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兰度 于 2021-11-3 07:34 编辑
华灯初上,安海湾里微风无浪,一如既往地充溢着歌舞升平的气息,丝毫看不出战争的预兆。那艘中西合璧的葡萄牙商船在此泊了两天,早已看腻的围观者已经懒得再多瞥它一眼。除掉几条贩货的小舢板会来来去去地兜售叫卖。一个出售肉菜瓜果的小贩就交了好运——当他摇着小船绕着乌艚大船来回吆喝时,船舷边探出个弗朗机人,吩咐水手买下了舢板上全部的新鲜蔬菜、水果,外带半扇猪肉以及几只活鸡。这些货物装在篮筐里用绳索吊上大船,弗朗机人根本不屑于讨价还价,让小贩多赚了好几块十字银洋。 “鬼佬出手就是阔气。”小贩把白花花的银洋揣进怀里,心满意足之余好奇地望了眼大船上伸出舷墙的红夷大炮,为向郑家示好炮口全都严密地封了起来。“这样的太平日子能再多过几天就好了。”他哼着小曲,摇着撸航向东边的皇恩坑,全然未注意到乌艚船主桅顶端的望斗(桅盘)里,突然伸出一对兔子耳朵,耳朵顶端支撑起两只黑洞洞的玻璃眼睛,颇为诡异地环视着安平城,以及整个海湾。 宴乐喧嚣一直持续过了子夜。当上弦月坠入海平面,一艘艘花艇上的丝竹笙箫终于消散殆尽,船上的灯笼尽数熄灭,表明它们已经靠上码头或在近岸泊下了锚。安平城里的灯火也逐渐黯淡下去。乌艚船上却忙碌起来:前桅临时改装为一具起重架,伪装成甲板的前部舱盖被整体掀开,露出下边黑洞洞的空间。 用来欺瞒郑家验货员的香料、呢绒等货物都搬到一边。水手们打开船底隐蔽的隔舱,将其中两具紧裹着防水帆布的物件挂上吊钩。当它们从舱底吊上甲板,借着船员手中风灯的映照,隐约显露出炮管的形状。从隐蔽舱里又吊起一只只封闭严密的箱子。与此同时,另一群水手摇动吊艇架放下了两条划艇,两尊炮、弹药箱还有其他设备都小心翼翼地吊放到小艇上。最后登上划艇的炮手和特侦队员客串起桨手,木桨激起的些许水声淹没在海水拍打岸滩的涛声中,两条划艇一前一后朝东南海岸驶去。卸完了致命的货物,大船上的水手开始着手将一切恢复原样,在一个钟点之内,乌艚船又回复成了人畜无害的商船模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月光的消逝反而凸显出了海上的璀璨星空。应愈盘起腿,曲身坐在第一艘划艇艏端,火炮及其装备占满了艇内的空间,让他的坐姿很不舒适。不过应愈根本顾不上这些微小事,他时而低头看向铺在腿上的地图和指北针,时而举起红外望远镜来回搜索,直到在望远镜视野中发现一个明亮的光点——早先上岸等待接应的特侦队员用红外信标引导这支小船队航向指定登陆点。 登陆点是在过去两天的勘测侦察中选定的。原本大体南北走向的海岸线在此折向东北,沙土天然堆积形成了一个新月形的沙堤。沙堤不仅可以被设在其后的火炮视作天然的掩体,而且恰好挡住了炮口焰。敌人身处安平,根本无从发现炮弹从何而来,除非挨到白天才能发现累积起来的火药烟雾。 划艇靠上岸。武器、弹药与设备都由艇上人员徒手搬过沙堤,在后方布置起来。最后两艘划艇也被拖上海滩,堆在沙咀附近的沙草和灌木从中间,盖上用于伪装的旧渔网,看起来就像岸滩上随处可见的渔家舢板。 炮手们解脱开绳索,除去帆布炮衣,显露出武器的原形:两门70毫米口径的试三十二式大队炮,为了减轻重量便于搬运,没有安装炮盾。待到火炮在沙堤后的开阔地架设完毕,瞄准手打开随身携带的白铁盒子,将光学厂特制的周视瞄准镜——这让林汉隆厂长费尽了精力——安装到火炮的瞄准镜座筒上,旋紧了紧定螺栓。这可是本支特别炮兵集群火力排才有的卓越待遇,须知配发给海兵第一远征队的其它几门大队炮只配备有简单的机械式标尺和准星,仅能用于直瞄射击。在人类军事史上,郑芝龙的将军府即将获得一项殊荣:首次享受到刻意通过间接瞄准实施的远距离炮轰。 应愈也捧出一只绿色的铁盒子,一名陆军学兵背着三脚架,跟随他跑前跑后。考虑到炮口烟可能造成的影响,应愈最终把方位瞄准的位置选在阵地后方,学员松开脚架三腿,放平架头,然后用力踩下踏板,让三脚架稳固的嵌入沙土。应愈以一种郑重其事的姿态掀开盒盖,取出了原位面自己PLA炮兵生涯的见证:一具58式炮兵方向盘。他把架头顶端球轴座的紧定螺拧松开,打开座壁,将方向盘镜体下部的球轴装入球轴座内重新完成紧定,而后调整方向盘使水准气泡居中,接着压下定向解脱子,转动定向机构使磁针归北。所有一系列动作都完成得有如行云流水。 他长出一口气,仿佛操作这些程序本身就令人无比愉悦,还用无人听见的低声咕哝了一句:“去他妈的拿破仑炮。” 由于城墙和沙堤的遮挡,从炮兵阵地无法直视作为目标的郑府。应愈选定了自己曾经登临的文明塔作为目标参照物。即使在夜暗中只有星光闪烁,那座高出城墙的白色石塔依然显得轮廓分明,葫芦形的塔顶尖清晰可辨。他固定好磁针位置,转动方向机构,最终使方向盘瞄准白塔截面的中心,测出的偏角结合先前在塔上对郑府的观测结果,目标方向角垂手可得。随即在炮位上,测距兵举着一米测距机大声报出对白塔的测距结果,按照同样的原则,应愈连炮兵计算尺都不用就心算出了炮目距离。 应愈又转动方向盘分别瞄向身前两门大队炮的瞄准镜,把分划传达给两组炮长,命令他们装定反觇分划。他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一阵沙沙声响后,张柏林的声音传了出来,将船上气象班测定的气象数据通报给他。应愈记下这些数字,尤其是弹道风数据和气温,需要在装定诸元时根据专用表加以修正。他随后回报了炮兵阵地的坐标,让张柏林标注到地图上。 “我这儿只有一个观测所,必须用夹叉法。”张柏林再次提醒他。 “没问题,按计划执行就是了。” 通话完毕,他卸下了方向盘镜体,命令撤收三脚架。陆军学兵又拿来一根红白相间的标杆插在了原方向盘的中心位置,作为火炮射击后再度瞄准的基准。应愈又打开手电筒,摊开地图,把张柏林身处的弹着观察所、自己所在的炮兵阵地兼射击指挥所,以及作为目标的郑府坐标位置一一标记清楚,并标注了距离和夹角。完成这一切,他瞥了一眼手表:4点差5分钟。 他忽然感觉到饥饿,奇怪,晚餐那锅莲藕炖猪肉自己明明没少吃。他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住身体中随着心跳加快而奔涌起来的热流。一个优秀的炮兵指挥官需要的是冷静、精确和随机应变。应愈告诫自己,随即转向炮兵组,指示目标并下达第一轮射击的命令: “目标第1号,砖木建筑。目标幅员正面400,射向57-90。” “弹种:榴1A,引信:左2号瞬,全装药。每炮20发,急促射。” “表尺4-64,方向装定分划1,高低……” “……” “一号炮担任基准炮!”这是指定一号炮组实施试射。“乌理治,” 应愈点出一炮长的姓名:“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 马袅堡的优秀学员,年轻的见习少尉乌理治靠拢鞋跟立正,敬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注:文中的试三十二式大队炮性能系依据本人的设定, 与正文有所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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