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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女获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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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7股灾纪念章第三次反围剿纪念章南洋船票

发表于 2019-6-26 14:5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临高启明》同人作品《明女获救记》版权归《临高启明》版权方和同人作者所有; 为方便阅读,WIKI编辑仅进行必要的区分章节。


明女获救记作者ID百度贴吧
czylcm同人重要信息地点
广州涉及方面
治安,抓捕内容关键字
贩卖儿童,风俗业整治转正状态
部分转正发布帖贴吧原帖
(同人)明女获救记同人写作情况完结情况
未完结首次发布
2016-09-14最近更新
2017-02-01字数统计 (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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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曹老板听到曾卷的反驳,脸上细汗不经把帽沿都浸湿了,他却不敢去擦,心里倏的一紧,刚要对高重九跪下讨饶,不料曹黄氏平时撒泼惯了,这会眼见搪塞不过去,眼珠一转,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嫌脏,开 始嚎啕大哭,引的店外不少路人驻足围观,眼见的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曹黄氏心中暗喜,污蔑澳洲人捕快她是不敢的,但对付曾卷这个愣头青却没什么压力,也让这些澳洲捕快知道知道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明女啊,你好命苦啊,你阿舅不去找你却来找娘的麻烦,真是猪油蒙了心啊,呜呜呜……”,曹黄氏故意提高声音哭诉道。
“平时我们夫萎虽然对明女严格了些,那也是打在明女身上,疼在我们心里啊,现在明女不见了,我们也很着急啊,阿卷你不去找明女,却借题 发挥来整我们夫妻,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家店,也罢,就是给你也没事 ,只希望明女也少受些苦!”曹黄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指曾卷绑架了明女,以此要挟他们谋夺店面,说罢,拿着一条绣着艳俗牡丹花的绿色手绢不住的擦着不怎么明显的眼泪。
高重九大马金刀的坐在条凳上,环抱双臂,冷冷地看着她表演,店外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曾卷听曹黄氏颠倒黑白,含血喷人,一张脸涨的通红,指著曹黄氏 ,浑身气得发抖,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妇人,向前一步就要给她一脚狗吃屎 ,李子玉赶紧死死拉住他的手背,下巴朝高重九的位置动了动,示意他先消消气,不要轻举妄动。
高重九不理会店外热烈的议论,开口嘲讽道:“哦,这么说来,你倒是贤要良母咯?可我听到的却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
“那是有人污蔑民妇啊,九爷明鉴,要为民妇做主啊!”

这时一个小厮跑到高重九的身边耳语了几句,高重九对着李于玉点点头 ,李子玉会意,走到门外请了一个老人进来,曹老板看见老人头低的更低了 ,弱弱的叫了声“爹”,腰都快弯成了虾米,老人理也不理他,曹黄氏脸上 也开始出现不安的神色,随既换上一副笑脸,“公爹,您怎么来了,您腿脚不好,就别乱走动了,让儿媳扶您回去休息!”
老人一把甩开曹黄氏的手,“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公爹,明女到底哪去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举起拐棍就要落下。
曹黄氏身体颇为壮实,虽是女流,却胜在年轻,两手抓住堪堪落在身上的拐棍,说道:“公爹你老了,别听外人乱说,我对明女疼她都来不及,怎她有手有脚,许是自己跑去哪里浪了也未尝可知!”老人毕竟年迈,一时间拐棍居然抽不出来,曹黄氏突然故意放手,老人后退一步差点跌倒。
老人收回拐棍驻在地上,咳嗽连连,转身恨铁不成刚的对着自己儿子痛斥道:“家门不幸啊,你这逆子,懦弱至斯,连自家娘们你都降不住,平时对她俯首帖耳还自罢了,现在你的亲女儿都不见了,居然还畏畏缩缩,真是令祖宗蒙羞,还不快把实情一五一十的对差爷如实道来,敢说半句不字,今天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是一棍子抽下去。
老人虽然年迈体弱,却是明事理的人,行事也颇为果断,搞不懂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窝囊儿子,曹老板唯唯诺诺,不敢闪避,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棍子。

曹老板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对着高重九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听得店外围观众人个个义愤填庸,高喊杀了曹黄氏这个恶妇,也彻底看不起这个没卵的曹老板。
曹黄氏面如死灰,两眼无神呆呆的看着店外的街坊,这时,高重九站起来,咳嗽两声,对着众人说道:“大家稍安勿躁,伟大的澳宋元老院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出卖幼童这种恶劣行径,我们必严惩,请大家放心,任何违反澳宋律例的人都将受到应有审判,人民的财产和人身安全都将受到伟大的元老院保护。”
说完,也不知道谁先鼓的掌,店内外也响起一片掌声,虽然有些人只是盲从,并不一定知道个中意义,但高重九内心还是挺满足的,这种瞩目的感觉极好,随后转身对李子玉和颜悦色的说道:“阿玉,先把人犯带回去!”李子玉点点头,向前抽出腰间的澳洲手铐,戴在了曹黄氏手腕上,看着九爷的做派,心想本以为自己算是已经精熟警务,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曹黄氏这时回过神来,看着手上明晃晃的铁箍,毋自哀嚎不止:“你个挨千刀的,老娘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时另外两个孩子闻声从后堂跑出来抱着母亲的腿也跟着哭,门外的人有的还生出了恻隐之心,高重九不想夜长梦多,走到曹老板跟前说道:“曹老板你知情不报,有帮凶嫌疑,也跟我们走一趟录口供!”说完不等曹老板答话,让跟来的手下也给曹老板戴上手铐,自己率先走出大门口,李子玉和曾卷见状连忙跟上。

曾卷看着前面被警察押着的曹氏夫妻,心里着实解恨,对李子玉和高重九作揖打拱,千谢万谢,李子玉说道:“阿卷,你先别急着谢,明女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耽搁越久找到的机会就越渺茫,如果带出城再找就如大海捞针了,所以回去后我们要马上展开突审,务必尽快查出明女的下落。”
“阿玉说的对,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现在我手下的人都已经撒出去了,以前受过我恩惠的一些城狐社鼠也会帮忙打听,这群人干别的不行,打探消息还是颇有把握的。”高重九故意透露出自己的人脉和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让你知道一些自己小秘密也是拉近距离的最好手段,要知道,元老院不支持公务人员和道上的人有什么瓜葛,果然,曾卷还没考上澳宋公务员,不知道其中关窍,有点懵懂,李子玉却明白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九爷虽然有点市侩,确是挺讲义气,值得一交。

到了派出所,李子玉请曾卷先在接待室等候,随即火急火燎的离开了,派出所的临时工为曾卷端来了一杯格瓦斯,曾卷心里虽然着急,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乱了方寸,一杯冰凉的格瓦斯下肚,烦躁的心情似乎减了不少,打量着接待室的布局,一套澳洲沙发,前面一个四角矮桌,似乎是鸡翅木制作的,上的黑漆,墙角摆着一盆万寿竹,墙壁刷的雪白,墙上挂着滴答滴答的圆盘,曾卷以前曾在澳洲画报上看过,知道这玩意叫澳洲挂钟,上面的短针在弯弯曲曲的数字上每走两格就是一个时辰,眼见短针都快走满二格了,阿玉怎么还没回来,不自觉站起来在接待室里走来走去,正当他决定找个人问问情况,李子玉拿着文件夹匆匆赶至,脸上带着喜色:“阿卷,快跟我走,明女有下落了!”
“什么,在什么地方?”曾卷霍的望了过来。
“我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只是推测而已。”
“玉哥,你快说啊。”
李子玉推测,明女也许被卖给了行院,根据人犯曹黄氏的口供,她把明女以五两银子卖给了人牙子,现在澳洲人的行事尚不明朗,不论哪个牙行都不敢贸然从事,所以这个一定是个“私牙”,这种单干的“私牙”没有渠道门路,山高路远成本也高,不可能销到外地去,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高价转手卖给本地的行院。
“还在广州吗?”曾卷疾步走了过来,他不得不急,要是将明女送到外地去,他就很难追回来了。
“应该还在广州城里,我们推测曹黄氏把明女卖给了“私牙”,这种人就是牙行也不待见,我的线人查到了点头绪,你先放宽心,一定帮你把明女找回来。”高重九关照曾卷且回去听消息,他和李子玉还得补办些文书上的手续。

牙行家大业大,在元老院光复广州之后,很多都在观望,不敢轻举妄动,怕招来灭门之灾,但一些烂仔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私牙”就是其中一种,虽然管理条例的第一条就是禁止收买女子为妓,从业人员必须遵循“自愿”原则,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胆大的人在白花花银子的引诱下依然铤而走险,有市场就有人倒腾,“私牙”就是这帮人的“货源”,据九爷的内线称,最近几天,有两家行院偷偷的收了几个女童。
高重九和李子玉带着几个巡警有针对性的对这两家行院“例行检查”,在走访第一家没找到明女后,他们来到了油栏口外大街这边,没错,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这条大街上的访春院——据线人汇报,这家行院前几天也收了几个女童。

这会正是中午最悠闲的时刻,没什么客人会在大白天去行院“消遣”,一些昨晚被“操劳过度”的姐儿,这会刚刚起床,慵懒的推开阁楼窗户伸着懒腰,青丝微乱,眉黛嫣然,虽无粉黛妆容,却别有一番风情,肚兜半遮半掩,和窗外的绿树红花相映成趣,雪白粉嫩的酥胸若隐若现,红豆似的蓓蕾仿佛含苞待放,深深的沟壑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晃花了眼,引的楼下一众过路的浮浪子尖叫连连,浪声艳语不绝于耳。
一大票澳洲捕快行走在这片烟花之地,刚才还在调戏姐儿们的浮浪子顿时作鸟兽散,各大院子的龟奴、门头、老鸨、姐儿纷纷探出头来,不知道澳洲人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有些龟奴甚至念念有词求神佛保佑澳洲捕快别进来。
两人目不斜视,带着人径直走过这些院子,来到访春院大门前,坐在大门口负责看守门户的“门头”“俳长”噌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如临大敌。
老鸨子赶紧跑出来,满是油腻的大脸上油光锃亮,一身肥肉一颤一颤,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对着门头斥道:“没眼力劲的货,还不滚开!”随即转过头来挤出笑脸:“哎哟,九爷!!这是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说着手绢捂着嘴偷笑,作扭捏状,看的李子玉胃里翻腾。

访春院内景

高重九以前在大明朝当捕头的时候,和同僚来过几次访春院耍乐子,自从投靠澳洲人当上了警察,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不曾想这老鸨倒是好眼力,一下就能认出他,他可不会自恋到认为是自己玉树临风才被记住,这种迎来送往的销金窝,最会看人下菜碟,认人是最基本的本事,老鸨要是没这份眼力,少赚银子还是其次,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迟早得关门。
高重九淡淡的说道:“你既然认得我,那闲话就不多说了,我等此来是例行检查,你不用害怕,大宋公务员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让你这里的姐儿们都到院子里集合,我手下人都是粗胚,唐突了佳人可不好!”
老鸨子知道这群人有备而来,一味推搪肯定不行,自忖“家里”似乎也没犯了澳洲人的法,顶多就是讹些银子罢了,心下稍定,强笑道:“呵呵呵,这是哪的话,九爷亲自带队,奴家理应遵从,但几个姐妹都还没起床,有劳九爷堂上就坐,奴这就去唤她们。”说完,道了个万福就要退下。
“慢!
此等小事何劳你亲自去,我让手下去办就行了。”不等老鸨回答,高重九向后招了招手,一个归化民女巡警跃众而出向高中九点了点头,快步朝门口走进去,其余巡警鱼贯而入依次散开占据有利地形,隐隐把其他人都纳入视线范围,李子玉看着眼前的一切,暗赞九爷心思缜密,手段老辣,如果让老鸨离开视线,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知道或许有些事情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说多严重,澳洲人颁布的条例老鸨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自家那些勾当最多罚款了事,心里暗骂了句“髡贼”,却也无奈,脸上笑容不变,引着高重九和李子玉进中堂。

李子玉还是第一次进这种高档行院,虽然以前仗着伯父的荫庇,也算是有“家世”的公子哥,但每月那点零花钱还不足以进这种高档场所消费,再者那时年纪还小,伯父无子,李子玉算是兼祧,对这个将来承袭前程的侄子管的很严,绝不会允许他进出风月场所,自从当上澳洲警察,见识大涨,但油栏口外大街这边不是自己的辖区,也就无从“体验”,现在总算是开了眼界。
访春院不愧是广州城里王公贵族趋之如骛的销金窝,单看占地之广就让人咂舌,刚进门就有一副巨大的澳洲大理石照壁,雕刻精美,一个大大的福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绕过照壁呈现在眼前的是雕栏画槛的擎檐柱,足足有一十八根,支撑着角梁翼角,三层高的楼阁,窗户门扇无不镶嵌澳洲玻璃,月梁镂空,雕刻成精美的瑶池盛会,倒挂楣子上是传统的回字形纹,衔接处镂刻祥云,每层游廊上都悬挂着大红灯笼,可以想象夜晚时的金碧辉煌。
院子很大,地板铺着青砖,两旁每隔三步就有一盆富贵牡丹,开的正艳,一个舞台耸立在院子中央,中间由彩绸折叠成的一个巨大花苞垂落在舞台上方,左右两条抄手游廊,不知道通向何处。

无暇细看,老鸨引着两人进入中堂落座,着丫鬟奉上香茗,高重九是个老茶客,一闻二品三咽,赞道:“好茶,这雨前毛尖是今年刚摘下不久的吧!”
老鸨竖起大拇指恭维道:“九爷不亏是行家,这毛尖的确是前天才刚送过来的,用的处子之口含摘,再辅以秘法炒制,香气比之寻常毛尖还浓郁,袅袅绕舌,三日不绝,九爷若还喝得顺口,等会奴家让人包一些带回去品尝品尝!”说着,还抛了个媚眼。
高重九不置可否,坐在澳洲沙发上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道:“俗话说好马配好鞍,这好茶也是同理,上好的茶叶也得配上好的茶具,鄙人手里这只澳洲水晶玻璃茶盏怕是不下十两吧?啧啧,访春院真是财大气粗,看来是经营有方啊!”高重九意有所指。
老鸨坐着半边屁股娇笑道:“哎哟哟,爷这不是寒碜奴家么,还不都是大宋元老院英明,九爷治理得力,我们也是跟着沾光的啊!”
……

就在高重九有一茬没一茬的和老鸨聊着没营养的话,院子里确是莺莺燕燕热闹非凡,几个中午没活计的丫鬟仆役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看澳洲景。
“哎呀,讨厌了啦,人家睡的正香呢,梦里有个状元郎要娶我过门,正要上花轿就被人叫醒了。”
“我不也一样,昨晚被一个老色鬼折腾了一宿,这会下面还肿着呢!”
“也不知道什么事,问了也不说,非要众姐妹聚到一起,真是的,晚上文员外和马员外要来玩“澳洲三明治”,等下我定要补个回笼觉,不然可折腾不起啊!”
等众姐儿们被全部集中在院子里的舞台上,四周的巡警迅速朝着各个院落搜索,只留下两个女巡警看守这些人,听着这群烟花女子不知羞的对话,脸上臊的慌,淬了一口,暗骂浪蹄子,不要脸。

李子玉有些着急,都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怎么没见有什么消息,他怕如果这里再找不到,希望就渺茫了,阿卷不知会有多失望,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第一个巡警进来跑到高重九身边耳语,高重九点点头,来人出去后不久,又有第二人进来汇报,如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七个,每进来一个汇报,高重九的脸色就会沉一分,李子玉琢磨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市政府严重缺人,派出所也不例外,这些巡警都是培训不久就上岗的,业务能力不精熟,若是错过了什么也有可能,向九爷打了个眼色,李子玉借口找茅厕,决定亲自再搜寻一遍。
他一间一间不厌其烦的仔细检查过去,心也跟着往下沉,当他穿过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快来到尽头时终于露出了喜色,他听到了女童的声音,快速冲了过去。

这里有几个孩童,最大的有十来岁,一个个都穿着亮丽的新衣,看起来都很娇贵,唯独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破烂的袄裙,身上脏兮兮的,连小鞋子上都有个指洞,赫然就是明女。
明女在这里显然受到排斥,不然不可能被这样对待,他感觉胸中有股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
“都快过来吃午饭了。”
一个中年仆妇走来,手中的托盘上放着四五个小碗,热气腾腾,碗里是粘稠的燕窝粥。访春院对这些女童很舍得,在粥里加了燕窝等滋补品,为这些女童调养身子。
其他女童全都跑了过去,唯独明女没有过去,她的大眼睛很亮,希冀的盯着那些小碗,但却不敢过去。
“那个小丫头,你别看了,没你的份,原以为你长得这么清秀,将来定能是个摇钱树,没想到却是个“石女”,要不是担心潇湘馆的老妈子抢了先,也不会没仔细检查身子就着急把你买进来。”中年仆妇冷冷的看着明女,为这事她被韩乔姐训了一顿,把气撒在了明女身上。
“可是,女女好饿,早上也没有吃东西。”女女绞着手指很委屈。
“再敢顶嘴,晚上也罚你不准吃饭。”中年仆妇声音很冷,道:“也不知道韩乔姐怎么想的,留着这赔钱货干嘛,早晚把你丢到下院去干杂活脏活。”
“哦,女女知道了”明女怯怯的低下头,不敢与中年仆妇对视,看着自己破鞋洞上露出来的小脚趾头。
中年仆妇离去,几个女童端着小碗喝粥,其中有的女童很顽皮,不喜欢燕窝粥的味道,偷偷把粥倒在旁边狗舍的碗里。
明女盯着一个女童的小碗,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大眼睛很亮,以稚嫩的声音问道:“白糊糊好吃吗?”
“不好吃,咸咸淡淡的”那个女童回答道,她之前已经把燕窝粥倒在了狗碗里。
明女见另一个女童也要倒掉,又露出的希冀的光芒,眼睛很亮,还是那句话道:“白糊糊好吃吗?”她已经很饿,被罚不准吃饭,此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不好吃,女女你肚子饿的话,就给你吃吧。”那个女童将小碗递了过来。
“真的给我吗?”明女认真的问道,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想伸手去接。
“嗯,快吃吧。”
“谢谢你,女女真的很饿。”明女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中年仆妇去而复返,冷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哐当!”
明女被吓的一哆嗦,手中的小碗一下子掉在地上,小脸煞白,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不仅今天晚上不许吃饭,明天也不许吃,马上给我回到柴房去!看见你就来气!”中年仆妇冷冷喝到。
“哦,女女知道了。”明女头垂的低低的,大眼中噙满泪水,向着不远处堆满杂物灰尘覆盖的柴房走去。

李子玉终于知道了明女在这里的处境,心头发酸,眼泪差点流出来,大步从屏门后边走了出来,此刻他出离的愤怒,冲着中年仆妇冷声喝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明女过来。”李子玉朝明女招手。
“啊,子玉哥哥,女女不想在这里,女女肚子好饿。”明女大眼睛扑闪,睫毛上还带着泪花。
“你……你是谁,竟敢擅闯后院?”中年仆妇看着李子玉的打扮,是个髡人,居然还是个澳洲捕快。
明女害怕的躲在李子玉的背后,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
“砰”
李子玉抽出手铳,对着中年仆妇的右腿直接就是一枪,中年仆妇应声而倒,滚在地上哀嚎。
他转身将明女抱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中年仆妇一眼,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李子玉自升任“组长”之后,警察厅后勤总部枪械司按照规定级别给他配了一支手铳,平日间宝贝的不行,每天晚上下班必拿出来擦拭一番,除了在靶场训练打过两次靶子,还没对人开过枪,在看见那个恶妇对待明女的行径之后,怒上心头,没想太多就拔出手铳想毙了这个没人性的毒妇,好在尚存一丝理智,枪口向下低了三寸才打在她右腿上,虽然事后有点后怕,但他不后悔开这枪。
枪声很响,惊动了前院的众人,院子里的姐儿们和丫鬟仆役一下炸了锅,纷纷抱头鼠窜。
“别跑,都给我老实点,抱头蹲下!”女巡警高举着警棍呼喝,有不听话的,当即一棍子敲下去,她们可不会怜香惜玉,场面不一会便被控制住。高重九听到枪声,“嚯”的一声站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去,老鸨满脸惊诧的跟在后面,其余正在搜索的巡警纷纷朝着枪声的方向赶过去。
当他们赶到后院月洞门前的竹林时,看见李子玉牵着一个小女孩从石子路上走了出来,高重九先是一愣,而后向前一步,关切的问道:“刚才的枪声怎么回事?这小女孩是……?”李子玉点点头脸色不怎么好,高重九也发现了这点,正要再说什么,突然一阵痛苦的哀嚎声传到众人耳朵里:
“救命啊,杀人啦,快救救我……”
众人定睛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吃力的爬出来,一条长长的血迹拖在后面触目惊心,模样可怖,此人正是被李子玉击伤的中年仆妇。
中年仆妇姓姚,是访春院的“寮口嫂”,专门负责教院里资质好的“琵琶仔”读书、唱曲、习舞,乃至行为举止、琴棋书画和房中秘术,培养他们身形气质和各项“专业技能”,平日在院子里也算是能排上号的,锦衣玉食谈不上,最起码也是绫罗绸缎裹身的脸面人,可这会就像路边的乞儿,不是那身熟悉的衣裳和声音差点认不出。姚嫂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老鸨就像见了亲娘似的,也不管其他人,忍住疼痛,指着李子玉恶狠狠的喊道:“韩乔姐,快抓住这个人,别让他跑了,他是杀人凶手……”

高重九做老了捕快,以他的眼力一下子就看出了伤在哪里,别看血淋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联想刚才的枪声,基本把事情拼凑了个大概——虽然澳洲警察有开枪的权力,但凡事就占个理字,如果不把事情先定性,自己和李子玉都会很被动,念头只在一瞬间,高重九把脸色一板,严肃的询问道:“阿玉,怎么回事,你先详细说来。”
李子玉平时心思也挺活泛,听到九爷的话稍微咀嚼就知道这是在帮他,整理了下心情,道:“九爷,没想到这后院是藏污纳垢之所啊,有人根本不把“广州特别市风俗业经营管理条例”当回事,公然买卖女童为妓,我旁边这个女童就是人证,我欲带走她,不料这个仆妇恶语相向,阻挠执法,情急之下才开的枪!”
“胆敢阻挠警察执法,枪毙都是轻的!”高重九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韩乔姐冷声说道:“怎么回事?你也听到了,我需要一个交代!”韩乔姐心中苦涩,现在是自己的人受伤,反倒被要求一个交代,到哪说理去,自从看到那个小女孩开始,她就知道这事闹大了,不过当务之急是先送姚嫂去诊治,不然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九爷容禀,是否先允奴家命人把这不开眼的下人抬下去诊治,别在这碍了诸位爷的眼,稍后必给九爷一个满意的交代!”韩乔姐小心翼翼的说道。高重九自然知道韩乔姐所谓的“满意交代”指得是什么,无非就是以前应对大明捕快屡试不爽的老一套——破财消灾,但澳洲人对这块监管的很严,干部私下收受财货,违者开除,重者枪毙,像高重九这种“公门老人”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拎的门儿清,他可不想自毁前程,且这人也必须带回所里坐实案情。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抱歉了,恕鄙人无法应允,这人收买幼童,阻挠执法,诬陷警务人员,按照程序,我们必须带回去录口供。”说完招了招手,命离他最近的两个巡警把伤者抬去澳洲医院,而后转身大声命令道:“全体集合,收队!”
“九爷……”
“你不必再多说,你是这里的老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巡警们集合完毕,整齐的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行院里的众人鸦雀无声,眼神里透着惊恐,无一人敢为老鸨出声。

何晓月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妓院里的手段让她饱受折磨,心理防线快崩溃了,已经有了委曲求全的念头,姚嫂见火候差不多,改用怀柔手段,让人把锁住她的手铐脚镣解开,又给她领了几帖棒疮药敷上,又吩咐厨房给她做了些可口的饭菜,今天姚嫂本来是要来收获“果实”的,不料出了意外,之前外面的嘈杂何晓月也听到了,她趴在窗户后面偷看,只见一个和刘三爷一样的髡发男子在查看什么,这男子的穿着她在广州大街上见过,好像叫什么“警察”,她本想呼救,但又害怕这人和妓院沆瀣一气,回头自己又要遭受毒打虐待,患得患失间,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炮仗声,那个澳洲人急匆匆的赶过去,她暗暗懊恼的坐回去。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何晓月好奇的趴在窗户边上偷窥,又是澳洲人,有十几个之多,都穿着一样的短褂,她哑然发现,前面两个人抬着布床,上面躺着的人正是那姚大娘,血淋淋的,毋自在哀嚎,正当澳洲人快要经过她所在的院落时,何晓月知道再不发声就永远没机会了:
“首长……首长,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我……!”何晓月以前见过有人称呼刘三为首长,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想来这么称呼澳洲人应该没错,她声嘶力竭的拍打玻璃窗户,希冀澳洲人能注意到自己。
走在后面的高重九隐隐约约的听到呼救声,他看向旁边的李子玉问道:“阿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子玉正要开口,不料明女眨巴着大眼睛仰着头说道:“叔叔,我听见有人喊救……命,嗯,还有……首长!”明女又仔细听了听确定的说道。
“我也听到了,声音好像从这座宅院里传出来!”李子玉先是对明女笑了笑,而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垂花门,对着九爷说道:“这家院子看来有很多问题!”九爷严肃的点了点头,让前面的人停下稍息,当先带人踏进去,何晓月的求救声,韩乔姐也听到了,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把姚嫂骂的半死,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这姑奶奶也出来凑热闹,这下不大出血怕是过不了这关。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高重九就带着一个女子出来,她看上去十七八岁,面容姣好,但却憔悴苍白,衣衫褴褛,发髻散乱,骨架纤细,柔嫩的肌肤上有不少紫青痕迹,显然受过虐待,高重九脸色铁青,对着韩乔姐冷声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合法经营”?哼,我看你这里该停业整顿了,阿玉,即日起先把访春院停业三天,回去再补手续,相关涉案人员全部带走!”
而后脸色稍好的对何晓月说道:“何姑娘,你的遭遇我已了解,请和我们回去配合调查,不要害怕,大宋警察是百姓的保护神,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何晓月盈盈一福;“但凭官爷做主!”声音清脆悦耳。

众人回到所里,李子玉本想直接把明女送到曾卷家里,高重九关照他按照程序走,但李子玉担心如果让明父来接人,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高重九劝道:“我知道你关心明女,但是曾卷不是她的监护人,按照大宋律法,是没有权力领走明女的,再者,始作俑者的曹黄氏已经被抓起来,曹老板唯唯诺诺,没有了曹黄氏唆使,明女应该不会再被刁难。”
李子玉虽然不想把明女再送回那个冰冷的家,但不得不承认九爷说的有道理,心情郁郁的,低着头走出派出所,不料一不留神,在门口处和练霓裳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一声娇呼,练霓裳身材纤细,这一下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拿的文件夹掉在地上,李子玉发觉撞到人,连忙开口道歉,弯腰帮忙捡起文件夹递给对方,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练警官,她揉着胸口接过文件夹蹙眉道:“这里是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多,下次多注意点!”说完,抱着文件夹准备离开。
李子玉忽地眼睛一亮,犹豫了下开口道:“练警官请留步,我……我中午能不能请您吃顿饭?”
“嗯?你说什么?请我吃饭?”练霓裳转过身来一双大眼直直的盯着他看。
“呃,啊……不是,我……有事情想向练警官请教一下!”李子玉一时大囧,觉得自己有点唐突。
练霓裳看着李子玉局促不安的样子,莞尔一笑,道:“请我吃饭就不用了!”正当李子玉有点失望的时候,才接着说道:“不过中午我还没吃,就在食堂吃吧!”
李子玉感激的点点头,和练霓裳一起来到所里的食堂,各自到号架上拿自己的餐盘,由于来的比较晚,这里还有不少警员在排队,大多都是外勤刚换班回来的,李子玉找了个靠窗的角落,请练霓裳稍坐,而后抢过她的餐盘帮她排队打菜,练霓裳无奈一笑,也就随他了。
队伍前进的很快,不一会便轮到李子玉到打菜窗口,今天厨房做了四道菜,四个打菜窗口后面都站着一个穿着雪白斜襟短褂的归化民,戴着口罩,头发用白布包起来,以前阿贵经常跟他偷偷念叨,说这些阿嫂都是家里刚死过人的,不然怎么穿素衣戴素冠,他以前也觉得是,后来才知道这种打扮叫什么厨师服。
第一个窗口是澳洲名菜番茄炒鸡蛋,李子玉先拿出自己的餐盘接菜,接着又拿出练霓裳的餐盘放在窗口准备再接一次,那个打菜阿嫂看了看印在餐盘边缘上的“练霓裳”三个字,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李子玉,给他加了份量,打了满满一勺。
第二个窗口是油炸里脊,李子玉重复刚才的动作,也得到了相同待遇,玻璃窗口后的阿嫂笑呵呵的对他挤眉弄眼,一副“我懂得”的样子。
……
直到第四个窗口,是辣椒炒白菜,后面站着的是个小哥,这人李子玉见过,据说是“厨师长”的儿子,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经常在厨房里帮工,看着十八九岁,几颗青春痘长在额头上,微胖,但还算长的耐看,本来看见李子玉还笑呵呵的,待他又端出练霓裳的餐盘接菜时,胖小哥脸色瞬间变黑,颇为敌意的瞟了李子玉一眼,打了一勺菜重重扣在餐盘上,搞的他莫名其妙。
李子玉打完饭菜,又到旁边的玻璃柜子里拿了两瓶红茶菌,小心翼翼的端到练霓裳坐的那张桌子。此时正值午时,食堂外边的老榕树下阳光斑驳,风轻轻的吹拂树叶传来沙沙声,偶尔几声鸟叫虫鸣,为盛夏的午后增添了一丝清凉和惬意,练霓裳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不时有清风调皮的跑进来撩起她的青丝。此时李子玉站着的位置,看她那边正好是侧面,明暗交汇处勾勒出完美曲线,纤细的腰肢犹如柳叶般,堪堪盈盈一握,上身坚挺而饱满,无暇无垢,不难想象那里解开后的波涛汹涌,李子玉看呆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忽然明白刚才那胖小哥为什么突然变脸。
李子玉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两手端着餐盘,径直走到餐桌旁放下,练霓裳调笑道:“你想饿死我啊,去了这么久!”旁边餐桌上的警员露出暧昧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假装没听到目不斜视,装的那叫一个辛苦。

有两个吃好的站起来准备去洗餐盘,边走边小声议论,“哇,两人好上了吗?”“不知道了吧,话说在某天……”两人渐渐走远,但声音还是若有若无的传到他们这桌。李子玉怕练霓裳心下不快,偷偷的看她一眼,只见练霓裳神情自若的吃着饭菜,不时喝口红茶菌,一派云淡风轻,见她没有生气,李子玉心下松了一口气,练霓裳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洒脱的笑道:“他们爱说就说去,不理他过几天就冷下来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子玉扒了口饭,咽下去后说道:“今天破获一个案子,是我朋友曾卷报的案,他是受害者的舅舅,他的侄女被父母狠心卖给人牙子,通过努力寻访查找,才知道被辗转卖到妓院,如今被我们解救出来,我本欲送到她舅舅家抚养,但我们大宋律法规定没有监护权不能行使监护权,只能由其父母领回去,我不想再把人送进虎口,不知道前辈有什么办法能让曾卷这个当舅舅的有监护权?”
练霓裳略一沉吟,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微微一笑赞道:“没想到你还是个热心肠!”之前李子玉给他的观感是谨小慎微,克己慎行之人,却原来也有仗义的一面。
“你这类案件属于“民事诉讼”范围,元老院前阵子颁布的《民法通则》中就有关于监护人这一块的详细描述,如第十八条规定,监护人应当履行监护职责,保护被监护人的人身、财产及其他合法权益,如监护人正当权益受到侵害,可以由被监护人的三位以上近亲指定新的监护人!”
练霓裳拿起红茶菌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你刚才说你朋友侄女是被父母卖掉的,那就是违反了元老院颁布的条例,你可以到法院申请启动“指定监护人程序”,依据上述条例规定向法院提起变更监护关系的民事诉讼,请求撤销父母的监护权,只要被法院宣告为无法履行监护责任的人或者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人,根据他现有的状况,就会被撤销监护人的资格,重新指定监护人。”
李子玉听她侃侃而谈,首长们发布的律令条条信手拈来,不由得大为佩服,不愧是临高来的前辈,这业务的精熟程度自己就望尘莫及。
练霓裳说完,又夹了个油炸里脊轻咬了一口,等李子玉消化完她刚才说的话,见他没提问,不由诧异,一般人听到这些复杂的律例,早就头疼眼花,他却听的津津有味,看来倒是有可取之处,脑子至少不笨,比一般归化民好太多。
“不过这事在临高倒还好办,现在广州城刚光复不久,百废待兴,公务员缺口很大,不少部门都还没挂牌成立,像你这种案子属法院管辖范畴,如今“警检法”三司只有我们警察局搭起了架子,其余两司都还在筹建当中,你要诉讼也暂时没地去!”练霓裳边吃边说道。
“啊?那这事岂不是无解?又或者等法院筹建好,再去提交申请?”李子玉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事急不来,看来只能如此了。
练霓裳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道:“也不是没办法,刘市长如今坐镇广州,如果能有他发话,暂时组成特别仲裁庭,这些事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首长们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开特例,再着我这种小虾米也轻易见不到他们。”李子玉犯难道。
练霓裳看了看他肩膀上的警衔,指了一下手边的文件夹说道:“再过几天,市局将要召开《风俗业整顿行动部署》扩大会议,喏,我手上这份文件夹里就是这次会议的相关通知,所有有级别的警务人员都要参加,到时候市局的慕敏局长会亲自主持会议,你就可以见到首长了,散会后,你先就相关问题详细请教一下慕局长的意见,如果没问题,事情多半会成功的!”她本想帮李子玉牵线搭桥,但自从被卓一航欺骗了感情,差点让自己万劫不复之后,终究成熟了许多,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参与太深的好,不过她还是帮李子玉指点了一条路。
……

曾卷离开派出所,已是饭点,明女还没找到,心情不好,他也无心烧火做饭,路过董小姐的店,随便买了个煎饼坐在店门前的竹凳上,啃两口就吃不下了,董明珰见他意志消沉,示意董祥看着炉火,自己放下手中活计,来到他面前坐下,宽慰道:“曾大哥,婢子知道明女丢了,你心情不好,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总要保重身体才是,李警官不是说了吗?她一定会把明女找回来的!”
看着董明珰真诚又认真的眼神,曾卷觉得她说得对,阿玉一定会找到明女的,他坚定了一下信念,把手中的煎饼三下五除二的啃完,掏出钱来放在桌上,董明珰双瞳剪水巧笑嫣然,说道:“曾大哥这是干什么,一个煎饼能值几个钱?曾大哥喜欢吃,是小店的荣幸呀,婢子还等日后曾大哥和明女妹妹能常来呢!”
曾卷见她说话大方得体兰心蕙质,暗赞曾经不愧是大家闺秀,“承董小姐吉言,他日必和明女登门拜访!”他也不矫情,收起钱表示感谢。

等待消息是最煎熬的,曾卷回到家后,扫地、擦窗、踱步,内心始终静不下来,正打算拿起公务员考试大纲看一会,李子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阿卷,阿卷在吗?”
曾卷闻声连忙扔下书快步迎出,只见李子玉熟门熟路的直入堂屋,一把抄起桌上的青瓷提梁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个精光,而后擦把汗,笑吟吟的说道:“阿卷,好消息,明女找到了!”
“真的吗?阿玉你……你没骗我吧?”曾卷激动的向前一步抓住李子玉的双臂确认到。
“当然是真的啦,她现在就在我们所里,全须全尾,毫发无伤!”李子玉真心替他高兴,这几天曾卷夜不能寝,食不下咽,着实瘦了一圈,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不顾烈日当空,第一时间跑来分享这份喜悦。
曾卷喜极而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发红的眼眶退后一步,一丝不苟的朝李子玉作揖,道:“阿玉,谢谢你,我曾卷欠你一个情,他日若有差遣,我必定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我兄弟,还说这些,不过所里的九爷这次可是帮了不少忙,择日我们一定要过府拜谢,不要失了礼数才好!对了,我现在要去通知那曹老板,到派出所办手续把明女领回去……”
李子玉话还没说完,曾卷打断了他,义愤填庸的说道:“阿玉,干嘛再去通知那个人面兽心的父亲,明女送回去不知道下次又出什么幺蛾子呢,要我说,你们应该把他也抓起来,让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游街示众,再关个十年八年的方才解气,哼!”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元老院依法治天下,一切都要遵循律法的判决才是!”李子玉顿了顿,笑道:“不过好在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到澳宋法院申请让曹氏夫妻对明女的监护权变更到你名下!”
“什么是监护权?又怎么变更?”曾卷听懵了。
“监护权就是监护人对于未成年人和精神病人等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和限制行为能力人的人身权益、财产权益所享有的监督、保护的身份权。是对于无民事行为能力和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和成年精神病人的合法权益实施管理和保护的法律资格。”李子玉有些卖弄的复述了一遍练霓裳之前和他说的话。
曾卷更加一头雾水,李子玉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就如同听天书一般,他想大概应该是像伪明的状师一样,和另一方对簿公堂差不多吧,只要事情能解决就好办了。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阿玉你好厉害,这才在澳洲首长手下干了多长时间,一下子就懂这么多,那此事就拜托你了!”李子玉心下略得意,脸上却矜持:“哪里哪里,不过如今广州城很多部门到处缺干部,等法院挂牌我们才能去申请,只能暂时委屈明女一段时间了。”他没告诉曾卷自己要去求首长施恩,首长们心思难以揣摩,万一没能说服,岂不是让人失望。

刚回所里的大厅,马上就有人招呼他去总局开会。
想起中午看到的开会通知,他是治安科一组的组长,自然要去参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议时间提前了,李子玉急匆匆的赶到总局办公室,办公室里各科的警察陆续赶到,第一排的基本都是各科的“正印官”,属于警察局的“中坚力量”,练霓裳也在其中,和满堂“肩膀有花”的同僚一比,自己就属于级别最低的,他默默走到后排,没想到高重九也在这里,刚要打招呼,就听有人低呼慕局长来了。
慕敏进来直接坐在主位上,也不多寒暄,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主要安排部署风俗业整顿行动第一阶段的工作。”
李子玉当上澳洲警察以来,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内心还是蛮自豪的,这可不是谁都能参加,虽然首长的有些新词儿他不太理解,但不妨碍他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再去请教别人。
“现在我来谈谈以下几个要点: 一要认清形势,高度重视,增强做好“风俗业整顿”工作的责任感和紧迫感,二要认真落实市府“三自”、“四不”要求,我们面临的形势和任务很严峻,一些蠢蠢欲动的反革命分子极有可能利用各种利益诱惑腐蚀我们的干部,在我元老院治下的广州“制造事端”,这就要求我们要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做好“风俗业整顿”工作,决不允许在管理上出任何问题。
现在我来宣布一下工作安排,你们各科正副科长组成临时“风俗业整顿工作小组”,我兼任组长,练霓裳同志为副组长,其余同志为组员”慕敏说道,练霓裳站起来敬了个礼。
……

韩乔姐被带进派出所的审讯室,没有想象中的“老虎凳”“铁火钳”等骇人刑具,也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哀嚎遍地,她带着手铐坐在一把审讯椅上,地上铺着瓷砖,四周只有一面小窗高高在上,墙面粉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红字,月光透过小窗撒在那八个红字上,不知道为什么韩乔姐觉得有些渗人。他想起了审讯人对她说的话,一个人在静悄悄的审讯室里她快疯了,终于,她坚持不住了……
隔壁房间的观察室黑漆漆的,只有一个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这时一个男声突兀响起:“我就料她坚持不了多久。”“你这么肯定她一定会帮我们?”另一个女声询问道,男声答道:“她只有两条路,要么合作,要么成为炮灰!”

白鹅潭是环绕广州沙面岛的珠江河面,是珠江三段河道的交汇处,此处上承西北两江之水,但潮汐畅通,淤积不烈,河面宽阔浩淼,烟波荡漾,风景秀丽怡人。正值夏季,岸边水柳如碧玉妆成, 万条垂下绿丝绦,晨风微抚,轻轻摇曳,令人暑意渐消。
潭边青石板路向不远处延伸,尽头是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前广场有座花岗岩构筑成的进士牌坊,四柱三门三楼,中门二层石匾横刻正楷“进士”大字,右边竖刻小楷“嘉靖四十一年壬戍岁会试”,左边竖刻“中试贰拾伍名进士查维文立”。三层石匾竖写阳刻正楷“恩荣”二字。青砖砌筑叠涩出檐,青瓦盖庑殿顶,虽历经风雨,仍显庄严肃穆。
查府,是广州府的老牌望族,世居此地,祖先在嘉靖年间考中二甲进士,其人善经营,于官场中结交诸多好友,颠峰时期曾官至户部尚书,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风头一时无两,然子孙不肖,坐拥祖荫,历经几代,无一成才,只有一个族叔做过一任同知,最近还因处置流民不当,被罢职免官,好在天可怜见,查家嫡长孙自幼聪慧,五岁可习文,七岁能作诗,十四成秀才,二十岁中举,查家族长大喜过望,把恢复祖先荣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嫡孙身上,不料髡贼南来,窃据广州府,废除科考,以夷变夏,查府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阖府上下可谓恨髡贼入骨。
韩乔姐今天早早起床,到光孝寺上了炷香,途中观察了一下后面没人跟着,吩咐驾驶澳洲马车的马夫拐道白鹅潭,在不远处就下车步行到查府门前,看着那巨大的进士牌坊,她感到很无力,查府虽然不比从前显赫,却也不是自己能撼动的,希望澳洲人说话算数,不然查府碾死自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这些年她的生意能做的这么稳当,除了善于打理外,查府也是她的靠山,不然像这种卖笑娱色的行业,早被公门中人啃的渣都不剩,而他付出的则是每年几万两的孝敬,别看查府诗书传家,把财货斥为“阿堵物”,实际比谁都贪,韩乔姐在心里鄙视,读书人其实也并不比她高尚多少。
她知道这种官宦人家规矩多,自己的身份低下不敢从正门进去,绕过前面来到专供下人进出的后门,塞了一点碎银给值门丫鬟代为通禀。
……

“莫畏巉岩不可攀,何妨游戏笑红尘。”
“一剑一马走天涯,”
“谁怕?”
“男儿生于天地间,青锋饮血诗一篇。”
“江湖儿女赴国难,天崩地裂壮士死。”
“归去,”
“青山依旧在,处处埋忠骨。”
“回首灯火阑珊处,伊人笑靥如昨日,”
“嗟尔!”
“悲万年,沧海早已化桑田。”
府内厢房庭院,木棉树下,一个青年在练剑,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剑光凛冽,一闪而过,从树上飘落的一朵木棉花应声裂为两半落在地上。
“啪啪啪”掌声由远及近,正是那查家嫡长孙查仁。
“好词好剑法,只知卓兄剑法高超,没想到学识也不遑多让,真是文武双全啊!”来人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着盘领右衽白色长袍,脚踏皂靴,腰塑玉带,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笑容和煦的赞美道,“只不过听卓兄这首词,似乎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被称为“卓兄”的人正是卓一航,自临高刺杀失败后潜逃回来,不见多时,没想到却出现在广州和查仁搅到一起,他正要说话,查府的管家进来对查仁耳语,查仁故作豪迈的对管家说道:“不用耳语,卓兄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说!”查管家恭敬称是,接着说道:“访春院的韩乔姐来了。”
“她来干什么?”查仁皱眉自语,卓一航心思通透,借口说道:“练了一早上的剑,浑身都出汗了,在下先去沐浴更衣,查兄若有事可先去忙!”查仁顺手推舟的说道:“哈哈,那好吧,招呼不周,还请卓兄海涵,晚上,仁包下整个江面上的花船,为卓兄接风洗尘!”

韩乔姐在查府书房侯了将近一刻钟,期间一个丫鬟进来续了茶水,还端来一小碟云片糕作茶点,道了声万福后退了出去,这让她很是受宠若惊,倒不是没吃过,而是以前查老爷当家,她每次亲自来送“例银”,没有茶水,也没人问候,连主家都难得见上一面,从上到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脸,只在银子礼单呈上的时候,才换来查府大管家一句“不错”,然后就端茶送客,韩乔姐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这种身份,平时是不可能进到这种士绅宅邸的,这还是看在每年大笔银子敬奉的份上,本来这种事她派个得力助手交接就是,虽然查管家一再叮嘱“切勿为外人知”,但韩乔姐想“拉虎皮做大旗”,几次去进献,都“偶然”被路过的一些师爷、清客瞧见,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在访春院放肆,一些公门中人也会忌惮三分,查府也不是不知道,但一来对自己在广州实力有信心,二来也不想让人染指这份财路,也就默认了。
查老爷年迈,近来身子骨每况愈下,见孙子颇有“中兴祖业”之能,虽年少即不贪杯好色,又学业有成,也就慢慢放权,如今查府是查少爷当家,查少爷年少有为,风流倜傥,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对长辈“执礼甚恭”,对下人“豁达大度”,很少打骂,没多久,阖府上下都对他奉命唯谨,更有不少丫鬟暗含春思,希冀有朝一日能成为少爷的枕边人。
像韩乔姐这种“贱籍”之人,按照以往查府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待遇,自从查少爷掌了权,她是第一次在查府享受到这种礼遇,这种客气让她很不习惯,倒不是天生贱,韩乔姐整天迎来送往见多识广,识人自然有一套,但却看不透这个查少爷,她本能的觉得这张人蓄无害的脸庞下面似乎隐藏着一副不无人知的面孔,在面对查少爷的时候她感觉比面见查老爷还有压力,她很不想和查少爷打交道。查少爷不好得罪,澳洲人更不是好相与的,想起那天的所见所闻,那个林姓首长带着蔑视的眼光居高临下对她说的话,她不经浑身发冷。
正当思绪漫天飞的时候,门外走廊丫鬟的请安声把她拉了回来,她赶紧站了起来,只见一袭白衣的查公子风度翩翩的迈步而入,当先开口笑盈盈说道:“有事耽搁,劳你久侯,辛苦了!”韩乔姐赶紧一福,“查公子贵人事忙,能拨冗接见,已是奴婢福分,岂敢言苦。”此时她面容端庄,语气诚惶诚恐,丝毫不敢把行院里对付嫖客那一套拿出来。
查仁笑而不语,转身坐到澳洲沙发椅子上,韩乔姐站在一边毕恭毕敬,“你也坐吧,到我这里不用拘谨”,韩乔姐知道查公子不喜欢矫情的人,福了一福,赶紧挨着半边屁股坐下。查公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从容不迫的说道:“不知何事劳你亲自跑一趟,是否经营上有什不顺需要查某排除一二但讲无妨!”他的作派谦虚有礼,温文尔雅,却给韩乔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韩乔姐从查府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背后都湿透了,夹在两帮强人中间真不好受,这时她有一种卷包袱逃走的冲动,但想到澳洲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就感到气馁,迟疑了片刻,她雇了路边的一辆马车钻进去,马蹄声嘚嘚远去,她却不知道,从查府出来后就有一人远远的缀在后面,只不过被两个短毛巡警“拦路查证”了!
……
入夜,江上渔火闪闪,绿瓦亭与鹅潭酒舫灯火通明,明月悬空,月色倒映,舟影绰绰,波光粼粼,江天四望,景色迷人美丽,充满诗情画意。
白鹅潭一带因数百画舫聚集而变得非常热闹,画舫极华缛,对列成行,用板排钉连成路如履平地,地板皆用澳洲锦毡氍铺垫,疑在陆上。船上珍馐美馔,时鲜瓜果,乐曲戏班,莺歌燕舞,每艘画舫都有自己的花魁撑门面,她们寒木春华,风情万种。每当明月初升,晚潮乍起,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流连于此,笙歌彻夜,要不是澳洲人的紫明楼突然崛起,这里恐怕还要更热闹三分。
今晚查府包下了其中的一条画舫——宝儿号,用来招待查少爷从五湖四海结交的朋友,宝儿号因船上的头牌元宝儿而得名,元宝儿究竟何种出身,从何而来,由于她自己守口如瓶,别人也就不得而知。一般的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数等,颇有一些女子凭着才艺出众而标榜自己“卖笑不卖身”,元宝儿则更为甚之,可以说是“不卖身也不卖笑,只卖歌声而已。”她长着一副柔美可人的容貌,却轻易不肯露出笑容,坐在桌前,手捧琵琶,轻启朱唇,珠圆玉润般的歌声便袅袅飘荡,每每听得客人如痴如醉。
元宝儿在画舫中专事卖唱,从不陪着客人逗乐,所以称她“不卖笑”。正因如此,反倒有一部分猎奇的公子哥儿们爱捧她的场,渐渐的也有了些名声,但她凭着绝色的金嗓子和高人一筹的乐技,即使冷面待客,捧她的人也不算少。查少爷今晚待客,大多都是任侠之辈,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反倒不美,倒是以曲佐酒更显洒脱不羁,于是就选了宝儿号作为待客之所。
宝儿号长55丈,宽20丈,船有两层,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逐渐成形,赫然立于船头,美人靠、浮雕柱子、彩画……柱上的瑶池盛宴浮雕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面目栩栩如生,体态婀娜多姿,雕刻精细到仙女身上衣着的纹路都纤毫毕现,极尽奢华,船尾的雕花栏杆与船舱、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四周亦贴着浮雕祥云,给整条船增添了富贵、华丽的气质。
上的船来,内中美食佳酿家具器物应有尽有,有美婢在旁伺候,有厅堂可供饮宴有卧室可供小憩,二楼甲板上另有面积宽广的露台,上搭澳洲可伸缩遮阳篷,无论是阴雨绵绵还是风和日暄,游客皆能在露台上饮酒猜枚,游赏吟诗。
此时,画舫游行到湖中央停下,查仁管家带着几个随从家丁,以船舱为中心散开周围,以防不相干人等扰了雅兴。
画舫二楼雅室内,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旁坐着查仁和应邀而来的一干“仁人志士”。他们中有屡次落榜的书生,有江湖名门大派的首席弟子等,穿着绫罗绸缎来赴宴,书生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侠客们倒是夷然自若,按理说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极不可能会同坐一桌,也不知道查少爷怎么会宴请这群下等人,管家极其不解。
查少爷见气氛尴尬,便示意管家。管家微微点头,退了出去。
少时,只见帘幕掀起,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她手执团扇,未语先笑,眼角飞快扫了大厅一圈,款款走到查仁面前福了福:
“公子万福。”
“罢了!”查少爷知道这便是画舫的老鸨,当下含笑道。
老鸨叫元春娘,听闻广州繁华,去岁才驶着画舫来白鹅潭上谋生,像这样的营生,地界上的头面人物自是要熟知一二,只是这查少爷今年才当家,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是以元春娘并不识得他,她站起身来,又向着众人一福:
“诸位贵人万福。”身子略微下蹲,绣着牡丹的胸围低裹,半点沟壑微露,雪白一片,站起的时候却又不经意的颤了一下,极是诱惑。查少爷微微一笑,知这是青楼妓院的手段,不以为意,但桌上的其他人就很不堪了,几个一看就是穷书生的人,想看又不敢看,正襟危坐又不时的偷偷瞄一眼,其中几个莽汉则不停吞咽口水,元春娘很是鄙夷。

   画舫
元春娘见过礼,边敷衍边指挥船上的婢女,摆出果盘蜜饯茶水来。
果盘是珐琅九子攒盘及盖盒,器内施浅蓝釉,每个小拼盘的壁绘装饰花叶,盘心四周由红蝠围成,中央书团寿,盒外宝蓝地,盖面外围绘花叶纹,口挂一盘托,盘上周围放置八个近梯形小盘,与中央一个圆形小盘拼凑成一大圆盘,托盘下方还有空间可盛物。
打开盒盖,盘子里盛放着各式蜜饯小食,每格一种颜色,摆满九种,霎是悦目,看上去很是精致。
元春娘舌灿莲花边布展边介绍殷勤备至,一会又亲自为每个人上了一盏茶,清一色的建窑黑釉兔毫盖碗茶盏,虽然看着黑不溜秋,但若以不同角度细看,会出现明显的光影变化,釉面现出兔毫纹,颇有观赏性,价值亦是不菲。
查仁轻轻一嗅,香气扑鼻,盏中茶叶无芽无梗,自然平展,叶缘微翘,色泽宝绿,大小匀整,竟然是上等的六安瓜片,此茶名贵不假,但对他来讲也不算什么稀罕物,然此茶来自安徽,由以六安产最佳,自从北面烽烟迭起,此茶价格更是水涨船高,一般人家即使有钱也是难买到,没想到小小画舫居然有门路搞到,着实让查少爷刮目相看。
“想不到在这广里的花船中,也能够品尝到正宗的六安瓜片,着实难得啊!”查少爷啜了一口茶汤,赞美道。
元春娘笑道:“公子见多识广,这正是瓜片,奴婢花船途径安庆府,下船采买吃食,遇一茶农老叟路边兜售一小袋茶叶,时值烈日当头行人稀少,不忍老农幸苦,见其价格不贵,也不管茶叶好坏,逐全部买下,好让老农赶紧回家去,孰料奴婢的女儿元宝儿看了茶后惊呼这居然是上等的六安瓜片,还说奴婢出门捡到宝了!”说着,团扇半遮面吃吃的笑了起来。
此番言语,不论真假,不仅点出自己心善,也间接的捧了自家的“女儿”的博学,这也是自抬身价的手段,查公子笑而不语,端起茶盏又啜了一口,“这极品的瓜片,对土壤、天气、雨水皆有苛刻的要求,我观这茶,汤色虽清澈透亮,叶底却绿嫩有余明亮不足,显然雨水不足所致,品之则香气过分浓厚易散,反而流俗,可惜可惜,若是多一场雨水洗礼,那便是极好的!”他不无惋惜道。
除了查仁之外,其他宾客对茶道显然是一窍不通。听着查仁和这老鸨说着什么“茶色”“香气”,都没怎么吱声,一个面有菜色的年轻书生赶紧谄媚凑趣道:“是极!是极!查公子此番高论真是令我等受益匪浅啊,就是那茶圣陆羽也不外如是!我提议,大家以茶代酒敬查公子一杯!”说着,端起茶盏站了起来。
这赤裸裸的马屁,众人听着很是腻歪,你算老几啊,还你提议?要不是查公子当面,几个江湖草莽人士差点把人扔出去,此刻没人理那个开口的穷书生,穷书生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举着茶盏孤零零的,尴尬至极,另外一个坐对面的黑脸书生面带讥讽说道:“吴公子敬酒都这么别具一格,真令我等高山仰止啊!”被称作吴公子的穷书生还想争辩什么,查仁折扇一合,略带不快的说道:“诸位都是我查仁请来的贵宾,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何必为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都坐吧!”
元春娘见场面有些冷,朝着身后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少顷,一阵瑶琴的声音透墙而过,刚刚气氛压抑的大厅顿时为之一松,琴声由远及近,到屏风后戛然而止,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怀抱瑶琴款款步入。只见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上身着碧绿的翠烟衫,外罩翠水薄烟纱,下身穿绿草烟纱散花裙,一袭绿色深浅搭配有致,层次感分明,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明眸善睐,齿如瓠犀,不似寻常歌姬衣着暴露,妖艳妩媚,反倒有一种小家碧玉的亲近感,她用眉笔唇膏描过眉涂过唇,衣服也是新的,得体大方,人显得格外清纯靓丽。查仁从元春娘口中得知此人就是船上的“台柱子”元宝儿。论身价自然比不上大行院的花魁,但是在这一带的花船上,却是能挤进前五的人物了。
“女儿,快来见过各位贵人。”元春娘招呼道。
“宝儿见过诸位贵人。”少女双手抱琴,盈盈行礼。
查仁笑道;“耳闻元宝儿善操琴,熟音律,素有“金嗓子”美誉,不如就请姑娘以琴声和歌,献艺于此。”
“些许薄名,时人谬赞了,能入得公子法眼,乃小女子福份,不知贵人想听什么曲子?”元宝儿不卑不亢,几乎不见笑容,她不自称奴婢贱妾反倒自称小女子,可见其人颇傲气,即使身在妓家,也不肯轻易低头,难怪被好事者称作“不卖笑”,若换作其他大型画舫的姐儿,这样的态度是要被罚“喝香油”的,但元春娘确是不以为意,因为这是她们的招牌,有些男人玩腻了姐儿们的曲意逢迎,反而就喜欢这调调。
“那些绵软无力的陈词滥调就不要了,你有什么拿手曲子,唱与诸位欣赏?”
“那小女子就献丑了!”元宝儿观场内诸人,除了这位查公子气质非凡,其他人或寒酸、或彪悍,都是一群粗胚,文雅艰深的词曲显然不合适,心下也微微讶异,这么些人明显不是一个“圈子”,聚在一起不知为何事,但多年的走南闯北,她知道好奇心不可过甚,当下收敛心神,很快沉浸在表演中。
琴声叮咚,元宝儿轻启朱唇,一首前些天刚被她编曲不久的《将进酒》,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如在琴上跳舞,极富美感,随着指尖的变换,似天籁之音,缓缓流淌在大厅之中: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曲唱罢,余音袅袅,即使不懂音律的粗胚,也觉得很是好听。
“宝儿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曲艺高超,这嗓子也真真是极好的,把一首《将进酒》的韵味演绎的淋漓尽致,李太白的诗恐怕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听到最接近诗中意境的唱腔,比起其它歌女的矫揉造作更是不在一个档次,为此当浮一大白!”
“想不到在南粤这种地方能听到如此小曲,我浪里飞王才没白来!”
“想我铁片刀张小强纵横南北十余载,见识过无数歌妓,也没谁能有小娘子唱得好啊!”
“查公子说的对,听此天籁,当喝酒助兴,老鸨,快上好酒来!”

元宝儿见这些人肤色黝黑,体格魁梧,自报的名号倒似江湖草莽武夫一般,讲话粗俗不堪,心中颇为厌恶。再看其他几位做书生打扮的人,虽然穿着绫罗绸缎,却面有菜色,一看就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酸丁,其中一个还色迷迷的盯着自己,除了首座那位公子,其他人都是一群粗胚,愈发心中起疑。
“等等,姓查,又是在这白鹅潭上,难道是……”
元宝儿年纪不大,却是随着花船走南闯北的,什么人没见过,不由暗暗留心。
眼见其他几个人,除了那位查公子和“妈妈”谈笑风生之外,一概是东张西望或吃喝或偷看自己,一副土包子的模样,有个酸丁更是下作,在丫鬟帮助布菜的时候,手肘还趁机揩油占便宜,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样子,本来是花船行院,干的就是卖笑卖身的行当,但宝儿号上是“卖艺”,吟诗作对,诗词唱和,接待的都是文人雅士,即使是心怀不轨的下流胚子,也顾及脸面不敢造次,哪像这群人,不知道查公子怎么会和这群人搞到一起,宝儿起了和管家一样的疑问。
厅中众人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后,查公子挥手示意一众丫鬟和老鸨等人全部退下,无传唤不用打扰,宝儿也跟着离开,在隔壁房间小憩。
“诸位义士应查某之邀远道而来,查某不胜感激,先有北面建奴袭扰,百姓流离失所,此番髡贼又占我广东,仗着船坚炮利,妄图以夷变夏,大明无力他顾,神州陆沉,我等身为大明人士,理应同舟共济,救百姓于水火,挽天倾,逐蛮夷,还我华夏朗朗乾坤!”
“听说髡贼的火器铳子很是厉害?”有人提出了质疑。
“哼,有多厉害,他们是没遇上我,管教他们有来无回!”听声音居然是个妇人,女扮男装,身段倒是可以,长相就不敢恭维了,此人正是西北的黑寡妇莫三娘,以一手“歇阴指”的绝技扬名江湖,所有暗器都能夹住,至今没失手过,号称“夹遍天下无敌手”。
“髡贼也就是火器妖术犀利些罢了,火器为阳,需以阴克之,找些月事布,黑狗血,此术必破”吴公子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献计献策,纷纷表示愿意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口号喊的响,却没人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没好处的事情谁干,查仁心里暗暗鄙夷,笑容却不减:
“查某受人之托组建“共济会”,诸位义士若愿扶保大明,皆可入会,每月有不菲的“酬劳”,待得功成之日,诸位即是有功之臣,封妻荫子不在话下!”说着,恭敬的朝着北方拱了拱手,暗示自己得了朝廷授意,不是夸海口。
江湖儿女倒是不在意所谓的“封妻荫子”,大明风雨飘摇,积重难返,能否屹立不倒都在两可之间,口头许诺画大饼,大家又不是傻子,重要的是银子,才是乱世生存之本,有多少钱出多少力嘛,这些江湖草莽,平时干的也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如今有了大义名分,赚得钱又多,没什么不敢的,至于几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平时自诩诸葛再世,卧龙重生,多有怀才不遇之感,除了为钱,也为了扬名。
“吾等愿以查公子马首是瞻!”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元宝儿在擦拭瑶琴,这是从她学琴开始就一直陪伴她的伙伴,她很珍惜,每天都要擦拭几遍,直到纤尘不染,隔壁的谈话声断断续续的飘了过来,不是隔音差,而是有几个江湖人士声音实在震耳,她模模糊糊的隐约听到什么“髡贼”“共济会”,心下一惊,澳洲人的名头如雷贯耳,她以前途径各地,道听途说不少澳洲人的事迹,知道澳洲货都是最畅销的物品,起了来广州的心思。
来到广州之前她内心还是有点忐忑的,来之后才发现澳洲人的军队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她自幼聪慧,澳洲人来广州后,广州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对于见多识广经常走南闯北的她,是好是坏她心下了然,逐渐有了在广州安定下来的念头,这会这群人称澳洲人为“髡贼”,不问可知,定然是对头,她偷偷的靠近墙角,耳朵贴着墙壁……
东方欲晓,晨曦微露,许多小贩肩担重挑,带着自家田地的农产品往广州城门赶。
“自从澳洲人来了后,生意好做多了,没有胥吏的盘剥,进城门也不用缴税,收成好了,家里的娃有肉吃了。”一个憨厚的乡下汉子,皮肤黝黑,咧开嘴笑着说道。
“可不是,娃他大伯的二舅的娘家听说在临高加入那个啥劳什子天地会,产量高了,收入多了,还建了两层的澳洲房,每个窗户都镶嵌着玻璃咧,家里都铺着瓷砖,乖乖,那个干净哦,唬的老汉都不敢下脚哩!”一个老农换了个肩膀挑担子,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副有盼头的模样。
“澳洲人来广州也有几个月了,不知道啥时候开办天地会,俺们婆娘说了,如果俺不是第一个加入,要俺一个月不能上她的床!”一个矮个子抓了把屁股,愁眉苦脸的说道,众人一看都认识他,是烧饼村武家的大郎。
听他说的话,大伙都笑了起来,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不知不觉到了城门边,一辆豪华马车从城门洞中驶出,两侧还有四个家丁随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啧啧,俺啥时候也能有这排场,死也值得了。”旁边一个穿着短打的小伙子不无羡慕的目送马车远去。
“后生仔,那是查家的马车,那可是书香门第,祖上是出过文曲星的,咱可比不了啊,”一个老夫子模样的人摇头晃脑的叹息道,背着走踱步走向城门。
“哼,现在这里是澳洲人的天下了,这些大明的世家还能辉煌多久!”小伙子暗中嘀咕。
矮个子武大郎担着烧饼,手抓了下屁股,说道:“俺要去走街串巷了,早点卖完换得银钱,俺家婆娘可是叮嘱过要我帮她扯几尺澳洲布,那布料可稀罕哩,颜色鲜艳花纹漂亮,还很挺括,俺婆娘穿上跟天仙似的!”
旁边担菜的马大娘打趣道:“你个牙子,整天就想着你家婆娘,有什么好的可劲的给她造,穿的那么漂亮,可要看紧些,小心被浪荡子勾了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烧饼大郎也不以为意,憨厚一笑,担着烧饼进城去。澳洲人在城中设有墟市,除了赶着卖完回家的大郎,其他的都选择往此处,虽然要缴纳一丁点税,生意却很好做。
城外兰若寺,早上从城里驶出的马车正停在此处,这间庙宇原先是普通简陋的小庙,庙里只有一个住持,据说是查府的少爷有天游玩至此,住持说他与佛有缘,查公子不但捐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香油钱,后来还斥巨资修缮了这座小庙,扩大了规模,寺中殿塔壮丽,僧众数十,香火鼎盛。查公子拜主持为师,被收为俗家弟子,每逢初一十五,查公子都会来此虔诚斋戒祈福念经。
寺中有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房中陈设简单至极,只有一佛台,供奉着弥勒佛,一桌一椅,地上一蒲团,墙上一面镜子,查公子每每来此斋戒,都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短则半日,长则一天,期间吩咐不用送饭,以示虔诚。
即将入夜,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寺外空寂,查公子念完最后一页经书,放下佛珠,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打开,里面居然放着一套大红色的女儿衣物和梳妆之物,只见查公子拿起镜子抹脂粉、画黛眉、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一套女儿家的步骤熟练异常,而后打散头发,细细梳洗捋直,簪上头花,再以极其温柔的动作穿上齐胸襦裙,嘴角含笑,十分诡异。
端坐镜前,查公子凝视自己的打扮,翘着兰花指掩嘴吃吃的笑着,起身来到佛龛前,手扶着佛像左转三圈,右转二圈。
“啪”
机括声响传出,墙壁出现了一道门,查公子迈步而入,暗门随即缓缓闭合。
沿着阶梯盘旋而下,里面别有洞天,轻纱帷幔,绸缪凤枕鸳被,墙边檀木架子摆满各种闺房玩具,一个身穿白衣长衫的公子正坐在桌边喝茶,竟然是梁存厚,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查公子笑意盈盈的福了一福,而后又嘟着小嘴,语气三分娇媚,糯糯开口道:“夫君,好久不来看妾身了,是不是把人家给忘了?”
梁存厚站起来一把揽住查公子的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哼,都不关心一下人家,就赶紧问问题,妾身要夫君先亲一口才告诉你。”查公子撒娇道。
梁存厚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查公子抱着他的脖子开口说道:“都按照夫君的意思办了,只是这些人也够粗坯的,就怕他们坏了夫君的大事。”
“不碍事,这群乌合之众只是迷惑髡贼的手段,成事固然欣喜,不成也无碍大局。”梁存厚手在查仁的背上轻轻摩挲,温柔说道。
查公子的鼻息逐渐加重,脸色绯红,不自觉的抱的更紧,梁存厚被勾起火一把扯掉衣物,芙蓉帐暖,放浪形骸,个中旖旎不足为外人道,地上散落着一本澳洲书籍,赫然写着《龙阳术36式》……

晨光熹微,很多人家的烟囱已经炊烟袅袅,这些多是小商户或者赶着上工的农民,妇女们先做好早饭热在锅台里,等丈夫或者孩子起床就有的吃了,然后把自家的脏衣服装在背篓或挎篮里,三五成群的来到小河边洗衣服。
曾卷的娘也在这里洗衣服,她喜欢用澳洲胰子洗,即清洁耐用,洗完还有一股子香味,虽然贩卖澳洲货的铺子有卖,但曾卷的娘一直舍不得买。这块胰子是李子玉送的,他每个月都有发两块,听临高来的归化民们说,临高也这样,叫什么“公务员福利”,李子玉用不完,又怕坏掉,干脆就拿一个送给曾卷,不料被他娘亲拿去洗衣服了,虽然他娘分不清香皂和肥皂什么区别。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女人聚集在一起,就难免爱八卦,从古至今这天性就没变过。
“阿卷他娘,你这是澳洲胰子吧?看着怪稀罕哩,听说铺子里卖的可贵了,还是你们当家的大方,不像我那死鬼,铁公鸡。”一个头包蓝色花布巾的大妈一脸羡慕的说道。
曾卷娘面有得色的说道:“我那当家哪里舍得哟,是阿卷朋友送的,他在澳洲官衙做事,每月都有发放,这不,还给阿卷一个,真是的,自己留着用就好了,太客气。”她有意在人前炫耀一下人脉。
“阿卷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是个有前途的孩子,将来啊,一定能当官!”她恭维道,在大妈眼里,当官就是最了不起的前途。
“承你吉言,他这些日子都在用功读书,要去考那个什么“公务员”,听说考上就成了澳洲人的官,阿卷如果发达了,绝不会忘记各位街坊的!”曾卷娘亲乐呵呵的说道。
这时,旁边另一个洗衣服的马脸妇人凑了过来,此女年纪三十许,原本是个寡妇,后来和府衙的一个衙役好上了,没多久就被娶过门,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都听说了吗?城外的冒家客栈发生了死人案,那尸体被做公的一具一具挖上来,都快堆成山了,死状凄惨,心肝肠子都被人挖走了!”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又凑近了些,继续爆料道:
“府衙闹鬼,据说是这些冤死的人得不到昭雪,在作祟,刘府尹都被吓疯了!”
大妈和曾卷娘被惊呆了,马脸妇人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说道:“我家当家的就在澳洲衙门当差,有次喝醉了说醉话被我听到的,听说澳洲人不让乱传,下了封口令的!”
“那……那澳洲人还没把凶手抓住吗?”头巾大妈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唉,当然没抓住,我听路口有个书生边走边嘀咕什么“窥视神器,天不佑……之”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说下了封口令了吗?怎么好像外面知道的人不少?澳洲人没什么对策吗?”曾卷娘提出疑问,“这就不知道了,大人们的事情,我那当家的那能接触到,不过听人说那是邪术,澳洲人也没什么办法,我看啊这澳洲人八成药丸……”马脸妇女摇摇头继续洗衣服。
曾卷娘亲洗完衣服,匆匆往家赶,见儿子正在洗漱,面色严肃的说道:“阿卷,澳洲人惹上大麻烦了,我看我们还是先不要去当澳洲官了,先观望一下,万一这澳洲人顶不住……”
“娘,一大浅早耍什么呢?什么大麻活?”曾卷口含清水含糊不清的问道。“我听前门街的马寡妇说有人用邪术对付澳洲人,府尹大人都疯了,这可怎么办,你要是当了澳洲官,岂不是也要被诅咒,我们还是安安分分当老百姓好了,娘不希望你出事啊。”曾卷娘说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曾卷赶紧擦干净脸,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安慰道:“那不过是个妇人乱嚼舌根而已,我都没听阿玉提起过,怎么能相信,肯定是一些宵小在恶意散播谣言,再说澳洲人神通广大,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住,娘你就放心吧,孩儿我自有分寸,早上我约了阿玉和张毓,就不在家吃饭了!”说着,整理了下衣服,径自出门而去。
同福楼,是广州的老茶楼,里面的肠粉和虾饺是一绝,今天他约了李子玉和曾卷两人“叹早茶”。进得门来,茶楼的瞽师正弹着月琴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五更调》,曾卷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不一会张毓也出现了,“阿毓,这里。”曾卷招呼道。
“阿玉呢,怎么不见人?”
“喏,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来了!”曾卷指了指门口说道。
只见李子玉穿着警察公服,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曾卷见他眼圈浮肿,似乎没睡醒,打趣道:“是不是昨晚去偷香窃玉啦,怎生累的这般模样!”
李子玉坐下后,夹了个虾饺放在嘴里咬了几下吞下肚说道:“唉,别说了,最近碰上大案子,这些天为了查案,天天加班,睡眠严重不足啊!”
张毓问道:“什么大案子这么拼命?”
“城外冒家客栈发生了采生折割案,首长们高度重视,当即指示当作大案要案查办,全市所有警察都调动了起来。”
曾卷心下一凛,这不早上娘听到的传闻么,有心从李子玉这里知道的更详细些,问道:“那案子查出什么了吗?贼人抓住了没有?市长大人他……还好吧?”
“阿卷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有保密纪律,案子没破前,我不能讲太多,希望你能理解,但首长们无所不能,我想破案也是迟早的事,放心吧!”李子玉充满歉意的说道,曾卷最近在备考公务员,突然想起是有这么一说,他知道李子玉不是故意拿乔,笑道:“这么客气干嘛,我们是兄弟,是我问太多了,首长们的规矩我也知道些的!”
张毓无聊的翻白眼:“客气来客气去的干嘛”,今天阿卷请客,咱们要大吃特吃,老板再来两屉叉烧包。对了,听阿卷说要考公务员,准备考哪一个?”

“是啊,再过几天就到公务员招考的截止日期了,你中意哪个岗位了?”李子玉边问曾卷边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
曾卷叹了口气:“唉,哪能我中意什么就能考到什么,我以前在社学学的那点东西,首长们是决计看不上眼的,身体素质又差劲,只能专挑一些看上去对体格要求没那么严格的部门,就这我都怕落榜,万一考不上,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店里醮蜡烛!”
曾卷眼看着兄弟三人,就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其他两个在澳洲人进城后混的风生水起,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他是个有自尊心的人,自从明女事件后,愈发觉得权势的重要性,如果自己在澳洲人哪里当官,那对狗男女就不敢对明女乱打主意,爹娘那么大年纪也不用每天辛辛苦苦的熬着高温做些不值钱的小买卖,现在自己无权无势还穷,什么事情都要靠着两位兄弟帮忙,虽然他们不以为意,但终究还是欠下人情,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的。
这几日他收集了不少澳洲人考试的方式、试题等相关信息,在摒除了一些不适合自己的部门的之后,只剩下了司法、税务、财务、民政、教育等部门,最终衡量再三,决定考取司法部,倒不是他觉得其他部门差或者对澳宋法律多精熟,而是他觉得澳宋既然以法治国,未来这个部门必定是实权部门,最不济也不会被边缘化,再者,其他部门对他来讲也是一片空白,既然如此还不如选个感兴趣的!
“我把以前的压岁钱都拿出来买了首长们出版的书,这几天潜心研究,发现司法部门比价适合我,不知道诸兄以为如何?”曾卷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
张毓说道:“听起来倒类似大……呃,伪明的刑部职能,主管刑罚及监狱等政令,是个不错的差事,就是需要经常见证那些悲欢离合的人间大剧,心志要够坚强。”
李子玉接话道:“澳宋的行政分管极细,司法部门不只主管刑罚及监狱,他是几个机构的统称,机构是新话,就是衙门的意思,还囊括了警察局、检察院、法院等司法行政部门,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职权范围,不可越界,内里的繁复只有澳洲首长们才理得清,就比如我所在的部门就属于警察局下辖派出所的治安科一分队的小队员,理论上也属于这司法部门!”
张毓却咂舌,这大宋的弯弯绕可真不少,他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说道:“那这岂不是大宋的‘大理寺’、‘督察院’和‘刑部’三司?”
“阿玉说的没错,材料上也有简介,考了司法部门,具体分到哪块就要看首长们的意思了,总的也就在这几个衙门里转悠!”曾卷倒是无所谓,只要能考上就行了。
李子玉刚想开口说话,城门楼的大钟响起来了,这是按照澳宋的时辰每个小时响一次的钟声,这次响了八下,也就意味着新时间八点,李子玉端起碗,三口两口喝光碗底的鸡蛋花生浆,拿起藤盔戴上,解释道:“时间快到了,我该去上班,你们再多坐会,东西叫了这么多别浪费了,阿卷打算考司法我是支持的,到时请假来送你,我先走了。”说完急匆匆的离开茶楼。
两人目送李子玉离开后,曾卷问张毓道:“阿毓你这次要不要报名?”
张毓想了想,歉意的说道:“这次我不打算去了,现在家里在德隆银行贷了款,扩大了生产规模,请来不少工人,如果我去考公务员,我爹娘他们不识字,势必忙不过来,我想把欠款还完再说!”
曾卷不以为意的笑道:“没事,以后咱们兄弟三人在各自行业里崭露头角,还可以互相照应!”
……
李子玉走到派出所,刚到门口,一个小警察迎面走来,一个立正敬礼:“队长同志,所长吩咐,今早来上班的人都马上到会议室集合!”
他回了个礼,小声问道:“所长有说什么事情吗?”小警察:“没有,队长同志!”说完又敬了礼,李子玉看这家伙脸生,做事又一板一眼,估计是个新来的,也不欲多问,快步向会议室赶去。
李子玉到的时候,发现在场的都是队长,自己是来的最晚的,赶紧坐到后排,只见所长拿着文件夹脸色严肃的走进来,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说道:“同志们,接到上级通知,有人在白云山欲行不轨之事,现在召集你们各自的手下门口集合,马上跟我走!”这么没头没尾的话,众人楞了一下,但长期良好的训练让这群人养成绝对的服从,只见他们全体起立,整齐划一的敬礼,然后鱼贯而出,整个派所所忙成了一锅粥,类似的事情也在广州的其他派出所上演。
所长骑着自行车,其他人跟在后面跑步前进,引的街道上的人侧目,议论纷纷,经过茶楼的时候,张毓和曾卷刚好结完账出来,看见队伍中的李子玉,刚要打招呼,却见李子玉对他们挤了挤眼,队伍很快消失在街道劲头,张毓看着街上还在飘扬的灰尘,说道:“这么大阵仗,估计又有大案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别给阿玉他们添乱了!”曾卷点点头,各自分手离开。
等他们的队伍到达白云山脚下的时候,发现慕局长居然也在,正从容不迫的指挥调度,李子玉心里一凛——出大案子了。
崔汉唐在刘翔府邸抛出的“广州分水学说”说到越秀山上小蟠龙岗的镇海楼是龙角,敌人可能会从那里破坏广州“龙气”,没了龙角就是条蛇,但其他元老则认为,镇海楼是整个广州的防御重点之一,它的全城制高点的位置使得驻军把这里设为重点防御地区,不但有正规军把守,还有火炮多门,防守之严密不亚于刘翔府邸,妖人不可能傻到去攻击这样一个防卫严密的地区。
这时崔汉唐才竖起一根手指悠悠的说道:“NO,NO,NO,中国龙角,都有两只,镇海楼的只能算一只!”而后拿起罗盘,脚踏七星,念念有词,看的慕敏和林柏光等人都有一掌拍死他的冲动。
“另一只龙角在——白云山景泰寺”
景泰寺庙是南朝梁时,罗浮山景泰禅师受到广州剌史之请来此地建寺宣扬佛法所建造,故称“景泰寺”。如今早已不见踪影,整座寺庙只剩“遗迹”供后人瞻仰,那里是白云山北面,深山老林人迹荒至,只要往林子里一钻,人再多也找不着,由于白云山南面,陈子壮的别业就在那,元老院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此人,这里是元老院进驻广州后的治理盲区,如今既然有妖人作祟也顾不了那么多。
其实在崔汉唐告知这里是另一只“龙角”的时候,慕敏雷厉风行的就想让伏波军悄悄来个守株待兔,但林柏光却说道:“贼人既然已经得到六脉渠的沟图,也不一定会去毁龙角,他们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打六脉渠的主意!”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看我们不如来一招敲山震虎!”

月光清冷如水,白天喧嚣的大街上如今已空无一人,只有大户人家门外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在黑夜中散发朦胧的微光,风一吹东摇西晃犹如鬼火,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又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手提灯笼敲着竹梆子沿街巡夜,锣声在静谧的夜里传出老远,在更夫刚才经过的街道上,一间不起眼的两层民居楼上,几个红点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你确定他们今晚会来吗?这都凌晨三点了!”林佰光吸着烟不耐烦的问道。
“放心吧,我算过了,这个月只有两个“黄道吉日”,一个已经过了,另一个就是今天,风水这种事,无论是阳宅布局、阴宅堪舆或是寻龙点穴、破坏格局等都需要选黄道吉日做法。”崔汉唐抽了口雪茄,自信的说道,仿佛风水界泰斗。“除非老午的地点情报有误!”他弹了弹烟灰随即补充道。
慕敏放下卡尔蔡司夜视仪,这还是D日前在旧世界购买的准军用品,是一级管控物资,这次为了抓大鱼,特意带出来的,她半信半疑道:“黄道吉日每个月都有,你怎么肯定他们一定会在这个月?”
“很简单,因为根据大图书馆资料记载,今夜会有一次极为短暂的月全食,月亮到时会变红,俗称“血月”,在古人眼里这是大凶的征兆,妖人想把破坏风水的效果扩大,必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崔汉唐侃侃而谈。
慕敏有点惊讶,这看着不太靠谱神神叨叨的“崔真人”,功课做的还挺足,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站在窗前观望的林佰光小声说道:“来了!”慕敏反应最快,“腾”的一声站起来,几个人俯身窗户后面窥视,就连假寐的刘三也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挪到窗边,刘三本来是不想来的,抓人这种事是政保局和警察局的活,自己一个医疗口的来了也帮不了多大忙,架不住慕敏解说,考虑再三觉得有道理,也就跟着过来了。

慕敏在夜视仪里看见五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进入对面一个废弃的作坊,迅速的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呼叫道:“呼叫特侦队洞幺,黑鳖已经入网,接下来该你们表演了,听到请回话,OVER!”
“洞幺收到,洞幺收到,就等着看我怎么抓王八吧!OVER!”叶孟言扶正了耳麦,手势变化,跟在他身后的黑衣特战队员令行禁止,无声无息,分散包围,熟练的潜入废弃作坊内。
叶孟言本来不在广州,在破获了冒家客栈的案子后,根据挖出来的线索,林佰光意识到点子棘手,光凭警察估计不够用,术业有专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电告临高执委会,一纸调令把前线的叶孟言调到广州来协助办案。
话音刚落,几人在楼上看见街道拐角处十几名训练有素的黑衣队员迅速跟进,慕敏几人在二楼上耐心等待,他们可一点也不担心叶孟言他们,特侦队的实力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在这个新世界里,还没对手有能力打败这支堪称“开挂”的小分队。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怎么不见动静,几人都很诧异,慕敏刚抓起对讲机想询问现场情况,声音却先响了起来,“这下麻烦了,你们都下来看看,入口在耳房的罗汉床上!”叶孟言的声音很沉重,几人面面相觑,快步下楼来到对面。
根据叶孟言的提示,他们顺利的找到入口处,是个地道入口,几个人鱼贯而入,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先是随着阶梯盘旋而下,而后又经过坡度慢慢而上,不用询问路径,根据路上的血迹就找到了叶孟言的所在处,其他特侦队员在周围警戒,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刚才鬼鬼祟祟进入的黑衣人,身上多是刀伤,却不致命,拿过手电筒仔细看了下这些人的面孔,饶是久经风浪的几人也不禁变了脸色。
只见他们个个眼窝空洞无物,七窍流着污血,凑近散发阵阵恶臭,舌头长长的往外拉伸满是孔洞和肉刺,耷拉在耳根上,肚子高高隆起,翻开衣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恶心至极。
“呕……”
崔汉唐第一个没忍住,转头靠在墙角把晚饭吃的一只鸡都吐了出来。
刘三是学医的,临床解剖也见识过,虽然也觉得恶心,反应倒没那么大,他捂着鼻子拿着手电筒走到不远处观察。
慕敏强忍着胃部的翻滚,挥了挥面前浑浊的空气,问道:“小孟,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死的?”他看第一眼就知道,特侦队的攻击不是这些人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们跟在他们之后进来,没发现人,后来发现了这个地道入口,我带人下去,发现这伙人果然在里面,狭路相逢,当然大打出手,这群人身手倒还可以,但战斗意志不坚,刚一接触就崩溃了,不一会就被我们制服,开始跪地求饶,我让队员们把他们绑起来,打算交给你们审问,开始还算配合,但突然像疯了一样挠自己的肚子,然后浑身抽搐的倒在地上,只见肚子越来越大,然后像踩鱼泡的声音,他们的眼球爆炸了,七窍流血的倒在地上,接下来就是你见到的样子!”叶孟言大大咧咧的讲述了过程,虽然刚发生时也被吓了一跳,但经过几年的成长,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了。
林佰光在慕敏和叶孟言说话那会,不厌其烦的检查了一下五具尸体脸,赫然发现其中一个居然是高天士!这人在政保局的黑名单中,他见过,印象极深,没想到却死在这里。慕敏听到林佰光说的话,看了看那具尸体,也确认这是高天士,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样有个疑问:那这里面谁是巫支祁?

“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了,根据巫支祁长相特征的模拟像,这里面没有吻合的人物,虽然模拟画像不一定百分之百准确,但也不会差的太离谱,死者肤色较深,显然常年在烈日下劳作,下身较短并且腿部弯曲,应该是常年在狭窄低矮的船舱中屈膝睡觉、盘腿坐地、叉开双腿作业所致,最重要的是恶臭中还夹杂着海腥味,很明显,除了高天士,其他死者应该是本地的疍民。”林佰光推理入木三分,侃侃而谈。
慕敏虽然当过警察,到底是女性,对恶心的东西天生厌恶,所以观察没林佰光仔细,她本能的离那些散发恶臭的尸体远一些,皱眉说道:“按小崔的说法,今天是“做法”的重要日子,他没道理不在场,而且他们几个到这里干什么也不知道,难道……?”
“谁说“做法”一定要在这里做了,你们忘了,两处龙角都不在这里,他现在一定在其中一处,呕……”崔胖子喘着粗气,肚子里的存货在刚才都吐了出来,这会还没说完,又接着吐,只能吐酸水,他用肥手有气无力的擦了一下嘴角的不明液体,虚脱的说道:“我说各位,能不能到外面在谈,这地实在……实在是太TM差劲了,道爷我攒这身肥肉容易么我……”说着眼圈都红了。
林佰光正要关照士兵把尸体抬出去,“慢!”不远处的刘三突然说话了,声音沙哑,如列布帛,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慕敏赶紧走过去查看。
“好厉害的药粉,只不过指尖捻了一点放在鼻尖嗅了下,连喉咙都灼伤了!”刘三满脸凝重。
“你没事吧?”
刘三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看,这里像什么?”说着把手电筒往四周照射了一圈,只见墙壁四周有不少直径约半米的涵洞,四周用青砖垒实,每个洞口都有一条细小水流从墙壁滑落,然后他把光速投向下面,居然离他们所站的位置落差有四五米,这把慕敏吓了一跳,还好乌漆墨黑的没乱走,不然掉下去不死都得骨折。
“我看倒像是城市地下排水系统!”林佰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盯着墙上不规则分布的涵洞说道,这时叶孟言也走了过来,探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不是吧,17世纪的明朝就这么先进了,连地下排水通道都搞出来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明朝早在永乐年间就已经有地下排水系统,你们看底下青砖造型很特别,上大下小呈倒梯形,同时具有很强的吸水性,每块砖就像一个微型水库一样。下雨天,雨水会通过青砖和缝隙流入到地下。若遇到大雨或连续降雨时,多余的雨水便会借北高南低的走势流入到石质的水眼中。
如果我没猜错,广州市应该还有这样的水眼分布周围,并且每个水眼的下部都有一个竖井,竖井与竖井之间有涵洞相连。涵洞高度在80厘米-150厘米之间,同样是用青砖建成的,多余的雨水到了涵洞以后储存起来,形成一条地下“暗河”。
水眼除了有渗水及排水功能外,还可降低树根附近的水位,使土壤中的水分适宜树木生长。同时涵洞与水眼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通风系统,为城内的植物提供了良好透气条件,渗排系统在很大程度上储存了天然降水,并在旱季和雨季之间调节余缺!”林佰光解释道。
“靠,这么先进,让21世纪那些经常内涝的城市情何以堪!”叶孟言不经爆了一句粗。
慕敏没理会他的粗话,若有所思,“你是说……”
“不错,这群人应该是得到了王大鸟的沟图”林佰光断定道。
“小林没说错,我想他们应该是想把这不知名的药粉投进沟渠里,由于沟渠在整个广州里纵横交错,几乎通向各家各户,凭着这么烈的药性,一旦这几天下雨,人或家禽大量接触了,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不去上游,而是来到下游投药,这样用时岂不是更长?”刘三百思不得其解。
慕敏听到敌人有投毒的可能,连忙问道该怎么办,知道是什么药物吗?刘三无奈的摇摇头:“我是学中医的,这类药粉要送去实验室分析化验成分才行!”

正当他们在严肃谈论善后问题和解决办法的时候,崔汉唐指挥士兵们把尸体抬到外面去,这不动还好,尸体小腹忽然越涨越大,一下子爆炸开来,碎肉四溅,士兵们吓了一跳,一脱手尸体掉在地上,刚好砸中崔汉唐的脚背,他痛的张大嘴巴叫唤,这时一块不知道尸体哪个部位的碎肉刚好射进崔汉唐的嘴里,粘粘的、滑滑的、腥腥的、臭臭的,还沾着一根毛,我们的崔道长一声尖叫,一下子晕了过去……
慕敏让两名士兵把崔汉唐抬到医院去,转头刚要说话,刘三一把把她拉了过来,一只黑色的类似蚂蟥一样的生物从她刚才站的位置爬了过去,慕敏脸色煞白,随后其他几具尸体也有一样的虫子爬出来,刘三上前一脚一只踩了个稀巴烂。
“这就是所谓的蛊虫?”林佰光嫌恶道。
“应该是,这些人估计被人下了蛊都不知道,我想他们被派出来本来就是当炮灰的。”刘三叹息道,这高天士虽是乞丐头,平时却也养尊处优,然则善恶到头终有报,死的这么难看也是其应有的报应了。
慕敏咬牙切齿道:“这个妖人,我一定要抓住他,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如果元老当中有人中了这蛊,不被毒死都被恶心死!我在景泰寺那边也布置了很多警力,看看那边今晚有没有什么收获!”

白云山景泰寺!
午木命人在山脚下搭了一个帐篷作为临时指挥所,此时的他正在里面焦急的来回踱步。在白天商讨部署行动方案的时候,大家一致觉得镇海楼方面有重兵把守,贼人不可能选择那里,只让一名元老郑尚洁守在那以防有变。
而另一只“龙角”——白云山这边,确切的说是白云山北面的半山腰上,按崔汉唐的说法,龙角的地点在景泰寺的遗址上,这里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只有残横断垣,一堆废墟下几根斑驳的廊柱东倒西歪,依稀可见昔日的辉煌,旁边崖壁上的一处泉眼早已干涸,相传是景泰禅师用禅杖点化出来的,是真是假已不可考,现在这般荒凉的景象看的午木唏嘘不已,世事无常啊。
这里一入夜黑漆漆的,借着月光望去,远处一片老林子,午木观察完附近地形,很快确定了部署方案,往南是陈子壮的山庄别业,这陈子壮午木还是蛮尊重的,据大图书馆记载,此人是明末抗清将领,民族英雄,与陈邦彦、张家玉合称“岭南三忠”,被称为广东古八贤之一,为人刚直不阿,嫉恶直言,少年聪慧,屡试皆捷。
正是这样的人才不好打交道,对这种传统的士大夫而言,他们就是一群海外来的蛮夷,妄图以夷变夏的髡贼,贸然上门绝对没什么好结果,但此人在广东威望之隆就是自诩缙绅世家的梁家都难忘其项背,若能收服他,对元老院在广州的统治就能更加的名正言顺,执委会有意把他打造成广州版的刘大霖,由于目前临高方面还没明确对待陈子壮的下一步指示,广州的领导班子最近也是千头万绪,暂时也没顾上这老将军,这里成了治安盲区,但或许是这老陈的威望高,这里倒还平静。
午木让警察以景泰寺遗址为中心向外扩散300米的范围潜伏警戒,重点防御老林子方向,以防有人从那里脱身,这里地势开阔一览无余,谅那妖人也不敢来,其实他的想法是这里根本不用这么多人,根据情报显示,重点应该在市里,但偏偏他这里现在出了纰漏。

正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木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个归化民警察进来报告——发现可疑人员踪迹!
午木一惊,边赶到现场边向小警察了解详细情况,原来是一名叫李子玉的警员发现的,他招来李子玉详细询问。
“啪!”
“首长好!”一个不算太标准的敬礼。
“不必多礼,你叫李子玉?”午木审视这这个小警员,“我听说过你,最近破获了冒家客栈的案子,了不起啊!”午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子玉激动的浑身颤抖,他知道被上司记住意味着什么,赶紧一个立正:“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午木点了点头,温和的问道:“听他们说你发现了敌踪?来详细和我说说!”午木虽然心里着急,但领导处变不惊的派头还是要端着的。
原来李子玉到下半夜觉得尿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解决,没想到尿下之后,土地不但没有湿,连尿液都不见了,好奇之下,他用脚踩了踩,用力过猛一下子掉了下去,还好不深,只有2米高的样子,发现是个地道,他心下一惊,连忙打着手电筒摸过去,走了一会开始有光亮,四周有烛台,李子玉关掉手电,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发现里面有一座法台,已经燃烧了一半的贡香,还有符纸草人甚至骨头和一些散发奇怪味道的黑色液体,却没看到人,他连忙喊来同组人员去报告组长,自己在这边守着。
午木听完他的叙述,心道不好,妖人一定听到李子玉的动静先一步逃出去了,他连忙招来练霓裳,她是这次行动的副组长,午木严肃的下命令道:“你马上带人缩紧包围圈,务必不能让妖人逃走,老树林那个方向尤其要多加注意,给我一寸一寸的搜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妖人给我找出来!”
“保证完成任务!”练霓裳一个漂亮的敬礼,匆匆去布置人物。
此时,他回到临时指挥所,焦急的等待各方的消息,外面突然传来卫兵的敬礼声,帘子掀开,慕敏等人走了进来,午木大喜,也不多寒暄,通报了各自的情况,外面又有警员报告——妖人在警察们的层层封锁下,活动范围被阵阵压缩,欲向老树林突围失败,转而往南面窜逃!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白云山北面的喧闹并没有影响到南面这边。
夜静更深!
南面山脚下的云淙别墅隐伏在黑暗中,从山上往下看,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红砖青瓦,毫无奢华之处,门口挂着的两盏气死风灯上各书写着一个大大的繁体字——陳,毫无疑问,这就是陈子壮在白云山的寓居之所。
魏忠贤集团垮台后,他曾复出任职礼部右侍郎。但因抨击时弊,不合崇祯心意,再度罢官,隐居在白云山云淙别墅,至感国事日非,痛心报国无门,远在北边的建奴横行无忌,现又有髡贼窃据羊城,他虽然隐居山间,但却时刻关注国事民生朝廷动向。
起先髡贼进城,他是以“用我残躯报效朝廷”的心态准备和他们同归于尽的,但冷眼旁观了髡贼进城后的所作所为,发现竟北边的建奴大有不同,他们不滥杀,不奸淫掳掠,振民生,兴工商,吏治清明,劝课农桑。
他不是朝廷中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相公,也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腐儒,观髡贼行为,无疑对百姓民生大有裨益,然这毕竟是海外蛮夷,神州大地又怎可落入外人之手?是以他心里颇为挣扎,一方面是朝廷的腐败,党争激烈,一方面是百姓的福祉,忠君和爱国的天枰在他心里左右摇晃,他在考虑是否可以具表朝廷纳降——说服髡人为朝廷效力?
这也是老陈为何在髡贼进城后始终没动静的原因,他想再继续观察这伙人,确认是否能把梦想照进现实。
此时从山中走出一个道人,形体瘦弱,穿着黑色道袍,上面的八卦图居然是金丝线缝制的,然而这么名贵的道袍,此刻却有几处被树枝钩破的痕迹,让人着实不解。
他脚步飞快的向前疾行,如果细看,会发现此人表情竟有一丝不安,但他掩饰的很好,在经过别墅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牌匾上的字,眼珠一转,冷冷一笑,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径直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大半夜的敲人大门本是极其无理的举动,过的片刻,一个老仆揉着惺忪的睡眼略带不满的开门。
“贫道无尘稽首了,夤夜冒昧打扰实属不该,但在山中迷了路,这会又饥且饿,能否借贫道一隅之地栖身,再施舍一些果腹之物,天亮即走,不胜感激!”化名无尘的巫支祁此时一改往日的阴鸷,变得像道家正宗。
老仆见是一个道士,穿着黑色道袍,袍上的八卦还是金边的,心想应该是哪家的名门弟子云游至此不辨方向,被困山中,至今方才脱困,想到老爷平时教诲“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他把道士让了进去,指点了门房旁边的一个竹屋供他歇息,又到厨房找了些米糕和热茶给他充饥。
“无量天尊,有劳了!”巫支祁道貌岸然,手捏慈尊印宣了一句道号。
“什么?南面谁负责的,怎么让人穿过去了?”午木怒拍桌子吼道,把通讯兵吓的心惊胆颤。
慕敏在详细询问了经过之后,问道:“你是说当时的确有见到一个道士,警察本来想向前将其拿下,但是在你们面前道士凭空消失了?”通讯兵点点头,当时大家都惊为天人,以为碰到了陆地神仙。
“大活人怎么凭空消失的,哼,我看你们一定有人在说谎!”午木目光冷峻的盯着通讯兵,语气冰冷,仿佛要择人而噬,慕敏理解他为什么暴怒,他在临高已经有过一次“不良记录”,这次在广州再失职的话,铁定坐冷板凳去。
林佰光皱着眉,想了想说道:“这倒像是一种障眼法,用一些道具配合施展达到不易察觉的目的,类似于忍术……”
“忍术?不可能吧,那不过是动漫中的虚构,现实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术法,那还不天下无敌?”叶孟言忍不住插话。
刘三也开口赞同林佰光的说法,对叶孟言解释道:“不是你认为的那种艺术化的忍术,而是日本古武道中使用暗器和伏击的一种战术,和我国的刺杀术一样,注重隐藏和潜伏!”
慕敏点了点头:“没错,就像迷彩服一样,在草丛中能起到隐藏的作用!”
午木这时也冷静了下来,分析道:“像这种潜伏匿踪的方法,移动速度不可能太快,不然容易被察觉,这么说,极有可能还在山上?”
“不太可能,从发现她的踪迹到现在已经耽搁太久,我看早已逃之夭夭……”
“不一定,万一这货脑袋被驴踢了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stop!”
慕敏一急连英文都飙了出来,众人都停下来看向他,慕敏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建议道:“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到现场看看,兴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众人来到现场,细细检查之下果然发现了异常——离妖人消失不远处的泥地,居然出现一双浅浅的脚印,这里背面是崖壁,没人会站在这,崖壁下的积土有点厚,被雨水冲刷挤成一堆,别的路面干了,这里还很松软,拓下了一双脚印,且这双鞋子的纹理明显和国民军还有警察的制式配鞋大大不同,尤其断定,必然是妖人曾经躲在这里过,让众人稀奇的是,这里无遮无挡,怎么做到不被发现的。
沿着下山的路径,林佰光又在树枝上找到了一个破布片,质地精良,一看就知道刚被刮下来不久,这给了众人信心。
走到山脚下,此处是高重九带人把守的地方,他正在上山的入口处来回踱步,身后还有一队警察分站两边,慕敏上前问道:“可有看见可疑人员下山或听见什么动静?”
高重九一看是慕局长,连忙立正敬礼:“报告局长和各位首长,我一晚上都在这里巡逻,没发现可疑人员出入也没听到任何奇怪声响!”
慕敏点了点头褒扬道:“辛苦了,让同志们注意警戒!”
“啪,是!”
高重九目送众人又往回走,有认识的首长也有不认识的人,其中有一个还大模大样的和林首长勾肩搭背,暗想这肯定又是哪位没见过面的首长,看来又是大案子。
“干嘛又走回来?”午木疑惑道。
“刚才我们经过的的一处山庄,你看到没?”
“看到了,那是陈子壮的宅子,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山上山下都没有他的踪迹,那么只有那处我们还没搜过,要知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古人的智慧也不差!”慕敏嘴角微微一弯,笃定的说道。

“开门开门,广州警察临检!”
一名留用的捕快把门拍的梆梆响。
慕敏早已命令所有警察把这座别院重重包围起来,还调来了一挺打字机,午木亲自带队架在不远处的小山包上,可以辐射整座院子,防止妖道故技重施逃脱掉。
众元老站在门前不远处,看着那位归化民警察叫门,没人回应,似乎是觉得在上峰面前落了不好的印象,门拍的更狠了。
“老乡,快开门,我们是人民的警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快开门啊!”
啪啪啪……
“老乡,你再不开门,我们可开枪了!”
拍门警察久敲不开,戾气浮现,恶狠狠的大吼道。
不远处的幕敏不经皱眉,倒是林佰光和叶孟言笑出声来。
林佰光:“这小子一定看过我们报纸的“幽默时刻”专栏!”
刘三撇了撇嘴:“不知道谁闲的,把旧世界的梗带到新世界来!”
叶孟言把阻击枪挎在肩膀上,转头冷冷的对慕敏说道:“敲不开,干脆我带人闯进去得了,谁敢挡道就杀谁!”这话说的站的离他们近一点的几个归化民警察背后直冒冷气。

就在他们讲话的当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是穿着粗布衫的老者站在前面,而后他微微躬身,往侧面让了让,整个过程中看也不看门外的人。
众人注意到,老者后面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穿着青布长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颔下一缕胡须,不怒自威。
长衫老者等中门大开,大踏步的走出来,环视了一圈周围明火执仗的“髡警”,脸上毫无怯意。
“老夫陈子壮,尔等深夜造访寒舍,所谓何来?”
四十几岁的男人在旧世界只能算是黄金年龄,然而在这个古人寿命普遍不长的新世界,自称老夫也不算倚老卖老。
他对站在前面的林佰光几人质问道,这是真髡!气质太鹤立鸡群了,站在一群归化民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慕敏向前一步,道:“老先生,我们正在追捕一名为非作歹的妖道,此人和冒家客栈的特大杀人案有莫大关联,是本案重要嫌疑人,追捕途中于这附近消声匿迹,恐妖道残害邻里,还请老先生支持我们的工作,允我们进去查找!”
陈子壮看到为首说话的居然是个女髡,看来传言终是不假,这澳洲人果然是男女平等,女人亦可以掌权,虽然说的许多新词自己有的听不明白,但大概意思懂了,正要开口……
“你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人吗?你说进去搜就进去搜啊?你们髡……”
老仆还没说完,被陈子壮看了一眼,顿时不敢说话了,其实他平时不会这么没规矩,想起女髡刚刚说的话,忽然想起前半夜收留一个道人留宿,如果真是杀人凶手,自己出事不要紧,就怕连累了老爷,是以极力想否认拒绝。
陈子壮沉吟一会,开口道:“老夫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搜便搜,只不过内宅有女眷安寝,你们……”
“练霓裳出列!”
“到!”
“你带几个女警负责搜查陈府内宅,切记不要惊吓到内里家眷!”慕敏嘱咐道,陈子壮看着女警训练有素,暗自点头。
正当练霓裳要带人踏进门时,几条铁背蜈蚣直奔面门,她反应快侧身躲过,站在他后面的老仆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条小拇指粗的蜈蚣狰狞的趴在他脸上,扭动着丑陋的身躯,只听老仆惨叫一声,不一会脸色乌黑倒地不起。
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变,让练霓裳脸色煞白,突然一声枪响,说时迟那时快,叶孟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队突击,不过因为门口站满了人,枪口稍微偏了偏,子弹擦肩而过,但枪声阻止了妖道再次行凶,只见妖道朝地面用力摔了一个药丸,瞬间白烟暴起,在看场中,已经没了妖道的身影。
众人大哗,又是一声枪响,是林佰光朝天开了一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控场后,来不及说其他,林柏光马上命令:所有人围住宅院,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哼,雕虫小技!”
叶孟言冷冷一笑,手一招,一个特战队员提着一个箱子跑过来,叶孟言打开箱子,取出从临高带来的——红外线热成像仪。
这是特级物资,叶孟言来之前仔细看了任务简报,结合多年来的经验,特意到临高申请的装备,没想到这时真派上用场,这让他心里有点小小得意。
刘三看到他拿出红外线热成像仪在现场开始扫描,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小子还真行,林佰光和慕敏也颇为惊讶,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
李子玉就站在门口的照壁旁边,离门口也就二步的距离,他看到叶首长拿着一个外表黑黑的有光亮闪烁的东西,一寸寸的移动手中的东西环绕院子转圈,当扫到李子玉这里时,叶孟言迅速抽出腰间的M1911手枪,朝着李子玉就是一枪。
李子玉看见叶首长手枪对着自己的时候,腿都吓软了,差点尿裤子,在后来的澳宋国史开国功臣录中,这成了他为数不多的糗事之一。
随着枪响,一个身穿道袍的人“凭空”跌出来,倒在血泊中,旁边一件和地板颜色极像的披风落在地上。
“搞定!”
叶孟言潇洒的对着枪口吹了口烟,学者电影里詹姆斯邦德的样子收枪入鞘。
慕敏走上前蹲下以三根手指探了探妖道脖子,已经断气,不由叹气道:“小叶,你下手也太重了,还没审问呢,幕后主使又断了线索!”
突然,从妖道的身体下爬出了不少蜈蚣、蜘蛛、蝎子,都是剧毒之物,林柏光一把扯起慕敏,众警察上前一脚一只的踩了个稀巴烂。
见再没有毒虫爬出,刘三俯身把尸体翻过来,找到了几个瓶瓶罐罐,一声鸡叫
天亮了……

折腾了一宿,不知不觉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
陈家妇孺在大半夜就听到喧闹声,但陈老爷要他们躲在内宅别出来,连同两个儿子也严令不许露面,这会儿听到枪声,全都一惊,顾不得自家老爷的嘱咐,陈夫人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赶往前院,她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老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就随老爷而去,只乞求澳洲人放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在京师访友的大儿子,就让他们去广西投奔大伯,好歹能保得陈家血脉,陈张氏想到这,眼眶不由的红了。
夜色尚黑,陈上图、陈上圆兄弟俩没发现母亲的异样,他们此时心里也很忐忑,要是父亲大人出了什么不忍言之事,那该如何是好?按理说,澳洲人也不是嗜杀之辈,父亲平时私下里对他们施政还颇为赞许。因为性格关系,顶撞过皇上,被一撸到底回到广州当寓公,只希望父亲别像往日一样倔,也去顶撞澳洲人。
正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来到前院,陈夫人见陈老爷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不由的松了口气,推开两个儿子的手,快步来到陈子壮面前,陈子壮见老妻来到跟前,刚想训斥不知轻重,眼看夫人眼眶红红的,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不由的心一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两个儿子也来到跟前,老陈就没什么好脾气了:“你们两个忤逆子,为父不是说不许到前院来吗?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爹,非是孩儿不孝,是娘听到枪声,担心爹的安危,非要出来,所以……”陈上圆仗着平时老陈对他的宠爱,嗫嚅的顶撞了一句。
陈子壮看见老三这个时候居然还敢顶嘴,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习惯性的喊了一声老仆的名字要执行家法,倏的想起老仆今夜不幸罹难,不禁黯然,陈上图也看出了不妥,环视了一周,发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是爹爹的老仆人——梁伯,“爹,这……”陈上图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警察,欲言又止。
这时慕敏来到陈子壮面前,说道:“老先生,罪犯已经授首,我们要把尸体运回去尸检,连同你家这位老仆,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这位……呃,大人,可否把老仆的尸体留下来,他在我们家伺候了大半辈子,我想好好安葬于他。”陈子壮出言询问道。
慕敏拒绝道:“很抱歉,由于此案性质恶劣,跟本案有关的人或物都要由专业人员检查鉴定完毕才能处理,不过您大可放心,澳宋秉公办事,不会让老先生家仆的尸体有丝毫损坏!”
陈子壮本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背影落寞的转身离开,陈张氏和两个儿子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前面的警察刚想拦着,慕敏挥了下手,示意随他们。

尸体送去苏莞那里解剖,慕敏一干人顾不得休息,在市长办公室小范围召开了案情进展通报会,刘翔健康状况还不太稳定,会议由慕敏主持。
慕敏开门见山说道:“同志们,昨晚折腾了一宿,终于逮到了巫支祁,但犯罪嫌疑人拼死抵抗,不得已被击毙,现在线索又断了,大家都说说吧,小林,你怎么看?”这算是给昨晚的行动定调子了,大批警察出动,甚至连特侦队也用上了,最后居然连活口都留不住,传到临高,不知又有多少酱油元老瞎嚷嚷,先定性为负隅顽抗被击毙,说出去也好听多了,何况当时确实如此,只不过把“迫不得已”放大了,有时候同一件事情,表述的前后轻重对调,其结果却大相径庭。
林佰光清清嗓子,道:“巫支祁一死,线索虽然又断了,但起码可以明确一点,那就是广州城里的缙绅绝对有人参与其中,根据蒸包局掌握的资料,查家、梁家最近都不太安分!”
他抖了抖手中的A4纸,继续说道:“还有关帝庙那帮人,高天士如今失踪,不管是不是畏罪潜逃,这案子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该是动手术的时候了!”
午木抽了口雪茄点头赞同道:“这刚好给我们提供了开刀的理由,借此机会铲除这颗毒瘤,关帝庙那帮人是广州城的祸害,百姓们有怒不敢言,拿他们开刀,正好为民除害,还可以收取名望!”
“我也说说看法吧!”刘三挪了挪椅子,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包,包没什么稀奇,是旧时空带来的普通尼龙包,已经有点旧了,他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些瓶瓶罐罐,慕敏记忆力不错,一眼就想起这是从巫支祁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刘三摆好东西,指着其中一个黑色葫芦小瓷瓶说道:“瓶子是从巫支祁尸体上找到的,这个瓶子里装着药粉,味道和我们在六脉渠下水道发现的不明粉末一样,具体成分要送到临高总院化验分析才知道,气味很刺鼻,显然不是好东西。”
然后又拿起桌上的一个白色药瓶,打开倒了一些灰褐色粉末在桌子上,颇为自信的说道:“这些粉末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和黑瓷瓶的粉末是一对,也就是说,一瓶是毒药,一瓶可能是解药,如果被撒入六脉渠的是毒药,那么这瓶解药就要以最快速度送到临高分析成分,然后大量复制生产,因为我们不知道巫支祁在六脉渠里投入了多少药粉,只能往多的想,在还没造成不可预估的事件之前,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慕敏点头赞同,神色严肃道:“老刘说得对,当务之急,应该先解决不法分子带来的全市安全隐患,广州不能乱!”
一直没说话的叶孟言突然插了一句:“这些药粉该不会让全城变成丧尸吧?上演明朝版生化危机?”
其他人一脸黑线,叶孟言有点尴尬,讪笑道:“呵呵,呵呵,会议有点沉闷,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

《汉书》日:“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
意思是农人把“伏腊”作为节庆看待,所以要像过年一样庆贺一番,后来演变成全民节日,在“初伏”这一天,有条件的富户,都会宰杀羊羔烹饪,谓之“进补”,没条件的也会到肉铺割二两肉回家交给婆娘煮熟了,有个过节气氛,也能让孩子多增加一口肉食。
胡三眼,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今年刚满18岁,因为眉毛中间有个肉痣,从小被人戏称为“三眼”,家里三代都是屠户出身,在伪明,这是种下贱的行业,没有本名的比比皆是,胡三眼也不以为意,自从澳洲人来到了广州城,带来了很多新鲜玩意,他特别喜欢看拉澳片,一部叫做《封神榜》的片子更是让他流连忘返,威风凛凛的杨戬就是三只眼。
这天刚吃完早饭,他又要偷偷溜出去,被正在宰羊的老豆逮个正着,“臭小子,今天是初伏,家家都要买肉,铺里肯定忙不过来,今天你不许出去,给我老实呆这帮忙,听见没有?”
胡三眼不情不愿的挪着步伐,慢吞吞的走到案板后面,屁股用力的往高脚圆凳一座,以此来抗议自己的不满,胡老爹没理他,自忙自个的。
胡三眼见这招没奏效,仿佛任命似得,戴上袖套,把手柱在案板上撑着下巴看着左边街角人来人往,为什么是左边街角?因为胡三眼家的店铺严格算来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铺面,它在旺铺的后排,本来他家在外面支了个肉摊,但澳洲人拆了违规的棚屋后,外面店面又贵,只好搬回家里,店铺住宅同一体,好在他家只是被前排店铺挡了半个铺面,加上他家从不短斤缺两的名声,生意倒也没差。
好几天没下雨的广州,空气闷的让人喘不过气,随着天上积雨云越来越多,终于,迎来了一场暴雨。
胡三眼百无聊赖的看着雨水像断了链的珍珠,滴滴嗒嗒从屋檐滑落,摔到地上,汇聚成水流到门前的阴沟。
夏日的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雨歇云收,来买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早上宰的两只羊很快就不够用了。

隔壁成衣铺的小北姑娘,梳着双垂髻,身着水绿荷花儒裙,葱白藕臂挎着购物篮,步履轻盈的来到肉案前买肉,胡三眼看到李小北过来,眉眼都笑开了花,他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小北,只是碍于屠户身份一直不敢表白,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她,小北似乎也对他若即若离,几次约她一起去看拉澳片都没答应,但他天生乐观,并不气馁,这不,献殷勤的时候又到了。
胡老爹招呼胡三眼,把系在阴沟旁边的羊牵一只过来宰杀,平时他家一天顶多也就进两只羊,今天节日,胡老爹多进了几只,地不够大,只好把还没宰的羊系在不远处的阴沟旁。
胡三眼来这里牵羊,看到羊正在喝着阴沟里的雨水,也没在意,选了一只比较肥的母羊,因为母羊更适合炖汤,他知道小北家一贯喜欢用炖的。
胡老爹熟练的宰杀完毕,小北没等多久,胡三眼给挑了半扇里脊肉,趁老豆不注意,又外加一副羊肠作为添头,李小北本要拒绝,看胡三眼挤眉弄眼的,盈盈一笑,让胡三眼骨头都轻了二两,李小北轻轻一福转身离开,胡三眼直勾勾的盯着姑娘背影恋恋不舍!
“啪”
胡老爹蒲扇大的手掌落在了胡三眼的后脑勺上,“别看了,魂儿都被别人勾走了!”胡老爹如是说。
“爹,能不能别拍我脑袋,会变笨的。”胡三眼揉着后脑勺不满的说道。
“臭小子,不拍你后脑勺也没见你多聪明,想当年你老豆我,是多么玉树临风,是怎么把你娘骗……啊,娶到手的,那是过五关斩六将,没有一合之敌啊……!”
见儿子一脸的嫌弃,胡老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用油腻腻的手挠了挠头发,语重心长的说道:“儿子啊,喜欢人家就要大胆说出来,虽然咱家操持的是下贱的行业,但也是守法的良民,澳洲人不是说了吗?行业不分贵贱。我看小北这姑娘不错,不要等到被别人抢走了才后悔啊,不是有句话叫……叫什么有花折梅花来着,我听街上一个书生说的,读书人的话总是有道理,改天找个好日子,爹上门给你提亲去。”
胡三眼上过几年私塾,知道说的是“有花堪折直须折”,他还从没发现一向粗鄙不文的老豆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的感概——果然是亲爹。
太阳西斜,红霞映透了半边天。
几只羊在今天很快就卖完了,胡老爹嘴里哼着小曲,一边吩咐胡三眼把边上收拾收拾,一边美滋滋的数着今天的收入,胡三眼见老豆心情好,眼珠一转,赶紧笑嘻嘻的讨好道:“爹,今天生意真不错,站了一整天,您累坏了吧?让儿子给您捶捶背!”
自家崽子那点花花肠子,当爹的怎么会不知道,胡老爹牛眼一瞪:“得得得,你个臭小子,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又要钱了是吧,喏……拿去,省着点花啊!”胡老爹豪爽的扔了五块澳洲银元给胡三眼。
自从前阵子澳洲人发行新钱,市面上虽然还不多见,但偶尔也有殷实人家喜欢尝鲜,换了少许银币玩,这不中午陈府的六少奶奶来买羊肉说是要给老爷煲汤,要不是银子带的不够,还真舍不得把这么漂亮的银币拿出来花,乖乖,银光闪闪的,好生漂亮。
他知道胡三眼爱去大世界闲逛,年轻人嘛,总有那么些虚荣心,大世界的美轮美奂,琳琅满目的澳洲货和不分贵贱周到细致服务都让人流连忘返,在澳洲人开的大世界,用澳洲银元买东西还可以打九折。
胡三眼接过澳洲银币,收拾了一半的肉摊也给放下了,转身一溜烟就消失在街角,“臭小子,还没吃晚饭呢!”胡老爹在后面大声喊道,见没回应,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自己收拾。
胡三眼果然如他老豆所料,他在路边花了一文钱吃了碗阳春面,天色已经擦黑,走在澳洲人新开辟的水泥道路上,远远看去,大世界灯火辉煌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坐落在广州城外的黑色幕布里。
他加快脚步,等离的稍近了,和往常一样,澳曲隐约间的传入耳朵里,听起来如天籁,又似瑶池仙乐,叮叮咚咚的,不知何种乐器演奏,间或男声吟唱:“是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啧啧,真不知道澳洲人怎么弄出来的。
来到大世界门口,他没去看平时最喜欢的拉澳片,而是径直来到首饰专卖柜台,他目标明确,早前就看上了一条叫做“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手链,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幻想着如果戴在小北洁白的芊芊玉手该是何等相得益彰,从此后他一有零花钱就攒起来,今天连同老豆给的五元澳洲币,终于凑齐整了,就直奔大世界而来。
走出大世界门口,胡三眼怀里揣着从大世界买来的红皮盒子,他花光了所有积蓄,虽然刚拿出钱时有一点点心痛,但很快脑子里就被一副巧笑嫣然的面容所取代,就着大世界门口的路灯,喜滋滋的再一次把红皮盒子拿出来打开,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晶手链呈现在眼前,精致而又贵气,他小心的看了下四周,迅速的合上盖子,把东西贴身藏好,快步的往回赶。
快要到家的时候,他想小北的心却越来越热乎,他知道大晚上的去人家姑娘家,于理不合,不然远远看一眼或者听墙根,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脚上却很实诚,拐了个弯,不一会来到小北家外面,他不敢进去,左右看看人来人往,慢吞吞的踱着步子假装路过小北家的铺子,没见着人?柜台上连伙计都不在?又再一次假装走过去,这次他故意掉了东西在门口,仔细的停下往里看了看,还是没人,不由的失望,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阵哭声,好像是从小北家的铺子后院传出来的。

听到哭声的胡三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想:莫不是小北做错事,让母亲教训了?好奇心大起,他蹑手蹑脚的进到店铺,熟门熟路的躲在门帘后面听动静。
忽然一阵药味飘了出来,很是呛鼻,胡三眼捂住口鼻,用手指头勾起布帘子一角往里面瞅了瞅,只见柜台小伙计阿炳正蹲在院子里熬药,一把蒲扇扇的用力,添加的柴火估计受了潮,浓烟特别大,胡三眼刚好站在下风口,此时一阵风吹过,瞬间眼泪都熏出来了。
只听李叔不断催促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阿炳,药好了没有,快一点!”胡三眼还没见过平时一团和气总是笑呵呵的李叔这么急躁过。
李大宝看着躺在床上的爱女强忍着痛苦,汗水把头发都给浸湿了,他心如刀绞。
小北娘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小北的另一只手,哽咽的说道:“北北今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病了,她平时身体很好的啊,还和王员外家的千金一起去光孝寺上香祈福,神仙怎么不保佑她,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李大宝看见婆娘哭哭啼啼的,心里很烦,平时没红过脸的老李,第一次发火:“就知道哭、哭,神仙都让你哭跑了,哭有用吗?啊?……”
胡三眼在门帘后面听到里面的对话,心里一突——小北生病了?他很想马上进去看看,又怕男女授受不亲,那是小北的闺房,随便闯进去会不会被扫帚赶出来?正在左思右想间,骤然生变。
一声凄厉的叫声传出来,“北北,北北……”“快,快去请大夫!”李大宝冲出房门,对着阿炳吼道。
阿炳应了声,急匆匆的往外跑,一下就撞到了正在门帘外的胡三眼,看见是熟人,无暇细顾,好在著名医道圣手胡青牛的药铺只隔着一条街,不一会,阿炳就把气喘吁吁的胡青牛带进内院,胡三眼心系小北,眼见现场混乱,也跟着胡青牛后头混进去,不过他和阿炳只站在闺房门外就止步了。
胡青牛捋了捋白胡须,又问了一些情况,手指搭着脉搏,闭着眼睛细细诊断,似乎过了很久,李氏夫妻俩大气都不敢喘,只听得胡青牛微微叹了口气:“脉象羸弱,气血堵塞,阴气聚于五脏凝而不散,药石罔效也!”
李婶听到胡青牛的诊断,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李大宝乞求道:“胡大夫,您是杏林泰斗,一定有办法救小女的,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胡青牛一大把年纪,伸手去扶,动作没李大宝敏捷,只见李大宝重重往地板上一磕,额头都红了一片。
“使不得,使不得,非是老夫不救,只是令嫒的病变化太快,刚才把脉时,还只是脉象虚浮,阴火阳虚之脉,随后却很快恶化,芤脉沉,结脉实,而涩脉几乎摸不到了,老夫多年行医,还是第一次见此奇怪病症,实在是才虚学浅……”胡青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号脉时,他差点诊断为伤寒病,但多年的行医经验让他感到脉象有点奇怪,就用金针刺穴,再摸脉搏着实吓了一跳,才一会时间,脉象已然混乱不堪,互相冲击,体内元气似乎在被快速的消磨掉。
李婶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她只知道宝贝闺女此刻正在忍受巨大痛苦,她泪眼婆娑的哀求道:“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救救我的闺女,她还这么小……”此时她除了哀求,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胡青牛一脸为难,他一生活人无数,也见过很多病入膏肓的人,病患家属不愿意面对现实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正要好言安慰,突然眼睛一亮,他抬眼瞥见了床头上的一个粉盒,这是澳洲货,澳洲人的神乎其技是出了名的,他们在羊城里亦有开设医馆,不如去碰碰运气?
“李家媳妇,你先起来,老夫……”
“李叔李婶,把小北送澳洲人医院吧,首长们有神鬼之能,定能治好小北的病,别听这老头乱讲,小北一定会没事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嚷。
“谁,谁在外面?”李大宝打开房门,看见是隔壁胡屠夫家的儿子,皱眉说道:“三眼,别瞎嚷嚷,叔现在没空,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阿炳,把人请出去!”李大宝也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返回房里,这会他没心情应付这些琐碎。
“叔,叔,听我的,澳洲人一定能治好的,叔……”阿炳推着胡三眼往外走,他还在冲里面喊道。
李大宝回到屋内,胡大夫正在收拾家伙什,他以为胡三眼瞎咧咧的话让胡大夫不高兴,急忙上前一步,着急道:“胡大夫,您别走啊,那个年轻人是隔壁的,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被叫做“老头”的胡大夫并没生气,平和的说道:“李掌柜,你别着急,那个小伙子说的没错,我刚才也正要让你们到澳洲医馆去试试,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李大宝有点犹疑,他不是没听过澳洲人的医馆,以前在茶馆里偶尔听到读报倌说起这医馆,什么开膛破肚又给缝回去,什么洗肠子换血之类的,这好好的人怎么像碗碟一样,说洗就洗说换就换,也就当市井奇谈听个新鲜,这会要让自家闺女去走这一遭,说不犹豫是假的。
原本已经面如死灰的李婶,听到还有生机,也不管其他,情绪激动的扯着老李的手臂:“老爷,胡大夫说小北还有救,还有救啊……”李大宝看自家婆娘癫狂的状态,终于下定决心,吩咐阿炳雇来一辆马车,连同胡大夫也上车跟着去了澳洲医院。
被赶出来的胡三眼其实并没有离开,他焦急的在店铺外面等待,眼看小北一家和胡大夫都上了马车,猜想可能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急忙奔回家里和老豆报个平安,也尾随其后。
众人到了澳洲医院,今晚值班的是护士长贾青,这医院自成立以来,生意其实并不怎么样,很多广州土著都抱着观望的态度,他们身体不舒服习惯性的找药铺坐馆大夫,极少来医院问诊,广州分院全靠财政支撑维持日常的开销。
百无聊赖的贾青坐在问诊台打着哈欠,跟着她值夜班的还有两个归化民实习护士,一个去查房了,另一个拿起一本澳洲漫画书《阿拉蕾》看的津津有味。
寂静的走廊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拨人有老有少,前面的一个妇人搀扶着一个少女,在医院卫士的领路下,往急诊科而来。贾青和小护士连忙迎上去,在了解了情况后,贾青说道:“先吊瓶氯化钠,住院一晚观察一下,如果情况稳定就可以出院了!”
一夜无话。
吃完早饭的刘三,在生活秘书的服侍下,整理好衣服,带着昨晚熬夜撰写的《关于广州卫生状况和设施的改革方案》出了门,照例会先去一趟广州医疗分院视察工作,医疗口的人员缺的厉害,整座医院除了伪明留下的三个医官,其他的都是实习生,主治医师几乎没有,这摊子工作全部压在刘三身上,作为院长的他很多时候都是亲力亲为。
当他骑着自行车往医院赶的时候,发现沿街的药店生意似乎不错,不由的心想:元老院的工作还是没到位啊,治下人民都去找土郎中,极少到医院去问诊。随后又自嘲——要是病人都去医院了,以现在的医疗人员数量还真应付不过来。他架好自行车,提着公文包走进医院大门,门口两个站岗保安齐刷刷敬礼,刘三极富亲和力的点了点头。
还没走多远,就看见走廊尽头围着一群人,还有几个穿着白袍子的护士,刘三皱眉,不去工作围在一起干吗?等拨开人群,发现护士长贾青正在给床上的一个少女做心肺复苏,而旁边站着一对夫妻,似是患者家属,正一脸紧张的看着,良久,贾青摇了摇头,看了下时间,对旁边的小护士说道:“记录,时间早晨8点05分,患者李小北不治病逝!”
贾青的判定犹如晴天霹雳,李婶子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她疯狂的挣脱老李的手,跑过去跪在贾青面前,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每磕一次,嘴里就哀求一句:“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她!”看的围观的人一阵心酸难受,可怜天下父母心。贾青连忙伸手要扶起她,李婶却不起来,固执的磕着头,一直把额头磕破了,地板上猩红的血渍尤其醒目。
胡大夫叹着气:“唉,小北这孩子……。”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随即道:“李掌柜还请多劝劝李夫人节哀!”
胡三眼懵了,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没了?看着闭目安静躺在床上的小北,美人依旧,却已阴阳两隔,他无法接受,不是说澳洲人医术通神,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吗?对了,这些人只是假髡,听闻只有真髡才有通鬼神之力,一定要澳洲真髡出手才行,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像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瞬间活了过来,但是到哪里才能找到真髡首长,那些都是云端上的人物,见一面都难,自己只是下贱的身份,如何能见到,更遑论请来为小北治病,他在那苦思冥想办法,但这边的护士已经要盖上白床单了,他想阻止却又不敢在澳洲人的地方造次。
这时,护士长贾青抬眼看见刘三在人群中,快步走到他面前,恭敬的问候道:“院长!”
刘三点点头,问道:“怎么回事?病历拿来我看看!”
贾青让旁边小护士拿来李小北的病历,边汇报道:“患者李小北,昨天因为肚子疼痛,上吐下泻,来我们医院看病,经过检查诊断为肠胃炎,开了止疼药和生理盐水,可是早上突然恶化,等我们赶到时,患者已经断气!”贾青一边汇报,一边偷偷看刘三的脸色。
刘三面无表情的翻着病历,没有说话,他很仔细的看完仅仅两页的病历,径直来到李小北的床前,旁边的护士乖巧的退后,全都毕恭毕敬,在病房里的众人见这架势,均不明所以,只猜测这人应该很尊贵吧,胡三眼却不同,他呼吸粗重了起来,这是因为激动,他经常看澳洲画报,喜欢流连大世界,也远远看过澳洲首长,那种气质简直鹤立鸡群睥睨八方,是以胡三眼很肯定,面前这人肯定是个真髡,看样子还是专管医院的首长,没听见护士叫他院长,这下首长大老爷来了,一定能从阎王爷手里把小北拉回来的,他越想越激动,简直像元老院的脑残粉,他偷偷挪到李大宝旁边,扯了扯衣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来到床边,刘三首先检查呼吸脉搏,而后又翻了一下“死者”瞳孔,用听诊器听了一会,然后进行胸外按压,又用听诊器贴着胸部仔细的倾听,由于他使用的听诊器是膜型听头,使用时须用力将它贴于人体上,在检查时看着就像在“摸胸”,李小北的娘不干了,可怜的女儿死后还要受人“凌辱”,他披头散发的冲到刘三面前就要拼命,还好李大宝及时拉住,“白骨爪”离着刘三的面门只有0.1毫米,眼看挣脱不了丈夫,在失去爱女的打击下,李婶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突然,刘三大吼道:“都TM别吵,快,将病人推到急救室!”
“患者心脏骤停,准备室颤仪,360焦耳一次放电除颤!”
“准备一毫升肾上腺素静推!”
“准备插管,继续按压!”
……
急救室外面等待的众人,听着里面不时传出各种听不懂的话,一个个手心里都出汗了,李氏夫妻更是手足无措,胡三眼走近安慰道:“李叔,小北会没事的,首长们本事可大了!”
“三眼,跟叔说实话,这真是首长吗?真能救回小北吗?”李大宝紧张而又期待的询问胡三眼,想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复,“放心吧,叔,首长在里面用澳洲秘法救小北,你刚才也听见了!”其实他也不懂首长在说些什么,不明觉厉,他对首长们的能力几乎是盲目的崇拜。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众人呼啦一下围到门前,刘三摘下口罩,用纸巾擦了擦汗,说道:“终于是救回来了,人还在昏迷中,你们想看她的话只能进去一个人!”说完,分开人群离开。
没走多远忽然转头说道:“贾青,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里,贾青内心忐忑的低着头,由于她的诊断失误,差点害死了一个人,她很羞愧,觉得自己给老师蒙羞,给元老院蒙羞了,她不怕责罚,就怕刘老师对她失望,调她离开这个岗位,长久以来,刘三一直是她崇拜的对象,不只中医“精湛”,就连西洋医术也有涉猎,在跟着刘三实习的时候,她深深的为刘三的博学着迷,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永远能呆在老师身边就足矣,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她很害怕,害怕离开自己敬爱的老师。
“坐吧,喝点什么?”刘三老师一如既往的……绅士,这是澳洲新话,上次刘翔的生活秘书来拿安眠药时教她才懂的。
“随……随便就可以了!”贾青有点结巴的说道。

刘三冲了两杯袋泡茶,一杯给了贾青,自己端着另一杯坐在了对面官帽椅上,一时间院长办公室寂静无声,抬头偷偷瞧了一眼,刘三座位就在窗户前,由于背光,只看见刘老师面前热气袅袅,偶尔传来啜水的声响,看不清表情,贾青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抓紧杯子。
“再搓杯子就要碎了。”刘三的声音带着无奈,这贾青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谨小慎微。
“老师,我……我没把事情做好,您惩罚我吧!”贾青声音有点抖的说道,但却很坚定,“一个大好生命差点在我手里失去,我经验不足,我学的还不够,我申请回临高学校重新学习,我……!”
刘三哭笑不得,挥手制止道:“停,停,这都哪跟哪啊,这事和你没关系,这个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临床经验不足的人很容易误判,你才毕业没多久,看不出来很正常,就算我,也检查了很久才敢断定,你不用自责,这事你处理的很好,不过下次应该胆子更大些,我们医学界的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能更好的为病患服务。”
“还有那个心脏除颤器和肾上腺素注射液你等下出去亲自保存好了,这些物品来之不易,一定要保管好!”
刘三小心嘱咐道,其实那个心脏除颤器并非旧时空带来的那台,那台在临高总院,他如果想搬来广州分院,会被元老院的酱油元老喷死,这种特级管控物资,尤其是救命类的,临高那些人视若珍宝,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怎么可能让你搬走。
元老们的生命不能没保障,也必须排在第一位,这是某次听证会上某个元老的慷概陈词。刘三才不去触这个霉头,于是另辟蹊径的从钟利时博士那搞来一个大型电池,用脚踏车发电,接上备用除颤电极板,直接以60 Hz交流电进行体外除颤,虽然方法原始了些,但聊胜于无。
至于那肾上腺素的注射液,从D日到至今已经不少年头,一部分药品早已过了保质期,临高那边不停在做实验,但至今为止貌似还躺在实验室的器皿里,博士用过期药品对猴子做实验,可能保存得当的缘故,居然还有疗效,过期药品元老们自己是不敢用的,扔了又觉得可惜,这次刘三从临高出发时很轻易的带了两瓶出来,没想到这次死马当活马医却救人一命。
“谢谢老师教诲,贾青都记住了!”
“嗯,你先去忙吧。”
正要出去,刘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她叮嘱道:“等等,刚才那个病人这几天要重点观察,记录的详细点!”
贾青站起来恭敬行礼,转身离开,刘三盯着贾青护士紧身裙包着的浑圆臀部直至出了办公室的门,才意犹未尽的收起目光,随后又皱了皱眉,今天的事情真的有些意外,这个叫李小北的病人,联想到上次的地下排水渠药粉事件,这让他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
元宝儿带着丫鬟行走在街上,自从妈妈把花船驶到这白鹅潭,她还没下船观赏过广州的景致,白天习练琴艺,晚上开张迎客,整条宝儿号的人都指着她吃饭,直到这两天,船上恩客突然冷清了许多,妈妈少了收入愁的不得了。元宝儿倒是看得开,难得清闲。
听说广州市面上很多好玩的澳洲货,于是就趁着天好,和妈妈告个假,元春娘听说宝儿要去逛街,怕遇上什么登徒子,想请几个镖师打手,再雇顶轿子,却被宝儿拒绝了,宝儿撒娇说道:“妈妈,最近生意冷清,就别破费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广州是澳洲人的地盘,女儿尝闻澳洲人治州县颇有手段,想来这地方应该是颇为平静的,再说,现在是大白天,谁敢乱来呀!”元春娘还想再说什么,宝儿已经拉着丫鬟的手跑远了。
丫鬟这会手上提着各种好吃好玩的物什,但若仔细看,却都是一些很便宜的东西,元宝儿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她们此时都是男扮女装,元宝儿唇红齿白的扮相,丫鬟调笑道:“小姐……少爷,你这扮相比那风度翩翩的状元郎还俊俏呢!”

元宝儿白了她一眼,调笑道:“你又没见过,怎知状元郎长的哪般模样?莫不是晚上做梦梦见的?”
“小……少爷!”小丫鬟窘态必露,皱了皱琼鼻,哼道:“我……我是从戏文上看来的……”说到后面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
元宝儿玩心大起,促狭道:“咱们船上又没戏曲话本,也从未请过戏班唱戏,你从何处看的戏文啊?”
“哎呀,讨厌,人家不理你了!”小丫鬟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狠狠的扭过头不去看她,以示自己的决心,元宝儿往左边走,她就把头转向右边,往右边走,她就把头转向左边,霎时觉得没动静了,小丫鬟左顾右盼不见元宝儿身影,突然,一双手从背后伸向她的腋下——挠痒痒。
“让你小妮子作怪,还敢不敢啦,敢不敢啦?”小丫鬟笑的花枝乱颤,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哎哟哟,小姐,不要……哈哈……不要啊,快停手,哈哈哈,受不了了!”元宝儿这才作罢,从后面走出来,两人自幼被妈妈收留,虽是主仆名分,却情同姐妹。
小丫鬟笑的眼泪都流出来,喘着气说道:“小……少爷,您现在的样子比在船上的时候开心活泼多了,以后我们常出来好不好?”元宝儿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变了个人似得,以前随妈妈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明城池,却都感觉很压抑,自从进入广州城,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仿佛这里的空气都不一样,自己无形中行为举止都被影响了,这都是那澳洲人带来的不同吗?这让她对澳洲人产生一丝好奇!
主仆俩嘻嘻闹闹的走在大街上,玩闹了一早上,正值中午,太阳高悬,两人又渴又饿,在附近找了间干净的饭店歇息吃饭。
进到店里,小二麻利的迎上前来,白毛巾往肩上一撩,微微躬身,笑容满面的问道:“二位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听到店小二称呼自己为“爷”,元宝儿和小丫鬟对视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店小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好陪着笑,元宝儿轻咳两声,白玉折扇“啪”的打开,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学着才子们的样走起了八字步,端的是潇洒翩翩佳公子,风流倜傥小郎君,把个小丫鬟在后面笑的直不起腰。
“小二,你这可有靠窗雅间,我二人只吃饭不住店!”元宝儿压着声线,“粗声粗气”的问道。
“有的,有的,二位爷请跟我来,雅间在二楼!”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小二快步走上前伸手引路。元宝儿转头对着小丫鬟喊道:“贤弟,还不快过来,愣着干嘛呢?”小丫鬟忍住笑配合道:“这就来,贤兄先请!”“贤弟先请!”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自己都忍俊不禁。
刚要转身上楼,这时,两个壮汉从楼上匆匆走下来,在楼梯拐弯处把元宝儿撞了个趔趄,壮汉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越过元宝儿继续往楼下走,小丫鬟却不干了,正要上去替自家小姐讨个公道,元宝儿瞥见两个壮汉草莽气息浓厚,其中一个脸上还有一道刀疤,腰间上鼓鼓的,似携带兵刃,急忙伸手拉住小丫鬟,用眼神示意她别做声,小丫鬟还待挣扎,但见小姐眼神郑重,不敢违拗,嘟着嘴气鼓鼓的。
上了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完菜,小丫鬟气愤的说道:“小姐,你刚才干嘛拦着我,撞了人也不道歉,就算到衙门说理我们也不怕!”元宝儿摇了摇头,小丫鬟毕竟年轻,不识江湖险恶,莽莽撞撞会吃大亏,点了点她的额头解释道:“这些人绝非善类,出门在外,小心为上,莫要逞一时意气!”
不一会,小二举着托盘上楼来,三菜一汤,饭菜的香味分散了小丫鬟的注意力,元宝儿眼珠一转,旁敲侧击的对小二说道:“现在正值吃饭的时候,上楼前,我观楼下空桌不少,这是为何?”
小二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广州城里这几天也不知遭了什么邪,很多商户生意都不好,哦,除了药店,生意倒是比往常还好几分,我们这是老店,靠着几个老主顾关照倒还挨得过去,一些小店铺几天没收入就要关门咯!”
元宝儿点了点头随口附和,生意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有赚就有赔,她关心的不是这个,故意说道:“嗯,是啊,生意难做,老客源是店铺的根本,像刚才下楼那两位也是老顾客了吧?”
小二一听,不屑地说道:“他们也不算是老顾客,最近个把月才经常出入小店的,听说是查府的清客,北地人,小店北方菜做的最是正宗,他们好这口才经常来,不过很蛮横,稍有不顺意就拍桌子大声吵嚷,吵得其他食客都敢怒不敢言,吃东西又喜欢在雅间,却又不像其他人吃相斯文,吃鸡,骨头吐了一地,还边抠脚边吃,粗鄙不堪,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早把他们赶出去了……”小二滔滔不绝的大吐苦水,随即发现失言,尴尬一笑,元宝儿不以为意,示意小丫鬟拿出一块碎银扔给小二,小二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又恭敬了几分,谄媚道:“谢公子赏!”
“查府清客……”
待得小二获得赏银美滋滋的离开后,元宝儿抚摸着玉扇若有所思。


   元宝儿光顾的饭馆

   正在听电报的张允幂

过了伏腊习俗以后,天气虽依旧灼热,但市面上却一片萧条,谁也没有想到,羊城里爆发了一场瘟疫。
瘟疫是从城外的一处家畜养殖场爆发出来的,因为这处养殖场的家畜是专供羊城所有肉摊和酒楼饭馆的,从养殖场出来的动物被吃进了食客嘴里,使这场瘟疫迅速的蔓延,尤其是刚好遇到伏腊习俗,就像烈火烹油,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广州城内外全都有百姓感染,还有往周边州县蔓延的趋势,乡下家禽都被强制掩埋,村中户户关门拒客,田地无人耕种,一副末日的景象,不少愚昧村民跪在村头拜祭“瘟神”,乞求老天开恩。
府衙中,广州市长刘翔和一众元老召开了紧急会议。
“大家都说说吧,各抒己见,尽快平息这场该死的瘟疫,不然广州站都得完蛋!”刘翔声音不大,却重重的敲在每个人心里。
“咳咳,我先说说吧,作为广州分院的院长,在广州成里发生瘟疫,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刘三见气氛有些僵,先提出自我批评。
刘翔手一挥,说道:“先别急着做自我批评,要说责任,我这个一把手更有责任,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安抚民心,挽回局面,据政保局调查报告,这场疫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说完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元老,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印有“密”字样的文件,翻开第一页,神情凝重的说道:“想必诸位应该还记得在追捕巫支祁的时候,我们曾在六脉渠的地下分水口检查到的神秘粉末,这就是祸乱的根源!”
众人心里一沉,早前破获采生折割案的时候,顺藤摸瓜的扯出巫支祁这条线,追踪到地下六脉渠分水道,刘三就曾发现里面的水流沟槽有残存的神秘粉末,联想到巫支祁的邪性和惯用毒物的习惯,他们可不认为这粉末是什么好东西,好在刘三留了样送到临高总院检验,至少能知道这药粉的性质。
“刘市长说的没错,我开会前已经收到临高发来加急电报,详细的分析了粉末的药性,但特效药还在调配中,目前暂时无法大批量供应,要求我们广州站的同志们,务必坚持一阵子。”
午木听后脸色阴沉,不满道:“坚持一阵子?这话说的轻巧,上面哪里知道我们的情况有多危急,每天都有那么多土著死亡,不少士绅家族私下里蠢蠢欲动,最近市面上已经开始有谣言,说我们的统治不合法,惹得天公震怒,才降下这场瘟疫惩罚,虽然抓了几个散播谣言的闲汉,但神神鬼鬼这种事情在土著中很有市场,谣言已经在百姓中传开了,不少心志不坚的归化民有动摇的迹象,不及时拿出有效应对措施,随时都可能倾覆,他们懂个P……”午木越说越激动,就差骂娘了。
刘翔冷冷道:“光抱怨没用,大家群策群力拿个章程出来,一起度过这个难关才是最重要的!刘三同志,你先说说看。”
刘三低头打开公文包,抽出几张A4纸,接着说道:“这份文件是时袅仁部长发出的《关于广州送检X药粉的化验报告》,上面明确说明了这药粉确是毒物,成分是番木鳖和斑蝥虫尸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药草合成的东西,但药性有些特殊,此病毒并不通过空气、血液等介质传播,它的传播途径很单一,只通过肠壁和皮肤纤维组织传播,尤其是肠壁,凡是入口者不出12个小时必然发作,若没得到有效治疗,会非常痛苦,直到肠子全部穿孔才死亡,临高卫生部暂命名为“融肠病毒”。”
“这种病毒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有以下几个特点:1.感染者本身并不具备传染性。2.人、牲口和家禽直接接触都没事,但要是人吃了带有病毒的家畜,就会被感染。”
慕敏听完后,微一沉吟,冷静分析道:“很显然,这是一起人为投毒事件,策划者给自己留了后路,他们在广州城里制造混乱,同时散播谣言,伺机浑水摸鱼,却又不想自己也被波及,于是用这种”可控“的投毒方式,来完成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这种毒药只对食用动物内脏者传播,我个人提几点建议:

  

1.在羊城日报刊登公告以安民心,告诫市民不得烹调动物内脏,再组织警力对全城牲口家禽集中焚化深埋。
2.加强对全市排放污水及垃圾处理处置的管理和指导。
3.对散播谣言,肆意破坏人民团结的不法分子予以依法逮捕,择日公开审判。”
  





慕敏不但头脑清晰的分析了原因,还提出若干建设性意见,刘翔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其他人,问道:“各各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小叶,你也发表下意见!”
叶孟言从进到会议室开始,就一直在低头把玩他那把1911,拆了装装了拆,这时被刘翔点名,手中动作没停,道:“我只是一个干“粗活”的,行政的事情别问我,不懂,但若有人想让我们元老院一时不舒服,我就让他一辈子不舒服!”话音刚落,手枪已组装完毕,叶孟言猛的一拉手枪套筒,往复弹簧”咔嚓“复位,朝虚空做了个射击的动作。
虽然知道没装弹匣,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还是下意识偏了偏头,这小子杀气愈发重了,刘翔无奈。
林佰光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说道:“这肯定和城里的士绅脱不开关系,尤其是梁、查两家,已经被我严密监控,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郑尚洁也作了发言:“对士绅阶级的打击可以暂时先放一放,目前安抚民心是第一要务,高举日前向我反映,几个大商户有退出工商联的意向,这些人还算是有些见识的都是这种想法,见一斑而窥全豹,可想外面的百姓早已人心惶惶!”
午木也表示赞同。
刘翔站起来,身体微微侧倾,手掌撑着桌子,目光在会场内环视一圈,在林柏光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神色严峻开口道:“同志们,这可不是好兆头,说明敌人的谣言已经开始产生作用,动摇了群众对我们的信心。”
顿了顿,又转向刘三问道:“卫生口有没有提出什么治疗防护建议?”
刘三翻开第二页A4纸,快速浏览了一遍,说道:“鉴于此种病毒的特性,卫生部给出了一个暂行方法,已经中毒人员,可以先用番泻叶缓解病情,但我要补充一点,这类药草性猛,对于已经中毒的人来说,体质弱可能就成了崔命药,到时政府就成了患者家属仇恨的对象,这等于是把把柄送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我建议把患者集中到广州分院统一治疗,和家属说明情况,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刘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对着众人说道:“就刚才慕局长和刘三同志的意见,补充以下几点:

  
1.除了羊城日报上刊登有关信息,还应该在人流较多和显眼的位置粘贴公告,在茶楼等流言集散地,重点布置解说员,务必使文盲居多的土著也能听明白。
2.关于六脉渠,暂时先封堵出水口,现在不是雨季,坚持几天应该不会内涝,以防毒水扩散。
3.对于病死的人家,如有遗留孤儿寡母,须妥善安置。
4.销毁的家禽按市价赔给相关人员,警察厅需外松内紧,警惕敌对分子沉渣泛起。
5.加强内部归化民的政治思想工作,个别意志不坚者坚决予以处分,严重者法办。”
  




清了清嗓子,刘翔接着道:“下面我部署一下防疫工作,安置工作由郑尚洁同志负责,警卫安保工作由慕敏和林柏光负责,医疗方面由刘三负责,午木负责监视士绅动向,小叶由我直接领导,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共赴难关!”
散会后,林佰光借口去卫生间,溜达了一圈又回到会议室,见刘翔坐在主位上抽雪茄,眉头紧锁,他有点惊讶,印象中刘翔好像没抽烟习惯。
“怎么?什么时候也喜欢上了“初晴”雪茄?少女大腿上搓的哦,味道不错吧!”林柏光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调侃道。
刘翔没理会林柏光的调侃,深深吸了一口烟,由于掌握不好,被呛的连连咳嗽,等气息稍顺,指了指桌上的一份文件,说道:“看看吧,看完再说!”
林佰光闻言,拿起来一目十行的阅读,刘翔不动声色的抽着雪茄,实则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
“嘶……,这样会不会太狠了,如果稍有差池,怎么向执委会交待?”林柏光倒吸了口凉气。
“这点你大可以放心,天塌下来高个顶着,临高那边提示“阅后即焚”,省的有些元老圣母心泛滥,之所以最后我还留着文件,还是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刚才怎么不在会议上宣布这份文件?”
林柏光话一出口,瞥见刘翔古怪的目光,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这种事情每个人肯定都有不同看法,与其在会上扯皮,还不如独断专行,再者,这种“暗黑料理”其他部门也帮不上忙,和其他元老不同,他是政保局的人,先天绕不过他,等等,不对,按正常程序,这种级别文件政保总局也会有相关文件下达,为什么自己先前没收到信息?
刘翔看着他狐疑的目光,解释道:“老林,这种决议,就是黑历史,以后就是永不解密的那种文档,甚至根本就不记录档案,怎么可能按正常程序走!”
林柏光默然,自古宏图霸业都是血与骨铺就,任何挡在面前的障碍都将被碾压的粉碎,功成名就之后,多少黑暗的行动都被伟光正的光环所掩盖,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有什么理由去反对?
看着林柏光不置可否的表情,刘翔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虽然不人道,但我们别无选择,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迫不得已的关头不会这么做的。”
说完离开会议室,临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头也不回的说道:
“听说黄凛坤已经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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