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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新砖旧基(微同人)11.1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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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10 10: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2 11:18 编辑

第一章:李阿福
广州城光复已有数年。原两广总督衙门的气派门楼被保留了下来,只是顶上的挂上了澳宋风格的铁拳爆菊徽,门前矗立的不仅仅只有是象征权威的石狮,还有两根悬挂着煤油路灯(虽然经常因故障而黯淡)的金属灯柱。白底黑字的“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牌匾旁,岗亭下站岗的法警挺直腰板,试图展现出元老院治下的新气象,但他们脚下被磨得光滑如镜的旧石阶,却无声诉说着此地百年的官威积淀。

午后潮湿闷热,咸腥的江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小贩的叫卖、人力车的铃铛、码头苦力的号子——穿过高大的拱门和回廊,勉强吹进法院二楼民事审判庭的办公室。这间大屋原是衙门的刑名师爷房,如今被拆除重修成立一栋四层砖楼,部分沿用了房屋的旧料。里面虽然已经摆上了澳宋制式的杉木办公桌和铁皮文件柜,但高耸的屋顶、厚重的梁柱以及墙上依稀可辨的旧时楹联痕迹,依然顽固地散发着旧官署的威严与陈旧气息。空气里混合着新刷桐油的刺鼻味、劣质墨汁的酸味、旧纸堆的霉味,还有众多伏案人员身上散发的汗味,构成一种新旧交替特有的、黏稠而令人窒息的氛围。

书记员林有德,一个脸庞尚存稚气的年轻人,正对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新卷宗出神。他来自元老脚下的琼州府,是芳草地国民学校“司法速成班”第三期的学员,新政权下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胸前别着的归化民干部徽章还闪闪发亮。三个月前,他怀着对元老院法治理想的憧憬,乘坐颠簸的大波航运公司的客船来到这座岭南名城实习。此刻,他面前摊开的卷宗,格式标准,印刷清晰,是临高样板的标准印刷产物。但吸引他目光的,却是封面右下角那个格格不入的铅笔记号:一个歪斜的圆圈,中间点了个点。

“这记号……又来了。”小林心里嘀咕。在临高,元老和教师们反复强调“程序正义”、“文书规范”,一切都有章可循。但在这里,在广州这间看似崭新的法院里,这种来自旧时代的、暧昧的“暗号”,像墙角的苔藓,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挑战着他所学到的规则。他记得培训时,一位元老法官曾斩钉截铁地说:“任何案件,除非法律明确规定的例外,必须随机分案,这是防止人为干预、保障司法公正的底线!” 可现在,这份卷宗是该按《法院分案暂行条例》放入那个贴着“待抽签”标签的专用木箱,还是……

“林同志!发乜呆啊?(发什么呆?)”

一声带着浓重广府口音的招呼,伴随着紫砂茶壶盖子的轻响,在小林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民事审判庭副庭长王志逵。王庭长年近五旬,身材微胖,是这法院里的“老广州”,原府衙的资深刑名师爷,如今穿着不太合身的澳宋卡其布干部服,领口紧紧箍着粗短的脖颈,手里却永远离不开那个摩挲得温润的紫砂小茶壶。

小林赶紧起身:“王庭长。”他指着那个铅笔符号,“这份新案子,这个记号……是不是意味着不参加抽签了?”

王志逵踱步过来,胖胖的脸上堆起一种熟稔的、略带油滑的笑容。他凑近瞥了一眼卷宗封面,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直起身,对着壶嘴呷了口热茶,慢条斯理地说:“哦,李阿福呢单嘢啊。(李阿福这个案子啊。)放住先(先放着),唔使急入签筒。等阵沈法官翻来,我同佢研究下点处理。”

“沈法官?他不是破产庭的吗?”小林记得规定,民事案件应由民事庭法官轮抽。“哎呀,后生仔,”王志逵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点拨”,“规矩系死噶,人系生噶嘛。呢度系广州,唔系你地临高学堂,净系识得背书。地方有地方嘅实际情况,要灵活处理,睇餸食饭,明唔明?(明白吗?)”

他靠近一步,压低了点声音,带着茶香的热气喷在小林耳边:“呢单系广东发展银行嘅案,银行係乜嘢单位?支持元老院经济建设嘅重要部门!个被告李阿福,一个穷种茶嘅,冇油水嘅。案件好简单,但系都要处理好,要顾及影响,要维护金融稳定嘛!呢d野,章程里边有写咩?(这些事,章程里写了吗?)”

小林张了张嘴,想反驳说金融稳定更应该通过公正司法来维护,但看着王志逵那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神情,以及办公室里其他几个留用籍书记员见怪不怪、甚至略带同情(或许是对他的“不通世故”)的目光,他把话咽了回去。在这里,他时常感到自己像个异类,所学的那些原则,在具体的人情世故和“实际情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系,王庭长,我明白了。”小林低声应道,默默将卷宗从待处理文件中抽出,放到了王志逵那张堆满东西的办公桌上。那张桌子堪称新旧时代的缩影:一边是澳宋标准的黑色铁质文件筐和墨水台;另一边却摆着厚重的线装旧账册、一个算盘、一个鼻烟壶,甚至还有一小盆精致的岭南盆景。那本崭新的卷宗一放上去,瞬间就被这种混杂的氛围所吞没。

看着小林的背影,王志逵轻轻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惬意地又呷了口茶。他对这个从临高来的“学生仔”并无恶感,只是觉得对方太过“教条”。“芳草地?哼,读死书嘅。”他心里暗想,“元老院嘅想法系好,但落到我地广州,就要识变通。乜鬼都随机抽签?抽到个愣头青,乱判一通,得罪咗银行,或者激起民愤,边个来收科?(谁来收场?)最后唔系要我地呢d老野来擦屁股?(最后还不是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来擦屁股?)”

他拿起一份需要签发的文书,熟练地用毛笔蘸了墨,写下批示。他的毛笔字比钢笔字好得多,这是几十年的功夫。新朝提倡用钢笔,说是效率高,但他总觉得少了份气韵。就像这法院,外面看着光鲜,里面办事的,还不大多是老人?新规矩?新规矩也要靠人来执行。人,就有亲疏远近,就有利害考量。什么叫“随机”?在王庭长看来,可控的“安排”,远比不可控的“随机”更符合“稳定”的需要。元老院远在临高,哪里知道广州地面上的千丝万缕?只要面上过得去,案子能“顺利”解决,不出乱子,就是最大的成绩。至于底下那点小小的“变通”,无伤大雅,甚至可说是维持机器运转的“润滑剂”。

小林心情低落地回到座位。窗外传来悠长的鸽哨声,那是旧城巷陌里熟悉的音响,与楼下法警换岗时略显生硬的口令声交织在一起。他拿起一份需要抄录的文书,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不禁想起在芳草地的日子,明亮的教室,元老教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清晰的司法程序流程图,讲解着“公平”、“正义”、“程序至上”的理念。那时他觉得一切都很清晰,未来充满希望。

可现实呢?他来到广州这几个月,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通过了政治审查和澳宋司法考试留用的旧官吏们,虽然换上了新装,嘴里也能蹦出几个新名词,但办事的逻辑似乎还是老一套:讲关系、重人情、善于“和稀泥”、追求“摆平”而不是“辨明”。他们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网络,默契地维持着某种“稳定”,而元老院苦心推行的新制度、新规章,往往被这个网络巧妙地吸纳、变形,成为他们可以依循的新“幌子”,或者干脆就被架空。就像那个铅笔记号,它不违反任何成文规定,却拥有着实际上的“分案权”。这种根深蒂固的旧衙门习气,像岭南潮湿气候里的霉菌,在新制度的外壳下悄然滋生、蔓延,让他感到无力又迷茫。

下班铃声响了(是澳宋式的电铃,但经常失灵,有时还得靠执勤室里的老大爷敲梆子)。同事们纷纷收拾东西。王志逵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肥胖的腰身,对旁边另一位留用法官笑着说:“收工咯,去边度斩料加餸啊?(去哪里买熟食加菜啊?)今日辛苦晒,要补下!”

小林默默整理好桌面。他走出法院大门,夕阳给古老的建筑披上一层金色,但阴影已然拉长。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的牌匾,心里涌起一个疑问:元老院想要建立的法治大厦,究竟是在彻底铲除旧地基上重建,还是不得不倚靠这些布满旧菌丝的砖石呢?而他这个小小的、怀揣理想的实习书记员,在这股强大的旧日惯性面前,又能做些什么?或许,就像老师说的,只能从记录好每一个字、遵守好每一条明文规定开始吧?尽管,这看起来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他深吸了一口街上混杂着各种食物气味的空气,迈步汇入了广州城黄昏的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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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10 10: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赞美新坑,感觉后续要是能关联到主线剧情的话可以转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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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10 14: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邓子睿 发表于 2025-10-10 12:00
尊嘟假嘟,您觉得这个可以和哪些主线扯上关系。

既然是法律相关还是在广州,那可以考虑填假币案还有审判梁家的坑,还有假药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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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10 21: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临高确实需要这个角度的同人。元老院的意识形态太过于超前必然是吃夹生饭,旧的观念和新的冲突,下级的阳奉阴违与就思想的反向渗透,是个很细节,很具体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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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12 19:4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1 16:31 编辑

广州城北,光复数年后山脚下的棚户区,依然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低矮的瓦房挤作一团,狭窄的巷道终年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污水和廉价菜油混合的气味。在一间尤其破旧的瓦房内,老茶农李阿福正对着一张方桌发呆。桌上,除了一盏油灯和几个粗陶碗,唯一显眼的,是一张质地硬挺、印刷精美的纸——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的传票。

这张纸是今天晌午,由一个穿着崭新澳宋制式制服、表情公事公办的邮递员送来的。李阿福当时正在门口修补破了的鱼篓,看到那身制服心里就先是一紧。邮递员什么都没多说,只是让他按了个手印,就把这张纸塞给了他。

现在,他就着昏暗的光线,又一次仔细地端详它。纸很光滑,带着点陌生的香气(大概是油墨味)。顶头那个轮子拳头的圆形徽记(澳宋国徽)和下面那个张开翅膀的鹰徽透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威严感。下面那些印刷体的字,他大多不认识,但“法院”、“传票”、“李阿福”这几个字,他连猜带蒙,再加上之前银行伙计来催债时说过的话,总算弄明白了意思。旁边还附了另一张纸,字更小更密,标题好像是“当事人权利义务告知书”,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

他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传票的边缘,仿佛想确认这不是幻觉。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冒汗,心跳得厉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几年前,澳宋的兵马开进广州城,没多久就贴出安民告示,说要“发展民生,振兴实业”。当时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到这片棚户区宣传,说元老院鼓励垦殖、兴修水利,还有个什么劳什子天地会,专门贷款买新式茶苗、工具和肥料给农户发展生产。李阿福守着祖传的几亩贫瘠山地,一直以种茶为生,但茶树老化,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他听着干部们描绘的美好前景,又看到邻居有人真的贷了款搞养殖,心里也活络起来。一咬牙,用那几亩茶山作抵押,向天地会贷了五十块澳洲银元。要知道,这在当时对于一个仅仅糊口的普通农民来说可是是一笔巨款。他指望着用这钱引进些新茶苗,好好打理,等收成好了,不仅能还清贷款,还能让日子宽裕些。

头两年,风调雨顺,新茶苗长势不错,他每年咬紧牙关,还能勉强还上利息。虽然日子紧巴,但心里总算有个盼头。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开春,茶树上突然闹起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虫害,叶子大片大片地枯黄脱落,任凭他想尽土办法,求神拜佛,还是几乎绝收。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别说还本金,连当年的利息都拿不出来了。

银行那边,起初还只是派人来客气地询问,后来见实在收不上钱,来人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口气也越来越硬。最后一次,那个穿着体面制服、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伙计,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李阿福,白纸黑字的借据在这里!元老院的法律保护合法债权!你再不还钱,我们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到时候法院见!”

当时他只当是吓唬人的话,自己要钱没有,烂命一条,能拿他怎么样。

没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这张冰冷的传票就真的送到了他手上。

“福哥?做也睇住张纸好似睇住个怪物甘啊?(福哥?怎么盯着这张纸像盯着怪物似的?)”

一个声音打断了李阿福的思绪。邻居阿炳趿拉着一双破旧的木屐,慢悠悠地踱了进来。阿炳是个走街串巷卖杂货的小贩,消息灵通,也算是这棚户区里的“能人”。他凑到桌前,眯着眼看了看那张传票,虽然他也不识几个大字,但那格式和上面的印章让他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东西。

“啧!”阿炳咂了一下嘴,脸上露出同情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神情,“福哥,乜惹到d新老爷啦?(怎么惹到新老爷了?)依家唔系去旧时县衙敲鼓鸣冤咯,系要去d乜鬼‘法院’!听讲呢d新衙门,规矩多到晕,告状都要按新花样来,仲要搞乜鬼‘抽签’,随机分比唔同的‘法官’来审?真系花哩花碌(花里胡哨)!”

他自己对新城里的那套新规矩也是半懂不懂,但语气里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敬畏和疑虑。“呢d新花样,我地d老广州,边识得咁多啊?(这些新花样,我们这些老广州,哪里懂这么多?)万一你个签运唔好,抽到个唔识我地本地情由、净系识得睇死文书嘅官(万一你手气不好,抽到个不懂我们本地情况、只会死抠文书的官),或者个官同银行有路数(有关系)嘅,你就真系头痕(麻烦)咯!d新老爷,讲就一套套,口花花,识唔识我地d民间疾苦,都唔知喔(知不知道我们民间疾苦,都难说)。”

李阿福抬起头,愁眉苦脸地看着阿炳,闷声道:“唉,阿炳,你知的,借钱还钱,系道理。我李阿福唔系想赖账嘅人(我不是想赖账的人)。但……但去年d茶树惹虫,几乎绝收,我系遇上天灾,唔系存心唔还喔!呢d新老爷……开嘅新衙门,总会听下我地呢d小百姓点讲挂?(总会听一下我们这些小百姓怎么说吧?)”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觉得这澳宋“新朝”气象一新,或许这澳洲人的“法院”或许能比过去那些吃了原被告吃原告的衙门讲点道理,能体谅他这种小民的实际难处。

“听你讲?”阿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大佬啊(老兄啊),你醒下啦!(你清醒点!)人地银行系乜嘢来头?系元老院撑腰嘅!佢地请得起状师(律师),嗰d状师,识讲新法例,乜鬼《契约法》、《民事诉讼法》,口沬横飞,法律条文一串串,我地识乜嘢?(我们懂什么?)去到堂上,惊到你口窒窒(吓得你结结巴巴),连句完整话都讲唔清!”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情说:“我隔离街个卖鱼胜,你记得吧?前排同人争个码头边嘅档口,明明系人地霸占咗佢个位,结果闹到新法院,点知?输咗!官老爷话佢证据不足!唉,我睇呢d新衙门,同旧时d衙門,骨子里都系差唔多,都系睇边个有牙力(看谁有势力),识得使银纸(懂得使钱)或者有后台,就边个着数(谁就占便宜)。”

李阿福听着阿炳的话,心里那点侥幸的火苗,就像被一盆冷水浇下,嗤啦一声就熄灭了。他只感觉那五十元澳币的债务,瞬间变得比过去欠官府衙门的各种苛捐杂税还要沉重千万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腰杆都直不起来了。这劳什子“法院”,听起来规矩比旧衙门还多、还复杂,对他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连广州城都没进出过几次的老实农民来说,带来的只有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深深的茫然。

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传票,上面的澳宋法院的鹰徽仿佛活了过来,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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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受灾那还不了贷款的老农应该不少吧,都上法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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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12 20: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0-12 20:22 编辑
Explo~sion 发表于 2025-10-12 20:03
既然是受灾那还不了贷款的老农应该不少吧,都上法庭吗

那是他自己图便宜,没买天地会的农药和农业服务。然后又信不过天地会,没有把茶园托管给天地会。这个其实是元老院故意的在搞羊吃人,只要能用经济手段把小农搞破产,就能没收土地收归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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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子睿 发表于 2025-10-12 20:15
那是他自己图便宜,没买天地会的农药和农业服务。然后又信不过天地会,没有把茶园托管给天地会。这个其实 ...

我觉得老农群体里,信不过天地会自己乱搞的应该占多数,也正好符合羊吃人进程了,东南亚(东北亚)需要的人力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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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17 18: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1 16:32 编辑

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的执行局,位于主楼后一栋独立的旧配殿。这里的空气比前面审判区域更浑浊,混合着陈年灰尘、汗渍和廉价烟丝的呛人气味。办公室宽敞却杂乱无章,靠墙立着一排深色旧木档案柜,许多柜门因卷宗塞得太满而无法完全闭合。几张款式不一的办公桌拼凑在一起,上面文件堆积如山,澳宋制式的硬皮卷宗与泛黄的线装旧账本混杂,甚至还有几张包过食物的油污纸张胡乱摊着。

老执行员周德才刚送走一个情绪激动的被执行人。那是个欠了货船租金的船老大,声称生意失败还不起钱,在门口用粤语粗口骂骂咧咧。周德才连劝带推把他弄出门,自己也累得够呛。他喘着气跌坐回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这是他从旧衙门带过来的“老伙计”,比新配的硬木椅子舒服得多。他抓起桌上那个积着深褐色茶垢的粗陶大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茶,然后用袖子抹了把嘴,对着对面桌的年轻执行员陈明抱怨道:

“丢!又系一笔烂数。个债主穷到燶,屋企搜过,毛都没有一根,就得西关一间逢雨必漏嘅破屋,边个要啊?评估队嘅人去睇过,话拍出去都唔够抵执行费!个银行(申请执行人)呢,仲成日派人来催,三日唔埋两日就过来问进度,当我地系佢地嘅提款机啊?”

陈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芳草地接受了短期司法培训后,被分配到这执行局。他正按新规要求,工整地誊抄一份执行文书。听到周德才的话,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无奈:

“周叔,我地依家个考核指标系咪有d问题啊?”他指了指墙角那个标着“积案”的柜子,“类似咁样明显执行唔到,根本冇财产可供执行嘅案子,挂系度,唔系纯纯拉低我地成个局嘅结案率?每个月通报成绩,局长个面口黑过锅底。呢个唔系妥妥嘅‘压力怪’系乜?”

周德才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摸出他那根摩挲得发亮的铜制水烟筒。他熟练地塞上烟丝,点燃,咕噜咕噜深吸几口,吐出浓白的烟雾,这才慢悠悠地说:“指标?阿明,你太年轻了。d指标,做比上面睇噶啧。上官睇报表,净系睇数字嘎嘛。我地做野,识做就得啦,使乜咁认真,乜都跟到足?认真你就输了。”

他眯着眼,享受着烟草带来的松弛感,继续说:“真系只只案都跟你芳草地课本讲嘅咁,乜鬼‘程序正义’,‘应执尽执’,做到你踢跛脚都做唔完呢堆烂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份工啧,一个月攞几個银钱,养家糊口,唔通想凭一己之力卷死成个执行局啊?成日唸咁多,赖俐头都要干烧了。”

陈明张了张嘴,想反驳。他想起在芳草地,元老院教师如何强调判决必须得到执行,否则法律形同虚设。但看着周德才那副“人间清醒”的表情,以及旁边两位老同事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把话咽了回去。现实的引力太强,他那点理想主义就像试图拽着自己头发离开地面。

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民事审判庭副庭长王志逵探进头来,圆胖的脸上堆着笑:“周哥,得闲么?”

周德才抬了抬眼皮,依旧叼着水烟筒:“王庭长?乜风咁好吹你过来我地呢度啊?”

王志逵笑着走进来,反手带上门,凑到周德才桌前压低声音:“冇乜大事,同你通声气。广东发展银行有单小案,告个叫李阿福嘅茶农,估计好快判落来会移过你边。系调解结案嘅。到时,你识做啦。”

周德才吹开烟灰:“点样识做法?银行系债权人喔,按新规矩,调解书同判决书有同等效力,我地要尽力执行保障债权喔。”他这话说得官腔十足。

“行个程序就算啦,使乜咁认真。”王志逵语气轻松,“个老野穷鬼来噶,榨极都系得个吉。银行个边,都系要个交代,立个凭据,等上面睇到佢地有做野咁啦。大家心照啦。”

“明啦,”周德才点点头,“文件照写,通知照发,但系唔好郁真格,系嘛?放心啦,我知点做噶,实冇手尾跟。”

两人的对话,陈明听得一清二楚。他感到一股火气上涌。案子还没移过来,执行策略就内定了?这“抽签分案”怕不是个摆设。他忍不住放下笔,用带着潮汕口音的官话插嘴,语气有些冲:

“王庭长,周同志,这不符合程序吧?案子还没移送执行,怎么就预先定下调子了?这跟《强制执行程序通则》的精神完全不符啊!我们执行局难道不是应该依法依申请执行吗?”

王志逵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过身看着陈明,用广府口音的官话回道:“陈明同志啊,程序系为咗解决问题,唔系用来捆住手脚噶。要结合实际嘛,要考虑社会效果。个被告李阿福,确实一贫如洗,强行执行,逼出人命点算?反而影响稳定。银行拿到执行依据,面上也过得去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社会效果’?都系为咗把工作做好,系咪?”他特意加重了“同志”二字。

周德才立刻打圆场:“系啦系啦,后生仔,有责任心系好。不过,好多野,书上冇写咁细,地方情况复杂。要听领导安排,领导把握大局。我地做野,最重要系别瞎折腾。听叔一句劝,无错噶。”

陈明脸憋得通红,知道再说无用。他紧紧闭上嘴,低下头,用力抄写文书,笔尖狠狠划过纸张。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在这座崭新法院里,旧酒轻而易举地装进了新瓶。规则只是贴在墙上的纸,真正运行的,是另一套他难以适应的“规矩”。

王志逵又闲聊两句便走了。周德才继续抽他的水烟。办公室恢复了原样,只有旧风扇的嗡嗡声和笔尖的沙沙声。陈明看着文书上“依法执行”的字样,只觉得无比刺眼。他意识到,元老院的新秩序,在这旧官署的深井里,被打磨成了另一种样子。而他这个小小的执行员,除了按时完成抄写任务,似乎什么也改变不了。窗外的市井声隐约传来,与室内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他心中的困惑,像这广州夏天闷热的空气一样,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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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9 20: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1 16:33 编辑

斑驳光影下的水磨石地板,映照着他颤抖的手指,那按下的红色指印,仿佛是他心头滴出的血。
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第三调解室内,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栋由前明衙署改造而成的建筑,处处体现着新旧时代的交织——柱子上前朝雕花的痕迹尚未完全磨灭,却被刷上了澳宋标准的灰白色油漆,如同这个时代正在经历的变革。
空气里弥漫着新油漆和消毒水的气味,这是元老院改造旧衙署时留下的痕迹。调解室陈设简洁,正中摆放着粗重的长条桌,四周墙壁上悬挂着《澳宋民事诉讼法》摘要和调解流程示意图。

原告席上坐着广东发展银行代理律师赵铭,他身着笔挺的深色澳式宋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和一本《澳宋契约法释义》,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示出经常被翻阅的痕迹。
被告席上,老茶农李阿福局促地坐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他布满老茧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裤腿,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三年前,他也是穿着这件衣服,在银行职员的热情招待下,按下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红手印。

“现在进行庭前调解。”主持调解的沈弘文法官声音平稳。他穿着黑色法官制服,表情严肃,面前放着那份“广东发展银行诉李阿福金融借款合同纠纷”的卷宗。作为破产庭临时抽调来处理民事调解的法官,他对这类小额金融纠纷早已司空见惯。

李阿福身旁坐着法院指派的公益律师张小海,刚从广东法律成人速成班毕业的年轻实习律师。面前摊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辩护要点草稿,字迹显得有些稚嫩。这是他接手的第三个公益案件,前两个案件一个在调解阶段解决,另一个以败诉告终。

银行律师赵铭立刻起身,语速流畅得像背诵过无数次:“尊敬的法官阁下,我方原告广东发展银行广州分行,于圣历三年向被告李阿福发放生产经营贷款澳元五十元整...”

赵铭出示了借款契约、催款通知书等证据。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个手势都在彰显其专业素养。这位毕业于临高政法学院的律师,深谙如何通过细节建立权威和可信度。

李阿福看着那张盖着自己红手印的借据,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想起三年前签下契约时的情景:银行职员热情的笑脸,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还有那份因为不识字而只能靠信任画押的文件。

张小海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法官阁下,我是被告李阿福的指定公益律师。需要向法庭说明的是,被告未能如期还款,系因遭遇不可抗力的自然灾害...”

张小海的陈述试图保持冷静,但声音中仍可听出一丝颤抖。他在芳草地学习时,老师们常常强调法律不应是冷冰冰的条文,而应该是充满人性温度的正义天平。

李阿福鼓起勇气,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官话结结巴巴地补充:“青天老爷!小民唔係存心赖账,实在係...实在係天灾无情,虫将茶叶啃清光,血本无归啊!”

李阿福的茶园位于广州白云山脚下,那里曾是他家族世代耕种的土地。元老院到来后,推行新的土地政策和金融制度,他这样的传统农民被迫卷入现代化浪潮中。五十澳元对于银行是笔微小贷款,对他却是能够改变命运的巨款。

虫灾来的那个夏天,李阿福记得清清楚楚。先是嫩叶上出现细小的孔洞,然后整片茶园以惊人速度枯萎。他试遍了祖传的土法,也购买了市面上所谓的新式农药,但都无济于事。那个季节,他的茶叶收成不到往年三成,仅够维持一家人基本生活,根本无力偿还贷款。

沈法官听完双方陈述,翻看卷宗里的证据:“李阿福,银行方证据确凿,你欠债是事实。你所言虫害,虽有情可原,但并非法律规定的必然免责理由。”

作为破产庭法官,沈弘文临时被抽调来处理民事调解案件,因为法院正在推行“多元纠纷解决机制”,希望提高调解结案率。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类似的小额金融纠纷数不胜数,他已形成高效处理模式——事实清楚、权利义务明确的案件,尽快调解结案是最佳选择。

银行律师赵铭立刻接口:“法官阁下明鉴,我方本着化解矛盾、维护稳定的原则,已展现了最大诚意。”

赵铭的措辞严谨而有力,既展现银行的“宽容”,又暗含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深知像李阿福这样的当事人对法律程序普遍存在恐惧感,只需适当引导,往往会在司法压力下接受调解方案。

李阿福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他听不懂复杂法条,但“查封”、“拍卖”这些字眼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他那间位于西关的破旧瓦房,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他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公益律师张小海。

张小海心里着急,他知道调解方案对李阿福依然苛刻,但沈法官的话里透着压力。他再次起身争取:“法官阁下!是否可以考虑延长还款期限,免除此期间利息,以体现司法对弱势群体的关怀?”

张小海的提议试图在法律框架内为当事人争取最大权益,但他年轻的声音在庄重调解室内显得微弱。他想起了法学著作中强调法律应当关注“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是冰冷条文。

沈法官微微皱眉:“公益律师,你的职责是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但也要引导当事人尊重法律,理性面对债务。”

压力全到了李阿福身上。他看看面无表情的法官,又看看精明干练的银行律师,再看向身边虽尽力但显然人微言轻的年轻公益律师,巨大绝望和恐惧淹没了他。他想起邻居阿炳的话:“人哋银号请得起状师,白嘅都可以讲成黑嘅,我哋平民百姓,有乜同人斗?”

几天后,公益律师张小海在法院走廊遇到民事庭书记员小林。小林压低声音告诉他:“那案子根本就没进随机分案系统!是王庭长手动操作,直接指定给沈法官的。”

张小海心里一沉,想起庭审时沈法官那近乎诱导式的“调解”和银行律师有恃无恐的态度,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案子“顺利”调解结案后,卷宗被移送到执行局。执行员老周拿到卷宗,翻看调解结果,想起民事庭王副庭长的“招呼”,摇了摇头,随手将其归入档案柜最底层标着“缓执/待核”的格子中。只要银行不特别来催,这案子就会无限期“休眠”下去。

报表上,法院的调解成功率又增添一个数字。对法院而言,案结事了;对银行而言,债权凭证到手,业绩报告上可记一笔;甚至对具体经手人而言,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稳过关。

但在李阿福的世界里,这笔债务并未消失。他回到那间更加破败的瓦房,看着窗外元老院治下日渐繁华的广州城,觉得那五十澳元的债务,像一把无形枷锁,套得更紧了。他变得更加沉默,每日只是佝偻着背,在那几亩希望渺茫的茶园里机械劳作。

在广州城另一端的广东发展银行大楼内,赵铭律师正在向行长汇报当天调解结果。行长满意地点头,在业绩簿上记下一笔成功的债权回收记录。对银行而言,这是正常业务操作;但对李阿福,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事件。

这种视角差异,正是法律实践中的常见困境。法律制度设计初衷是公平解决纠纷,但在具体运作中,各方资源、知识和地位的不平等,往往导致实质上的不公。

随着夜幕降临,广州城重归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是无数像李阿福一样的小人物在法律与生活夹缝中艰难求生。他们的故事很少被记录,声音常常被忽略,但他们的命运恰恰是检验司法体系公正性的最终标准。

张小海最终没有完成那份关于完善公益律师参与调解机制的建议书。但他决定,在下一次公益律师月度会议上,提出加强弱势当事人法律援助的具体方案。他明白,改变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同行者的共同努力。

斑驳光影依旧在水磨石地板上缓缓移动,仿佛记录着时光在司法殿堂内的流逝。那鲜红指印已成为卷宗里一个微小标记,而它所代表的人间悲喜剧,仍将在这座建筑内日复一日地上演。
唯有那阳光,不言不语,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等待着真正的正义降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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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2 11:20 编辑

第二章:闲谈
林有德将最后一份卷宗归入樟木柜格时,窗外已然暮色四合。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档案室特有的陈旧墨香与樟脑丸气味混杂,在这初春的傍晚凝成一种令人昏沉的氤氲。他直起有些酸麻的腰背,指腹拂过卷宗封皮上工整的墨笔字迹——"李阿福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终审裁定"。这几个字,他如今闭着眼也能描摹出来,那墨色仿佛已渗入他指端的纹路里。

三个月前,他还是广东高等法院学堂里一名埋头故纸堆的学子,满脑子装着元老院新颁各类法令的条文异同,常在灯下揣摩至深夜,以为世间是非曲直,皆可依律条剖判分明。如今,他已是这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的一名实习文书,每日与这些沾染着市井烟火与人间悲欢的卷帙为伍。李阿福的案子,是他经手整理归档的第一个引起他长久思索的案件。老茶农那布满老茧的手指印,粗糙得仿佛能硌痛纸面;那份由巡回法庭法官签发的最终裁定书,措辞严谨。学堂里法学先生们反复强调的“程序正义”、“文书规范”、"恤刑"、"仁恕",在此处似乎被一种古老的,仿佛更温情脉脉、更虚与委蛇的逻辑所取代,像一把古老的尺,量度着这纷扰的世相。

"嚯哟,还在琢磨李阿福那档子事啊?"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打破了档案室的沉寂。

林有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凡非得。这位比他早入院的学长,如今已是书记官手下得力的助手,为人活络,消息灵通,一身黑色工作服略显宽大,却总被他穿出几分利落劲儿。凡非得凑过来,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樟木柜上,压低了声音:"案子结了就是结了,归档入库,尘埃落定。你整日里对着它长吁短叹,莫非还能看出朵花来?"

林有德苦笑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铜锁,咔哒一声锁上柜门。"只是觉得,与学堂里教的,不太一样。"他声音不高,带着几分迷茫。

"嘿,这书上的道理是直的,可是世间的路是弯的啊。"凡非得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顺手理了理自己浆洗得发白的衣领,"咱们这法院,看着门楣高悬'公正严明',里头运转的,可不光是条文。人是活的,案子也是活的,就像那珠江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暗流多着呢。很多案子怎么弄,上头有明确定数,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瞎掺和。"

这话说得含糊,却像一枚石子,投入林有德心头那潭静水,漾开层层涟漪。他想起庭审记录里,检察官言辞间的凌厉,与辩护律师那份近乎执拗的、反复强调李阿福家境艰难、被诱导贷款、初犯偶犯的陈述,两种声音在公堂上碰撞;想起合议庭几位法官低声交换意见时,眉头或蹙或展的细微表情,那沉默的瞬间,仿佛有千钧之重。最终的量刑,比照条例似乎无可指摘,白纸黑字,清晰明白,却又总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条文之外,像影子般悄然发挥着作用,难以捕捉,却又实实在在。

"走吧,老弟"凡非得拍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点卯的时辰早过了,肚皮唱空城计了。东门市新开了家'粤海楼',听说厨子是从东门市的元老店子里花重金挖出来的,烧的蚝油牛肉一绝,用的是澳洲方子改良的。要不要去尝尝鲜?我请客。"

林有德摇摇头,婉拒了。他并非不饿,只是心头那点思绪未平,像一团乱麻纠缠着,便是山珍海味也觉无味。"谢了,非得兄好意。我还有些笔记要整理,想先回宿舍静一静。"

凡非得也不勉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成,那你继续用功哈。不过我可提醒你,咱们这碗饭,光靠死记硬背那可不行,还得懂得看山水、识人情。这广州城水深,不比咱们学堂后院那口池塘滴。"说罢,哼着不成调的广府小曲,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渐次远去。

档案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有德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嚣。他走回靠窗那张属于自己的、略显逼仄的书案前。案头堆着尺牍公文,墨砚犹湿,最上面是一本他私下用的硬皮笔记本,封面已有些磨损。翻开扉页,上面是他用工整小楷写下的题目:《实习札记》。

这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数月来的观察与困惑。不止李阿福案,还有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案件片段:为争一尺宅基地而对簿公堂的邻里,双方陈述时那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恨意,与最终调解书上干巴巴的"互谅互让"形成的反差,像一出无奈的哑剧;一桩商事纠纷中,那位来自临高某大公司的代理律师,引经据典,气度从容,言语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与本地小商户请的、说话都带着颤音的老讼师形成的鲜明对比,恍若两个世界的人;甚至包括院子里几位法官大人的日常做派——谭法官审理案件时眼神锐利如刀,私下却会给门口乞儿几个铜板,那佝偻的背影与法堂上的威严判若两人;凡非得的顶头上司,那位总是板着脸的刑庭推事,据说最爱听的是缠绵悱恻的南音,曾有同僚见他听曲时眼角隐有泪光……这些碎片,杂乱无章,却像一根根细小的芒刺,扎在他原本以为非黑即白的法律图景上,让他对"法"为何物,生出前所未有的迷惘。

他提笔,蘸饱了墨,在关于李阿福案记录的最后,添上一行字:"法者,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然执仪者,人也。人之性情、好恶、阅历,于程式仪表之运用,其影响几何?"墨迹在纸上缓缓洇开,如同他心头的疑云。

墨迹未干,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沉郁地敲过三响,余音在暮色中飘荡。时候不早了。林有德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仿佛也合上了一扇窥见世间复杂人心的窗。他小心地将其与几本重要的工具书一起锁进抽屉。吹熄案头那盏澳宋玻璃罩煤油灯,室内顿时陷入昏暗,只有窗外远处珠江上零星渔火,与天际朦胧初升的星月,透进些许微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棂影子。

他收拾好桌面,披上那件半新旧的靛蓝棉布外衫,衣衫上还带着淡淡的樟木和墨锭混合的气味。轻轻带上门,铜锁舌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法院大院已然空寂,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甬道,此刻只有风吹过百年榕树的气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叹息。门房老何头屋里亮着灯,昏黄的光线从门缝漏出,隐约传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那是元老院推广的新鲜物事,据说能知天下事,在老何头这里,却成了打发这漫漫长夜的唯一消遣。

林有德本想悄悄走过,不打扰老何头的清静。不料刚迈出几步,那扇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何头探出半个身子,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凌乱,手里捏着一封薄薄的信函。

"林文书,才走啊?"老何头脸上堆着惯常的、略带讨好意味的笑容,眼角深刻的皱纹挤在一起,"有您一封信,下午邮差送来的,我看您一直在档案室忙着,就没打扰。"

林有德道了声谢,接过信。信封是常见的土黄色牛皮纸,质地粗糙,贴着邮票,并无特殊标记,只在正面用略显潦草的墨笔写着"广州特别市人民法院 林有德文书 亲启"。翻到背面,也没有落款,只在封口处用糨糊封得严实。他心中微微一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广州地界,除了院里同事和少数几位同窗,知道他落脚处的并不多。

"谁送来的?"他随口问了一句,指尖摩挲着信封粗糙的质感。

老何头摇摇头,眯着眼回想:"不认得,是个生面孔的后生仔,挎着个邮包,穿着青布短褂,放下信说了句'烦交林文书',就走了,风风火火的,没说啥。"

带着一丝疑惑,林有德借着老何头门缝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便笺,纸张亦是寻常,上面是几行熟悉的、略显飞扬的字迹,墨色浓黑:

"有德吾弟如晤:闻弟已抵穗城,任职法曹,学以致用,可喜可贺。兄不日因公将至,拟借机一聚。另,符贵师兄闻之,亦欣然做东,邀约在穗诸同窗,为兄接风,兼与弟等一叙契阔。时间地点如下,望弟拨冗莅临,切切。兄 手书。"

下面清晰地写着日期、时辰,以及一个地址:"荔湾畔,望江楼,甲字雅间"。

是老师!林有德心头一热,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积郁的沉闷。老师在高等法院学堂执教多年,虽以严厉著称,板书一丝不苟,讲解律条时常引经据典,却真心爱护学生,尤其对林有德这类肯埋首故纸、心无旁骛的寒门子弟多有提携。自毕业分配,天各一方,已近半载未见。没想到老师竟会因公来到这毗邻的东门市,更没想到,符贵师兄竟会出面召集同窗。

符贵师兄,是他们那一届学生中的翘楚,早年便已通过元老院的公务员选拔考试,如今据说在广州特别市检察厅担任干事,是同学中公认的"出息人物"。由他出面张罗,这场接风宴的规格想必不低。望江楼,那是广州城里有名的新式酒楼,临珠江而建,据说菜肴精致,用的是澳洲传来的新式厨具和调味,价格不菲,平日里林有德是决计不敢问津的。

他将便笺仔细折好,重新放入信封,揣进怀里,贴肉放着,仿佛那薄薄的信纸能生出温度。方才因整理札记而生的些许疲惫与迷茫,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冲淡了不少,心头竟有些雀跃。能与老师重逢,聆听教诲,或许能解开心头许多关于律法与人情的困惑。还能见到其他在广州工作的同学——谭雅去了法官养成所,杨帆好像在某个元老院背景的公司做秘书,戴靖听说跟着一位海商做法律顾问,还有那个性子跳脱的伊富俊,竟自己开了家律师事务所……大家分散在各处,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飘落在这座庞大城市的各个角落,平日忙于生计,联络渐稀。这次聚会,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像一根线,将散落的珠子重新串起。

走出法院大门,街市上已是华灯初上。新装的煤气路灯发出嘶嘶的轻响,将青石板路面照得一片惨白,拉长了行人匆匆的影子。沿街店铺大多还未打烊,卖云吞面的挑子冒着腾腾热气,售广府小吃的摊档油锅正沸,吆喝声、锅铲声、食客的谈笑声,混杂着黄包车的铃铛声和偶尔驶过的马车轱辘声,织成一派热闹的市井交响。这与法院内院的肃静,恍若两个世界,一边是律法的冷静刻度,一边是生活的滚烫洪流。

林有德裹紧了衣衫,汇入熙攘的人流。怀里的那封短信,像一块小小的炭火,熨帖着胸膛。他暂时抛开了那些关于法律、条文、人情的纷乱思绪,开始期待起几天后的那场聚会。或许,在望江楼的杯盏交错之间,在师长同窗的闲谈之中,在窗外珠江夜航船的灯火映照下,他能窥见些许迷雾背后的光亮,找到那条介于律例的严谨与世情的复杂之间的、属于自己的路径。

他抬头望了望广州城特有的、被湿漉漉的夜气晕染得有些模糊的月亮,月光清淡,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情。他加快了脚步,向着法院配给的、位于城东那片鹤立鸡群的筒子楼宿舍区的"家"走去。远处,珠江的潮声隐隐传来,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涌动不息的力量,推着人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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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有德回到法院配给的宿舍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了。这片位于城东的筒子楼宿舍区,是元老院为解决新晋公务人员住宿而兴建的,清一色的六层砖木结构,外墙刷着灰扑扑的石灰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硬。楼与楼之间挨得极近,狭窄的过道里堆放着各家各户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廉价油脂和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的复杂气息。他的房间在四楼把角,一扇朝北的小窗,终年难得见着充足的阳光。

推开虚掩的房门——隔壁的凡非得大抵又不知去哪儿应酬了,还未归来——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卷和单身男子居所特有气味的暖意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简陋的硬板床,铺着半旧的蓝布床单;一张掉了漆的方桌,既是饭桌也是书案;墙角立着一个竹制书架,塞满了法律典籍和卷宗抄本;临窗一张藤椅,扶手已被磨得油亮。这便是他在广州城里的"家"了。

他将那封老师的信从怀中取出,又就着窗外漏进的微弱天光,仔细看了一遍。字迹依旧,老师的叮嘱言犹在耳,那份暖意却似乎被这清冷的房间稀释了些许。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夹入那本写着《实习札记》的硬皮笔记本里,仿佛将一份珍贵的希望妥帖收藏。

肚中确实有些空了。下午在档案室全神贯注,晚饭只是胡乱啃了个从食堂带回的冷馒头就咸菜,此刻胃里正隐隐发出抗议。他本想烧点热水,泡一壶浓茶,就着灯光再梳理一下李阿福案的卷宗,或是为几天后的聚会做些准备,但思绪却如同缠结的乱麻,理不出头绪。李阿福那张布满沟壑的脸,老茶农在法庭上嗫嚅而惶恐的神情,法官落槌时那声沉闷的脆响,凡非得那句"世间的路是弯的"……这些画面和声音,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叹了口气,索性丢开纸笔,和衣躺倒在硬板床上。床板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被雨水浸润出的、形状怪异的淡淡水渍,它们像一幅抽象的地图,又像某种命运的谶语。元老院推行新法,意在廓清吏治,安定民生,条文不可谓不周密,理念不可谓不先进。可为何到了这具体而微的实务中,总感觉有一层无形的、黏稠的隔膜,阻碍着那理想的"公正"完全落地?这隔膜,莫非就是凡非得口中那"弯弯绕绕"的世情人心?

他想起初到法院时,旁听一桩邻里争讼。两家为了一堵界墙的归属,几乎要动起手来,公堂之上,双方陈述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最终,在主审法官的斡旋下,达成了一份调解文书,上面写着"念及乡邻之谊,互谅互让"之类的冠冕话。退堂后,他却看见那胜诉一方的当事人,偷偷塞给书记官一个小布包,虽不知内里是何物,但那谄媚的笑容和书记官坦然受之的神情,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这与学堂里先生们反复强调的"清廉自守"、"秉公执法",相去何止千里!

还有那位来自东门市某大公司的律师,在庭上引述元老院最新颁布的《澳宋民法典》条款,侃侃而谈,逻辑严密,气势逼人。而对面的小商户,请的是一位年迈的老讼师,扎着发髻穿着长衫,说话结结巴巴,被驳得哑口无言。那场官司的结果,几乎毫无悬念。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这"平等"的起点,似乎早已因财富、见识、人脉的差异而变得倾斜。元老院的新法,在这些现实的落差面前,有时显得像是一件过于华美却未必合身的衣裳。

这些杂乱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原本坚固的信念堤坝。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困顿。仿佛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历经艰辛到达圣地,却发现庙宇虽在,神像却已蒙尘。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郁的小号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是宿舍区的熄灯号。这号声意味着官署、军队以及一些单位宿舍区域的灯火需要按规定熄灭,广州城内的重要部门正逐渐进入宵禁状态。号声过后,窗外的世界似乎瞬间安静了许多,连远处珠江上船只的汽笛声也稀疏了。筒子楼里原本零星的灯光,也次第暗了下去,只有少数几扇窗户还透出昏黄的光晕,像夜航船上固执的桅灯。

林有德猛地坐起身来。没想到竟已这么晚了。肚中的饥饿感此刻变得愈发清晰而强烈,像有一只小手在里面不停地抓挠。先前那点残存的倦意,也被这饥饿驱散得无影无踪。回去食堂肯定早已关门,宿舍里除了些干粮,并无热食。他摸了摸口袋,还有几枚零散的辅币,是这个月刚领的薪俸剩下的。去街上寻点夜宵的念头,便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重新披上那件靛蓝外衫,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那扇破窗户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他摸索着下了楼,脚步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回响。

走出家属区的大院,街面上的景象与宿舍区的死寂截然不同。虽然熄灯号已过,大部分商铺打了烊,但一些专做夜生意的小食摊、挑子,却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在街角巷尾支起了炉火。煤气路灯的光晕下,人影幢幢。刚下工的码头苦力、巡夜更夫、晚归的小贩、甚至还有一些穿着体面却行色匆匆的夜行人,构成了这广州城夜生活的一角。空气里飘荡着食物诱人的香气——炒牛河的镬气、及第粥的米香、云吞面汤头的鲜甜,还有烤红薯那朴素的焦香,混杂在一起,刺激着行人的味蕾。

林有德裹紧衣衫,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信步走着。他并无特定的目标,只是被这烟火气牵引着。终于,在一条背街小巷的拐角,他看见一个挑着担子的云吞摊。摊主是个五十开外的老汉,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围裙,正就着担子一头那小小的泥炉煮着云吞。炉火跳跃,映着他那张被烟火熏得黝黑、却透着憨厚笑容的脸。担子另一头摆着几张矮凳,已有两个短衣汉子坐在那里,埋头吃得正香,发出"唏哩呼噜"的声响。

“老细,一碗云吞,多啲葱花。”林有德在空着的矮凳上坐下,感觉冰冷的凳面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一丝凉意。

“好嘞!客官坐陣,即刻就嚟!”老汉爽快地应着,手脚麻利地将一把雪白的云吞下入翻滚的沸水中。那云吞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里面粉红色的肉馅,在汤水里载沉载浮,像一群嬉戏的小鱼。

等待的工夫,林有德环顾四周。小巷幽深,两侧是高耸的封火墙,墙头偶尔探出几枝不知名的花草。远处主街上的喧嚣被隔绝开来,这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炉火的"噼啪"声、汤锅的"咕嘟"声,以及食客吞咽的声音。一种久违的、属于市井底层的安宁与踏实感,缓缓包裹了他。比起法院里那种刻板的肃穆和宿舍里清冷的孤寂,这里更有"活着"的气息。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端到了他面前。清亮的汤底,浮着碧绿的葱花和几滴金黄的猪油渣,香气直钻鼻孔。他拿起调羹,也顾不得烫,舀起一个云吞送入口中。皮滑馅嫩,汤汁鲜美,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胃囊,驱散了夜寒,也暂时熨帖了焦躁的心绪。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仿佛要将白日的所有困惑与疲惫,都随着这碗简单的食物一并吞下肚去。

正当他吃得额头冒汗,浑身舒泰之际,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有德愕然抬头,嘴边还挂着一截葱花。逆着摊子昏黄的光线,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方正的国字脸,额头宽阔,鼻梁高挺,嘴角习惯性地抿着,显得严肃而坚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却含着淡淡的笑意,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老师!

老师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短褂,外面罩了件藏青色的澳宋制服,打扮与寻常商人、干部无异,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却难以掩盖。他手里也拿着一把调羹,显然也是来此吃夜宵的。

"老……老师!"林有德又惊又喜,慌忙放下调羹,站起身就要行礼,却被老师用眼神制止了。

"坐下吃,坐下吃。"老师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方才去拜访一位故友,谈得晚了些,腹中饥饿,便信步走到这里,记得这家的云吞味道颇正。"

老师说着,很自然地在林有德旁边的空凳上坐下,对摊主道:“老细,一碗云吞,唔该唔好放芫茜。”

“好嘞,阿伯!”摊主似乎对老师也很熟悉,笑着应承。

林有德心情激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打量着老师,发现老师比半年前在学堂时清瘦了些,鬓角也添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白发,但精神依旧矍铄,眼神锐利如昔。

"老师,您……您怎么找到这里的?"林有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师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竹筷,轻轻拨弄着林有德碗里剩下的几个云吞,动作从容:"广州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云吞摊开了有些年头,味道朴实,价格公道,是许多清寒士子和底层公务人员夜间充饥常来之处。我年轻时在广州求学,也常光顾。方才远远看见背影就像你,走近一看,果然不错。"

这时,老师的云吞也端了上来。师生二人便在这简陋的云吞摊前,就着昏黄的灯火和清冷的夜风,相对而坐,默默地吃了起来。一碗热云吞下肚,林有德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老师,"他放下调羹,擦了擦嘴,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倾诉欲,"学生……学生近来在法院实习,所见所闻,实在有些困惑。"

"哦?"老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林有德便将从李阿福案开始,到平日观察到的种种现象,连同自己那些关于"条文与情理"、"公正与现实"的迷惘,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他说得有些急切,甚至有些凌乱,语气中充满了理想受挫的委屈和寻求答案的渴望。

"……学生总觉得,元老院的新法自然是好的,立意高远,体系完备。可一旦落到这活生生的世间,面对形形色色的人、盘根错节的事,那冰冷的条文,似乎总隔着一层。法官审案,除了律例,难道就不该考虑当事人的实际处境、悔过态度吗?就像李阿福,他固然有错,可家境那般贫寒,是否也应酌情体恤?还有那些胥吏……唉,学生有时觉得,这法曹之事,远非学堂里想象的那般简单纯粹。若一味拘泥条文,恐失之严苛;若过多掺杂个人好恶与世故人情,又恐有失公允。这其中的分寸,究竟该如何把握?公检法行事,到底该不该,或者说,该在多大程度上,掺杂个人情感因素?"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胸中块垒消解了大半,眼巴巴地望着老师,期待能得到一个清晰明确的指引,如同在迷雾中看到灯塔的光芒。

老师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他。直到林有德说完,老师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调羹,用一方干净的棉布手帕擦了擦嘴角。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老师没有立刻回答林有德的问题,而是抬眼望向小巷深处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更为深远的东西。半晌,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有德那因激动和期待而微微发红的脸上。

"有德,"老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古往今来,不知困扰过多少执掌刑名、追求正义之人。非独你一人有此困惑。"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法者,国之重器,如同工匠手中的规矩尺度,无规矩不成方圆,其首要在于划一、在于公平,故而必须冷静、必须客观,容不得过多的私情好恶掺杂其间。这一点,元老院强调的程序正义、罪刑法定,其核心精神正在于此。若因一人之处境可怜而法外施恩,则必因另一人之可憎而法外加重,如此,法将不法,律将不律,终至失信于民。"

林有德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懂。但心中的疙瘩并未解开。

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舒缓:"然而,执法者毕竟是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面对哀哀无告的鳏寡孤独,面对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的懵懂少年,若心中全无一点悲悯之情,全无一番设身处地的思量,只是机械地照搬条文,那这样的‘公正’,是否又过于冷酷,甚至近乎残忍?古人云‘情理法’,三者并非截然对立。高明的医者,望闻问切,需洞察病患的体质、性情、处境,方能对症下药。高明的法官,明察秋毫之余,亦需体察世情,洞察人心。这其中的‘情’,并非一己之私情,而是对普遍人情的体谅,是对世道艰难的认知。"

老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林有德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粗茶。茶水浑浊,味道苦涩,却别有一番暖意。"譬如你所言李阿福案,法官最终量刑,想必也并非全然不顾其家境与悔过之情,只是在现行律例框架下,能做的调整有限。这其中的平衡,考验的正是执法者的智慧与担当。完全排斥情感,易流于酷吏;过分徇情,又易滑向枉法。其间的分寸拿捏,存乎一心,绝非简单的‘该’或‘不该’所能概括。"

说到这里,老师轻轻呷了一口茶,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元老院推行新法,意在破旧立新,想要建立一套迥异于前明陋规的、清晰高效的治理体系。这套体系如同一条刚刚开辟的新路,路标明确,方向清晰。但路上行走的,依旧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活人。新路固然避免了旧路的泥泞与迂回,但其最初的坚硬与棱角,也可能让行走其上的人感到不适。如何让这条路既保持平整畅通,又能渐渐被‘人’走得圆熟、走得温暖,或许需要时间,也需要像你这样的后来者,在实践中去慢慢摸索、去用心体悟。"

老师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既没有否定林有德的困惑,也没有给出一个非此即彼的答案,而是将问题的复杂性层层剥开,指出了一条需要自行探索的路径。这和林有德预想中的直接教诲有所不同,却似乎更接近问题的本质。

林有德默默咀嚼着老师的话,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考。他想起谭法官给乞儿铜板时那瞬间的柔和,想起刑庭推事听南音时眼角的泪光,这些细微的情感流露,似乎并未影响他们法堂上的威严与判断,反而让他们显得更为真实、更具人性。或许,真正的难题不在于是否掺杂情感,而在于如何让一种更宏大、更深刻的"情理"——一种基于对生命尊严和世道艰辛的深刻理解与同情——内化为执法者自身素养的一部分,从而在运用律条时,能够自然而然地体现出一种宽严相济、法理情相融的智慧。

"多谢老师点拨。"林有德由衷地说道,语气诚恳了许多,"学生明白了,此事难以一蹴而就,亦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法。关键在于修行自身,既熟稔律例,又洞明世事,锤炼一颗既公正又慈悲的心。"

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你能作此想,便是不易。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但这‘活’,并非意味着可以随意扭曲法律,而是要在尊重法律刚性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体现其保护良善、教化人心的柔性力量。这其中的尺度,需要你在今后的实务中,结合具体案情,反复揣摩。记住,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持身以正,秉心以公,则情与法或可渐趋和谐。"

这时,巷口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云吞摊的老汉也开始收拾家伙,准备打烊了。

老师站起身,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对林有德说:"时候不早,该回去了。过两日望江楼之约,我们再详谈。"

林有德也连忙起身付了自己那份钱。师生二人并肩走出小巷,来到稍显开阔的街口。夜风更凉了,吹得人衣袂飘飘。远处的珠江,在黑夜里无声地流淌,江面上偶尔有航船的灯火划过,像流星般短暂而明亮。

"回去吧,路上小心。"老师拍了拍林有德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别意味。

"老师也请保重。"林有德躬身行礼。

老师点了点头,转身迈着稳健的步子,消失在另一条巷道的阴影里。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独,却又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从容与坚定。

林有德站在原地,望着老师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夜风吹拂着他发热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凉。方才与老师的一席谈,如同在他迷茫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虽未立刻平息所有的波澜,却指明了方向。那些关于条文、情理、公正、人情的纷乱思绪,似乎被梳理得清晰了一些。

他抬头望了望广州城上空那轮清冷的月亮,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沉睡的城市上。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复杂,但此刻,他心中却少了几分惶惑,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他紧了紧衣衫,迈开步子,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沉稳而坚定。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将继续面对那些卷宗,那些案件,那些活生生的人,继续在条文与情理之间,寻找那条属于自己的、通往公正的道路。而老师的教诲,将如同一盏不灭的灯,照亮他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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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1 21:57 编辑

林有德回到宿舍,一夜辗转反侧。窗外月色如水银般倾泻在青砖地上,映出窗棂斑驳的影子。老师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起白日里在法庭上见的那些面孔——惶惑的、怨愤的、麻木的,都像是蒙着一层洗不去的尘灰。司法独立这四个字,在书本上读来何等光明正大,落到现实里,却成了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纸,在屋里投下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光里无声地飞舞。

这一日是休沐日。他匆匆洗漱,从箱底取出一件半新的靛蓝直缀——这是离家时母亲特意为他缝制的,针脚细密,领口袖边都已洗得发白。对着墙上那面模糊的铜镜整理衣冠时,他忽然有些恍惚。镜中这个留着短发、胡子拉碴、面容清瘦、眼窝深陷的青年,与半年前那个在学堂里意气风发的自己,似乎已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别。那时他总觉得律法如明镜高悬,能照见世间一切不平;如今却觉得这镜子蒙了尘,照出来的人影都是扭曲的。

望江楼坐落在珠江畔,是广州城里新近兴起的一家酒楼,建筑一共四层,方头方脑,镶嵌着大块的玻璃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与周围格格不入。它静立于江畔,仿佛一曲由光线与几何谱写的静默诗篇。无数个透明的玻璃方格,如同被精心收藏的宝匣,在纯白骨架间层层叠叠。阳光这位卓越的雕刻家,穿过这些剔透的格子,在大片素净的墙面上投下瞬息万变的光之戏剧。建筑的线条是如此的利落而肯定,像是用直尺比着理性画下的边界,没有任何一丝暧昧的曲线。那通体的白,并非苍白的白,而是一种吸纳了所有喧嚣后沉淀下来的宁静底色,一种极具特殊感的素雅。

它无需繁复的雕饰,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宣言。在蓝天的纯净画布下,它宛如一座为秩序与光明而建的现代神殿,是理性思维在尘世中凝结成的静谧音符,为浮躁的时代提供了一处可凝视的精神角落。

据说这家酒楼的老板与元老素有往来,故而装饰陈设颇有些新派气象。林有德到达时,已是申时初刻。夕阳西斜,给江面镀上一层碎金。码头上帆樯如林,几艘冒着黑烟的小火轮"突突"地穿行其间,拖出长长的波纹。酒楼门前车马络绎,穿着绸衫的商人、戴着呢帽身着制服的公务员、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进进出出,跑堂的吆喝声、车夫的揽客声、报童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

他略整衣冠,迈步进门。一股混合着酒菜香气、脂粉味和烟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大堂里灯火通明,枝形吊灯上几十盏煤油灯一齐点亮,照得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仿制的澳宋风景油画,画的是碧海蓝天下的异域风光,与传统的山水屏风相映成趣。角落里的留声机正咿咿呀呀地放着澳宋雅乐,与门外传来的小商贩悠扬的吆喝声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有德!这边!"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林有德抬头望去,只见符贵正站在楼梯口向他招手。符贵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宁绸长衫,外罩一件玄色团花马褂,手指上戴着一枚翠玉扳指,显得格外精神。他快步迎上来,一把拉住林有德的手臂,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可算来了!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路上有些耽搁,劳诸位久等了。"林有德歉然道。楼梯是硬木的,漆得锃亮,扶手上雕着精细的缠枝莲纹。

"无妨无妨!"符贵笑着,引他往楼上走,"今日难得一聚,定要尽兴才是。"

二楼的雅间"听潮阁"内,已是笑语喧哗。一扇紫檀木嵌贝雕屏风隔出个清静空间,屏风上刻着《韩熙载夜宴图》,人物栩栩如生。一张红木圆桌旁,围坐着五六个人。见林有德进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有德兄!"

"林师兄!"

问候声此起彼伏。林有德一一还礼,目光扫过这些熟悉而又略带陌生的面孔。

坐在主位的是符贵,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想必是公务繁忙所致。他左手边是谭雅,穿着一件藕荷色暗花苏绣襦裙,外罩一件月白杭绸比甲,发髻上插着一支点翠蝴蝶簪,显得温婉端庄,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英气。她向林有德微微颔首,嘴角含着一抹浅笑。

谭雅旁边是凡非得,他今日难得地穿了一件崭新的深灰色干部服,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嘲讽的眼睛,依旧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见林有德看他,凡非得举起手中的薄胎瓷茶杯,向他示意了一下。

坐在符贵右手边的是杨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澳宋式女装,浅灰色凡立丁上衣配深色哔叽长裙,颈间系着一条湖蓝色丝巾,显得干练利落。她正与身旁的戴靖低声交谈着什么,见林有德进来,便抬起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戴靖今日穿着一身深褐色澳宋制服,打着绛红色领结,俨然一副海派律师的派头。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银制烟盒,烟盒上刻着圣船的图案,见林有德看他,便笑着点了点头。

最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伊富俊。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竹布长衫,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机织布马甲,打扮最为朴素。他正望着窗外的江景出神,听到动静才转过头来,见到林有德,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

"有德,快请坐!"符贵热情地招呼林有德在预留的空位坐下,正好在谭雅和伊富俊之间。

跑堂的很快添上了碗筷,又奉上热茶。青花瓷盖碗里,铁观音的香气袅袅升起。符贵举起茶杯,环视众人:"今日难得聚首,第一杯茶,敬我们同窗之谊!"

众人纷纷举杯。林有德轻轻呷了一口,茶汤金黄透亮,入口醇厚回甘,暖流直下,仿佛也将这些时日积压的疲惫与困惑稍稍冲淡了些。

"这望江楼果然名不虚传,"杨帆放下茶杯,打量着雅间的陈设,"听说这里的厨子曾跟元老厨师学过艺,菜品很有新意。"

"正是,"符贵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我特意点了他们的几道招牌菜。"他转向跑堂的,"可以上菜了。"

先上的是四冷盘:白切鸡皮色金黄,肉质鲜嫩;醉虾晶莹剔透,酒香扑鼻;叉烧油亮诱人,蜜汁欲滴;还有一碟凉拌海蜇头,脆爽可口。接着是热菜:澳式烤乳猪盛在特制的银盘里,猪皮烤得焦黄酥脆,用刀一切,"咔嚓"作响;芝士焗龙虾装在贝壳形的瓷盘中,金黄拉丝的芝士下露出雪白的虾肉;黑椒牛扒切得厚薄均匀,酱汁浓稠;上汤焗龙虾则用高汤煨制,鲜香扑鼻。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海鲜饭",用特制的平底铁锅端上,米饭染成了番红花的金黄色,上面铺满青口、虾仁、鱿鱼圈,还点缀着青豆和红椒,色彩斑斓,像是把南海的阳光端到了桌上。

"这米饭的颜色..."伊富俊好奇地问。

"是用采自西洋的番红花染的,"符贵解释道,"据说在泰西诸国是极珍贵的香料。"

侍者又端上一个玻璃瓶,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这是琼州府临高农庄所产的葡萄酒,"符贵亲自为大家斟酒,"据说与元老宴会所用同出一源。"

林有德学着众人的样子,小心地抿了一口。酒味醇厚,带着浓郁的果香,与他平日所饮的米酒、烧酒迥然不同。他不太习惯这味道,但见众人都称赞,便也随声附和。

几杯酒下肚,席间气氛活跃起来。杨帆谈起她在元老院下属公司的见闻:"...公司业务遍及南洋,经营方式全然是澳宋新法。绩效考核、预算管理、风险评估...诸事皆有章可循。与官府衙门那种人浮于事的作风大相径庭。"

"杨师妹在商界倒是如鱼得水。"戴靖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他点燃一支雪茄,烟雾在灯光下袅袅上升。"我在租界为海商担任法律顾问,所见却是另一番光景。澳宋商法固然先进,但遇上官府干涉,往往束手无策。去年一桩海事纠纷,本可依澳宋商法速决,奈何地方官以'事关主权'为由,拖延半年不决。法治?在强权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

伊富俊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有力:"戴兄所言不无道理,但未免过于悲观。我在城中开设律师事务所,接触的多是平民百姓。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澳宋新法,但对'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旧弊深恶痛绝。元老院推行司法改革,设立公设律师,推行简易程序,于寻常百姓而言,确是福音。"

他转向林有德:"有德在法院实习,当有所见。以往百姓畏讼如虎,如今至少敢走进法院大门了。这难道不是进步?"

林有德点头称是,想起近日在立案庭所见,确实有不少平民模样的人前来咨询、诉讼。虽然过程依旧艰难,但比起旧时官府衙门的森严,已是天壤之别。

这时侍者又端上一道新菜——香煎鹅肝,配着烤苹果片、粗盐粒、迷迭香和红酒汁。鹅肝煎得外焦里嫩,用银叉轻轻一压就溢出油脂。凡非得尝了一口,冷笑道:"好是好吃,只是不知这鹅肝背后,又藏着多少不公与眼泪?"

谭雅轻轻放下筷子,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所言,各有道理。我在法官任上,深感责任重大。每判一案,不仅关乎当事人身家性命,更关乎法治信念的树立。元老院倡导师徒制,要求资深法官传帮带,用意颇深。法律非僵死条文,司法者须有温度、有担当。"

她看向林有德,眼神中带着鼓励:"有德初入此行,有困惑是好事。但望勿因一时挫折而失却初心。法治之路漫漫,需我辈持之以恒。"

谭雅的话语如清风拂过,让林有德心中一动。他想起那夜老师所言"持身以正,秉心以公",与谭雅的话颇有相通之处。

符贵见气氛又趋严肃,连忙举杯劝酒:"好了好了,今日聚会,莫要尽谈公务。尝尝这道葡国鸡,说是用椰浆、咖喱烹制,风味独特。"

侍者端上一个陶罐,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鸡肉炖得酥烂,土豆吸饱了汤汁,咖喱的辛香与椰浆的醇厚奇妙地融合。林有德尝了一口,果然与寻常炖鸡大不相同。

"这澳宋菜式,倒是很会融汇贯通。"杨帆点评道。

"说到融汇贯通,"戴靖弹了弹烟灰,"最近元老院颁布的《商法通则》,就是典型。既采纳了公司法人、有限责任等新概念,又保留了合伙、无限责任等传统形式。只是不知在司法实践中,会如何把握分寸。"

凡非得哼了一声:"分寸?还不是看谁背景硬。上月我经手一桩案子,两家商号争一处码头,证据明明对有利公司更有利,可对方搬出某位元老的关系,最后只能调解了事。"

"调解未必不是好事,"伊富俊慢条斯理地说,"若是硬判,只怕执行更难。法治建设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

林有德默默听着,思绪却飘到了昨日在档案室看到的一叠旧卷宗。那是嘉靖年间的田产纠纷,纸页已经发黄脆化。原告被告的名字都被虫蛀得模糊不清,唯有官府的红印依然鲜明。一百年了,纠纷的内容竟与今日他所见的案件如此相似。变的只是形式,不变的仍是那争权夺利的人心。

这时侍者端上甜品——芒果布丁,盛在高脚玻璃杯里,金黄剔透,上面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草莓。杨帆惊喜地说:"这个时节竟有如此新鲜芒果?"

"是从安南用蒸汽快船运来的,"符贵得意地说,"冰镇着一路北上,到广州还保持着新鲜。"

林有德舀了一勺布丁,芒果的香甜在口中化开,冰凉清爽。他忽然想起家乡这个时候,正是杨梅成熟的季节。小时候常和伙伴们爬到树上摘杨梅,吃得满手紫红。那种简单的快乐,与眼前这精致的甜品,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听说元老院有意增订《澳宋专利法》,"戴靖忽然又谈起正事,"拟增设'知识产权'。听元老们说这在澳洲早已是常例,于我朝却是创举。若能成行,于鼓励发明创造大有裨益。"

"知识产权?"伊富俊皱眉,"这概念过于新颖。眼下民生多艰,恐非当务之急。"

"富俊兄此言差矣,"杨帆反驳,"澳宋之所以强盛,正因其重视格物致知,鼓励创新。我在公司见闻,澳宋工匠一有小发明,即可申请专利,获利颇丰。如此,人人竞相创新,国力自然强盛。"

符贵点头称是:"杨师妹所见极是。元老院高瞻远瞩,立法自当有超前意识。只是...如何让新法落地,为民所接受,才是难点。"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林有德默默听着,心中若有所悟。这些争论,何尝不是这个变革时代的缩影?旧与新,中与澳,理想与现实...种种矛盾交织碰撞,而他们这一代人,正处在漩涡中心。

窗外,珠江上的灯火渐次亮起,映得江面波光粼粼。一艘小火轮拉响汽笛,"呜呜"声悠长,惊起几只水鸟。林有德望着江景,忽然想起宋人词句:"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千年前的感慨,放在今日依然贴切。只是这珠江不比长江,流淌的不是帝王将相的兴衰,而是寻常百姓的悲欢。

最后一道菜是水果拼盘,西瓜切成莲花状,荔枝剥好了盛在冰碗里,还有几瓣金黄的柚子。符贵举杯作结:"今日一聚,畅所欲言,甚快平生。愿我辈各尽所能,为我澳宋的法治建设添砖加瓦。"

众人举杯相和。林有德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葡萄酒的涩味过后,竟有一丝回甘。他望着窗外珠江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忽然觉得,这法治之路固然漫长,但既已踏上,便当坚定地走下去。就像这江水,千回百转,终归要向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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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邓子睿 于 2025-11-1 22:00 编辑

宴席过半,侍者撤下残羹,重新布上茶具。一套宜兴紫砂壶,泥色温润,形制古雅,与方才那些亮闪闪的玻璃器皿、银制刀叉形成了奇妙的对照。符贵亲自执壶,为众人斟上新沏的龙井。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来,如一旗一枪,竖立杯中,清香四溢,稍稍冲淡了筵席的油腻与酒气。

“诸位,”一直在席间沉默不语的蔡老师放下茶壶,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林有德身上,脸上带着一种介于郑重与随意之间的神色,“今日难得一聚,都是自己人,说话不必太过拘束。你们出来做事也有些时日了,在司法界、公检法里面,想必也见识了不少……嗯,和学堂里、和《临高时报》上说的不太一样的情形吧?”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牙签,无意识地拨弄着面前碟子里的一颗蜜渍橄榄,仿佛在斟酌词句。

“下面,我来给大家讲个小故事,权当助兴,也供诸位参详参详。”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连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凡非得,也微微侧过头来。留声机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隔壁雅间隐约传来的划拳行令声也低了下去,房间里一时显得格外安静,只听得见窗外珠江水流汩汩,以及远处码头传来的零星汽笛。

蔡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在法庭上陈述案情时的清晰条理:

“我这些年,因公务缘故,常与各地律师打交道,或是合作办案,或是出差交涉。听得多了,便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外地律师,尤其是初来乍到的,总爱跟我念叨,说某地的检察院办案风格如何‘狠辣’,某个法院的判决如何‘苛重’,而相比之下,另一处的法曹似乎就‘宽和’许多。”

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我这个人呢,有个毛病,不大轻信人言。就像常听人说,广府人都不吃辣,辽东人个个豪爽,西北人都能饮烈酒,我总要在心里打个问号。凡事须得亲眼所见,亲身体验,方能作准。”

“于是,我便留了心,借着办案的机会,暗暗观察。时间久了,倒真让我看出些门道。某些地方的法官,判起案来,确实下手偏重,尤其是对待某些类型的案子,几乎形成了一种‘惯例’;而另一些地方的推事、检察官,则似乎更注重‘情理法’的平衡,不那么……咄咄逼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林有德看到谭雅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杨帆则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戴靖吐出一口烟圈,神色莫测;伊富俊低头吹着茶杯里的浮叶,看不清表情;凡非得则又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

“于是,我便想到一个问题,”蔡老师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探讨的意味,“这办案人员的个性、脾性,对案件最终的走向,影响究竟有多大?这影响,是微乎其微,还是……至关重要?”

他并不急于给出答案,而是话锋一转:“我和不少女检察官打过交道,也曾在女法官堂下陈词。当然,有过争辩,甚至可以说是‘怼’过,也被她们‘怼’过。我觉得这都很正常,立场不同,观点相左,本是职业常态。我绝不是说,女子为官就必然如何如何,绝非那个意思。恰恰相反,我见过许多男检察官、男法官,行事反倒显得不那么‘职业’,情绪化得很。而个别女法曹,却颇能体现出宽厚与周全。”

他举了个例子:“譬如,我曾遇到过一位女检察官,主动给我发来电报——不是通过书记官,是她亲自署名——邀我面谈,说‘蔡律师,此案有些关节,电报中不便细说,还请拨冗一晤’。我去了,她屏退左右,很坦诚地对我说:‘蔡律师,您提交的法律意见书,我仔细看了。其中几点,颇有见地。只是,若能在措辞上稍作调整,或许更便于我与合议庭沟通。’”

蔡老师扬了扬眉毛,模仿着当时那位女检察官温和而清晰的语调,继续说道:“我当即心领神会,回去便将意见书修改了。果然,再次呈递后,案件出现了转机,最终达成了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这位女检察官,并非枉法徇私,而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最大限度地考虑了当事人的处境,甚至也体谅了我们律师工作的难处。她主动邀我商议,指点迷津,这份为当事人着想、追求实质公正的心,令我感佩。”

他话锋又是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无奈:“然而,更多的时候,我遇到的却是另一种情形。我提交了洋洋万言的法律意见书,满怀期待地去询问:‘检察官老爷,不知您可曾过目?’得到的回答往往是:‘哦,还未得暇。’我想约个时间当面陈情,对方或推说‘无甚必要,有事发电报或与书记官言明即可’,或干脆避而不见,只丢下一句‘庭上再说罢’。这连面谈的机会都不给,又如何能深入交流观点,辨析法理呢?”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滞。符贵提出的这个问题,看似琐碎,却触及了司法实践中一个极为微妙却又普遍存在的层面。林有德想起自己在法院实习时,也曾隐隐感觉到,不同法官审理相似的案件,量刑尺度确有差异。有时甚至同一个法官,在不同心境下,对案情的把握也会有所不同。他原以为这只是自己初入行的错觉,或是案情本身存在细微差别,未曾想,这竟是许多资深法律工作者的共同观察。

“这些个性上的差异,对案件的影响,”蔡老师总结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往往深远。所以,我有时便想,当地的律师,若能与某位检察官、某位法官长期合作,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熟悉了对方的脾性,再据此调整辩护策略,效果是否会好一些?”

他开始具体分析起来,像是在传授一种经验:“比如说,有的检察官,性格强势,锋芒毕露。那你作为律师,或许就不宜与他硬碰硬地正面冲突。他工作上强势,性格中未必没有软肋。你若一味针锋相对,效果未必理想。不如在事实上示弱,说些软话,甚至……适当地、不着痕迹地‘拍拍马屁’,又有何妨?毕竟,我们律师的终极目标,是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而非争一时意气之短长。”

他看了一眼戴靖,戴靖微微颔首,似乎深以为然。蔡老师又转向另一边:“相反,有的法检人员,性格相对温和,甚至有些优柔寡断。那律师反倒可以表现得强硬一些,当然,这种强硬绝非人身攻击,而是据理力争,多与他交流,必要时,说几句有分量的‘狠话’,表明立场,或许能促使他更审慎地思考。”

“我认为,”蔡老师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一个法检人员,如果愿意与律师交流,愿意倾听辩方的意见,并愿意从这些意见出发,反思、推敲自己控方或判方的结论是否合理、是否经得起考验,那么,这样的法检人员,本身是值得尊敬的。即便我们立场相左,观点对立,但同为法律人,同为专业人士,这种基于职业理性的沟通与自省,正是法治精神的体现。”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丝感慨:“当然,也有的法检,是根本不愿与你交流的。电话永远是书记官或秘书接听,呈递的信函石沉大海,求见更是难如登天。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律师,就不得不更多地扮演起当事人、家属与司法人员之间沟通桥梁的角色。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洞察人心的智慧。”

蔡老师似乎意犹未尽,又补充了几句题外话,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说句或许不该说的话,我观察到一个现象。许多在法庭上言辞犀利、气势逼人的律师,其家庭生活未必美满。因为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在工作上消耗过大,在家庭中难免有所亏欠。反之,我也听闻,不少法官,包括一些女法官,离婚率颇高。我们律师界的离婚率,似乎更是有名的高。我想,一个人若在工作中习惯了咄咄逼人、处处强势,回到家庭这样一个需要温情与妥协的地方,恐怕也难以转换角色,获得真正的幸福。若是在法庭上再遇到这样的对手,与其硬碰硬,不如试着理解其背后的压力,或许能找到更有效的沟通方式。”

他最后总结道,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特别是林有德:“我从不认为,我们法律工作者仅仅是一个纯粹的法律技术专家。我们既是法律的诠释者和运用者,也是谈判者,是解决方案的设计者和推动者。因为,诸位都清楚,在当下的司法实践中,刑事案件要争取完全的无罪判决,难如登天。我们更多的工作,是在量刑上与人‘讨价还价’,争取保护财产,争取适用缓刑,争取在刑期上有所减轻。在这个过程中,如何与人沟通,对方是否愿意听你说话,你是否了解对方的秉性和处事风格,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另外,我想,做一名成功的律师,是一个非常全面的角色。我们需要建立起他人对你的信任——包括法检人员对你的信任。这绝非易事。让人厌烦你,可能只需要一次失当的言行;而要让人信任你,却需要一个漫长而细致的过程。这要求我们做好每一件事,注意每一个细节:你的语气、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乃至你笔下写出的每一个字,都至关重要。”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而又坦诚的笑容:“这么一说,诸位或许会觉得,一个法律工作者的成长道路,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今天我这番话,东拉西扯,既没有标准的主题,更没有固定的答案,只是基于我个人多年来的一点观察和粗浅思考。其中必有疏漏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同仁不吝赐教,权当是酒后闲谈,姑妄听之吧。”

蔡老师的话音落下,雅间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窗外,珠江上的晚风似乎大了些,吹得窗棂轻轻作响,也送来了更清晰的浪涛声和远处市井的喧嚣。留声机沉寂着,隔壁的喧闹也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桌上的茶水已经微凉,龙井的清香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氛围所取代。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戴靖。他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灰色的烟灰落在精致的景泰蓝烟灰缸里。“师长此言,可谓深得三昧。”他慢条斯理地说,带着海派律师特有的那种冷静与精明,“我在南洋殖民地接案,对此体会尤深。元老院的法庭,规矩是死的,但法官是人,检察官也是人。摸清他们的路数,比如某位法官特别重视程序正义,某位检察官对经济类案件有特殊偏好,往往比死抠法条更有效果。这无关褒贬,实是人性使然。”

杨帆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茶叶沉浮,接口道:“戴律师说的是。我在商界所见,亦是如此。即便是元老院推崇的标准化流程、量化考核,最终执行的,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上级的偏好、同僚的氛围、甚至个人当时的心境,都会影响决策。蔡老师点出的这个问题,其实放诸四海皆准。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在这种‘人性因素’不可避免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维护法律的公正和当事人的权益。”她的话条理清晰,带着职业女性的理性,却也透露出对现实复杂性的认知。

伊富俊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缓缓抬起头,温厚的脸上带着深思的神情:“老师所虑极是。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司法者若能常怀此心,多一份体察,多一份沟通,于民便是莫大福音。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丝忧虑,“这‘揣摩心意’、‘投其所好’的度,却极难把握。若一味强调此道,恐有损司法威严,甚至滋生流弊,使律法成为操弄人情之具。归根结底,仍需以律例为准绳,以公心为尺度。”他的观点带着传统士大夫的持重,强调道德自律和制度约束。

谭雅自蔡老师开始讲述,便一直凝神静听,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此时,她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所言,各有道理。蔡老师提出的,是司法实践中无法回避的现实。作为法官,我对此亦有体会。法律并非冰冷的机器,司法过程必然掺杂着人的判断。但这种判断,不应是恣意的、情绪化的,而应是建立在专业素养、职业伦理和对案情的深刻把握之上的。元老院提倡的‘法律职业共同体’建设,其深意或许正在于此——期望法官、检察官、律师能在共同的法治信仰和专业语言下进行有效沟通,减少因个人性格、沟通不畅导致的偏差。理想的境界,或许是‘眼中有人,心中有法“……

宴罢出门,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凉意。众人互道珍重,各自散去。林有德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青石板路面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街边馄饨摊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粤剧唱腔,交织成一片市井的喧哗。他抬头望天,一弯新月如钩,清辉洒满人间。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老师那句话的深意:司法独立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刻在心里的准则。就像这月光,虽然微弱,却能照亮夜行人的路。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成为执灯的人,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也要让这光,坚定地亮下去。

回到宿舍时,万籁俱寂。林有德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简陋的房间。
他从抽屉里取出那本《实习札记》,就着灯光,郑重地写下今日的日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下白日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今日聚会,见同窗各有所成,各有所困。法治之路,道阻且长,然吾道不孤。老师教诲言犹在耳:持身以正,秉心以公。当以此自勉,砥砺前行。"

写罢,他合上札记,吹熄油灯。月光从北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方清辉。林有德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熟悉的水渍图案,心中却比往日平静了许多。

在入睡前,他忽然想起望江楼那道上汤焗龙虾的滋味——新奇,略带陌生,却别有风味。或许,这个时代的变化,也如同这新式菜肴一样,需要时间去慢慢适应和品味。

窗外,广州城在夜色中呼吸着,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而林有德,也将迎来他的下一个案件,下一次挑战,在条文与情理之间,继续寻找那个永恒的平衡点。这一次,他的脚步将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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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有没有哪位能给点建议,我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改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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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子睿 发表于 2025-11-2 12:56
话说有没有哪位能给点建议,我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改进了~

既然标题是新砖旧基,那是不是还可以写法律之外其他方面的,比如农村基层治理(和宗族的冲突)、行政方面(留用人员观念陈腐,对元老院政策理解歪曲,造成“下面执行坏了”的现象)、教育方面(传统儒学影响力依然深厚,一些家长给孩子报名儒学补课班,而部分补课班宣传落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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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子睿 发表于 2025-11-2 12:56
话说有没有哪位能给点建议,我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改进了~

我记得正文元老院让疍户上岸建了疍家村,可以写人们仍然对他们有普遍歧视行为,在求职、公务员考试面试等方面存在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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