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推开朱漆大门时,晨光正斜斜地洒在照壁上。那面照壁是旧书院留下的,上面斑驳的"明德"二字依稀可辨,只是如今已被一块铜制匾额遮去大半——"申澳学社"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绕过照壁,迎面是一方天井。青石板上摆着几盆兰花,花架旁立着一具黄铜制的天文仪器,李明远认得那是"浑天仪"。他曾在《格致新书》上见过插图,却从未见过实物。此刻那浑天仪的铜环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仿佛在向他招手。 正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李明远注意到,往日总是端坐在主位的张老夫子今日却坐在了西侧,而主位上摆着一具奇怪的仪器——那是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架着一根长长的铜管,铜管末端还连着一块打磨得极薄的玻璃。 "诸位请看。"王先生——那位从临高来的归化民教师——轻轻转动铜管,"这是澳洲人发明的望远镜,透过它,我们可以在白天看到月亮的表面。" 李明远挤到前排,迫不及待地将眼睛凑近目镜。刹那间,他倒吸一口冷气——原本遥不可及的月亮,此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月面上坑坑洼洼的环形山,仿佛触手可及。 "荒谬!"张老夫子突然拍案而起,"月乃太阴之精,岂能如此粗鄙不堪?此物定是妖器,蛊惑人心!" "张老先生此言差矣。"李明远直起身子,感觉心跳得厉害,"《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澳洲人不过是把'格物'做到了极致,这才造出如此神器。若说这是妖器,那《大学》岂不是妖书?" 堂内一片哗然。张老夫子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李明远说不出话来。王先生却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蝉鸣声穿过雕花窗棂,正房内檀香缭绕。张老夫子将茶盏重重一放,青瓷盖碗与紫檀案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身着灰布直裰的老儒生站起身,袖口露出的《朱子语类》书角已磨得发毛。 "李生既言格物致知,"他拈起案头的水晶放大镜——这是学社上月刚配发的教学用具,"敢问《礼记·大学》注疏有云'格,至也;物,犹事也',澳洲人用这妖镜窥探月宫,可算得'即物而穷其理'?" 李明远感觉后背渗出薄汗。他注意到王先生悄悄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中译本往他这边推了推,封面上牛顿的棱镜分光图在阳光下泛着虹彩。 "回先生话,"他躬身作揖,袖中滑落的计算尺不慎掉落在地。这支刻着对数刻度的竹制工具,是他在学社图书馆苦读三日换来的奖品,"《二程遗书》有载:'一草一木皆有理,须是察'。澳洲人制望远镜以察月,正如程子观雏鸡以明仁,何来妖异之说?" 满座哗然中,东厢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归化民工匠正在演示手摇印刷机,刚压印出的《格物初阶》扉页上,墨迹未干的月球环形山插图正在晾晒。几个年轻学子凑在机器旁,手指抚过铅字时沾了油墨犹不自知。 "诡辩!"张老夫子须发皆张,抓起茶盏欲掷又止——盏底烧制的"元老院赠"字样让他生生收住力道,"《易经》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尔等终日摆弄这些奇技淫巧,可曾见得半分天道?" 忽然有清越女声自天井传来:"张公可记得邵雍《观物篇》?"众人转头,见一个正在调试那具浑天仪,素手轻拨黄铜经环的女子,那是一个女归化民,"'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这望远镜不正是'以物观物'的极致?" 她腰间火铳的左轮手枪括闪过寒光,腕间却缠着串星月菩提。当浑天仪的窥管对准日晷投影时,铜晷针竟在巳时三刻精准重合。几个老儒生不自觉向前倾身,他们认得这是《周髀算经》记载的测影之法。 "上月潮州府送来急报,"特使突然话锋一转,"说按澳洲算法重修的海塘,今春扛住了百年一遇的大潮。"她从袖中取出卷宗,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微积分公式,"这堆'奇技淫巧'救了三千亩盐田,不知在张公看来,可抵得几句天道?" 张老夫子颓然跌坐,手中放大镜将案几木纹照得纤毫毕现。他突然发现,紫檀木的导管构造竟与墙上挂的蒸汽机管路图有几分神似。西厢房传来年轻学子的惊呼——有人刚用凸透镜聚焦阳光点燃了纸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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