事多年的经验,一个人如果坚持某件事,那必然有他的道理,这时候听他的往往是对的,更何况那人是她的上司。
杜雯决定听黄超的。
“好吧,刘四确实不够强力,可你打算找谁去替代他?”杜雯问。
“雯姐,我想好了,就由你暂代刘四担任阳山县办主任,刘四继续担任军事科长,由他作为事实上的副主任去协助你,等局面平靖了,再让刘四官复原职。”
“我?”杜雯有些疑惑。
“雯姐,刘四被免未免会有些不开心,但你作为老领导,顶替他的职位,刘四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也就不担心他有什么工作上的情绪。再则,除了雯姐你,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更有经验和威望的人了。”
黄超其实不希望让杜雯担任阳山县办代主任,但目前而言,除了杜雯,他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阳山的其他归化民干部没一个靠谱;同船的筚达他倒觉得不错,不是说她工作能力有多强悍,胜在她够听话,可是毕竟她是黎人,很难统御阳山县的汉人,更别说瑶人了;至于等元老院再派一个人过来,时间上已经是来不及了。
黄超虽然和杜雯客客气气的,但他毕竟和杜雯不是一路人,杜雯是督公那一派的,而自己是没有派别的。文总和马督公隐隐约约地在进行着权力斗争,说不上谁对谁错,归根到底是路线不同。黄超自认是一凡人,不想掺和这些神仙打架,他只好夹着尾巴做人,这一套在他还在旧时空时已经驾轻就熟。黄超本质上是一个务实派的官僚,不怎么守规矩,不怎么讲原则,能干出些成绩,也特别招人记恨。对他而言,得罪哪一个大佬,都没有好果子吃。
“担任阳山县办代主任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我怕影响了我连州办副主任的工作。”杜雯有些犹豫。
黄超听了,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连州办副主任虽然是正式职务,但作为副职,明显没有阳山县办代主任权力大,权力是能让人上瘾的。于是他向杜雯建议道:“要不你打个报告,申请先免掉你连州办副主任的职务,我这边也向组织处建议,直接任命你为阳山县办主任好了,就不用代理了。”
黄超把鱼饵做大一倍,这下子诱惑变得更大了。
杜雯明显吞下了鱼饵:“为了元老院,只好这样了。”
一箭双雕,杜雯这样就从监军变成了黄超的下属,黄超自然就更能放开手脚;另一方面,杜雯的权限被限制在阳山,而非连阳三县,这样黄超就不用担心杜雯一时抽疯就大搞土改,就算搞也只会集中在阳山一线,换句话来讲,要是杜雯惹上什么事,他也不必背大锅,顶多是领导不力而已。
同时,把杜雯放在阳山也更利于去架空她。刘四已经在阳山当着差不多一个月代主任,有了不少的势力,未必会完全听杜雯的;至于那些留任的旧官僚,一个女流之辈很难说在他们面前有什么威望,而他自有办法去让他们对自己服服帖帖。至于杜雯会不会甘心被架空,这黄超不担心,只要继续保持进退有度,他有信心杜雯会成为他意志的执行者。
黄超以元老院驻连州办公室全权专员的名义让小李起草了一封电报,内容是免去刘四阳山县办代主任的职务,由杜雯暂代,文末还建议元老院向杜雯下达正式任命;而杜雯这让她的秘书通过电报递交了自己的辞呈,并亲自手写下来盖上私章,用信鸽寄了出去。
半天后,他们收到了回复。杜雯的辞呈得到批准,同意免去刘四阳山县办代主任的职务由杜雯暂代的决定,正式任命杜雯的事情进行进一步研究再回复。
正合我意,黄超这样想,一个代主任绝对比一个正主任好控制。此时,阳山县城已经出现在黄超的眼前,刘四等大小官员已经在码头边等候。黄超顿感意气风发,决心大干一场,首先就从阳山的人事先开始吧!





(十一)阳山三霸

一下船,黄超就单独召见了刘四,黄超肯定了刘四处理瑶人骚乱时的沉着果断,然后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告知刘四他被免去阳山县办主任的通知。
刘四听了有点沮丧,没有发表反对意见,只问了一句:“谁来接替我?”
“杜雯,你的老上司。”
“是杜首长啊,这样我也放心了。”
刘四虽然很服气,但还是心中不快,黄超见状,说:“其实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经验明显欠缺,要是在其他县,指导你一下,你就可以获得很大进步,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阳山县需要迅速被平定下来,只好委屈一下你了。”
刘四郁郁寡欢地看着黄超,黄超认得这种落魄的眼神,当年刚毕业被领导批评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于是黄超问刘四道:“你在十三村剿匪之后就一直在十三村那里当村长是吧?”
刘四点点头,黄超继续说道:“要你一个村长突然间管理偌大一个县也是难为你了,这次也不是处分,你这武装科长干得不错,继续发扬,同时也要虚心向杜首长学习,多积累经验,以后这阳山县办主任还不是你的?”
刘四眼中突然放了光,这空头支票还是有效的,黄超想,刘四工作水平还行,就是欠缺一点领导能力,等局势平定下来,刘四反正的可能性也是挺大的。当前,阳山的班底他可以依靠的就是刘四这帮归化民干部,至于像彭寿安和周良臣这些留用的旧官员,只能利用,但不能太过信任。
“现在阳山县里面有几个瑶人俘虏是吧?”黄超问。
“是的,一共五个。”
“等下我要见一下这几个俘虏,你去安排一下。”
“是!”刘四马上立正,敬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在黄超接见刘四的同时,杜雯带队对阳山县的原胥吏进行了清理,这是黄超一早就和杜雯商量好的。阳山县目前各项工作都推不开,就连必要的合理负担都征集不起来,这固然有刘四一定的领导责任,但在伏波军军威声震两广的情况下,依然有人敢不配合,想想都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搞鬼,而如果不是那些胥吏和他们暗中勾结,他们也闹不出太大风浪。
之前进驻阳山的干部太少,人单力薄,所以暂时也就没有对那些胥吏下手,现在城内驻扎着一连白马队和一个排的日本士兵,就不怕这些胥吏们反扑了。
隐藏在阳山的归化民干部里的政保专员还是很给力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把阳山县大小官吏的黑材料搜集起来,记录的文字材料足足有好几筐,还暗中探访了好几个证人。
根据那些黑材料,杜雯对那些胥吏是一抓一个准,刚才这些胥吏还在码头去迎接她和黄超,都不需要找,把他们带到县衙里面,把门一关,就全都在里面了。有血债的,直接关进大牢,他们要接受最严厉的询问;民愤不大的,也要一一接受问话,虽然得到继续任用,但少不了要被抄家。
这一番突击抓捕收获极大,可以说是一举把阳山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给清理干净,创造了一个不错的开局。这对彭寿安的震动很大,他的师爷也在被抓捕之列,已经被投入了大牢,按那位杜首长的说法,到时候那些被投入大牢的胥吏是要被批斗的。批斗是什么玩意?彭寿安不知道,大概是游街示众的意思,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彭寿安不免擦了一把冷汗,好在他不用被抓进大牢,不然一把年纪还要被批斗,他的身子骨可受不了。
此时,黄超召见了政保专员,并让他汇报了阳山县的基本情况。
“阳山是穷县,没有什么大地主,能排得上号的士绅也没几个,大多还要自己下地干活,不过宗族势力强大,各村聚姓而居,结寨自守。事实上,连阳一带汉人几乎都是一村一寨的模式,各村都建有寨墙,编有乡勇,相互之间依靠同宗或者姻亲关系联合互保。但大体上,这些宗族大多奉公守法,修墙练勇,不过是为了对付土匪和时不时作乱的瑶人而已。”
黄超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阳山山多地少,除了在连江两岸的土地还算肥沃,剩下都是些贫瘠的山间平地,产出极少。有时候遇到荒年,农民交不上秋粮,跑到大山里冒称瑶人逃避税赋的也大有人在。阳山人民生活困苦,天人共悯啊!可就算这样,还是会有人肆虐一方,阳山县有三个大恶霸,称之为阳山三霸。第一个叫张天波,家中世代为户房书办,靠着荒年征粮的时候,滥收损耗,逼着村民卖地,自己凭着职务便利强买,在阳山城外有大片良田,不过刚才已经被杜首长给抓了。第二个叫孙大彪,表面上是大崀集的经商大户,实际上是个土匪头子,公然四处绑票勒索,人质的家人要是不能在规定时间筹齐赎金,他就必然会残忍撕票,他身边常年聚集着上百人的匪帮,各地居家土匪听他号令的也有三四百人;第三个叫冯海蛟,水匪出身,常年盘踞着青莲集,过往船只都要向他交贡金,不然就会被抢劫,他在青莲集外有大片良田,有一次周良臣带人去清理青莲集一带的田亩的时候,放枪的就是他的人。”
黄超听了大怒,不顾斯文,大吼了一句:“这还有没有王法管了!”
“这阳山三霸本身就习惯了目无王法,历任阳山县官,不是同流合污就是不管事,好一点就像现在的首席顾问彭寿安,虽然也收黑钱,但起码不欠血债。最可恶的是彭寿安的师爷,收着这阳山三霸不少好处,背着彭寿安干了不少坏事。三霸的喽啰犯了事,他一张条子就放了出来;三霸要抢地,他给三霸伪造地契;三霸惹了人命案,来告状的老百姓被他硬是赶出衙门。”
“彭寿安太混账了吧,他怎么当的县太爷,他师爷这么干,他不知道的吗?”
“不是彭寿安不知道,是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他不敢得罪三霸。换句话来说,彭寿安就是个软蛋,见到三霸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三霸打死人,他不敢替受害的百姓伸冤,只是悄悄地给几两抚恤金。”
“彭寿安还算是有点良心,可他这样当官,有什么卵用!”黄超越听越气,真想立即下令就让彭寿安转铺盖走人,可转念一想,彭寿安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是不想惹祸,这样的官员黄超在旧时空见过太多太多,处罚彭寿安没有什么意义。
既然不处罚,就要想办法让彭寿安为我所用,于是黄超问:“阳山县投降之后,彭寿安干活积极吗?”
“一点也不积极,倒是周良臣挺积极的,整天忙上忙下的。”
彭寿安在磨洋工,周良臣是野心家,都得好好收拾一番,黄超这样想。
黄超遣退政保专员,在政保专员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符德邦。”说罢敬了个礼,然后走了。
符德邦,黄超记住了这个名字。
符德邦走后,黄超回忆起从广州出发前看的一份文件,上面是阳山县归化民干部和投降官员的档案,这本来是例行查阅。但黄超记住了不少内容,彭寿安差不多六十了,这个老头子吝啬至极,唯独对他的儿子特别大方,皆因他五十岁才生下这么一个独子,虽然是妾生子,但因为老来得子的缘故,对其特别宠爱。
黄超想到了对付彭寿安的方法,于是他叫小李把彭寿安叫了进来。
彭寿安一进来,立马跪下便拜:“卑职参见黄大人。”
“使不得,使不得!”黄超说,可是一点没有要把彭寿安扶起来的意思。
彭寿安起身,微微拱起身段,双手抱拳,问:“不知大人召卑职前来所谓何事?”
“听说你有个儿子?”
彭寿安一听,立马一愣,不知黄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卑职是有个儿子。”
“多大了?”
“犬儿今年虚数十岁。”
“十岁,是该上学的年龄了,把他送到临高上学怎么样?”
彭寿安一听,这是要拿他儿子做人质,急忙跪下拼命磕头:“求大人放过犬儿,卑职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哼!”黄超冷笑一声:“去临高上学有什么不好,去学科学学文化,总好过变成像你一样的腐儒。他去临高读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也别拦着,临高安全得很,你也别担心,逢年过节的也会回来看看你,局势平定下来,你跟着去临高陪你儿子也没什么问题。”
接着黄超顿了一顿,提高了一下音调:“不过,要是你与我们大宋为敌,你儿子的安全我可保证不了。”
彭寿安磕头磕得更猛了,口中不停地说:“不敢,不敢。”
黄超见此,笑了出来,说:“起来吧,安安分分给大宋做事,亏待不了你的!我不喜欢偷懒的人,退下吧!”





(十二)阳山的平地瑶

阳山的形势远不如黄超之前想象的平静,瑶人只是退去,却没有要停止作乱的迹象;而推行各项内政工作时,也有着以阳山三霸为首的敌对势力和他们对着干。所以说阳山局势一日一日不能平定下来,就不能为平定连阳其他地区的瑶乱提供一个稳固的根据地,而千里迢迢地从广州转运物资过来又十分地不划算,最重要的是,要是把阳山县扔在一边不管,平瑶的时候来个后院起火就不好玩了。
可黄超只有三天时间,后续的增援部队完成集结后预计在三天后到达阳山,与他们汇合后就要火速赶往连州。面对瑶人的围攻,连州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越是拖得久,连州城被破城的可能性就越大。瑶人没有割据城池的概念,破城之后只会抢掠一番,然后就会弃城而去。连山县城的陷落即是如此,作乱的瑶人依靠城里早已潜伏进去的内应,开了城门就攻了进去,前任知县逃之夭夭,新任知县战死。瑶人虽然没有屠城,但也烧杀抢掠了三天,听说连县印都给抢走了。然后作乱瑶人撤走,围困了连州。连州知州崔世召早有准备,将城中的瑶人驱逐出去,招来守御所的官兵前来协防,拒城固守,才没让瑶人得逞。
这次瑶乱的首领是马箭排的首领,叫做李三九。从这伙瑶人攻占连山的战例看来,其首领颇有谋略,他让几百瑶人来攻打阳山县就有些奇怪了。阳山县的瑶人都是平地瑶,和排瑶不是一个支系。阳山县的瑶人都是官府的编户民,分布在阳山县的归化乡,和不负担赋役的排瑶不同,近几年阳山的瑶人都按时缴粮,出徭役也很积极,天启年间排瑶作乱的时候他们也很安分,怎么突然就造起反来了呢?
事情太蹊跷了,等下刘四带俘虏过来的时候,要好好地问一问话。
不久刘四就带着那五个瑶人俘虏过来了,黄超问刘四:“审讯过没有?”
“审讯过了,可惜来阳山的干部里没有会讯问的人,阳山皂班的人又只会严刑逼供,所以也没问出什么。”
其实阳山应该还是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符德邦自然是受过这样的训练,黄超本想问刘四一句小符呢,但想到政保专员的名单对归化民保密的,黄超只好闭嘴了。思前想后,想到筚达是慕敏一手培养起来的,不知道慕敏有没有把讯问那一套教给筚达呢,只好试一试了。
“把筚达叫过来吧!”
“那个文面女?”
“就是那个文面女,快!”
刘四很快就把筚达带过来了,黄超问筚达:“慕警官教过你怎么去审问犯人没有?”
“学过一点,可我不太会。”筚达支支吾吾地答道。
“会一点也好,给我审审这几个俘虏。”
平地瑶与汉人来往密切,会说汉语,筚达北上前进修过广东官话,交流上没问题,听不懂还能由黄超这个听着粤语长大的人做翻译,一切只看筚达考不靠谱了。出乎意料地,筚达出奇地靠谱,大概她黑黑的纹面在这几个瑶人俘虏看来有些吓人,慕敏教得也不错,在几个来回之后,这几个俘虏肯说老实话了。
这次瑶乱的主要原因是八排瑶寨出现了饥荒的情况,这没有出乎黄超的预料,和黄超预计的一摸一样。瑶人作乱,一是企图夺地,二就是饥荒了。瑶人多居住在山区,产出极少,年景不好饿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出现荒年,去找那些在肥沃土地上耕作的汉人下手自然就成了瑶人的必然选择。在旧时空,清代中叶以后,瑶人作乱的频率就大大减少了,番薯、玉米等适应山区种植的高产作物的普及是重要原因。清以后,大规模的瑶乱更是没有再发生过。在饿死人那几年,甚至还有送孩子去瑶寨避荒的做法。
阳山瑶人的土地都是河谷的平地,虽然由于明末小冰期的影响,不能像旧时空一样一年两熟,但产出自然是比高山地带要好得多。所以排瑶们在挨饿,平地瑶却能勉强果腹,平地瑶作乱事实上也并不积极。但李三九的使者却给平地瑶各寨子带来这样一个讯息,要是不跟着造反,就把你们这伙平地瑶给灭了。
看来比起官府,甚至是澳宋,阳山平地瑶们更害怕的是这个马箭排的李三九。知道阳山平地瑶是被胁迫的之后,李三九的意图就很明显,平地瑶围攻阳山只是一次佯攻,目的是拖住官府,甚至是拖住澳宋。
这下子,黄超松了口气,他心中已经有了对付阳山瑶人的方法,虽然未必奏效,但不奏效也问题不大。事实上,阳山的平地瑶可以不用管,而罗定州的瑶人只要不出现饥荒也不会贸然作乱,黄超这下子可以专心对付八排瑶了。
黄超对瑶人俘虏们露出了一幅恶狠狠仿佛要吃掉他们的表情,说:“留下一个人质你们就可以走了,但回去要跟你们族人说,三天之后,你们的青壮要带上武器在阳山城外听候调用,不来的话我就要杀掉人质,然后派兵屠掉你们的寨子,你们要是拼命地的话,那些火器你们呢也是见识过的;你们要是躲进大山里,我就烧掉你们地里的庄稼,到时候你们一样要饿死。我这个人最讲信用了,说杀你全家就一定会杀你全家。”
俘虏们打起了寒颤,眼前这人和李三九的凶狠不相上下,一个俘虏胆大,质疑了一句:“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想让我族人在阳山城下陷入你的埋伏送命吗?”
黄超收起了凶狠,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说:“放心,我这边也会给你们派一个人质,而且要是你们肯听我的,我保证,李三九的人欺负不了你们。”
俘虏们面面相觑,现在这个境地,不答应也要答应,可是留下谁当人质呢?那个胆大的俘虏自愿留下,黄超心想,真是个汉子,不免心生敬意,便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盘天顺!”胆大俘虏应道。
俘虏们被解除了囚禁,就连盘天顺也不例外,只是他旋即就被软禁了,做人质虽然要比做囚犯自由,但也不能太自由了。另一方面,彭寿安被告知他即将有一个重要任务,可以让他戴罪立功,然后就被捆了起来。
又当粽子了,彭寿安想。这是哪门子的戴罪立功,说是上刑场还差不多。等到彭寿安被押到城门口的时候,看着四个等着他的瑶人,彭寿安一身瘫软,口中无力地吐了一个话。
“完了,比上刑场还惨啊!
阳山归化乡就是现今连南的寨岗镇,明末居住着平地瑶,查了很多资料,都查不到现在那里平地瑶的资料,连南县志记载,现在寨岗瑶族都是过山瑶,最早那支于万历四十三年迁来,而万历十年,那里的瑶人已经被官府编户,那里原来的平地瑶怕是已经消亡了吧。由于盘姓是瑶族大姓,就用给其中一个瑶人俘虏取了盘天顺的名字。


(十三)平靖阳山县

远在阳山县的黄超不知道,他现在这个职位差点就不属于他。连阳瑶乱的消息一传来,元老院的高层就就此事展开了讨论。有人主张置之不理,但于鄂水表示了强烈反对,两广攻略已经打破了华南地区的势力平衡,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已经悄然被推倒。历史偏离旧时空的轨迹发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次连阳瑶乱很难讲不会引发蝴蝶效应,演变成一次两广乃至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大暴乱。大明朝在外有建奴内有流寇的局面下已经无暇他顾,断不会理会这摊子破事,对元老院而言,这却是不得不管的一件大事,毕竟崇祯皇帝可以丢两广,可元老院绝不会就此退回海南岛,势必会陷入平乱战争的泥潭。
谁来处理瑶乱,这又引发了一次大讨论。有人推举慕敏,但很快就被否决,慕敏虽然有民族工作的经验,但多是搞搞贸易拉拉关系。现在不是和那些作乱的瑶人拉关系的时候,他们已经拿起了武器,随时都会和元老院干仗。平叛不能单单怀柔,一味妥协只会使叛军更加狂妄,还说不定会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杨鹤和熊文灿绝对不是元老院学习的例子。可又不能单单军事镇压,且不说劳师费力,一味武力镇压只能中下仇恨的种子,为元老院的统治埋下不稳定的因素。作乱的瑶人不是山贼土匪,说白了只是带有少数民族标签的普通老百姓,并不是元老院要消灭的敌人。于是,薛岗村也被否决了。
很明显,去平叛的人必须能够擅长于耍胡萝卜与大棒这一套。这样一来,元老里面能够胜任似乎聊聊无几,讨论一时陷入了沉默。打破沉默的是马督公,出乎意料的是,他推荐了杜雯。杜雯是个刺头,这是全临高无论元老还是土著都知道的事情。
“让杜雯去瑶区搞群众运动吗?”有人质疑。
“没错,杜雯在大家眼中是个只会叫嚣着搞土改,动不动就要闹革命的家伙,她不受欢迎,这我也是知道的。可她的能力绝对不能被否认,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她已经变得沉稳许多,这是有目共睹的,试问有那个元老能像她一样深入一线了解民生?要从根源上解决瑶乱问题,就要切实了解瑶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想方设法去化解,我相信杜雯有这样的能力。”
于鄂水又开口了:“说起了解瑶汉矛盾,我倒知道有一个人,称得上是这个问题的专家了。”
“谁?”
“黄超,就是原来的陵水县办主任,去职之后调去了高山岭,他老婆也调到我那干活。他恰好是连州人,对家乡历史甚感兴趣,经常来我这看书查资料,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对瑶人产生了兴趣,然后专门研究,还就相关问题写了好几篇文章。”
这时王洛宾发话了:“我觉得黄超不错,我还在三亚的时候,他就在临近的陵水。听来三亚做生意的黎人说,黄超和好多个峒主都关系不错,称兄道弟,十分融洽,但是个别峒主借口用土匪脑袋换粮食,杀良冒功,他毫不留情地就带队灭了。手段还很干净利落,黎人丝毫没有任何反弹。”
“我也问过黄超他是怎么让那些黎峒在被他杀了峒主之后还服服帖帖的,他告诉我,峒主与峒主之间有世仇很正常,每当他要灭一个黎峒,就会请有仇的黎峒来当帮手,破峒之后就把他们的部分土地和峒民分给他的对家;然后杀掉峒主,部分有威胁的峒主亲属也一并杀掉,峒主的其他家族成员强制迁走;最后拥立这个峒势力最小的奥雅当新的峒主。如此一来,这个黎峒的势力就会大大减弱,新的峒主因为势小又不得不依靠黄超的力量去维持统治,自然不会带头搞事,而其他人想搞事又找不到领袖,其他奥雅想搞事又没办法得到全峒的支持,乖乖听话的利益又是看得到的,自然就服服帖帖了。”于鄂水说道。
于是会议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杜雯和黄超,争执不下,决定先让杜雯先去广州做一些准备工作,至于让不让黄超出山,马督公觉得黄超有撂担子的前科,还是让杜雯做正职,黄超当个副手比较合适。
列席的明朗有不同的意见,但他没有发表出来,只是在会后派了一个归化民干部告诉黄超做好准备。次日,萧子山过来询问他意见,明朗知道萧子山是要做调停人了。明朗和黄超的出身相似,都是从机关里面摸爬滚打起来的。机关里的人大多务实,尤其是像黄超这种干活的。黄超是个能员,还沉得住气,这方面比过分理想主义的杜雯要好得多。至于黄超辞官这一非议最大的举措在明朗看来则是一招妙棋,陵水格局太小,黄超已经不能创下更多的功绩,与其抱着乌纱帽挨骂,不如急流勇退。成绩摆在那里,当元老院需要他的时候,自然会找他的。
明朗说:“黄超风评比杜雯好,而且政务上更有经验,处事稳重谨慎,但还能够杀伐果断,不恋权,但没有多少军事经验。”
于是黄超被确认为平定连阳瑶乱的主要负责人,职权相当于大明官府的巡抚,杜雯作为副手,辅助黄超,同时还有一名军事方面的负责人,名单待定。可直到黄超抵达广州,黄超还不知道自己有副手,萧子山交待明朗,先不要把杜雯担任副手的消息告诉他,免得黄超打退堂鼓。
见到杜雯,黄超才知道自己着了道,但箭在弦上,他也不能临阵脱逃。所幸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杜雯总算能够乖乖地听自己这个上司的话,工作也算配合。杜雯干事雷厉风行,在她的带领下,阳山的胥吏被一网打尽。可黄超还是不太满意,胥吏被整治一番,阳山三霸中的张天波也被抓住了,但孙大彪和冯海蛟还在逍遥法外。要快速安定阳山,必须杀鸡骇猴,很明显,鸡还要再杀多两只。
可孙大彪和冯海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黄超兵力不足,一个日本排,一连白马队,算上配枪的干部和周良臣的家丁,黄超可支配的兵力总数不超过一百六十人。但好在这些治安军的士气、训练和武器都不是土匪水匪们能够匹敌的,虽然我方人数稀少,要完全吞掉孙大彪和冯海蛟有难度。既然打不死,打残也是可以的。
黄超当下有了一个方略,首先出动两个排的白马队和部分干部,由杜雯和刘四带领,押着张天波去接管他的田地庄园,解除他家丁的武装,留人看守后立即赶赴青莲集包围冯海蛟;另一方面,黄超亲自带领干部里的退伍军人、周良臣的家丁以及日本排和一排白马队,入夜后行军至大崀集埋伏起来,三更时夜袭孙大彪;孙大彪被击溃后,立即驰援青莲集,伺机歼灭冯海蛟。
要是从广州出发的时候拉几个特侦队员一起走就好了,黄超很后悔,怎么不向北炜提多点要求呢?现在只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了,胥吏被抓捕的消息很快就会被传出去,要趁孙大彪和冯海蛟还没收到消息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杜雯和刘四先期出发,听说要打仗,周良臣兴致勃勃,他手下的家丁个个磨拳察掌,兴奋异常。别人的家丁顶多就拿根哨棒,而周良臣的家丁却显得装备精良。家丁为首的叫周大,身材不算高大,但比一般土著要壮实,扛着一把朴刀;他弟弟周二,身材瘦长,背着一张弓和一筒箭,据说是个神箭手;还有个叫周福的,腰间插着两把短刀,身手灵活,等待出发的时候闲着无事,给大家表演了一次双刀;至于其他家丁,清一色手提包铁皮的长棍,腰间插着匕首。
“周良臣你家家丁还真是生猛?”
“哪里哪里,只是家中养的一些护宅,平时有请武师教习而已。”
可家丁再怎么厉害,始终是一群乌合之众,黄超是打算把周良臣的家丁当炮灰来使用的,只希望这些炮灰运气好一点了。
运气好的是黄超,正要出发的时候,连江上游飘来两个竹筏,上面赫然坐着刚从连州执行侦查任务归来的特侦队员。这群队员由钱水协带领,一共十人,刚一上岸就被黄超抓住了。黄超和钱水协打过好多次交道,他在陵水时,好几次清缴黎峒请特侦队支援,都是就近从三亚抽调钱水协的支队过去。
见到熟人,黄超立马热情起来:“老钱!”
钱水协知道黄超这么热情大半会是不怀好意,他刚接到的命令是返回阳山,待平瑶的负责人上任之后就向其汇报侦查的具体情况,如有必要就听其指挥。于是黄超充分发挥他诡辩的能力,把消灭孙大彪和冯海蛟的重要性说得天花乱坠,反正就踏上那个如有必要的条件去。
钱水协无奈,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答应了黄超的要求,不过他只会派出四名状态比较好的队员,包括他自己。
趁着夜幕,黄超和钱水协带队摸进了大崀集外。孙大彪的防卫显然一点也不严密,虽然有人放哨,但几乎大部分哨兵都在打着呼噜,特侦队员轻松就把他们给摸掉了,只用匕首,手法十分安静,就像猫咪捕抓老鼠一样。根据情报,孙大彪匪帮分居在大崀集三个大院内,而孙大彪本人则在自家铺子内歇息。特侦队员戴上防毒面具,爬上房顶,往那几个土匪聚集的大院内扔了几个催泪弹。土匪顿时大乱,被催泪瓦斯熏得眼泪直流,纷纷夺门而出。
此时街道上的白马队和日本排已经一前一后列好了三列横队,正好把夺路而出的土匪夹在中间,几阵枪响,土匪们死伤近半,个别想逃进巷子里,立马就被特侦队员点名。土匪们恐慌至极,在街道中央挤成一团,士兵们不在射击,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就向着土匪们逼近。又有胆大的想硬冲过去,立马被刺刀扎成了马蜂窝。士兵后面是一个干部,用白话喊道:“降者不杀!”
被围在街道中央的土匪听此,想都不想就纷纷跪地求饶了。
至于孙大彪,听到枪响,他立马推开床上半裸的侍妾,顾不得穿好衣服,提起自己的鬼头刀就跑了出来。
“叼,什么来路,竟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说罢,带着几个亲信土匪就要往外冲,谁知道门外,周家的家丁已经等在外面了。而屋顶上,黄超和周二已经等候多时。周二自嘲自己百步穿杨,一箭就能杀一个人,言语中颇有看不起火器的意思。黄超和他打了赌,看今晚谁杀人比较多,输了的就要剃光头。
剃光头对于黄超而言不算什么,对于周二这个土著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黄超借了一支SKS步枪,去掉标准镜,趴在了屋顶上;周二站在对面,已经抽出羽箭搭在弓上。见孙大彪的亲信冲出来,周二立即满弓把箭射出,黄超稍微慢半拍,随后扣动了扳机。一名土匪应声倒地,羽箭插在他脚边的土地上,杀死他的是SKS步枪射出的子弹,直接打掉了他半个脑袋。黄超毫不犹豫,立马再连开三枪,接连爆掉了其余三个土匪的脑袋,正想把孙大彪的脑袋也爆掉的时候,SKS却突然子弹卡壳了。黄超只得停下来,按照之前学过的规程,卸下弹夹,再拉开枪机取出已经上膛的子弹。周二想扳回一城,搭箭上弓,扎马拉弦,却一个踩空掉了下去。
孙大彪见到四名亲信瞬间横死,操起鬼头大刀就冲向带家丁围堵他的周良臣,周福见状,拔出双刀就挡在周良臣身前。周福的双刀使得虎虎生威,一时之间孙大彪不敢向前,但仔细看清楚之后,径直一腿就把周福踢飞。
“花拳绣腿!”孙大彪骂了一句。“还有谁!”孙大彪大喊。
趁着孙大彪大喊的机会,周大提着朴刀就上前迎战,双方有来有往,难解难分。众人看得精彩,竟然还有家丁在鼓掌叫好,似乎不是在剿匪,而是在看戏。黄超看得也很入迷,就像看武打片一样过瘾。
此时一个归化民干部也挤了进来,从一个家丁提过铁皮棍子,悄悄地绕到了孙大彪身后,孙大彪专注于跟周大厮杀,完全没有留意到走到他背后的人。那干部举起棍子,一棍就狠狠地中孙大彪的后脑勺。“叼,不是单挑的吗?出猫啊!”孙大彪说道,然后便昏死倒地。
那干部不是别人,正是符德邦,他扔下一句话:“是你单挑我们一群。”
除了周二和周福受轻伤之外,大崀集一战我方无人员伤亡,共击毙土匪47人,俘获孙大彪以下土匪61人,缴获粮食金银无数。黄超让白马队留守,由干部们将俘虏押回阳山,其余人员稍作休整之后就急行军前往支援青莲集。行至阳山城外,却遇到了骑马前来报信的刘四。
“怎么了,青莲集出什么事了吗?”黄超急问。
“报告首长,青莲集大获全胜!”
“这么快?”黄超很怀疑杜雯和刘四的指挥水平。
“我们占领张天波的庄园之后就乘小火轮往青莲赶,傍晚时分就包围了青莲集,冯海蛟带头突围,被几阵排枪打了回去。半夜他想驾船离开,被小火轮的水手发现,小火轮上面的打字机才打了一轮,冯海蛟就投降了。这匹马就是缴获的战利品。”
这就是阳山三霸的水平?黄超不禁哑然,不过不管怎样,现在这阳山的地界总算是平靖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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