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雷州篇
1650年,夏末。
季升穿着大好几码的旧款职工服,将一份《雷州时报》卷成一长条,像指挥刀般挥舞着,在徐闻县的海岸线上无所事事地游荡。这个少年从小就想当一个伏波军军人,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今天,高小刚毕业的他又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报纸招聘版上招募的全都是去大洋彼岸的北美行省或是极南的新琼州大陆拓荒的工人——听说不少人说,去了那些地方基本就别想再回来了。那些优质的工作,早就被高学历的少数精英给占据了,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邮递员都要求有大学文凭。想要进入那些元老院开办的高等学府,除非成绩极其拔尖,否则要么是高级干部的子弟,要么就是和元老沾亲带故。像他这样普通职工的孩子,家里又没有地,除了去海外开荒,就只能在家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了吧。
他呆呆看着海峡对面临高的方向——那是帝国起源的地方,也是全体澳宋帝国臣民心中的圣地。可如今,想在临高有套鸽子笼般的住房,对普通职工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他这样的外省人,即便想去临高看看,也要接受层层审查,再排日期前往。
季升吹着海风,幻想自己住在百仞城崭新的高层公寓中,穿着伏波军军官的制服,威风凛凛地接待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想着想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突然,一个瘦小的影子从草丛中快速窜了出来,和正走神的季升撞了个满怀,打断了他的美梦。
季升被撞得七荤八素,摔得灰头土脸。他起身一瞧,只见一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的小孩,身穿一套样式奇怪的连帽旧外套,脸上身上全是黑乎乎的泥巴和尘土,正瞪着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你走路不长眼嘛!”季升喊道,“你爹怎么教你的!”
“你好大胆子!”那清脆的女声愤愤道。直到此刻,季升才发现她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我爸是元老,你不准说他坏话!”王汐音继续说。
“就你这样,你说你爸是元老?”季升指着她轻蔑道,“我爸还是执委呢!”
“你你你!”王汐音气得鼓起了嘴,大声道:“我爸为了元老院光荣牺牲,是元老院的英雄!”
“骗鬼吧你……”季升不屑道。
王汐音刚想抗议,一个腰佩短刀的倭人冲了过来,张开双臂,径直扑向她。
季升来不及思考,一时头脑发热,举起一块大石头就往那男人头上砸。这一击明显出乎对方的意料,他被砸得眼冒金星,一时找不着北了。
王汐音反应很快,她发现远处有几个持枪的健壮男人正朝这边靠近,估计就是那倭人的同伙了,便立马拉着季升的手撒腿就跑。
季升被这女孩整懵了,竟毫无抵抗地随她跑了起来。没跑多久,他就气喘吁吁了起来,见这小妮子竟然气息平稳,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由感叹她的脚力惊人。
“停停停……我……不行了……”季升上气不接下气道。
王汐音回头张望了一下,没见追兵的踪影,便停了下来,带着季升躲进一片茂密的杂草丛中,坐在一块满是苔藓的石头上稍作歇息。
“7分钟的配速,喘成这样,看来还是缺乏锻炼啊!”王汐音说。
“行了行了,你这野丫头,到底在干嘛啊?追你的是些什么人?”季升问道。
“嘘,小声点。”
王汐音竖起耳朵一听,发现空中有一阵不自然的嗡嗡声,便压着季升的头藏进了草堆里。
待到声音走远后,她才对季升说:“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来抢我东西的。刚刚谢谢你救了我!”她边说边拍了拍腰间的一个牛皮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季升一脸无辜地说。
“找个地方躲一躲。”王汐音说,“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季升晃了晃脑袋,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有一个地方!跟我走。”
于是,二人在季升的指引下,沿着一条隐秘的小道往李家宅子的方向奔去。
李婷的老家位于徐闻县城里,由于她爸爸在政保工作,还是华南大区政保部门的高级干部,李家在这一带很有威望。当然,如今在元老院治下,他们自然不会干些欺男霸女之事,家里连奴仆也几乎没有,只雇了几个家政妇打点打点家务,照顾照顾老太爷,还有几个“保安”,负责家中的安全。
季升和李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小时候,李婷这位千金小姐总是缠着住在一条街外的季升陪她玩过家家。李婷一直都羡慕元老家那些既风光又漂亮的“公主”们,所以每次玩过家家,都是她扮“公主”,季升扮她的警卫员。
这次季升带王汐音来的这个地方,正是李婷家的宅子。
季升敲开了宅子的偏门,女佣见两个人衣衫褴褛,身上还脏兮兮的,本以为是要饭的,转身就打算把门合上。季升一开口说他是李婷的朋友,女佣才重新探出脑袋,叫他们在门外稍作等候。
没多久,穿着一身漂亮新衣服的李婷便蹦蹦跳跳地出来了。她掩饰住对那个脏兮兮的女孩的厌恶,热情地将二人引进了后院,问道:“阿升,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啊?”
没等季升回答,王汐音先开了口:“我叫王汐音,是王星白元老的女儿。”
李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也没法将这个女孩和她心目中元老家的公主们联系在一起。但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不太会是撒谎——冒充元老可是一项重罪。于是李婷先吩咐女佣给他们烧水洗澡,边去书房找她那休假在家的父亲去了。
李婷的父亲李直听到来者的名头后,立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表情复杂地踱着步。
“小婷,让他们好好招待这个女孩子!”李直沉默了片刻说,“一会我亲自去见她。”
李直从书架上取出一叠资料,看着看着,陷入了沉思……
一年前,临高研制出了本时空的第一架飞机。这原本是件举国欢庆的事情,可这工业部门的杰作却因为找不到试飞员而变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用归化民试飞,元老院内部普遍表示不认同。即便如今已是D日过后第三个十年,即便帝国各种关键岗位已经有无数归化民官员,即便这些元老们个个都不愿意自己以身犯险,防止技术扩散的思潮,始终在这些身居高位的穿越众当中盛行。
如此一来,那架崭新的双翼螺旋桨飞机就成了机库中的一件摆设,迟迟不能展翅翱翔。
直到一位从旧时空起就有着飞行员梦的元老渡海归来,在元老院大会上站了出来,它的命运才为之改变。王星白不顾一众元老的怒目而视,高呼一声“一帮怂货”,主动提出由自己来试飞这架名为“云雀号”的飞机。
试飞当天,几乎全临高的人,只要有空的,全都聚集到了百仞城的大街小巷上,想一睹这“钢铁大鸟”的风采。可原本如同节日般的美好日子,最终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地狱。
从新建成的陆军航空队机场起飞的云雀号,原本应该在百仞上空亮相,到达博铺港后返航,却在接近文澜河东岸时发生了故障。着着火,冒着青烟,径直朝百仞闹市区坠落的大铁鸟,让现场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最后,飞机在一个九十度大转弯后,避开了百仞城区,坠入了文澜河中,随后响起了震天的爆炸声。飞行员始终没有跳伞,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开人群密集处来不及逃生还是跳伞装置发生了问题。他的遗体与飞机的碎片一同随着河水进入了广阔的大海中。而飞机制造的计划,也随着这次事故被无限期推迟了。
不久后,翠岗公墓举办了十几年来最为盛大的一场葬礼。在雄壮的澳宋国歌中,八位身着军礼服的伏波军军人将他的衣冠下葬,与那些为元老院做出巨大贡献的元老和归化民们一同在此长眠。
王元老的夫人当场晕厥,从此一病不起。
这场事故的原因始终是个谜团。从那一天起,澳宋帝国迎来了漫长而残酷的斗争与动荡,原本就存在着的就业、贫富差距、地域不平衡等诸多矛盾,在这次事件后进一步加剧。
有人说这是海军为了限制陆军力量而策划的阴谋,也有人说这是华南大区为了不让中央掌握战略力量而搞的破坏,还有人觉得,这是南洋公司为了夺取王星白手中的圣殿骑士团的藏宝图,而故意实施的暗杀计划。
的确,工业部门的飞机制造计划不仅在技术上存在漏洞,在派系关系的平衡问题上,也始终没能妥善处理。大量的资金没能用在更加紧迫的造舰计划上,而是以“陆军航空队”这个空架子的名义惠及了陆军。实权渐长的华南大区、南洋公司以及其他势力,却在资源分配上受到临高方面的压制。中央的力量虽然依旧强大,但却逐渐被后来居上的地方势力赶超。各势力的危机感都随着局势的变化越来越强。没有哪种说法能得到证实,但每一种说法都不是空穴来风。随着元老们的权力逐渐膨胀,不同势力间的冲突也日益激化。
飞机制造计划,就是在一众二线元老和工业元老的强烈支持下,顶着地方实权派的抗议,依靠票数优势强行上马的。
这次事故并非偶然,没有他王星白领便当,也会有什么李月黑归西;没有飞机失事,也会有座船沉没。相比起来,对于许多元老来说,这次事件还算是个比较好的选择。要是死的是更高位的元老,或者造成了大规模人员伤亡,也许这场战争,将提前一年以更加剧烈的形式降临大地。
当晚,王汐音受到了李家的盛情款待。她在干净的澳洲式浴室中,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一套李婷的漂亮衣服,配上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清秀的面容,总算有几分“公主”的样子了。
季升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子,这哪还是刚刚那个脏不拉几的泥猴儿?分明连剧团的台柱子都不如这姑娘好看。他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王汐音,惹得李婷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她对这个发小并没什么男女间的感情,但这个突然成为家中贵宾的女孩,穿着她的衣服,吃着她家的饭菜,又把她从小的“跟班”给勾得丢了魂儿,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心里非常不平衡。
“小元老光临我家,实在是太荣幸了!”李直满脸堆笑着对王汐音说。
“谢谢叔叔,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政保总局广州分部地区副总指挥李直。”他答道。
听到对方是归化民干部,女孩稍稍放松了警惕,又对他说:“李叔叔,我要回百仞,您能帮忙送我去吗?有坏人在追我……”
“好说,好说。”李直笑道,“不过看您一路上受了不少苦,要不休息几天再出发?”
“可是我……”
“唉,别担心,我这里有警卫员,还有些保安在,那些坏人不敢在这里闹事的。”李直见她面露难色补充道,“您就安心住下,等休息好了,我去协调,派一队警卫护送您回家!”
盛情难却,王汐音只好答应:“好吧……”
于是,众人继续享受起桌上丰盛的美食。
吃到一半,一个保安突然进屋禀报道:“指挥员同志,外面有几个人叫门,说要见一个今天来的小姑娘……”
“把他们打发走!”李直说。
“可是他们都凶神恶煞的……”保安支支吾吾道。
“那就拿枪去!”李直提高音量道,“都给我赶走!”
保安灰溜溜地跑了出去,李直又派了自己的几个警卫员带着枪一同跟去。随后,屋外传来了阵阵争吵和叫嚷声,大概维持了七八分钟后,那帮人终于知难而退了。
方才王汐音紧张得连筷子都差点掉到地上,如今见追兵被赶走了,终于定下心来,笑着对李直说:“谢谢李叔叔!”
随后的几天里,李家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王汐音,让这个从杭州赶到雷州,一路奔波劳顿,还要躲避不明人士追踪的小女孩好好地放松了一回。
李家不仅给她送来各种零食甜品,让她穿价值不菲的漂亮衣服,还给她准备了许多消遣用的漫画和小说书。王汐音从小在元老院的密集式教育下,很少有大块时间能如此尽兴地接触这些娱乐,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有些乐不思蜀了。
可这日子过得虽然既轻松又愉快,但久而久之也开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李婷虽然时不时会来跟她说说话,但她平时要上学,在家时候还有很多作业要做,并没有多少时间能陪她。而且王汐音隐约感觉这个女孩子并不太喜欢自己,只是碍于小元老的地位,才在她身边陪笑的。
女孩觉得有些落寞。
直到有一天,季升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季升是来找李婷还书的,李婷却刚好不在家,他便顺带来看看王汐音了。不过毕竟是在李家,季升不好久留,问了个好便准备离开了。
可没等他转身,王汐音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坏笑着小声对他说:“升哥,带我出去转转呗……”
季升哪经得住她这样撒娇,但又担心她出事,只好挠挠头道:“那怎么行,万一再碰上上次那些人怎么办……”
“我从江南一路躲着他们过来的,不怕不怕!”王汐音说,“就一会儿……求你了!”
季升的心中是拒绝的,但在王汐音的软磨硬泡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他便带着小姑娘往侧门走去,打算带她去集市上稍稍逛一会,在晚饭前就回来。可还没到门前,两个皮肤黝黑的保安就拦在了二人面前,和颜悦色道:“对不起,指挥员同志说,不让王小姐出门……”
“我就出去一小会儿!”王汐音说,“很快就回来的!”
“对不起,不可以的……”保安无奈地说。
“你们……”王汐音气得像条河豚般鼓起了腮帮子,“哼”了一声,便退回客房去了。
季升见她心情不好,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只好小心翼翼地说:“李叔叔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忍一忍吧……等回到临高就没事了嘛……”
“好吧好吧!”王汐音说,“那你走吧!不过要常来找我玩,我无聊死了!李叔叔那么忙,也不知道要几时送我回去。”
“好……”季升说,“我有空就来看看你。”
王汐音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目送季升出了宅子。
又过了几日,虽然季升隔三差五就会来找她玩——踢踢毽子,下下棋什么的。但李直那边却始终没消息,而这院子里的保安却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有一天清晨,她还无意中看到起码一个排全副武装的国民军出现在宅子的后门外头。
王汐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等季升来再次到来的时候,就赶紧把他拉到屋子里,偷偷问道:“升哥,最近这是怎么了,感觉外面来了好多当兵的啊?”
“听说是军事演习。”季升说,“例行的那种。”
王汐音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把这件事放下。
自己在徐闻待了也快有十来天了,母亲却重病卧床在家等着她回去。去杭州前,她听百仞总医院的医生说,母亲这病连元老大夫都无能为力,恐怕时日不多了。
女孩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决定今天晚上就趁着夜色偷偷离开,到时候去码头买张大波的船票自己回临高——跟自己一同上路的苏菲阿姨千叮万嘱,除非紧急情况,否则尽可能不要在路上接触不熟悉的元老,也尽量不要停留。
想到苏菲阿姨在路上为了从山贼手里保护她而英勇战死,她现在却待在这地方吃喝玩乐,女孩越想越觉得惭愧。
夜里两点多,王汐音判断宅子里的人应该都睡着了,便拿了白天准备好的装着食物和其他必要物品的行囊,偷偷打开侧门潜了出去。
正当她得意时,几个剃着光头的士兵围了上来,板着脸对她说:“抱歉,指挥员同志说暂时不让您离开。”随后,他们将她“送”回了屋内,又将客房的门锁了起来。
王汐音被软禁了。
第二天,季升一如既往地来找王汐音,却吃了个闭门羹。女佣告诉他王小姐身体不适,暂不见客。季升纳闷了,这女孩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突然就身体抱恙了呢?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在街对面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李婷放学回家后拦住了她。
“小婷……”季升说,“王汐音怎么了啊?”
“怎么了?我不知道啊。”李婷一脸疑惑道。
“你今天见过她吗?”
“还没有,怎么了?”李婷说。
“能不能帮忙看看她?刚刚你家女佣说她生病了……”
“唉?昨天还好好的啊?”李婷奇怪地说,“那我一会去看看。”
“能不能也带我去啊?”季升说。
“额……”李婷犹豫了一下,见发小眼神真诚,便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季升以见李婷的名义进入了李宅,保安和佣人自然不好阻拦大小姐的客人,便放他们进了屋。两人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来到了王汐音的屋子前,发现房门上了锁,便轻轻敲了敲,小声说:“王汐音,你怎么样了?”
王汐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赶紧凑到门前,小声回答:“升哥吗?我被关起来了,救我!”
季升看看李婷,李婷一脸茫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对她说:“要不我去问问我爹是怎么回事?”
“不了不了,升哥,今天晚上来带我走,带我去码头坐船回临高,求求你了!”王汐音也顾不上李婷了,语气急促地对季升说。
季升面露难色,看看李婷,又看看这院子,考虑了片刻后,心一横回答道:“好,今晚1点,我带家伙来开锁!”
“谢谢!”王汐音感激道。
李婷脸上有些尴尬,毕竟是她家把这小元老给软禁的。虽然她不知情,但如今发小要谋划着把那女孩给救走,她的立场就很奇怪了。
季升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说:“小婷……”
“明白了……”李婷皱着眉别过头说。
午夜1点,毫无睡意的王汐音蹲在门边上,等待着季升的到来。她反复检查着身上的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或者丢失——尤其是那皮包当中的地图。确认无误后,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到,季升却还没来。
正当她焦急难耐时,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王汐音立马站起身来,期待地看着房门缓缓打开。
“!”
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此刻李直身穿政保地区副总指挥的制服,腰间佩着手枪。月光下,他的笑容中闪着寒光,一双细长的眼睛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王汐音腰间的皮包。
“王星白元老的女儿吧……”李直说,“能说说王星白的藏宝图的事情吗?听说是什么劳什子‘圣殿骑士’留下的黄金啊?”
王汐音瞪了他一眼,用手将皮包护住,往后退了退。可这屋子就这么点大,王汐音又怎么躲得过这个训练有素的男人。很快,李直就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那皮包。
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有几张奇怪的红色纸钞和一串钥匙外,剩下的就是一张印刷精致,纸张厚实而光滑的全彩地图。
“看看,这不就是嘛!”李直笑着说,他打开汽灯,借着灯光仔细端详着地图上内容,寻找着标记的藏宝地点。
“听说有……多少吨黄金来着?哈哈哈!写的还都是洋文,有点意思。”李直把东西塞回包里说,“我看不懂,有的是人能看懂!把这交给华南大区总区长造军舰,我的前途无量啊!”
王汐音像受惊的猫咪一样狠狠瞪着李直,但身体却因紧张而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哨声从街上传了进来,随后又接二连三地有哨子被吹响。李直慌了神,探头往门外张望了一下,却没想到,一个少年突然冲了过来,将他撞到在地,又一把夺过那个皮包,拉着王汐音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伏波军陆军第3营登陆雷州半岛的消息一传来,街上那些受李直临时指挥的国民军立马慌了神,四处乱窜,根本来不及注意这两个小孩子,使他们轻易就离开了这条街。
最近不少情报都显示,中央方面将派军登陆广雷,“协助调查”盗窃云雀号失事资料的案件。
不久前,一个密谈被百仞警备营抓住,当时他正在相关部门资料室偷窃云雀号失事事件的相关材料。后经审讯,此人供认自己是受广州政保高层的指示前来调查失事事件的。此事一出,朝野震动。中央方面对华南大区的戒备心愈发加重了,甚至有传闻说临高随时都将派军控制广雷,为华南大区的归化民高层干部进行一次“大换血”——名义上是不会对元老下手的,但将所有归化民骨干抽走,实际上也就架空了华南大区的元老了。
为此,华南大区悄悄在几个关键区域都增派了国民军驻守,派遣了可信的干部镇守指挥,并暗中联系香港的海军总部,希望假如真的东窗事发,能得到香港驻军的支持。
如今驻琼北的陆军紧密簇拥在执委会大旗下,海军却大有独走倾向,他们要依靠华南大区供给资源,自然不好一口回绝,但行动起来自然没有效率可言。如今陆军第1营和第3营已经在海警的支援下,于徐闻登陆,一路往广州,一路往雷州。驻守的国民军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被打得七零八落,更多人在伏波军天兵“缴枪不杀”的口号下,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举手投降。
季升带着王汐音逃出去后没多久,李家的宅子就被陆军第3营包围了。
作为这一带的“临时军管负责人,”李直和他的家人全都被集中在了前厅里。一个政保总局的元老来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手枪敲了敲桌子说道:“李直啊……你不是政保的干部吗?什么时候开始帮大区搞独走了啊?我们总局派你去广州,不是让你们辅佐土皇帝的吧?”
“首长我错!我错了!”李直连忙下跪磕头道。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句久违的“我们不兴这个”。那政保首长倒没有难为他,将屋里的人逐一甄别后,分别扣押了起来。他数了数,突然发现人数对不上,又朝吓瘫了的李直问道:“你女儿不在家吗?”
“李婷……对啊,李婷去哪了……”李直浑身颤抖道。
“别紧张别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女儿的……”元老说,“只是外头兵荒马乱的,她出去了可不安全……”
“我真不知道她在哪……”李直央求道,“求首长开恩,找找我女儿吧……”
元老没搭理他,和陆军元老交谈了几句后,便派人将李直单独关押了起来。
逃出李宅的二人,在杂乱的枪声和炮火声中穿行,总算到了一片无人的田野中。他们正打算坐下来稍事歇息,一个人影突然跟了上来。王汐音原以为是那帮穷追不舍的歹徒,吓得差点摔了个跟头,直到对方靠近后,才看清来人是谁。
“等等我!”李婷气喘吁吁地朝他们喊道。
季升见李大小姐也来了,一脸诧异道:“小婷,你跟来做什么?”
“我……我……”
李婷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说:“我家被好多当兵的围了,家里人全都被抓了……我趁乱就逃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季升一脸迷茫地说,“好好的,怎么就打起仗来了?还有还有,怎么还有人敢在我们澳宋领土撒野?他们不怕伏波军嘛……”
“我哪知道啊……”李婷说,“街上乱糟糟的,又黑漆漆一片,谁打谁我都不知道……”
王汐音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表现得出奇冷静,对二人说:“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
“我们是不是等伏波军来了再走……万一遇上敌人……”季升说。
“你们别天真了……我刚刚看得清清楚楚,打过来的就是伏波军陆军!街上跟伏波军开打的那些,是雷州本地国民军,你们明白了没?”王汐音说。
“不都是澳宋的兵吗!”季升难以置信道。
“内战爆发了!没听说过内战吗?”王汐音鄙视着他浅薄的学识,却突然想到,那些旧时空的历史,大多数只有小元老才能学到,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我不信!伏波军是人民的军队,怎么会来打我们!”季升继续反驳着。
“好了好了,信不信我们都该走了。”王汐音起身说,“你们不走我自己走了。”
“可是我们去哪呢?”李婷眼中闪着泪花道,“我爹怎么办……”
“我去百仞有重要的事情,你们愿意就跟着我,不愿意我们在此分道扬镳。那怕我一个人,游也要游过海峡去!”王汐音说。
此刻的她已不再像刚刚那个爱撒娇的小姑娘,竟表现出些许领袖般的王霸之气来了。季升顿时对她又敬又畏,铁了心打算跟着这个女孩子走了。
“这就是真正的元老啊……”少年默默想着,心中充满了憧憬。他突然发现小时候玩的那些过家家真的只是小儿科,如今这样跟随着一位货真价实的小元老,那份沉重感,是过去的他连想都想不到的。
三人趁着夜色,绕开陆军第3营的营地和巡逻队,在一处偏僻的小渔村附近躲了一晚上。
待天亮后,王汐音拿出身边备着的最后一点钱雇了一艘渔船,朝临高的方向渡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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