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公开露面的次数并不算多,范那诺华伯爵还是在马尼拉上流社会里引发了不小的波澜。本地名媛都对他颇有兴趣,有关伯爵的种种传说是闺房茶会上最引人瞩目的话题。这难免造成丈夫们,也就是殖民地官员和富商们的不快。大商人们尤其憎恨伯爵,因为他那种不事张扬的奢侈使他们一掷千金的暴发户派头变得一钱不值并且极为可笑。埃斯特万·萨那夫里亚到处宣扬伯爵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其实是个从新西班牙逃出来的诈骗犯。可是在为准备圣伯多禄瞻礼而举行的一次募捐会上,萨那夫里亚这番言论遭到了痛斥,“您总是习惯于以己度人,”来自澳门的耶稣会士这样抨击他。萨那夫里亚发觉自己又成为全城人的笑柄,便加倍地痛恨起伯爵来。 此番风波没有对魏斯·兰度产生任何影响,或者说他根本无暇理会这些琐屑。他现在致力于拉拢殖民地军官,邀请他们一块儿打猎,在别墅里设下本地从未见过的盛宴款待他们。这一切很快收到了成效,阿尔方索少校盛赞伯爵精良的马匹与武器,以及他卓越的枪法。埃查苏上校则沉溺在朗姆酒、大黄甜酒、杂果白兰地和盛满美食的瓷盘中乐不思蜀。既然耶稣会士都赞扬伯爵为捍卫主的荣耀而战斗的英勇,而且他又如此慷慨,那么这个人就绝对是“自己人”,这是殖民地军官们的一致看法。埃查苏破天荒地写了一封亲笔信,邀请魏斯参加掷瓦球比塞。 瓦球场其实是在圣地亚哥堡外的练兵场上圈出来一片土地,四周树荫如盖,草地像毯子一样厚实柔软,泥坯烧制成的空心瓦球即使落到地面也不至于摔碎。早晨八点钟,军官们已经聚齐了,如同出征一般全身披挂骑着战马,威风凛凛地排成两行。鼓声雷动,首先出列的是埃查苏部下的骑兵队长皮拉尔上尉,魏斯身旁的一名骑兵立即迎上去。两人展开一场精彩的追逐战,皮拉尔上尉炫耀着骑术,灵活地避开追逐者掷出的瓦球,或用盾牌准确地挡开。从对面行列里又冲出一骑人马接应上尉,使刚才的追逐者转眼成了逃跑者。魏斯纵马而出,赶上去支援自己的同伴。一个个骑手相对着从行列中杀出,比赛最终演变为一场互掷瓦球的混战游戏。跟班们在后边四处奔跑,手脚并用地捡起球交给主人,还得留神躲开马蹄。这是个技术活。笨手拙脚的史力克被流弹一样四处横飞的瓦球命中了好几次,倒在草地上,幸运的是居然没被马蹄踩中。 游戏在早上十点钟鸣金收兵。伯爵显然余兴颇足,又提出要参观圣地亚哥堡要塞。他的要求理所当然得到了满足,不过老上校在激烈运动了两个小时后以后不免略感疲惫。他让皮拉尔队长作陪,自己表示了歉意之后就一溜烟的钻回了兵营。 “您这里可真是凉快。”皮拉尔上尉吃惊地转过头去,发现伯爵正注视着他,带着标志性的,用来隐藏真实表情的露齿微笑。时近正午,热带的太阳开始吐出毒辣的白光,汗珠从骑兵上尉扑了粉的假发下面渗出来,小河似地淌过脸颊。伯爵的耐心简直叫他吃不消,似乎对要塞的每个房间,每个角落甚至每条下水道和通风孔都很感兴趣,要细细端详一番,而且还一直用着某种不太自然并且机械的步伐走路。皮拉尔不知道他的贵客正用步测法估算要塞的大小,炮位和防御工事、营房间的距离,还以为伯爵可能是在骑马时扭伤了胯部。 他们一直登上了城堡的顶端,城墙的垛堞后边,肤色黝黑,手持长矛的他加禄哨兵站在闪光的大炮旁边。炮都是铜铸的,配备四轮炮车。最大的有一尊42磅加农炮,被供奉在单独的炮台上,一座带有倾斜滑道的枢纽式炮座赋予它近180°的射界。这可不像西班牙人的杰作,魏斯仔细观察了木制的巨大炮架和表面上包裹的铁皮,铁皮还没有生锈,说明它是新近制造出来的。魏斯将手举过头顶,在炮口中摸了一下,没有膛线。配置在这可疑的炮架上的只是一尊普通的前装滑膛炮。 “您瞧瞧这个玩意。” 皮拉尔上尉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不是炉灶么?”魏斯发现炮台上每隔几个炮位就有一座砖砌的火炉,“我认识旁边的那玩意,那是中国人用的风箱。” “对极了,风炉。您见多识广实在令我们惊讶。” “莫非上校希望炮台上的士兵都能吃上热饭,这不是个妥当的做法,会把他们都惯坏的。” “这下您可大错特错了,”上尉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了蠢人在自以为是时常表现出来的故作高深微笑,“这是总督大人的杰作,是他听信了那个日本佬的主意后搞出来的新鲜玩意。这个炉子上烧烤的既不是面包也不是汤锅,而是炮弹。您见识过么,开炮前得先把炮弹架在炉子上烤熟。” “没有,第一次听说。” “哈,也许还应该把炮弹用香茅草裹起来,撒上点盐和胡椒,变成一只香喷喷带的烤鸡。再一炮发射过去,尼德兰人和英国人肯定会衷心感谢我们的恩赐。您累了么,我带您下去吧。” “谢谢,不过有劳您告诉我,那些风车是怎么回事,它们一座连着一座,看起来像树林一样。” 上尉疑惑地望了望泛着白光的海面,好半天才明白伯爵指的是甲米地方向。 “那是甲米地要塞,啊,不,您说的肯定是船坞。风车也是日本佬弄出来,用来给船坞抽水。您喜欢这个?” “喜欢,”魏斯说:“少年时代我曾有幸游历于加那利群岛,那里是风车之乡。所以这班景象教我看起来分外亲切,您提到的日本人是怎样的一位人物,我倒想见识见识。” “您见不到他的。这人是个苦修士,隐士,除了总督和大主教大人谁也不见。不过尊敬的阿尔方索司令官已经认识他了,以后可以请他为您介绍。” “阿尔方索,这位可敬的人物缺席了我们今天的比赛。”
“他有仗可打,”上尉的话里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总督交给他四个连和一千个土著人去攻打班诗兰的伊洛科人。那日本人也跟去了,负责照料他制造的榴弹炮与火箭。” 魏斯刚想跟着皮拉尔队长走下炮台,忽然,一阵遥远而模糊的枪声被似乎风吹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声。 “怎么回事?”皮拉尔拿起了望远镜,“从科雷吉多传过来的,难道是灯塔船发出的信号?” 两个人用望远镜轮流观望着,海面上反射的阳光极为炽烈,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只能隐约看见几片白帆在地平线上闪烁。过了近一个小时,魏斯看见甲米地要塞上升起一团轻烟,传来一声炮响。 哨兵敲响了警钟,士兵们从营房里蜂拥而出,奔向炮位。魏斯知道已经不适合留在这里,他走下了楼梯。刚走出要塞,就瞧见惊慌失措得堂·巴西里奥骑着马狂奔过来。 “我派人到处找您,”港口税务官气喘吁吁地说,一边不顾风度地摘下帽子揩汗, “圣母玛利亚在上,瞧瞧您的水手做下的好事,您的游艇会惊动总督大人的。” “堂·巴西里奥先生,用不着我教您面对一位爵爷应当怎样说话!”魏斯疾言厉色的回答,“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半个小时后,魏斯坐在一艘舢板里向海湾中划去,税务官瘫坐在舵手旁边,絮絮叨叨地谈起一艘快船如何不顾科雷吉多哨船的警告闯入了马尼拉湾,以“惊人的速度”在港湾内游弋。港内的巡逻桨船和战舰没有一艘能追上这条船,最后船上的水手同意让一艘没有武装的小艇靠近,港务官员才得知这艘快船属于伯爵。 小舢板在桨手们的号子声里破浪前进,那艘把马尼拉湾搅得鸡飞狗跳的双桅游艇渐渐出现在眼前,优雅修长的黑色船身,漂亮的维多利亚式涂装。随着舢板的越划越近,魏斯抬头看见高处的桅盘里有一件熟悉的武器对准了他们——打字机。 水手们放下舷梯,魏斯从舢板里爬了上去。当他踩到最后一级阶梯时,一只手将他拉上了甲板。 “Welcome back!”薛子良说。 海圻号,或者按照为蛊惑西班牙人而新改的名称——艾斯美达拉号,原先是香港船厂为澳门葡萄牙富商兰代拉建造的私人快艇。一贯精明的工业口从不放过任何坑外销客户的机会,兰代拉先生的订单成为博铺造船厂绝好的试验品,有人甚至提议把这艘游艇造成双体或者三体船。最后这些过于惊悚的建议还是被否决了,船型基本脱胎于200吨级双桅巡逻艇,排水量略微减小,加大长宽比,为增强稳性,安装了舭龙骨。但是,当船体基本完工,工人们正往船底钉上铜皮时,传来不幸的消息:兰代拉先生破产了,他的一艘商船在望加锡港外触礁沉没,另一艘满载帝汶出产的珍贵檀香木的船成了荷兰人的战利品。 海军与农业部、特侦队和远程勘探队打了不少嘴皮官司,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这艘船,用于风帆训练。香港船厂按照海军的要求进行了大大小小的诸多改装,为了让海军学员们熟悉不同的帆装,双桅纵帆的原设计最终演变为钱水廷所说的“brigantine”, 前桅挂横帆,主桅挂纵帆。一波三折之后,游艇演变而来的风帆练习舰“海圻”在852基地加入澳宋海军。至于日后它又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为范那诺华伯爵的私人游艇艾斯美达拉号,在情报口联合主导的行动中扮演角色,当时是不会有人想到的。 “不要把船开进巴石河那条臭水沟。”魏斯说。艾斯美达拉号在汤都的岸滩附近落帆下锚,谨慎地与圣地亚哥堡发射炽热弹的大炮保持着距离。汤都在兰度穿越前是菲律宾最大、人口密度最高的贫民区,现在则仅仅是巴石河北岸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虽然人烟稀少,但是漂亮的游艇还是颇能吸引眼球,几条满载货物的独木舟逐渐围拢过来,黑黝黝的土著挥动胳膊,各种各样听不懂的语言嚷嚷着向船员兜售菠萝、香蕉、芒果和芋头。游艇上的水手却不为所动,只是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企图靠近者。利用兜售货物的机会登上甲板抢劫船只是马来海盗们的惯用伎俩,往来于此的中国商船和欧洲商船都没少吃过亏。 巡逻舰舰长踩在小舢板顶端的木档上,其身体前倾幅度之大,似乎一个趔趄就会落入水中。他却始终保持这姿势稳稳当当站在那里,盯着愈来愈近的艾斯美达拉号。以一名飘泊过半个地球的巴斯克老水手的眼光来看,梭子鱼一般颀长的快帆游艇简直就是个罕见的美人。三列桨巡逻舰驱赶走土著的独木舟以后,就收起桨正面对着游艇,停在两链以外。下舢板之前,舰长吩咐艏楼平台上的大炮必须做好战斗装备,两舷的回旋炮都要装填好弹药,一边随时开火。可是他的命令落了空,除了甲板下的桨手,所有当值或不当值的水手和士兵都涌上艏艉楼,甚至攀上已经落帆的桅杆观望从这未见过的高桅窄身的奇特帆船。 “乌合之众,”薛子良冲着桨帆船上挤满人的艏楼炮台扬了一下下巴。一个他加禄水手跨在船艏冲角的尖铁上,毫无意义地挥舞着点炮用的火绳杆,该由他负责点放的大炮却远在身后好几米处,炮口前也档满了人。“只要打字机转过去,几个长点射,这条可怜的破船就会变成浮动棺材,那帮白痴们准连个屁都来不及放。” 舢板横靠上游艇,碰出轻微地几声闷响。巡逻舰舰长抓住侧舷的绳梯,没几步就跃上了甲板,全然不顾同舟而来的两名脑满肠肥的港务人员还在绳梯上艰难晃荡,直至被游艇上的水手拉上船。舰长感到疑惑,这条游艇的线形与众不同,修长流畅而又十分平顺,没有高耸的船楼,没有醒目的船艏像,也看不到常见的从两舷一直延伸到艉楼的繁缛雕刻。只见到盘得整整齐齐的缆绳和一些用途不明的机械,还有照得出人影来的柚木甲板。 向前走了两步,他立刻就明白了甲板光可鉴人的原因。一队赤着脚的水手,显而易见是中国人,正跟随拖动的水龙带刷洗甲板;随后撒上沙子,趴在甲板上起劲地用石头打磨起来。眼前这些中国人和戎克船上那些萎靡邋遢的同胞截然不同,穿着整洁的蓝白色制服,衣领像荷兰人那样平翻在肩膀与后背上,白色草帽下露出短发茬,精神十足却很少说话,随着水手长的哨声整齐地动作。 此情此景令舰长不由得一个劲儿地回想着自己的见习海员岁月,却没注意舷墙边排水口的位置。水龙里喷出的海水漫过甲板,一直冲到他的靴子上才发觉,他慌忙跳到一边去避开脏水,没料到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范那诺华伯爵已经摘下帽子,略微欠了欠身算作致礼。“尊敬的先生们,诸位大驾光临。实在令鄙人不胜荣幸之至。”伯爵卸去了骑兵甲胄,穿上一套华丽的猎装,身后站着的一位海员也许是船长,体格像北欧人一样高大精悍,深棕黄色的皮肤显然是热带阳光与海风长期熏炙的结果。他戴着假发,身穿样式奇特的直筒裤和白色翻领上衣,对襟上缀着金色的双排纽扣,饰有铁锚和橡叶的大盘帽夹在臂弯下,双脚分立,身体挺直得如同桅杆。他打量别人的目光令西班牙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个犯了过错的少年海员,正胆颤心惊地在舰长面前等待领受处罚。 “伯爵殿下,难道这是您的船?”或许是在舢板上晃荡地晕头转向,一名港务办事员愚蠢地问道。堂·巴西里奥狠狠地瞪住他。伯爵却不以为意,伸手指向桅杆顶端,在那儿飘扬的旗帜上绣着兰度家族的纹章,与马尼拉远近闻名的那辆红旗马车上所镶嵌的一样。 风势越来越大,浪花裹挟着耀眼的阳光高高跃起,在岸滩上、礁石上拍碎成雪亮的碎末。艾丝美拉达号抛了单锚,所有的帆都已落下,但依然随着浪涛的拍打颠簸不止。魏斯走在摇晃的甲板上,就像在游艇艉舷外的游廊里散步一样自在。巡逻舰长对伯爵越来越好奇,原以为他只是一位骑士,行走在船上却像个老海员。相比之下,港务官和办事员已经落在后边,而且得扶着舷墙来勉强维持平衡了。这个远道而来的欧洲贵族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游艇上没什么可看的。比起优美的船身线形,甲板以上从头到尾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朴素和整洁。似乎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快速地航行,灵活地规避敌人舰船的攻击。仿佛这不是一艘游艇,而是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武装快艇。观看过甲板上的大炮后,巡逻舰长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您的船上只有两门炮么?”巡逻舰长问道,当伯爵按照他的请求,吩咐除去炮衣后,泛着黑色亮光的大炮让他的眼皮急剧地跳动。整个远东,他只知道澳门的葡萄牙技师博卡罗会用铁铸造重炮。巡逻舰长也曾登上戎克船看过中国人的铁炮,都是些既小又寒碜的烂铁管子,靠绳子马马虎虎地系在船舷上,不可能与眼前铸造精良的大炮相提并论。“没有回旋炮和轻隼炮,您怎样对付拉德斯龙海盗?他们的纵火船和快艇会潮水一样涌上来。” 伯爵转回头说了句话,戴假发的游艇船长大声地用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几道命令。转眼间就有四名水手奔上炮位,解开系缆,扳动炮身下的几个螺杆转盘。伯爵的马鞭挥向何处,炮口就随之转向那里,抬高俯低,似乎那并不是粗重的大炮,而不过是柄只手便可掌握的簧轮短枪。演示进行了两次,证明艏部甲板上的短炮和船尾的加农炮都是地道的“回旋炮”,只不过它们发射的并非2磅的小铁球或者霰弹,而是毁灭性的24磅和68磅巨弹。 “不论拉德斯龙还是马来海盗,我这里都为他们预备了最好的礼物。”伯爵用镶银的鞭梢指向68磅卡隆炮旁边的弹药槽,令人生畏的葡萄弹整齐地码放在那里。
“殿下,您的战舰如此精良,纵然在欧洲各地,最盛产快船的塞维利亚与热那亚恐怕也是很难造成的。”即便舰炮瞄准的演练刻意避开了巡逻舰,西班牙人所受到的震慑仍然不小。任何一个对海战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艾斯美达拉号这样装载大炮的快船,只要两三艘便能从薄弱的艉部包抄攻占一艘大帆船。而且魏斯的客人们还没见识过68磅开花弹和燃烧弹的恐怖呢。 “您说的很对,艾斯美达拉号是我的船,而我是一名军人,我的船同我的剑一样是服务于天主的武器。我很愿意听见您称它战舰。”伯爵傲然说道:“我的战舰必须能快速地抢风航行,追击马来海盗的贼船;它要有足够浅的吃水以利于深入暗滩密布的盗匪巢穴,解救被掠为奴的基督徒。本地任何一种船都不合我意,所以澳门的船坞依照我绘制的图纸建造了艾丝美拉达号。北大年有一家工场为我制造采矿的机器,我设计了能灵活旋转的炮架,命令他们制作出来。炮是在博卡罗先生的铸造场里订购的。全部这些费用都出自我个人的收入。” “澳门的耶稣会绅士们提出过,要为建造这艘船发起募捐,我倒希望把这笔款项——如果能募得到的话——交给马尼拉殖民地。只消再有两三艘艾斯美达拉号,组成一支小舰队交给我统带,凶悍狡猾的摩洛人划艇队将被彻底毁灭,侵扰宿雾和米沙鄢的异教匪徒们只能束手就擒。到那时,天主的光辉,陛下的荣耀必将映照从马六甲直至马鲁古的整个东方群岛。” 堂·巴西里奥带着半是惊诧,半是怀疑的表情望着伯爵。巡逻舰长则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剑,“啊,墨邱利号同样是条装备精良的好船,可是萨那夫里亚先生的头脑里绝对诞生不出您这样高尚而伟大的想法。” “这位尊贵的先生所指的,”伯爵对堂·巴西里奥说:“一定是您的挚友堂·萨那夫里亚殿下的海上宫殿喽?”他转回去继续听巡逻舰长说话,丢给满脸尴尬之色的税务官一个后脑勺。 “……东印度王家殖民的舰队里,也找不出比它更快,更华丽的三桅帆船,萨那夫里亚先生花了很大一笔钱聘请果阿第一流的造船师迪亚哥·路易亲自督造出来。它的索具和帆也是最优良的,赶上好风一个钟点能走两到两个半里格……” “但是一阵大点的侧风就能掀翻它。”戴假发的游艇船长突然插话进来,他说的西班牙语声调挺奇怪,不过还算听得明白,“在船舷上雕梁画壁,竖起阿波罗、密涅瓦、涅普顿之类的大得吓人的雕像,只会徒增无用的重量,降低速度,让航行变得更不平稳。” “嚯,马里奥,我的好船长,”伯爵说:“您真见识过堂·萨那夫里亚殿下的海洋快车?看在仁慈的圣母的份上,您没有冒犯他的船吧?” “阁下,我们进入海湾,刚从马屿和修女屿一侧驶过,那条三桅船就跟了上来。”马里奥船长不时摸摸头上的假发,好像生怕它被风吹落。“我肯定它就是您说的船,船头船尾满是鎏金的雕像,活像那些炫耀富裕的中国女人,头发上插满金光闪烁的首饰,却连路都走不稳。它的船长可能把我们当作海盗,升满了帆拼命地在后面追赶。” “那您都做了什么呢?” “我下令围绕三桅船转上一圈,以便于那位不长眼珠的船长对您的旗帜能认得清楚些。它还是企图撵上我们,连副翼帆都全挂了出来,最后当然被甩掉了。水牛怎么可能跑得过骏马?” “好啦,看看您,让贵客们都吓得不轻。亲爱的马里奥,堂·萨那夫里亚殿下若听到你这般形容他的宝船,恐怕会动用朱庇特的武器将你我轰成粉碎的。”伯爵一直踱步到甲板后部敞开的舱口旁才停下。他从腰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丝绸口袋拍了拍,发出金币清脆悦耳的碰响:“税务官阁下,我以我的名誉向您担保,这艘180吨的小船上没有装载任何准备在马尼拉出售的货物。可我还是准备遵从总督殿下的法令,缴纳每吨12银比索的停泊税。您与您的同僚可以检察每一间舱室,每一处角落,查验我的话中是否存在不实。” 堂·巴西里奥窘迫至极,帽子在手里几乎都要揉碎了,他只能低头折腰,颠三倒四地赞美伯爵具备宽恕的美德,反复表达着歉意并且一再宣称:伯爵的私人游艇艾丝美拉达号在马尼拉停泊,无需检查,更无需缴纳商船的一切税费。 伯爵不打算过多地为难税务官。履行完了一切官方手续,堂·巴西里奥、巡逻舰舰长及其他官员都收到了范那诺华伯爵的礼物——大唐公主甜酒。且不说大黄甜酒在马尼拉本身就是极受欢迎之物,单单盛酒的中国瓷瓶,贩运到阿卡普尔科便已价格不菲。西班牙人欢天喜地下了船。魏斯也满意地走进甲板下的船舱,现在他有了支援力量和交通工具,而且这一切都获得了合法的掩护身份与相当的行动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